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如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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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恩如大仇(2006-06-05 14:35:44)   分类:老梁的牢骚话 科比有如今的江湖地位,实蒙奥尼尔之再造大恩。但是,当科比野心勃勃、羽翼已丰而不再甘居人后时,这等大恩便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难于摆脱的紧箍,不超越奥尼尔,科比永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天长日久,积怨之下,大恩渐成大仇。大恩如大仇,这是中国人于人情世故冷酷而又精辟的至理名言,古今同理,中外一也。 大恩如大仇 今年的NBA全明星赛与往年没什么不同,姚明也没给中国FANS带来什么惊喜,包括艾弗森以15分、10次助攻拿下MVP,不过是一个例行公事的俗到了家的注解。科比与艾弗森的一对一颇有看头,但充其量是一时兴起的斗气。在我看来,倒是科比在奥胖行将表演扣篮时两次恶狠狠的犯规更为实在,打出了阶级仇、民族恨,有如胡屠户打范进,“这一巴掌打得亲切,少顷少爷洗脸,怕不洗下一盆猪油来”。
 这样的场景令我想起了去年的“圣诞大餐” ,奥尼尔率迈阿密热队客场挑战老东家洛杉矶湖人,面对昔日的“带头大哥”奥尼尔,科比像上紧了发条的玩具车,一往无前地向内线突破,要么单打奥胖成功,要么造他犯规。科比当时的执着,仿佛与奥尼尔是世代的仇敌。以二人的香火情缘,本不致此,当年科比的菜鸟赛季,正是奥尼尔转会湖人的第一年,在奥胖带领下,科比茁壮成长,追随带头大哥拿下2000、2001、2002年三届总冠军,遂成一代巨星。可以这么说,科比有如今的江湖地位,实蒙奥尼尔之再造大恩。但是,当科比野心勃勃、羽翼已丰而不再甘居人后时,这等大恩便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难于摆脱的紧箍,不超越奥尼尔,科比永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天长日久,积怨之下,大恩渐成大仇。与此相类,昔年皮彭可谓得乔丹全力提携,方有六冠成就,但皮彭一直心有芥蒂,试图摆脱乔丹阴影的桎梏,只不过他不像科比那么张扬(当然,他也没科比那么大的本事)。皮彭后来在火箭与开拓者硬撑了几年,实在是想再拿个总冠军,独立于乔丹王朝之外,以免因人成事的琐言。在媒体面前,他评价乔丹仅是套话,于二人关系闪烁其辞,心中积怨,可见一斑。今年全明星赛,韦德亦颇张扬,奥胖之侧,难道又是一个科比吗?
 大恩如大仇,这是中国人于人情世故冷酷而又精辟的至理名言,古今同理,中外一也,放之四海皆准。在我辈看来,小恩小惠如家常便饭,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施之者如沐春风,受之者吹面不寒,倒显得觥筹之间一团和气,而大恩则不然,施之者居高临下,受之者心有戚戚,均知恩重如山报之不易,长久则成为双方的负担。但凡朋友往来,谁不希望人敬一尺?起码也要平等,谁愿意见一个自己先矮三分的故人?受人大恩的感觉,大抵如此,避大恩人有如避大仇人。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可是如果你暂时甚至永久都拿不出涌泉哪怕是滴水回报,则又当如何?只有无颜相对,避之惟恐不及,有恩难报的压力,低人一等的心理暗示,转化为怨恨自然毫不足奇,阴暗一点的,甚至希望恩人在眼前永远消失,于是大恩即成大仇。古之高风亮节之人,施恩不望报,常常举家归隐或远迁,以免相见之尴尬,其实,这些畅晓世情的通达之辈,此举名为避世、实乃避祸,深得大恩如大仇之三昧。
 一如科比之菜鸟时代,凡受人大恩者,大都处在年少青涩或不得志的背运之时,日后飞黄腾达,是很怕有故人揭其老底、直言其水下之两腿泥浆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演艺圈中,三流演员蓝苹多得赵丹、上官云珠等名角的照顾提携,及至六十年代,蓝苹已化身“第一夫人”江青,结果昔日目睹其困窘潦倒的恩人无一幸免。我前些年主编杂志时,带过几个颇具才质的年轻人,我每以关心他们、于他们有教导之功而居高临下,后来得知他们对我怨言颇多,觉得跟我工作直不起腰、压力太大。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事后我也三省吾身,悟到自己还是有施恩望报的潜意识,岂可因对人有所帮助而盛气凌人?压力太大之说法,盖源于此。我一直深以为诫,愿与看官共勉。
