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尸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4:12:43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尸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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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海上遇险见怪船
    “尸变”是一件令人想起就不寒而栗的怪事,而这样可怖的事,又和一个曲折的故
事连在一起,那自然更引人入胜。在未曾叙述这故事之前,我必须说明几点。
    第一,这是一个很有恐怖意味的故事,但绝不是故作恐怖,耸人听闻。
    第二,尸变的传说,古今中外都有,也许有人认为尸变和科学,扯不上关系。但其
实不然,在生物实验室中,切下了青蛙的大腿,找出它的神经,用电去刺激它,青蛙的
大腿,便会作跳跃的反射,这是任何中学生都知道的常识。而古今中外一切有关尸变的
传说,也和电有关,例如外国的传说,雷电之夜,尸体会起来行走;中国的传说是猫在
死人身上走过(猫爪磨擦,产生静电),便会尸变等等,这个故事中发生的尸变,和传
说中的略有不同,后文自有明叙。
    第三,这只是一个“故事”,在故事中的一切,如果与某些事实有巧合之处,纯属
偶然,再一次声明:那只是一个故事!
    如果这是一个“鬼故事”的话,那么它的开始,和一般鬼故事却不同,它不开始在
风雨凄迷的午夜,而开始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下午。
    仲秋时分,我性好活动,自然不肯躲在家中,一早就驾艇外出,驾的是那种有帆的
小艇,只有我一个人,那种小艇在出海之后,可以不受任何尘世间的声音所骚扰,可以
使得自己的心灵,真正陶醉在大自然之中。
    在中午时分,突然起了一大片乌云,那一大片乌云以极高的速度向著我盖来,我的
航海经验虽然说不上如何丰富,但是一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可以知道天要变了。
    最佳的应付办法,是立即回去。于是我扯起了帆,开始的十五分钟,还算顺利,帆
孕足了风,高速行驶,但是接著就刮起了旋风。同时,海面波涛汹涌,变成了一片暗灰
色。
    小帆船绝不适合在风浪中行驶,又没有呼救的设备,旋风猛烈令得风帆被卷去了一
半之后,船就开始在海中打起转来,无法控制。
    我只好用力地扳舵,帆艇向西飘去,约莫在半小时之后,我才有了获救的希望。
    我看到远远有一艘船的影子,那船还离我十分远,使我获得可以得救的信念是,我
的帆艇,这时正向著那船飘去。
    当我才一发现那一艘船的时候,我只看出那是一艘船,但那究竟是甚么样的船,我
却看不清楚。
    但在又过了二十分钟之后,那船的轮廓,便已渐渐明朗了,那是一艘古色古香的典
型中国帆船!
    现在有许多人,喜欢将豪华游艇的外型,装饰成中国式帆船,它的桅杆上帆是落下
来的,但它仍在前进,速度十分快,我们已渐渐地接近,我开始大叫。
    当我开始大叫时,暴雨已然洒下,我全身在半分钟之内,便已湿透,而乌云也已遮
没整个天空,当然,波浪更加汹涌了!
    我叫了没有多久,那船上的人便已注意到了我,他们先向我指指点点,接著,便有
人冒雨走上甲板,来到船舷上望著我,我的小帆艇距离他们只有七八码了,我大声叫道
:“我遇险了,请你们救我!”那船上有几个身形十分粗壮的人,看来像是水手,他们
其实不必听到我的叫唤,也可以知道我遇险了,他们之中的两个,抬起了一盘缆绳,用
力一抛,向我抛了过来,同时叫道:“接住它!”
    他们抛出的绳子,绳头“拍”地一声,打在我的小帆艇上,我连忙伏下身,将绳子
先在我的小帆艇上绕了几绕,绑住了我的帆艇,那船上那几个水手在合力拉著,我的小
帆艇和那船迅速地接近,终于靠在一起。
    我拉著绳子,向上爬去,船上的水手也在叱喝著,替我出力,不消多久,我的双手
已然攀住那艘舶的船舷,只消一耸身,就可以上船了。
    可是,也就在此际,只见一个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厉声喝道:“你们在做甚么?

    当我的双手一攀上船舷之际,已有五六只手伸过来拉我,那一下呼喝声传了出来,
那几只伸出来的手,立时缩了回去。
    我抬起头来,首先看到那四五个水手,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一动也不动地
站著,雨水洒在他们黝黑的脸上,而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尴尬。
    我也看到了那个发出极之严厉的呼喝声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人,他穿著一件黑胶雨衣,他的面色,十分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接
近灰白色的。他有一个十分瘦削的脸,和一双比常人来得大而向外突出的双眼,是以给
人以一种十分阴森之感。
    我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但是从他厉声一喝,那些水手便一点不敢动这一点来看,那
人可能是一位十分严厉的船长。他那双眼也正瞪著我,然后,他又大喝了一声,道:“
你们在干甚么?”
    那四五个水手中的一个,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们发现了一艘小艇,艇上的人
在求救,是以我们抛绳子给他,将他救上船来……”
    那水手的话,可以说一点也没有讲错,可是那家伙却像这个水手做了甚么天大的错
事一样,直冲到了他的面前,“呸”地一声:“放你的狗屁,你为甚么自作主张,你问
过我么?”
    看到那人的这样的态度在责备那水手,我的心中也不禁大是有气。虽然,那船或者
是他的,而我也正要他收留,但是在海上航行的人都知道,搭救在海上遇难的人,实在
可以说是一项义不容辞的任务,他实在不必作威作福,我也不必卑躬膝曲。
    我双臂一发力,上半身便已越过了船舷,接著,我再一耸身,便已上了甲板,我大
声道:“先生,水手并没有做错甚么,你不必那样责备他们!”
