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岳：华莱士，得一切所作无能坏精进力解脱门

华莱士，得一切所作无能坏精进力解脱门
上周《外滩画报》专栏
华莱士，得一切所作无能坏精进力解脱门
连岳
美国CBS的王牌电视新闻栏目《60分钟》，5月21日那期，收视率像往常一样，高居全美前五，只不过，这期的主题是向迈克·华莱士（Mike Wallace）告别的专辑，有一点点伤感，现年88岁的华莱士虽然与CBS续签了四年的合同——意味着他将至少工作到92岁——他的办公室据说也会永远为他保留，可是数千万观众可能不太习惯他们三十年来养成的收视习惯了：华莱士凶狠、无畏甚至是粗鲁的逼问下，那些显赫的政要、权贵、明星不得不露出真实的一面。
华莱士的同事史蒂夫·克劳夫特（Steve Kroft）用他在去年采访普京总统时体现出来的“统治力”象征他在媒体界的地位。普京像“沙皇”一样具有威慑力，人气又旺，可却被华莱士的一句话打蒙了：“为什么俄罗斯腐败盛行？所有问题都得靠这个解决？”——华莱士做了一个捻钞票的手势。普京一听就傻眼了，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这种尴尬情景里绷紧的可怕张力，就是观众们希望看到的，华莱士以过人的胆识制造且控制着这种力量。
他在1979年采访伊朗强人霍梅尼（Ayatollah Khomeini）时，放了一句狠话：“埃及总统萨达特（Sadat）说你亵渎了伊斯兰教，他认为你是一个疯子。”华莱士说他当时的心态是“大不了把我抓起来当人质！”而翻译对他说：“你才是一个疯子，以为我会翻译这样的话。”当然，最后我们还得感谢这个有勇气的翻译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使我们看到了霍梅尼抑制自己内心愤怒的画面。华莱士甚至敢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出现，他在采访黑人宗教领导人路易斯·弗拉克汉（Louis Farrakhan）时，有这样著名的开场白：“你曾经说过你不相信媒体，你曾经说过你不相信白人，你曾经说过你不相信犹太人，现在，我来了！”（华莱士集三种身份于一身），结果路易斯·弗拉克汉中计暴怒，痛斥华莱士，老奸巨滑的华莱士此时却面带微笑。
把大人物们列入自己的已采访名单，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与媒体打交道，诏告全世界他们是大人物，如果你准备一套阿谀奉承的甜蜜采访提纲，大人物是很愿意挪过屁股让你拍一下的。可能正是因为大人物们享受惯了这种话语谄媚，在华莱士“无礼”的当头一棒之下才会乱了方寸。这种现在仍然受人非议的采访方式偏偏造就了奇特的现象，明明知道华莱士是个毒辣之人，你却还得冒险去接他的招。你不敢去，就已经相当丢脸了，自己证明自己经不起追问。
华莱士做为“访谈之王”的战绩就不再复述了。《60分钟》以几乎不变的包装，几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家，在崇尚创新、竞争惨烈的美国电视圈，长期受到观众的追捧，被视为电视奇迹，这份严肃的新闻节目甚至背离风尚而动，有段时间华莱士采访了不少黑道大哥，由于这些人的故事性很强，非常受观众欢迎，可是华莱士却不领市场的情，认为过于戏剧性的人物可能会将访谈娱乐化，消解严肃性，于是减少了此类采访。《60分钟》“以我为主”的自信与强势从此可以看得出来。
成为媒体人已经有了一些年头了，现在难免也会被人问到从事媒体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我总是愿意选择“耐心”。报纸（包括电视新闻）只有一天的生命，不要指望一篇文章能为你个人及媒体带来什么好处，在成名烈焰燃烧的朝生夕死的媒体环境当中，你得忘掉一切速成教材，想做什么，至少得先坚持一年，一年以后呢？再坚持一年……积累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就出现了，要忍住，不必吹牛。以我一个在媒体头尾只呆了十年的人来说这话，有点不知死活的托大。今天用华莱士的例子来说，就足够典型了。华莱士在50岁之前，并不算是个重要人物，在暮年门槛上，他才与同人开办《60分钟》，度过了早期收视低迷的困难时期以后，其后他在个人心理上又遭受重创，在这最后一期节目中，华莱士透露在20年前，饱受抑郁症的折磨，对万物失去兴趣，在自杀的边缘游走。这一切都挺过来后，在此后的20年时，他“得到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88岁的华莱士光荣隐退，他做为优秀的媒体人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是历经38年的聚变而成的。媒体的好处是，它定期出现，循环往复，不管你和环境发生任何变化，它都会强迫你劳动，从而帮助你克服无力感，甚至是抑郁症。而华莱士这样的媒体人，又将媒体跳脱出商业范畴，成为价值建设者。《华严经》里有一句话用来形容华莱士这类人，是最合适不过的，“喜慧天王，得一切所作无能坏精进力解脱门。”
当然，这不意味着你随便找一个媒体混几十年，就变成了华莱士第二，前提是“喜慧”，“喜蠢”可不行。如你所知，拖了三年的庄羽诉郭敬明抄袭案5月22在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判决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一书抄袭庄羽作品《圈里圈外》成立，要求其和春风文艺出版社共同赔偿庄羽经济损失20万元，赔偿庄羽精神损失费1万元，并在《中国青年报》上公开向庄羽赔礼道歉等4项判决。而在这三年官司期间，却是现在被戏称为“抄级男声”的郭敬明风头最劲的时光，不停地有媒体为他造势，在近一年来，各媒体纷纷炒作的“80年代”概念当中，他是铁定的入选人。包括一些我相当尊重的媒体也是如此操作。也许媒体可以用“尚未终审判决“来打马虎，可是抄袭这种东西，不要等判决书，自己把书找来对比就知道大概了。可怕的是由于媒体的偷懒，郭敬明在名声与经济上的巨大收益使社会观察家们得出一种荒唐的结论：80年代是比较没有是非观的人，只要他们喜欢的人，就是剽窃也无所谓的。郭敬明一个人玩屎盆子，结果它却扣在整个80年代头上。这不是把80年代冤死了嘛。
“喜慧”的媒体是不惧怕把大人物还原成宵小真面目的，而“喜蠢”的媒体却会糊涂地把宵小炒成大人物，从而败坏公众的价值判断。所以，华莱士不是那么容易出的。
再见，华莱士，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