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伊诺哀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6:07:14

      如果我叫喊,谁将在天使的序列中
      听到我?即使他们之中有一位突然
      把我拥到他胸前,我也将在他那更强大的
   存在的力量中消失。因为美不是什么
   而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
   而我们之所以这样赞许它是因为它安详地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因此我抑制自己,吞下深处黑暗的
   呜咽的叫声。啊,我们需要时
   可以求助于谁?不是天使,不是人;
   就连那些知道的野兽也意识到
   在这个被解释的世界我们
   并不感到很安全。也许仍有
   某棵树留在斜坡上,供我们日夜观看,
   仍有为我们留下的昨天的散步和对于一个习惯的
   长期效忠,这习惯一旦跟我们住下便不愿离开。
   哦,还有黑夜,那黑夜,当一阵充满无限空间的风
   啃起我们的脸。黑夜为了谁而不留下–这想望已久的、
   温和的、不报幻想的存在,这颗孤寂的心
   与它相会是如此痛苦。难道情人们就更容易些吗?
   但是他们继续利用彼此来隐藏各自的命运。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将你怀中的虚空抛进
   我们呼吸的空间;也许鸟儿们
   会带着更热情的飞翔感到这扩大的空气。
  
   是的,春天需要你。常常一颗星
   会等待你去注意它。一股波浪从遥远的过去
   卷向你,或者当你在一个敞开的窗下
   散步,一把小提琴
   会让自身顺从于你的聆听。这一切都是使命。
   但是你能完成吗?难道你不总是
   被期望分散注意力,仿佛每件事
   都宣布一位心爱的人要来了?(你到哪里找地方
   安置她,带着你所有这些巨大而生疏的思想
   来来去去并且经常留下来过夜。)
   但是当你感到渴念,就歌唱恋爱中的女人吧;
   因为她们著名的激情仍然不是不朽的。歌唱
   被抛弃和凄惨的女人(你几乎要羡慕他们),
   她们可以爱得比那些满足者更为纯粹。
   一再地开始那永远得不到的赞颂;
   请记住:英雄继续活着;就连他的衰落
   也只是他达至最后出生的借口。
   但是消耗殆尽的大自然把恋人们带回
   到她那里,仿佛世上没有足够的力量
   来第二次创造他们。你曾经竭力想象够了
   加斯帕斯•斯坦帕,以便任何被她的心爱的人
   抛弃的女孩都可以受到那翱翔的、盲目的爱的
   极端例子所鼓舞,并对她自己说”也许我可以像她”?
   难道这种最古老的受苦最终不会
   给我们结下更丰富的果实吗?
   难道现在不是我们怀着爱意
   从心爱的人那里解放出来并在颤抖中忍受的时候了吗:
   就像箭忍受着弓的紧张,以便
   在射出的刹那超越自己。因为
   世上没有地方供我们停留。
  
   声音。声音。我的心聆听,就像只有
   圣徒才会聆听的那样:直到那巨大的召唤把他们
   从地面提起;然而他们不可能地继续
   下跪并且一点也不在意:
   他们的聆听是如此完整。岂止像你忍受
   上帝的声音–远不止于此。而是聆听风的声音
   和那在沉默中形成的持久的讯息。
   现在它正从那些早夭的人那里朝着你呢喃。
   无论你何时走进一座教堂,在那不勒斯,或罗马,
   难道他们的命运没有悄悄走来向你说话?
   或者在高处,某篇颂文委托你一个使命,
   就像去年在圣玛利亚福摩萨的匾牌上。
   他们要我做的就是轻轻把有关他们死亡的
   不公正的看法的外表抹掉–这看法有时候
   会略微妨碍他们的灵魂向前迈进。
  
   这确实是奇怪的:不再居住在大地上,
   还要放弃刚刚有时间去学习的风俗,
   不去观看玫瑰和其它关乎人类未来的
   有希望的事物;不再是无限焦急的手中
   那个往昔的自己;甚至还要
   把自己的名字遗弃,忘记它,
   像一个孩子忘记破碎的玩具。
   奇怪的是不再对欲望报有欲望。奇怪的是
   看到曾经紧紧结合的意义如今朝着
   各个方向失散。而死去是一件苦事
   并且在我们可以逐渐感到一点永恒的
   痕迹之前就已经充满挽救的可能。-尽管生者错误地信仰
   他们自己制造的过于明显的区别。
   天使们(他们说)不知道他们置身其间的
   是生者,还是死者。永恒的激流
   把所有的年代卷入其中,通过两个王国,
   永远地,而他们的声音就在它那如雷的吼声中溺毙。
  