  自古以来,人们对“恩”“恩情”强调的十分重要,在我国的古文学著作辄有体现,如在《西游记》中,唐僧救出了孙悟空,孙悟空感恩为徒,才算初步收服了这只顽猴。我国的很多成语、俗语、熟语,比如说“知恩图报”、“恩重如山”、“恩深似海”等等,说的都是关于“恩”的,可见,我们传统文化中对“恩”是很看重的。
  古时代的“恩”涉及的社会层级、社会阶级十分宽广。上至最高统治者皇帝,下到平民百姓,都是比较重视的。皇帝也有“恩”,“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皇帝对别人的“恩”,叫做“皇恩”、“君恩”,是以有“皇恩浩荡”“沐浴皇恩”“皇恩如风”等说法。明朝末年的大将洪承畴投降了清兵,有人就曾经写下了一幅对联来讥讽他:“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看来,这“君恩”是作为人臣必须无条件地要予以尊重的,必须要效忠的。普通的老百姓对别人有恩,就会被别人尊称为“恩公”“恩人”。这也是需要报答的,就是人们常常说到的“肝胆涂地,在所不惜”。我国古代的社会道德规范主要是由儒家所提出的“仁、义、礼、智、信”作为基本规范和道德规范的核心内容的。“仁”和“义”是治理国家之根本,是对统治阶级而言的,是较高的要求,它们的施行属于“施恩”的行为,它是一种社会性的行为,而不是一种私人性的。而“情”“爱”“爱情”这些在我国古代是根本都不能够被登上大雅之堂的,也是一直被忽视的,它属于一种私人性质的交流行为。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恩”在我国是如此盛行悠久的了。
  在封建社会里,既然强调了“施恩”,那么也就必然要强调“报答”。有恩必报,是古人的处世原则,古人讲究恩怨分明。“恩”和“仇”是相互对立的,恩将仇报是社会所不能够允许的。有仇不报非君子,那么有恩不报的话,就会激起全社会的公愤,就会遭到人们的唾弃,那是比鄙视小人还要严重的事情。但是,这只是拿到台面上的规范。有时候,施恩的成本低,而报恩的成本却太大,《水浒》中武松不过免了一百杀威棒、吃了些好酒好肉,便要涌泉相报,替人卖命夺财,直至杀掉罪不至死的欺行霸市的蒋门神与市公安局长张都监,最终落草为寇。作者施耐庵也不无讽刺地将始作俑者命为眼光长远的恩人“金眼彪施恩”。我想,施老先生讲述的,并不是什么传奇,而是一个教训。
 《水浒》于恩仇之际只是用春秋笔法留了篇寓言,古龙的经典武侠名著《多情剑客无情剑》却有两处关于“大恩如大仇”的经典描摹。其一,镖头急风剑诸葛雷在酒馆中吹牛,被魔头黑白双蛇击败后被逼跪地求饶,阿飞出手杀了黑白双蛇,却没想到诸葛雷对他突然痛下杀手,在一旁观战的小李飞刀救了惊愕不已的阿飞,并告诉他:“黑白双蛇羞辱了他,而你杀了黑白双蛇,诸葛雷想重新在江湖立足,只有杀了你!况且你看到了他的丑态,他想抬头,同样要杀了你!”其二,李寻欢深爱着林诗音,而救命恩人龙啸云也爱上了林诗音,为了报恩,李寻欢远走他乡,将心上人让给龙啸云做妻子。若干年后,龙啸云却千方百计要害李寻欢,他对李寻欢解释道:“你以为你痛苦吗?你把心上人让给我,这种施恩的高尚感会减轻你的痛苦。而我则比你痛苦得多,我抢了你的人,而她却不爱我,别人都知道是你把她让给我的,我成了小人,却得不到幸福,还要承你的恩,我只有杀了你,才能从痛苦中解脱!”
 我认为这是文学作品中写“大恩如大仇”最惊心动魄的文字,它给我带来的震撼,远胜于无数名著关于恩仇的传世记载。古龙一生,大半时间潦倒,得以饱尝世情冷暖,他婚姻破裂后,纵情酒色,他借酒来制造欢东,还是加剧痛苦?从他对人情如此透彻犀利的解剖中,我懂得了他是借酒来逃避。八指头陀临终前有偈:减余钵中食,息彼人中争,此身尚不有,身外复何营?佛本多情,古龙亦多情,把人情那层纸捅破,于世人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他们的睿智只能流淌在字里行间。相比之下,金庸写人情往往有泛神圣化与泛温情化的倾向,在儒道佛三教集结的文化光环中难以突破,因而有些超现实的理想化,少有古龙的清洌。就作品的整体水准而言,金庸是在古龙之上的,但仅从这一部《多情剑客无情剑》之中,我们足可以看出古龙超越金庸的地方。
 想起这些痛入骨髓的话题,人常常睡不着觉。我近日重读《资治通鉴》,更是因恩仇纠结的历史而失眠,这是一卷只适合在夜间读的书,我因此特别理解酷爱《资治通鉴》的毛泽东的那阕词《贺新郎读史》,一生看贯恩仇的他老人家的感悟是: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歌未竟,东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