    我的话才一出口,那人倏地转过身来。我从来也未曾看到一个人的神情如此之紧张
,如此之充满了戒备的神态的,那人这时的体态神情,我实在想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来形
容他。
    我只好用较啰唆的字句来形容他,他那时的情形,就像是我登上船的目的,是来抢
他的爱妻一样,或者,他的神情像是他是一块极好草地的保护人,而我是一头闯进草地
来的野猪!
    他的神态是如此之异特,是以令得我也呆住了!
    他一转过身来之后,双手紧紧地握著拳,用极其尖锐的声音叫道:“你是甚么人?
你为甚么登上我的船?将他赶下去,你们全站著干甚么,将他赶下去!”
    他最后的几句话,是呼喝水手将我赶下去的,那几个水手显然不想执行他的命令,
但是却又不敢明显地违反他,是以懒洋洋地向前走来。
    这时候,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当你不幸在海上遇到风暴,而你所搭乘的又是一艘毫
无抵抗风暴能力的小帆艇,那已够糟糕的了;有幸你遇到了一艘船,可是船上人竟不讲
理到这种程度,竟要命人将你赶下海去,你会有甚么感觉呢?老实说,我是啼笑皆非的
,我尽量抑遏著自己心中的怒意,也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心平气和,我沉声道:“先生
,我遇到了风暴,而你的船正在海中央,我想你不是要看我掉在海中淹死吧!”
    那人的横蛮和不讲理到了没有人性的地步,他挥著手,发疯也似地跳著,叫著:“
那是你的事,而这是我的船,你滚,滚下我的船!”
    他的手指直指著大海,他竟要我在那样的情形下,滚下大海去!
    我的一生之中,稀奇古怪的人,见过不知多少,可是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
,这时候,我心中的怒意反倒没有了,我只感到好笑!同时,我对那人,也生出了一股
怜悯之意来,因为那人的言语和行动,分明证明他是一个心理和神经都有问题的人。
    我侧过头去,去问那几个水手:“船上还有甚么人没有?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么?”
    可是那几个水手还未及回答我的问题,那人已然向我疾撞了过来,他那一撞,来得
突然之极,而且撞击的力道,也著实不轻!
    我被他一撞,甲板上又滑,不由自主,退开了五六步,几乎就此跌下大海去,可是
我立时一跃向前,一伸手便执住了他的衣领!
    如果是早几年,我的脾气不好的时候,那家伙一定要饱尝我的老拳,但现在,我的
脾气毕竟已好了许多了!
    所以,我一抓住了那人的胸前衣服,我便想到,那是他的船,我登上他的船,首先
是我的不是,他有权不欢喜我。我立时又放开了手:“我必须留在你的船上等暴风过去
,我想,你总不致于坚持要我离开你的船的,是不?”
    “不行,不行!”那人叫了起来:“绝对不行,你必须立时离开!”
    我苦笑了一下,那人实在是不可理喻,而我实在又想不出如何才能使他答应让我留
在他船上。而就在这时候,我只听得船舱之内,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发了一句话
。那老妇人所发的,是中国福建北部山区,一种十分冷门的方言。
    我对各地的方言,都素有研究,所以我听出那老妇人在叫道:“阿保,外面吵甚么
?”
    那人立时用同样的方言回答道:“阿母,有一个人上了我们的船,他还硬要留在我
们的船上,我正在赶他下去,我一定要赶他下去!”
    我笑了一笑,也用同样的方言叫道:“阿婆,你的儿子想要我在海中淹死啦,救人
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要害人命啦!”
    我学那种方言,虽然不能学得十足像,但是也有八九成,那人突然一呆,显然他绝
料不到我竟然会讲他们家乡的语言。
    而舱内的那老妇人也呆了一呆,然后道:“阿保,是自己人啦,问他是哪一村的人
啦!”我心中更觉得好笑,向前走去,我想到船舱中去和那老妇人说过明白,可是我才
走出了两步,那人又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喝道:“你想做甚么?阿母,他不是我们的人
,他是外乡人!”
    船舱中那老妇人却讲道理,她道:“阿保,外乡人也好,自己人也好,这么大风雨
,就让他在我们的船上避避风雨好啦!”
    那人面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了,他连忙叫道:“那怎么行?阿母,你忘了我们的船上
  ”
    他讲到这里,陡地想起我是懂得他们的方言,是以立时向我望来,住口不言,面上
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时,我的心中,也疑惑之极!
    那人坚持不许我上船,我早知道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甚么原因。
如今,从那人讲了一半的话中,我却有点端倪了。
    我可以猜得到,那人坚决不让我留在他的船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船上,
有著甚么不能让我看到的神秘东西!
    我心中立即问自己:那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是甚么?是鸦片?是军械?还是其它的
走私品?毫无疑问,那一定是非法的,见不得人的。要不然,何以那人一定要将我赶下
海去呢?
    我倏地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冷笑著:“这是一艘走私船,是不是?”
    那人勃然大怒,骂道:“放你的狗屁,你当我是甚么人?我叫郑保云,你将我当作
甚么人了?”
    我陡地一呆,抓住他手腕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开来。那被我当作是神经汉,一定
要将我赶下海去,不许我在他船上的人,竟然是郑保云!
    郑保云的本身,或者还不十分出名,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举世闻名,他父亲在亚洲
各地,经营著好几项事业,全是这几项事业的顶峰人物,他的父亲是世界著名的富翁之
一,那是绝无疑问的事情。当然,创业的老头子已经死了,现在的富翁,正是我眼前那
面色苍白的人:郑保云!