   最后,那些早走的就不再需要我们了:
   他们断绝了大地上的悲喜,就像孩子乖乖地
   长大,不再需要他们母亲温柔的乳房。但是我们却需要
   这类伟大的秘密,对我们来说忧伤往往是
   精神成长的源泉–我们怎能存在而没有它们?
   那个传说是没有意义的吗,它告诉我们,在哀悼纳莱斯时
   歌中那最初的勇敢的音符如何穿透荒芜的麻木不仁;
   然后在一个可爱如神的青年突然永远离开的
   可怕的空间里,虚空第一次感到震惊,
   这震惊现在激励我们安慰我们并帮助我们。

 

杜伊诺哀歌

(1912-1922)

 

里尔克 著 林克 译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另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且承受,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所以我抑制自己,咽下阴暗悲泣的召唤。
啊,我们究竟能够求靠谁?天使不行,
人也不行,机灵的动物已经察觉,
在这个被人阐释的世界,我们的栖居
太不可靠。也许有一颗树为我们留在山坡,
我们每天都看见它;昨天的街道
为我们驻留,一个习惯培养成忠实,
它喜欢我们这里,于是留下来不曾离去。
哦,还有黑夜,黑夜,当携满宇宙空间的风
耗蚀着我们的脸庞–,夜岂不留驻人寰,
让人渴望,又让人略感失望,
哪一颗心不是艰难地面临它。恋人会轻松一些?
啊,他们不过相互掩蔽他们的命运。
你难道还不相信?那就从怀中抛出虚空,
抛向我们呼吸的空间;或许飞鸟
以更内向的飞翔感觉到更辽阔的天空。

     是的,春天大概需要你,某些星晨
      大概需要你察觉它们。从逝去的事物
     曾经涌起一朵波浪,或者当你路过
     敞开的门窗,一阵琴声悠悠传来。
     这一切皆是使命,但你是否完成?
      你不是始终分心于期望,仿佛一切
      像你预示了一个爱人的来临?
      (你让她何处藏身,既然伟大而陌生的思想
      在你身上进进出出,时常留在夜里。)
     倘若渴望爱情,你就歌唱恋人吧!
   她们闻名的情感远未达到不朽。
   那些被抛弃的恋人,你几乎妒忌她们,
   似乎他们比被满足者爱得更深。
   始终重新开始不可企及的赞美吧;
   你想:英雄与世长存,纵使毁灭
   也只是他存在的凭籍:最终的诞生。
   衰竭的大自然却将恋人收回自身,
   仿佛没有力量,再次完成这种业绩。
   你对加斯帕拉·斯坦帕究竟有过
   足够的思考吗,以这个恋人为典范,
   某个少女也会因爱人的离去
   有此感觉:我可能像她那样?
   难道这些最古老的痛苦竟不能
   让我们开窍?难道这个时刻依然遥远,
   我们在相爱中相互解放,震颤地经受:
   就像箭经受弦,以便满蓄的离弦之箭
   比自身更多地存在。因为留驻毫无指望。
  
       声音,声音。听呀,我的心。
   这种倾听非圣者莫属:强大的呼声
   从大地抬起他们; 可他们继续跪着,
   不可思议,他们不曾留心于此:
   他们就这样倾听。这绝不是说,
   你能承受上帝的声音。但倾听吹拂之物吧,
   不绝如缕的信息产生于寂静。
   此刻,它从那些年轻的死者向你传来。
   不管你走进哪座教堂,在那不勒斯,
   在罗马,他们的命运不曾向你静静诉说?
   或者一段碑文对你有所寄托,
   你觉得崇高,譬如在圣玛丽娅·福莫萨
   刚刚见到的墓碑。他们有何企求?
   我应当轻轻抹去着不合理的假象,
   有些时候,它稍稍妨碍了
   他们的灵魂的纯粹运动。

   诚然这很奇异,不再栖居于大地,
   不再练习几乎学成的风俗,不再赋予
   玫瑰,以及其他独特允诺的事物
   人类未来的意义;不再是人们从前所是,
   在无限恐惧的手掌之中;甚至抛弃
   自己的姓名,像抛弃一个破烂的玩具。
   这很奇异,不再寄予期望。这很奇异,
   目睹一切相关的事物在空间
   如此松散地飘浮。死之存在是艰难的,
   由须太多弥补,以致人们渐渐感觉到
   一丝永恒。–可是一切生者
   犯有同样的错误,他们太严于区分。
   据说天使常常不知道,他们行走在
   生者之间,抑或在死者之间。
   永恒的潮流始终席卷着一切在者
   穿越两个领域,并在其间湮没它们。

   那些早早离去的人终归不再需要我们,
   人们轻柔地断离尘世,就像人们
   平和地脱离母亲的乳房。可是我们,
   我们需要如此伟大的秘密,极乐的进步
   常常发源于我们的悲哀–没有他们
   我们能够存在吗?这个神话并非无益:
   在利诺斯的哀悼声中,第一声无畏的音乐
   曾经穿透枯萎的僵化;在被震惊的空间–
   一位酷似神的少年突然永远离它而去,
   虚空第一次陷入震荡,一直到今天
   那种震荡仍在吸引、慰籍和帮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