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信：寻亲记(《财经》 2009-7-10)

寻亲记

　　【《财经网》乌鲁木齐专稿/记者 贺信】河南人王绍恒千里迢迢来到乌鲁木齐，寻找舅子张明营（王是张明营的姐夫）一家的下落。

　　这是一段令人心碎的故事。“7•5”事件中，暴徒杀死了39岁的张明营和他16岁的儿子张宇，83岁的老母亲赵氏也未能幸免，张明营27岁的侄子刘鲲鹏一同遇害。同岁的妻子于新丽至今生死未卜；全家人中惟有外出玩耍的10岁女儿张晶晶躲过劫难。

　　王绍恒是7月8日上午抵达乌鲁木齐的。中湾街447号是他下车后的第一站。这里原本是张明营夫妇打理的粮油店，现在只剩下一堆被大火熏黑的瓦砾和几袋残存的白面。

　　此前一天，张明营居住在乌鲁木齐的亲朋好友挖出了四具尸体，认出是张宇、张明营、赵氏和刘鲲鹏。四人死状凄惨。

　　在粮油店，王绍恒找到了粮油店的营业执照，以及一张残破的家庭照片。照片上，张明营身着西装，面目白净而清瘦。于新丽比张明营胖一些，是那种典型的操持家务的家庭妇女的长相。夫妇膝下是女儿张晶晶，眼波流转，奕奕生光。

　　乌鲁木齐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是王绍恒抵达乌鲁木齐后的第二站。这是当地政府提供尸体辨认的地方。

　　尸体辨认场所位于刑侦支队大院的车棚内。那里有三台电脑，维持秩序的警察以及焦急等待的寻亲家属。遇难者照片按性别输入电脑，经家属认领后，即从无主尸体数据库中删除。

　　王绍恒没有看到于新丽的照片，希望因此而展现，他和同行者分头赶往医院继续寻找。乌市收治伤员的医疗机构都张贴了入院者名单。身份核实的标注姓名，尚未核实的则标注为“无名氏”。

　　出于治疗和安全考虑，医院不允许寻亲家属进入病房找人。于是，当王绍恒一行赶到善后处理工作办公室时，他们给工作人员提出建议：拍下无名氏的照片张贴出来。

　　善后处理工作办公室设在城北一家宾馆内。乌市各部门抽调人员接待来访人员。来访者反映的情况大致有两种：一为财产报损，一为寻找失踪人口。王绍恒一行填写了失踪人口信息登记表，但无法即刻得到答复。

　　7月9日，王绍恒到达乌市后的第二天。他沿着头一天的路线又跑了一遍。在刑侦支队，他们遇到了麻烦。根据当地规定，死者家属辨认照片后，还需采集血样，进行DNA鉴定，最终确认亲属关系。而且，血样必须来自直系亲属。

　　以张明营一家为例，张明营、于新丽夫妇和张宇的标本必须齐全，三方比对才能确认家庭关系。于新丽生死不明，无疑使鉴定陷入困局。

　　这套专业程序超出了常人的知识范围。

　　“四个人都是我们亲手扒出来的，难道还能有假？！”王绍恒说。民警则告诉他：DNA鉴定是法律程序，之前因死者身体变形，即发生过一具尸体有多个家庭认领的情况。王绍恒当场失控，狠狠拍起桌子来。

　　待他发作完毕，一位女民警给出一套变通的办法：先就张明营和女儿张晶晶的血样进行比对，再以此结果为方向寻找于新丽的线索；之后再通过于新丽数据反向确认一家三口的关系。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找到于新丽，无论她是死是活。

　　确认侄子刘鲲鹏的身份则要更麻烦一些。尽管刘鲲鹏的父亲、张明营的姐夫刘伯康已经到达乌鲁木齐，但刘伯康的妻子却远在老家。乌市要求，尚在外地的直系亲属要先在当地医院采集血样，然后由本人或者快递给乌市亲友送往公安机关。

　　制度毕竟是制度，王绍恒只能照办。对于新丽的寻找还要继续。

　　另一个让王绍恒痛悔不已的是，张明营一家为什么非要来新疆？

　　这家人是六七年前从河南老家来到乌鲁木齐的。按照于新丽大哥于冬志的说法，张明营把生意做到西北，是因为看中了西部大开发带来的机会。

　　这项政策导致大量人口涌入新疆，后发地区涌现大量商机。张明营的侄子张洪亮打比方说：“十个人围着一个人买东西，生意肯定比家里面好做。”张洪亮是在张明营之后来到乌市的，他在一家大型服装城盘下一个门面，经营劳保服装。

　　在张明营生活的社区，人们一致评价说，他是一个好人。可资为证的例子是，他乐于助人，不介意邻里赊账。

　　不独王绍恒，这几天，前来寻亲者络绎不绝。维族妇女哈力塔木和她的儿子，前来寻找失踪的丈夫阿布拉•买买提。她的丈夫原本是一家物流公司的司机，7月5日之后失踪。在乌鲁木齐经商的杨华国、赵明英夫妇也在7月5日之后失踪，他们的亲戚带着他们的孩子，从老家四川赶来寻人。

　　目前，在乌鲁木齐，对“7•5”事件的善后正在展开。乌鲁木齐市民政局局长王凤云在7月10日下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7•5”事件中每位无辜遇害群众的家属，将获得一次性特殊抚恤金20万元人民币及丧葬补助金1万元。

　　据王凤云介绍，目前，新疆自治区和乌鲁木齐市两级财政已经落实到位的第一笔抚恤资金共计5000万元。另据乌鲁木齐市委副书记、市长吉尔拉•依沙木丁7月8日透露，此次事件各类抚恤费用至少需人民币1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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