    我对于郑保云这个人,并不是十分熟悉,但是却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传说,据说他
从小就被送到美国去读书,他读书的成绩非常好,有好几个博士的头衔,在他父亲过世
之后,他就接管了他父亲的一切事业。我所知道的,只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他是郑保云的话,那么在他的船上,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不是甚么私货,而
是另有别情。
    我松开了他的手,他还在喘著气发怒,我沉声道:“对不起,郑先生,我听过你的
名字,我也绝不愿追究在你船上,见不得人的东西是甚么,我只不过想避过这一场风雨
而已!”郑保云当我提到“见不得人的东西”之际,他面上的神色又变了一变。
    郑保云道:“你不能在我的船上,你回你自己的小艇去,那小艇既然附在我的船上
,那就绝不会翻转,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这时候,风雨正剧,而我的小帆艇上,根本没有甚么可以遮掩的东西!比起要赶我
下海,虽然好些,但是却也好不了多少。
    我忙道:“那个  ”
    可是我才讲了两个字,郑保云已大声叫道:“你私自登上了我的船,我完全有权将
你赶下海去,我的水手绝不会对外人泄露!”
    我冷冷地道:“你说得对,以你的财势而论,的确可以胡作非为,谢谢你准许我的
小艇,附在你的大船之旁,但是我可以知道你的船是向何处航行的么?”
    郑保云一定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要不然,就是有甚么事在使得他特别敏感。是以
他一听得我那样问他,又跳了起来:“那不关你的事,风平浪静之后,你立即离开我的
船!”
    我怒道:“如果那时候,船正在太平洋之中呢?”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
    我忍住了一肚子气,我已下定了决心要报复,是以我当时并不说甚么,只是道:“
你说得是,我明白了,没有你,我已经淹死了!”
    他狠狠地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快下去!快下去!”他用双手赶著我,我反正
已打定了主意,是以并不反抗,跨出了船舷,顺著绳子,又回到了我的小帆艇之上。
    那时,风雨越来越大了,我一到了小艇上,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却还可以看到他
在指手划脚;他一定是在吩咐著水手监视著我,不许我爬上来。
    然后,他在甲板上消失了。
    我在小帆艇上,浪头一个接一个盖上来,风雨又十分大,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
过那样狼狈的处境。但是总算好,我的小艇不致于倾覆。而风浪虽然大,郑保云的船,
却随著浪头的起伏,在海中平稳地航行著。他那艘船一定有著了不起的龙骨和超特的机
器!
    那船虽然不大,然而毫无疑问,它是适合在大海之中航行的。
    我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用带子将自己固定在船桅上,我也已然决定,郑保云那
样对付我,我一定要将他那见不得人的秘密揭穿,作为报复。
    当然,我要弄明白他那绝不想给人知的是甚么秘密,就必须登上那艘船。不错,我
正准备那样做,但我还须忍耐些时候。我相信现在,不但甲板上的水手在监视看我,郑
保云也一定在监视著我。
    我要等到天色黑的时候再行动,在这样的风雨之中,天色一黑,一定甚么也看不到
,我要爬上船上去,郑保云也难以对付我了。
    我心中设想了很多可能,去想像郑保云船上不想被人知的是甚么东西,但是却一点
头绪也没有。
    风雨之际,天色黑得特别快,很快地,我便看不见甲板上的人了。我看不到甲板上
的人,甲板上的人自然也看不到我了!我趁著巨风稍弱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攀著绳
子,向大船上攀去。
    不消多久,我双手已然抓住船舷了,我慢慢探出头去,向甲板上看。
    只见两个水手,穿著黑色雨衣,在甲板之上,缩成了一团,我正在考虑如何对付他
们两人之际,却听得他们讲起话来。
    左边的那个叹著气:“小艇上的那人,不知怎样了?唉,算他不够运!”
    另一个则道:“看来他像是很强健,希望他可以捱得住,我看风雨明天就要过去了
!”
    那一个又道:“风雨过去了也不是办法啊,那时我们在大海中,他一艘小艇,甚么
时候,才能够飘到岸上,还不是一样死?”
    另一个则道:“我看,郑先生或者会准他的小艇,拖在大船之后,一齐到马尼拉去
的。”
    那一个“哼”地一声,道:“不用想!”
    另一个也不再出声,他们两人将身子缩得更紧,显然他们在甲板上受风雨袭击的滋
味,也不会好受,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从这两个水手的对话之中,我至少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艘船,是到菲律宾去的
,目的地是马尼拉。第二,在大船上,我的敌人只是郑保云一人,船上的水手,都同情
我。
    尤其是第二点,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因为那对改善我的环境,和我想追究郑保云
的秘密,十分有帮助,至少,我可以不必用武力对付那两个水手了。
    我又等了一会,双手用力一按,身子打横一滚,便已滚上了甲板。
    我的身子才在甲板上滚了两下,那两个水手便已然一齐站了起来,我也连忙一跃而
起。这时,风浪仍然十分大,是以我们三个人的身形,其实都是站立不稳,在不断摇晃
著的。
    我忙压低了声音:“两位,请你们别张声,我在下面实在忍不住了。巨浪不断向我
撞来,如果我不爬上来的话,我一定会死了!”
    那两个水手著急道:“可是,如果船主知道你在船上,我们也不得了啊!”
    我完全相信他们两人所讲的是实情,我立时问道:“你们可知道,这船上有著甚么
古怪,以致他坚决不肯让我上船?”
    那水手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又问道:“船到甚么地方去过,去作甚么?”
    一个水手道:“船到郑先生的家乡去过,接郑先生的老娘,和将郑先生阿爸的灵柩
,运到菲律宾去安葬。”
    我从他们的话中,立时想到了一点,那灵柩可能有蹊跷。灵柩之中,是不是有甚么
见不得人的东西呢?这倒要好好查究一下。
    我又问:“郑先生的父亲死了多久?”回答是“我们不知道。”
    我想了一想:“我要进船舱去看看,你们别出声,我会十分小心,不让船主知道的
,就算被他发觉了,我也决不会牵涉你们两人的!”
