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一件小事(中国青年报 2006-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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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小事
2006-06-25 05:59:00
李为
今年4月最后一个周末,我一大早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301医院,我的朋友Je在那里等我,我要带他找专家会诊,他在前一天的体检中被怀疑癌细胞有转移。
我离开家的时间与在医院约定碰头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如果不堵车,一刻钟便可到医院。我上车后,想着那张体检报告,看着窗外发呆。出租车司机三十出头,从我上车后便不停地与我说话,先说不认路,刚开出租第三天,需要我指路,接着讲家里老父亲得了抑郁症后转为精神病,住院看病每月要花很多钱,单位不景气所以出来开出租……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絮叨的司机,但是他的讲述让我认识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其实还有很多不幸的人。
不一会儿医院到了,但就在我一下车的那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因出在我的同情动机上,我下车前请司机不要找回多余的五元,算是我对他家人的一点点爱心。他那么缺钱,我以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收下。但是我错了,就在我推开车门下车的那一刻,他也急促地推开驾驶座位的车门夺门而下,为了将那五元钱还给我。
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哭,走过去一看,是司机那侧一个骑车的女人摔倒在地,我一下明白了,是司机开门时不小心剐倒她了。司机很慌张地去扶那个女人,嘴里不停地问“大姐,你怎么样?”但是无论他怎么拖都拖不动。司机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我,我站在路旁有些无动于衷。我有些厌恶那个女人,认为她在耍赖,只是看到便道一下就堵了,怕惹大麻烦,才走上去与司机一起将她抬到马路的台阶上。我看看表,心里无比着急,约定的时间到了。这时他们的电话也打过来了,说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我了。
我心里直叫倒霉,给紧张而不知所措的司机扔下一句话:“你开车带她去对面医院的急诊科,我会为你联系好,一会儿见。”我便一路小跑去见自己的朋友。
到了医院,我紧张地为朋友奔走在301医院的楼群中,干脆将司机和那个女人的事情丢在一边。过了好大一会儿,在PET检查间等待时,我心里有些不安,既惦记那个司机,又怕他打电话告诉我坏消息,让我沾上更多更大的麻烦。铃声想了,他真的打我的手机了。他说在带她做脑CT检查。我以为司机会向我要钱,但他只字未提,只是希望我为他在急诊科找个医生做最后的诊断。
一个多小时后,我在急诊科替朋友交费时碰到那个司机。我问情况如何?司机的眼睛红红的,刚哭过。他边抹眼泪,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张没来得及还给我的五元钱递给我。我惊呆了,都是这五元“爱心钱”惹的祸,我不知道这五元钱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经济损失,我想不到他在焦头烂额之际还想到还这五元钱给我。好像良心发现一般,我问他那个女人怎么样。他说CT检查没问题,但要等她的家人来了才能走,问我能不能为他做个证明。
我径直走向那个女人,问长问短,还用手去摸她的头,果然摸到一个大大的包。我向她解释事情的起因,希望他不要太为难司机。我又转过身,将一沓整的百元钞票全部拿出来送到司机眼前,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他说他的朋友会送钱来。我又急着去伴陪朋友夫妇,没有留下来为司机作证。
下午回到单位忙过一阵后,我又想起那个善良的司机,我打电话问他结局如何?他说女人的男人见到他,差点儿揍了他,周围的人给拉开了,任人百般谩骂后,他给他们留了500元的补偿费。加上做检查拍片子的钱已经800多元。
两天后,女人又给司机打电话,说腰痛头痛,要求司机去医院陪同看病,司机马上赶到医院,又花了300多元。女人的弟弟又要1000元。他实在没有钱了,说要在节日期间多拉客人再给女人一笔钱,而女人本人也在电话里将1000元误工费降到500元,还不断叮嘱:“金子,晚上拉客人时多注意安全,别为我累坏身体。”
我那五元善心钱导致事情的最后结局如何,还不可知。只知道司机为了还我五元钱,已经有了一千多元的损失。
这件小事让我认识到:人的精神品质不在于他有高学历,有社会地位,有保障的物质生活,而在于他有道德本性,在于他面对危机和灾难的时候富有同情心、责任感和牺牲精神。
在这个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世界,在大多数人都为物质生活奔忙的时代,还有多少人相信善良,还有多少人在处理自己没完没了的工作和家务的同时还能关心一下身边的人,还有多少人在灾难笼罩自己的时候能为他人着想?然而,人性的光芒就那么真实地闪烁在平淡的生活中;闪烁在最普通的人身上,闪烁在危机发生和意外出现的时候,我们的心在那一刻便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