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雄:语文教材删改的隐忧(东方早报 2009-6-28)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3:52:04
语文教材删改的隐忧
2009-6-28 3:58:27

周泽雄
八零后网友“洞庭湖边的野草”读《古本小说集成》时,有个发现,初一语文课本里的文言文《口技》被人做过微创手术了:在“妇人惊觉欠身”和“既而儿醒,大啼”之间,下面这些文字无疾而终:“(妇人)摇其夫语猥亵事”,“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他好奇心大炽,在天涯发出一个帖子:“扒一扒(原文是‘818’)我们以前语文课本上被删改的文章吧!”
由于引爆了一代八零后的集体记忆,该帖遂迅即成为五月天涯社区首屈一指的热帖。最新一期《南方周末》(6月25日)以《教科书:删得掉的文字,删不掉的“秘密”》为题,对此作了有板有眼的报道。
经大量八零后网友的集体追索,他们惊觉,教材里删掉的文字好比雪球,越滚越大,比如,《红楼梦》节选《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里的“酷爱男风,不喜女色”,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刚出浴的美人”和“荡着小船,唱着艳歌”,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里的“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一位和蔼可亲的学者,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的“当你往孩子口里塞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一起散步的时候……”等,都曾随教材主事者的眉头一皱而人间蒸发。
一代人的集体追索往往杂有游戏性质,好像一群人围坐草地上玩丢手绢游戏;由于游戏发起者的身份是当年学生,其中的沉痛意味,也可能单方面聚焦在学生的感受上,他们愤懑于自己受到过不公正的“花季护航”。我不是八零后,有条件超然些,“扒一扒”此事的另一面。
本来,教材删改对谁都不是秘密,若说八零后此前曾以为语文教材中的文章都是“足本”而非“洁本”,亦与事实不符。他们感兴趣的乃是如何删改,而非是否删改。据我所知,《荷塘月色》也曾入选台湾的中学语文教材,巧的是,那句“刚出浴的美人”,亦被一刀剁去。对此,八零后恐怕会讥笑教材编选者的迂腐冬烘,而如果我们斟酌余光中先生的意见(我很认可),仅仅因为拙劣,这个句子也不妨删掉。
我觉得,教材编选者删改文章,除了为学生着想,还有为老师着想的一面,而后者,似尚未被人提及。我当过老师,我知道,哪怕学生已经拥有丰富的情色知识,他们对于出现在课本里的情色语句——不管多么隐晦——仍会咋呼出足以让老师不知所措的反应。这类学生,平均一个班上有三个(总会有的)就够老师挠头了,随着课堂教学赖以维系的庄重感为一股情色气氛所替代,有可能使整堂课变得不可收拾。
回到学生这一面,英国小说家毛姆在小说《刀锋》里对端庄淑女伊莎贝尔有个评论:“她具有多数正经女子有的那种对猥亵的奇异知识”,这个极具洞察力的发现,亦可用来烛照中学生。真相是,孩子知道的东西,永远多过老师家长的预判。即使在前互联网时代,认为学生会受不了一个出浴美女的比喻,只能折射出老师一方的弱智或尴尬。学生没啥受不了的,老师能否在“男风”和“床之戛戛”等暧昧知识面前保持坦然,才是欲待揭晓的谜底。
另一个长期被遮蔽的真相是,少男少女虽然知识有限且涉世不深,但天赋的人性潜能,决定了他们永远无惧任何知识。愚蠢的教学训条性喜把孩子智力理解成婴儿的肠胃,遂严格遵循喂婴儿奶粉的流程,指定“三岁后”的决不用于“两岁半”。其实,少年人的心智发育乃是人类精神世界最为神奇的景致,偶尔地打破常规、适度地跳跃发展,极可能事半功倍。学生在半昧半醒、一知半解中面对的知识,也为他们日后的身心发展提供了最为辽阔的远景。
读美国女学者苏珊·桑塔格的传记,我们发现她在少女期间读了大量“少女不宜”的书,包括艰涩的哲学和文学,然而与同龄人相比,她不仅没有陷入错乱,反因早早谙熟了人类知识星空的浩瀚驳杂而最终成长为“美国知识界的良心”。
人类的高贵决定了他们不宜被按照养鸡的模式培养,成语“揠苗助长”也不宜无节制地放大成一种教学警告,毕竟,人不是苗。掂量那些被删除的文字,就算“床又从中戛戛”情有可原(坦白地说,我吃不太准),删去“当你和爱人一起散步的时候”只能让我们无限悲悯既往的蒙昧,至于仅仅与领袖意见不合而删除闻一多对司徒雷登的评论,则迹近作孽。因为,少年人的有效成长必须包含思维能力的同步增长,让学生面对不同的角度和观点,乃是培养思维能力的法宝之一,把对立面文字删除了,最终培养出的将不是人类,而是“类人”。
好在,据《南方周末》那篇报道,我们发现,如此放肆地删改原文,现已不被视为正当了。我希望这类事情,日后只具有谈资价值,聊供怀旧之用,而不再成为争论的题目。
(作者系独立作家)
http://www.dfdaily.com/node2/node24/node619/userobject1ai175968.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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