    那两个水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站起身子来,向前走著,我并不从日间郑保云
出来的那个门中进去,而是摸到了船尾,我走得十分小心,因为在风雨中,我随时可能
掉下海去。
    来到了近船尾的一扇门前,我握住了门柄,旋了一旋,门已可打开来了,我迅速一
推,闪身而入,又立时将门关上。
    虽然那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是狂风依然从门中,卷了进来,我听得“砰”地一声,
像是吹倒了甚么东西。
    我背靠门站著,心中十分紧张。
    但等了好久,我并没有听到甚么别的声响,水手多半都睡了,机器声均匀地响著,
在驾驶舱中大概还有人,而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呢?
    我闭上眼睛一会,使之习惯黑暗,从前面一扇门的门缝中射出来的光芒,已可以使
我约略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了,那是相当大的一个舱。虽然这艘船的动力部分,是第一流
科学技术的结晶,但是它的装饰部分,却是极度古老的。
    这时,我看到了两张八仙桌,并放在一起。在靠舱壁之处,似乎还供著一个祖先的
神位,在神位前,是几只香炉。围著八仙桌的,是几张椅子。
    靠著另一边舱壁的,也是椅子和茶几、全是酸枝木镶云石的旧式家俬。
    我看清楚了这个舱中没有人,胆子更大了不少。而我才从风雨中来,一进了这个舱
中,像是已到了温暖、安全的另一个天地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抹去了我脸上的水珠,小心地向前走著,但是我只向前走了两步,
便发现我的鞋中因为积水太多,而在走动之际,发出“滋滋”声来,是以我又停了下来
,除去了我的鞋子。
    也就在这时,我听得“砰”地一声响,像是有人打开了门,重又关上似的。
    我赶紧闪了一闪,紧贴著舱壁而立,然后,我却又听不到甚么了。
    大约等了一分钟,我便听得有人讲话的声音,一个人道:“郑先生,我从来也未曾
驾驶过那样好的船,你看,风速计上的速度是每小时三十浬,但是船却稳得就像在平静
的湖面上行驶一样!”
    接著,便是郑保云的声音:“很好,速度还可以提高一些么?”
    “我来设法,郑先生,我一定设法。”
    “对了,你必须设法,只要比预定的时间早到,即使是早到一分钟,你们就可以得
到奖金,早到的时间越多,奖金就越高!”
    “是的,我们一定尽力,郑先生,听说有人想上船来?是不是?”
    郑保云的声音十分粗:“你们不必管别的事,只要使船如何驶得更快就可以了,知
道了吗?”
    接著,至少有两个人齐声道:“知道了!”
第二部:化敌为友有事相求
    他们双方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可想而知,和郑保云在讲话的人,一定是船
上的驾驶人员。
    但是,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却又有一个疑问,升上了我的心头:为甚么郑保云要
那样急速到马尼拉呢?如果他们有甚么急事的话,那么他应该搭飞机,而不应该搭船。
    由此可见,他并不是想他自己急于到达目的地。必须尽快到达目的地的,是另外的
东西,是在这艘船上的,是不便用飞机运载的!
    我想到了这里,仍然是茫无头绪,而就在这时,突然“卡”地一声,那扇门缝中有
光线透出来的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我也立即看到,郑保云已从这扇打开的门中,向外走了出来!这一切,实在是来得
太突然了,突然得我根本来不及去躲避!
    在那一刹那间,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用背脊紧紧地贴在舱壁上,希望因为黑
暗和我紧贴著舱壁,使得郑保云不注意我。
    郑保云一走出来,就关上了那扇门,那使得我放心了一些,因为这样一来,舱中十
分黑暗,他发现我的可能,就少了许多了!
    我屏住气息,一动也不敢动,只见郑保云穿著一件睡袍,慢慢地走到了八仙桌旁,
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虽然背对著我,但是我心中却在不断地祷念,希望他快一些离去。因为我连气也
不敢出,动也不敢动,那样站著,连我自己也不知可以坚持多久。
    而如果我略动一动的话,那么,我一定会被他觉察,那我的处境就十分不妙了,在
大怒之下,他可能将我抛下海去!
    但是郑保云坐了下来之后,却全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手撑著头,也一动不动地坐
著。从他那种坐著不动的姿势来看,可以看出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究竟在想甚么呢?他是一个亿万富翁,在这个有钱可使鬼推磨的世界里。他有著
甚么烦恼呢?
    照说,他是不会有甚么烦恼的,但是事实上,烦恼却正深深地困扰著他,任何人都
可以看得出这一点!
    时间慢慢的过去,足足有十分钟之久,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著!
    他可以一动也不动地坐著,而我却支持不住了,或许是由于我从风雨之中,突然来
到了这个船舱中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我忍住了呼吸太久了,是以我的喉咙中,渐渐觉
得痒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那种痒还可以忍受,但是它却越来越甚,而且又是痒在喉咙中,绝不
是我伸手能够搔得到的。我开始左右摇摆头颈,但是没有用,我又用手按住喉咙,但是
痒得更甚。
    到我实在没有法子忍受的时候,我逼不得已,在喉间发动了几下“咯咯”声来,我
还希望外面的风雨声会将这几下轻微的声音遮掩过去,也希望正在沉思中的郑保云听不
到那几下声响。
    可是,就在我的喉间,发出那几下声响之际,郑保云倏地转过了身来,望定了我!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仍然僵立著之外,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我看到郑保云的
身子,猛地一震,接著我听到他“飕”地吸进了一口气。
    通常,人只有极度惊骇的情形下,才会吸下那样深一口气的,但是郑保云看到了我
,吃惊的应该是我,他为甚么要害怕呢?所以我想,他大概是想不到忽然会见到一个人
,是以才如此的。
    而郑保云的惊恐,还在持续著,他已然站了起来,他的一只手按在八仙桌上,他的
身子在簌簌地发著抖!
