饕餮客的醉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1:44:58
有几天心情低落,朋友发电邮过来:“怎么?四大皆空啦?”
“N大皆空了”,我回答得斩钉截铁,连自己都差不多当了真。
“那美食呢?你也割舍得下?对了,忘告诉你了,我们这里有家点心店新张,我给你列一下特色点心哈……”。
“那个,那个,你是说美食啊,我……”。我好像已经听见了朋友在Email那端的狂笑声。别说,这家伙还真能照着我的软肋给一刀。
有句话叫做“阅水成川,阅人为世”。可每次我读到这里,却总忍不住在心里续上一句:阅美食为盛筵。
也难怪人们动不动就把生命、人生之类巨沉重的概念比作盛宴、筵席五的,你想,美酒佳肴,既好吃又具体,这么一比,醍醐灌顶啊,你再想装糊涂都不成了呢,能不从此可着劲儿把生命当美食般挥霍吗?
早早明白过来的是北宋词人柳永,他说“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我打赌这一句他一定曾经一边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边让旁边的歌妓唱给他听过。
轮到我明白过来时,我顺势就立下宏愿:“且把我的人生变成一场饕餮客的盛宴”。不过您就不用跟谁赌了,我指天发誓立此壮志时,的确是正在大快朵颐、吃得兴高采烈之际:-)
1. [立春] 春卷的春
再次想起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春卷”的点心时,我正在新州哈德逊河边的一座理工学院读书。
学院最南面的教学楼紧挨着一个小花园,小花园再往南,就是镇上一幢十几层的公寓大楼,算是出了学院范围了。而小花园和哈德逊河之间,还辟出了一大块略低一些的平地,那里建了一个球场。夏天的傍晚,我常常拿了本书坐在球场的台阶上,看镇上的年轻人和学院的学生们踢足球。看见踢出好球时,也跟着喊叫喝采瞎起哄。
我就是在那里认识蔡伯母的。
原来,蔡伯母是我认识的一位物理系博士的母亲,丈夫刚刚过世,她来美国探亲散心,可是却常常忍不住说起往事,说着说着,便泪水涟涟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一哭,我就一阵手足无措。那时候课余我除了看人踢球玩,最着迷的事情是打乒乓球。所以后来再遇到蔡伯母哭诉时,我便带她去了学校体育馆。
先是蔡伯母看我们一帮人打球打得有趣,今天把一老黑同学收拾了,明天又惜败于瓦尔德内尔的同乡,后天不知谁又要给谁点color see see了……比分还动不动就贴在体育馆墙上,勾勾画画的,每日排名动荡不定。后来,她也开始跟我们一块打球。蔡伯母六十出头了,有点儿福态,所以给她喂球的重任就落到了我们中间乒乓球打得最好的H身上,H以前在国内大学打过校队,人又热情耐心,由他跟蔡伯母“一帮一、一对红”,真是再合适不过。
一来二去,蔡伯母跟我们这帮好玩的学生混得极熟。她家就在上面提到的那栋十几层公寓大楼中,所以那一阵一到周末,蔡伯母就招呼同学们去她那里玩。
那时有一次跟国内的朋友在QQ上聊天,问我周末干啥了,我就说到蔡伯母家打牌了。什么牌?麻将牌。那位朋友就惊呼:“嗯?你这是在美国读书吗?”嘿,敢情他是在等我控诉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呢。我又补充了一句,我还吃到正宗的上海春卷了。这下他更失落了,恶狠狠地回了我一句:“哼!等着,赶明儿我也美国留学去”。