    我实在想不透郑保云看到我之后,为甚么会如此害怕,这条船是他的,在海上,他
的话就等于是法律,而事实上,他只要叫一声的话,至少有两个人,是可以在几秒钟之
内赶来帮他的。他的处境是如此有利,那么,他在发现有一个黑影之后,何必如此吃惊
呢?
    当然,我没有将心中的疑问向他提出来,因为我的心中和他一样吃惊,我并不是没
有急智的人,但是在如今那样尴尬的情形之下,我却不知怎样才好?虽然是在黑暗之中
,我绝看不到郑保云的脸面(当然郑保云也看不到我的脸),但是我却可以感到,他正
在盯著我(我相信他也可以感到我在盯著他)。
    我们两人就这样对峙著,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背脊上阵阵发麻。
    我知道那样僵持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我必须打破这个僵局,或者可以令得他不暴
跳如雷,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乡话,总有一份亲切感的。
    于是我开口道:“请你原谅  ”
    但是我只讲了四个字,便住了口。因为我才一开口,便发现我因为过度的惊惧,喉
咙发乾,是以我发出来的声音,十分乾涩难听,根本听不清我是讲些甚么,只不过可以
听出那种乡下话的特重尾音而已。
    我停了下来之后,是准备咽一口口水,再来讲过的。可是,不等我第二次开口,我
就看到郑保云的身子,突然向下软了下来。
    他软下来的那种动作,十分异特,就像是他全身的骨头忽然消失了一样!
    身子突然那样软了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人已然昏了过去。我同时也听到了
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这令得我更是奇怪,我的惊恐消失,因为郑保云竟昏了过去!
    郑保云的突然昏厥,对我来说太突然了,当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碰到了一张椅
子,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我双手插入他的胁下,将他的身子抬了起来。也就在这时,舱门被打了开来。
    当然,那是那张椅子跌倒的声音,惊动了驾驶舱中的两个人,门一打开,一个人便
向外走来,那人才跨出门一步,便大声喝道:“你是谁,你在这里作甚么?”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先别理会我是谁,郑保云昏过去了,有白兰地么?”
    那人更是惊惶失措:“有……有威士忌……”
    我已将郑保云抬上了八仙桌,令他的身子平趴在桌上,道:“一样,著亮灯,快拿
酒来。”
    那人慌慌张张地著亮了灯,向驾驶舱中叫了几声,又奔了进去,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来。
    而我在这短短的半分钟内,早已趁机打量了郑保云一下,不错,现在躺在八仙桌上
的正是凶神恶煞也似,要将我赶下大海去的郑保云。
    这时,他仍然未曾醒转来,脸色苍白,我敢说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有一个活人而有
著如此难看的脸色的。
    我用力拍著他的面颊。他的头部,随著我的拍动,而左右转动著。我旋开瓶塞,抬
起了他的下颏,将瓶中的威士忌向他口中倒去。
    郑保云立时猛烈地呛咳了,他的身子,也随著他的呛咳而抽搐。
    一分钟之后,他坐了起来,手仍撑在桌面上,他双眼睁得老大,但是我仍然怀疑他
究竟是不是看得清眼前的东西,因为他的目光,是如此之散乱。
    他面上的神情,惊骇绝伦的,先是他的喉际,发出“咕咕”的声响来,终于,他开
了口,自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来,他叫道:“天,他……他竟会讲话了,他……走
出来了!”
    这句话,不但我听了莫名其妙,连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也莫名其妙,因为我听了郑
保云的那句话之后,我立时转过头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
    我还没有说甚么,便听得那人道:“郑先生,你怎么了?你为甚么昏了过去?”
    郑保云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抬起头来,紧紧地抓住了那人的肩头,上气不接下气地
道:“你,你可曾看到甚么?”
    那人反问道:“看到甚么?没有啊,郑先生,你看到了甚么?”
    郑保云的身子,又发起抖来,我想笑,但是却又怕激怒了郑保云,因为郑保云害怕
成那样,只不过是看到了我而已!
    这时候,我更可以肯定,郑保云的而且确,神经不很正常,至少他患有极度的神经
衰弱。而我也感到我非出声不可了,因为只有我出声,说明他刚才看到的是我,才会消
除他的恐惧。
    是以我道:“郑先生,刚才在黑暗中的是我!”
    郑保云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一旁,是以我一开口,他又吓了一大跳,立时转过身来
,用他惨白的脸对著我。那张脸上,起先只有惊恐,但渐渐地,惊恐已经化为愤怒,他
伸手指著我,但过不多久,他便不再指著我,而紧紧地捏著拳头,向我冲了过来。
    我并不准备还手,因为我早已看出,他那一拳,就算击中了我,也不会有甚么力道
,而他却可以得到不少好处,让他打我几拳,不但他的怒气,可以得到消失,可能他的
恐惧,也会消散。
    郑保云冲到了我的面前,拳如雨下,我只是侧头避开了他向我面门的攻击,并不避
开他打向我身上的拳头,他足足打了我十七八拳,才停了下来,喘著气。
    我向他笑了一笑:“郑先生,听说你得过好几项博士的头衔,你的学问或者非常高
,但是打人显然不是你的本行!”
    郑保云仍然狠狠地望著我,我摊了摊手。心平气和地道:“郑先生,如果我们全是
有知识的人,那么我们间的争执,应该结束了。”
    郑保云又吼叫了起来:“你这个流氓,滚下我的船去,我要打死你!”
    他再度扬起了拳头,当然,他的拳头是绝不可能打死我的,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已经让他打了十七八拳,他依然不知进退,虽然他并没有打痛我,但是我的怒气
,却被他打得激了上来,我一握住他的手腕之后,左手倏地扬了起来,“叭”地一声,
清脆玲珑,在他的脸上掴了一掌!
    这可能是郑保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掌掴,是以当我打了他一掌,右手一松,将
他推开了几步之际,他完全呆住了!
    他怔怔地站著,望著我。我那一掌,也打得著实不轻,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五
道指印。
    另外一个人也吓呆了,张大了口,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又踏前一步,伸手指著郑保
云的鼻子大声喝道:“我告诉你,我必须留在这艘船上,直到风雨过去,我不管你船上
有著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有著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必须留在船上!”
    郑保云的面色变得铁青,他的手在发抖著,我只看到他的手突然伸进了衣袋之中,
然后,他的手伸了出来,我已清楚地看到,他手中一柄小手枪,已对准了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望著那柄小手枪的枪口,那枪口像是一条毒蛇一样瞪著我。
    那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我身子略退了退,郑保云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异样的声
音,像是在咆哮一样,我勉力镇定心神:“郑保云,你不敢开枪的,你若是开枪,你逃
不过法律的制裁!”
    郑保云喉间的那种怪声更甚了,我看到他的手指渐渐扣紧,我的身子猛地向下一蹲
,已准备一个打滚,向前直冲过去。
    但是我整个人的动作,自然及不上他一只手指的动作来得快,就在我身形向下一蹲
之间,我看到他已将枪机扳向后了!
    我在那一刹间,全身变得僵硬,蹲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但是,却并没有枪弹自
枪中射出来,而我立即发觉,郑保云是忘记扳下保险掣了!
    他显然是不惯于用枪的人,要不然,绝不曾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发生那样错误
,而那自然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一跃而起,向他扑了过去,可是我才扑出了一步,郑保云慌忙后退,他的身子,
撞在一张八仙桌上,令得他向下倒了下去,我正待再扑过去,将手上的手枪,夺了下来
之际,便听得一个人叫道:“卫先生,卫斯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听到了有人叫我,但是我却不能去看清楚在叫我的是甚么人,因为郑保云的枪仍
然对著我,所以我先赶前一步,一脚踢在郑保云的右腕之上。
    那一脚,将郑保云的手指,踢得松开,他手中的枪也滑出了两三码,我忙扑过去,
将枪抢在手中,这才抬起头来,向前打量。
    那叫我的人,站在驾驶舱的门口,他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顶半秃,看他
粗糙的双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机匠。我觉得他十分脸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在甚么地
方见过他!
    那中年人脸上的神情,十分难以形容,又是高兴,又是惊讶,他摇著手:“别打架
,卫先生,别打架,这位是我的船主,郑保云先生!”
    我冷冷地向郑保云望了一眼,只见他已然站了起来。我道:“我早知他是谁了。”
    那中年人奇道:“是么?那你们怎么会起冲突的呢?郑先生早几天还在问我,因为
他听说我认识你,他说有一件十分疑难的事,要请你来帮忙,一齐解决,怎么你们会打
起来的?”
    我听了那中年人的话,只觉得好笑:“是么?他有事要找我?可是我要上他的船来
避风雨,他却要将我赶下海去!”
    我听得郑保云喘起气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异样:“那是,那是……我不知道你是
卫斯理!”
    那中年人愕然:“郑先生,原来你不知他是谁?他就是卫斯理,我的表亲老蔡,是
他们家的老管家,所以我见过他!”
    我向他笑了笑,道:“原来你是老蔡的表亲!”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是,我姓邓,我的母亲的表姐,就是老蔡三叔的小姨。”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算是一门甚么样的亲戚,只怕要用计算机才能算得清楚。我
道:“那很好,我回去见到老蔡,一定说在这里见过你。”
    他又转向郑保云:“郑先生,现在你们认识了,你不会再赶他下海去了吧?”
    郑保云面上,被我掴出来约五道指印仍然在。他在回答那个问题之前,先伸手在脸
上摸了一下才道:“当然不,卫先生,很对不起。”
    我想不到刹那之间,郑保云的态度,竟变得如此之好。从我刚一见到他起,他可以
说是一个十足的疯子,直到此际,他才像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也忙答道:“哪里,是我骚扰了你,这是你的枪,刚才,幸而你忘了打开保险掣
!”
    我将枪还给了他,他苦笑著,接了过来:“卫先生,请你先去洗一个澡,换一身乾
衣服,然后,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助。”
    忽然之间,我变成上宾了。而这件事,可能和他的秘密有关,是以我点头道:“好
的,请你带路。”
    郑保云带著我,穿过了驾驶舱,来到了他的卧舱之中,我才一跨了进去,便呆了半
晌,我完全没有在船上的感觉,因为船舱太宽大了。
    我进了他的卧舱附属的浴室,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郑保云的
丝质睡衣,踏著厚厚的地毡,走了出来。
    郑保云立时将一杯酒递到我的手中,单闻闻那股酒香,就可以知道那是远年白兰地

    他对我的态度,和要将我赶下海的时候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见他一拉手
,道:“请坐,请坐,卫先生!”
    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在一张十分舒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而且,我还跷起了脚,搁在
另一张坐垫之上,然后,我才喝了一口酒:“郑先生,多谢你的招待,受人招待,与人
消灾,究竟你有甚么事,只管说好了!”
    郑保云十分为难地笑著,他一定不是一个十分痛快的人,因为我已然叫他不论有甚
么为难的事,只管说出来,可是他却仍然说不出口,支吾了好一会,他才讲了一句话:
“这件事,和我父亲有关。”
    我心中怔了一怔,和他父亲有关的?他父亲已经死了,人也已经死了,还有甚么事
情是不能了结的,要他来担心?