蔡伯母是上海人,炸的春卷可说是香、脆、鲜、嫩,什么都有了,一咬还略出汤汁,真有一种“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感觉。她包的春卷,馅也是花样繁多,有荠菜的、韭黄的、白莱的,甚至还有豆沙馅的。她自己最爱做黄芽菜(上海人把大白菜叫做“黄芽菜”)春卷,就是把洗净的大白菜切丝,跟猪肉丝、笋丝、香菇丝、豆腐干丝等一起入油锅煸炒,加料酒加盐勾薄芡后翻炒成馅,再取出中超市买来的上海春卷皮(一般每包30张),将馅料裹入春卷皮中,卷成长约6厘米的扁圆筒状,然后逐个投入五成熟的油锅内,氽炸成微黄色即成。春卷趁热吃最好,刚出锅的春卷,还滴着油呢,我那帮球友男同学,顾不得烫嘴,张口就咬,吃得那叫一个急。当然,面对美味,我不遑多让,马上拿出打乒乓的劲儿,自荐为女队代表,PK男生,一口气吃上十来个权当小意思。
“以前在上海,春卷皮自家做咯,拿点面粉,用清水搓揉成水面团,在圆铁平板上烙面饼,一烙一张,一烙一张,斜(xia)气(“斜气”,上海方言,意“很”)方便……”,蔡伯母常常边炸边感叹,“皮子要拿干净湿布头盖好,就不会干脱”,她这么解释。
不过我最爱吃的还是韭黄馅春卷,特别香,我猜这跟北方人爱吃韭菜盒子是一个道理。荠菜馅的也不错,入口一股清香,别有风味。其实要说到正宗,就还真得是加了韭黄、荠菜的春卷有古意。据说这春卷和春饼一样,是古代立春之日的小吃。说白了,春饼是用面烙成的薄饼卷菜吃,而春卷是薄面皮儿包了菜油炸吃。春饼源于晋而兴于唐,唐人于“立春日作春饼,以春蒿、黄韭、蓼芽包之”(《关中记》),并将它互相赠送,取迎新之意。而宋代宫廷则用荠菜做春饼,“翠缕红丝,金鸡玉燕,备极精巧,每盘值万钱”。到了元代,出现用薄饼卷馅后再用油炸食用的方法,那则是春卷无疑了。知道我最好韭黄馅的,每次蔡伯母买到韭黄炸了韭黄馅春卷,总是悄悄给我藏起一包,临走时塞给我带回去吃。

后来我毕业工作,有一阵总去华盛顿DC附近的北阿灵顿出差,傍晚一伙人总去镇上的泰国餐馆吃饭,同事们动不动就叫几碟泰国春卷就着酸辣汁一起吃,那泰式春卷里裹着些粉丝什么的东东。每次我的目光越过那几碟春卷和酸辣汁,落到角落里的泰式佛祖壁雕上,总会一阵恍惚。H前不久海归,M回国娶了网友准备移民加拿大,L在纽约工作并每天盼着被外派回国,G去了康州,一番周折后当了中学老师,Y去了内卜拉斯加州,先混IT,被炒后准备在商场租摊位卖鞋,现在重归IT行业……球场的台阶,小花园,体育馆……当初的热闹生活早已风流云散,学友球友吃友们各走着自己的路,离一起乒乓麻将春卷的日子越来越远。倒是蔡伯母还在新州,但已疏于联系,去年过圣诞节时去她家聚会,她把我悄悄拉到一边,塞给我一包半成品的韭黄馅春卷,“侬放到车子上去,天气冷勿会坏脱咯,转去要吃的辰光拿平底锅一煎就好,火勿要太旺……”,她絮絮耳语道。
前不久有朋友告诉我,亚洲最好吃的春卷,是越南河内帝王饭店的越式春卷,那种3美元两个的昂贵“帝王卷”,是用粘稠大米制成的酥皮包裹青菜、虾仁、猪肉丁馅料而成的,多汁味浓,集辛辣、咸、甜、酸于一卷,是不经油炸的低脂健康食品……。听着朋友的介绍,不知怎么,我突然就有了听到日本豆腐做得比中国的好、韩国用“端午节”申遗时的复杂况味。
不由地又一次想起了蔡伯母的春卷,那种“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感觉,那种一咬略出汤汁的香脆鲜嫩劲儿,隔了这许久,似还在颊齿间流转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