    但是我心中尽管觉得奇怪,我却没有问他。他在讲了那句话之后,又好一会不出声
,我也不去催他。现在我很舒服,也不会那么快就到目的地,有的是时间,他喜欢支支
吾吾,就让他去支吾好了。
    讲起话来喜欢支支吾吾的人,全是这种脾气,你越是催他,他讲得越是慢,索性不
催他,他倒反而一五一十讲出来了。我看著他,只见他大口地吞了一口酒,脸上也因之
稍为有了一点血色,然后又听得他道:“我父亲,是三年前故世的。”
    我的忍耐力再好,到这时候,也忍不住顶了他一句:“郑先生,令尊在三年前故世
的,这一点,全世界都知道。”
    郑保云苦笑著,搔著头:“是,这我知道,唉,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想
,只有请你自己去看一看,你才会明白。”
    我不禁愕然:“要我去看甚么?”
    要我去看一看,这话本是郑保云说的,但是当我反问他要我去看甚么之际,他却又
答不上来了,他隔过头去,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道:“卫先生,请你答应我,我
带你去看的……你看到的一切,不论在甚么情形下,你都不能讲给任何人听!”
    这家伙真是不痛快之极,我给了他一个钉子碰:“如果你以为我会见人便说,那么
,请你别带我去看好了。”
    郑保云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道:“好了,请你跟我来!”
    说著,他便站了起来。他站起来,自然要带我去看看他希望我看到的东西!
    可是,他站了起来之后的动作,却令得我惊讶不止。他本来是坐在一张沙发上的,
当他站了起来之后,他首先推开了那张沙发。然后,他再将地毡揭了起来,揭开了三呎
见方的一块。
    然后,他走开几步,在舱壁上,移开了一张油画。我看到那油画后面,有一个钮掣

    他伸手在那个钮掣之上,按了一下,被揭开地毡的那处,舱板已无声地向旁滑去,
出现了一个洞。
    这一切全是我预料之外的,因为那和郑保云的身份,十分不合!
    在郑保云的船上,为甚么要有这样一个秘密的舱房呢?这个秘密的舱房,他是用来
放甚么的?那不问可知,是极其秘密的东西!
    但是,他为甚么又要向我展示如此秘密的东西呢?
    我的心中充满了好奇,是以我立时站了起来,其时,郑保云的神情,再度呈现极端
的紧张,他的身子在发著抖,他向前走出了两步:“我要你看的,就在这个底舱中,我
和你一起……”
    可是,他讲到这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向后退了两步:“不,你还是自己下去看
好了,我……我实在不想再看。”
    我望著他,如果这一切,全是一个陷阱,是诱我进那底舱去想加害我的话,那么,
郑保云的“演技”,可以称是天下第一。
    所以,我不相信那是郑保云的阴谋,我肯定郑保云所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愿再进
底舱去,在底舱中的东西,一定十分可怕!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向那洞口望了一眼,洞口下黑沉沉的,令我也起了一股
不寒而栗的感觉。我问道:“好的,我一个人下去。”
    他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柄钥匙给我:“这是钥匙,下去之后,你必须打开一
道门,看完请你立即上来,我要和你讨论这件事。”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接过了那柄钥匙,他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一接过了钥匙,
我立时向洞口走去。有一道梯子,可以迈向底舱,我顺著梯子向下走了下去。
    当我在向下走下去之际,我可以听到郑保云的哭声,他一面在哭,一面还在喃喃地
道:“我不要再见到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我来到了梯子的尽头,凭著上面照射下来的灯光,找到了电灯开关,我开亮了电灯
,看到我的前面有一道门,门上是有锁的。
    我立时将那柄钥匙插进锁孔中去,转了一转,“拍”地一声,锁已打开,我推门进
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第三部:棺材里伸出手来
    门内又是一片漆黑,我又伸手在门边上摸了摸,摸到了电灯开关,将开关按下,眼
前立时大放光明,我看到那间底舱并不十分大,霉腐的臭味更甚,可以说是密不通风。
    那底舱根本不是要来住人的,尤其是在如此豪华的一艘船上!
    但是,电灯一亮之后,我却看到,在舱中有一张床,而床上躺著一个人!
    就在我著亮灯的一刹间,躺在那板床上的人,直坐了起来望著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的,郑保云这个畜牲,竟敢将一个
老人,像猪一样地困在这样的地方,他自以为自己是甚么人?
    当时,我只是一眼看出,那躺在板床上的是一个老年人,而当我定睛再向老人看去
之际,我心中的怒火,上升了六七倍!
    那张板床上一无所有,就是一块木板,而更令得人忍无可忍的是,在那木板上有两
个孔,有一道带子,穿过了那两个孔,缠住了那老人的足踝,将那老人的双足,固定在
木板之上,令得他只能欠身坐起来,而不能离开木板半步!
    这是骇人听闻的虐待!
    我先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郑保云!”
    然后,我直向前冲了过去,到了那张板床近前,因为我心中发著怒,所以我不由自
主喘著气,我道:“老伯,你不必怕,我立时设法放你,你……是谁将你那样锁在这里
的,我一定也照样将他锁起来!”
    那老人却并不出声,只是坐著不动,他的双眼,甚至也不是望向我。
    我是个感情相当容易冲动的人,但是我毕竟也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经历,那可以
调和我性格的冲动。是以,这时当我觉出,事情好像有一点不对头,我在板床之前,略
呆了一呆。
    接著,我走出了几步,和板床上的那老人,正面相对。仔细向那老人打量了一下。
我直到这时,才仔细地看清楚了那老人的脸面。
    而当我看清了那老人脸面之际,我像是全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样,感到了一股极度
的寒意!
    我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如此可怕的人!
    这个老人,像是毕生都是在纳粹集中营中度过的一样,他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腊
也似的黄皮肤,包在骨上,他双眼深陷,眼珠直向前望著,眼珠是灰白色的,定著,一
动也不动,那种灰白色,是实质的灰白,是以我可以断定,他看不见东西。
    我又注意到他的头发十分长,长得和他那种皮包骨头的脸容,绝不相称的地步!
    而当我呆了半晌之后,我的愤怒比刚才更甚!
    那老人所受的折磨,一定远比锁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底舱之中更甚!
    我实在无法抑压我的怒意了,我转过身,冲了出去,手足并用,攀上了梯子,一跃
而上,我看到郑保云正背对著我,在为他自己斟酒。
    我大踏步来到了他的背后,用力伸手,压在他的肩头之上,他立时吃惊地转过头来
,我也就势抓住了他的衣领,我提起了他的衣领,令得他只能足尖点地,然后,我结结
实实地骂道:“郑保云,你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本来,我一面骂他,一面还想就势打上他几巴掌的,但是他却立时叫了起来,道:
“你做甚么?你可是已经看到他了?”
    我听他还敢这样问我,扬起的手放了下来:“我自然看到他了,只有畜牲才会那样
对待一个老人,你就是那畜牲,是不是?”
    郑保云喘著气:“你在说甚么?你真看到了他?他……又动了?”
    我大声道:“是的,你以为你已将他折磨死了?”
    郑保云发出了一阵呻吟声来,若不是我抓住他衣领的话,他的身子是一定站不直的
,而我正乐于看到他跌倒,是以我松开了手。
    他的身子向后倒去,软瘫在一张沙发上,他不住喘著气:“好,你已看到了,我问
你,你……可有甚么办法?”我厉声道:“我的想法已然说过了,你是畜牲!”
    郑保云坐起了身子,大口地饮了一口酒,因为他的身子在发著抖,是以酒顺著他的
口角,流了下来,他也不去抹拭:“卫先生,你也看到他了,你也看到他动了,如果我
告诉你,他是个已死了三年的人,你会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以我立时反问道:“你说甚么
?”
    “我说,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已死了三年的人,你会相信么?”
    这一次,我自然听清楚了,但是我立时冷笑道:“郑保云,如果你以为说上几句无
聊的话,就可以逃避你的罪行,那你太天真了!”
    郑保云摇头道:“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他,他就是我的父亲!”
    郑保云的最后一句话,是充满了痛苦的神情叫嚷了出来的,我陡地一震,脑中也乱
到了极点。
    我自然不信底舱中的那个老人,是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因为我著亮电灯时,看
见他从板床上弯身坐了起来。但是郑保云却说那老人是他父亲。
    如果那老人是郑保云父亲的话,那么,他自然已死了三年了,郑保云的父亲是举世
闻名的富豪,三年前他去世,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
    如果郑保云是在说谎,那么这样的谎话,实在也太嫌拙劣!那老者又不是远在天边
,他就在他下面的底舱之中,我随时可以下去问个明白。
    是以,我冷笑著:“如果你以为一些拙劣的谎言,就可以骗过我,那么,我想我们
之间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我不是说谎话,”郑保云连忙否认,同时,他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来:“我
要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听说过你和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有关,但是……但是只怕你
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怪事!”
    他仍然坚持他所说的是实话!
    而我是实在没有法子接受他这个说法的,因为如果我接受了他这个说法,那么我便
必须接受另一个事实,那便是: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会在我开灯的时候,突然从一张板
床上坐了起来!
    而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本来应该立即反驳郑保云的话。可是,不知怎的,我
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十分异特的想法,那个在底舱中的老者,可能是真的死人!因为他的
神情面貌,实在是人没有生气了!
    所以,我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出声。
    郑保云喘了一口气:“你如果听我说下去,你就会明白!”
    我的身子挺了一挺,吸进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竭力想将刚才所想到的那个
念头驱走,因为刚才的那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一个死了三年的人,还会动?那实在太无
稽了!
    是以我认定了郑保云,一定是在掩饰他的某种罪行,在他如此虐待那老者的背后,
一定还另外有著更大的罪恶!
    是以,我立时道:“我可以听你叙述全部的事,但是你首先必须将那个老者从下面
那个底舱中放出来,结束你的罪行!”
    我的话,是十分正常的要求,是任何人在看到了底舱的那个老者之后,都会提出来
的。
    但是我那个正常的要求,在郑保云听来,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一样,他
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双手乱摇:“不能,不能,万万不能!”
    我冷笑著:“那么我们之间,就没有甚么可说的了!”
    郑保云摇著头:“你知道刚才我在黑暗之中见到了你,为甚么会那样害怕?我……
我就是以为他……走出来了!”
    郑保云显然是犹有余悸,是以他讲到这里,身子又不住发起抖来。
    我道:“因为你犯了罪,受到了良心的责备,才感到害怕,由此可知你对自己所犯
的罪行,还有羞耻之感,你还是  ”
    我正想再进一步地劝说他改过自新,可是他不等我讲完,便已大叫了起来:“我没
有犯罪!”
    我也大声道:“你没有犯罪,你为甚么将一个老者关在狗笼不如的底舱之中,还将
他的双足,锁了起来,你说,是为了甚么?”
    郑保云还未及回答我的问题,便听得一扇门的一面,又传来了那老妇人的声音,问
道:“阿保,你在和谁说话,不要和人争吵!”
    郑保云看来对母亲十分顺从,他虽然仍怒目瞪著我,但是却已变了声调,他骗他的
母亲道:“阿母,我没有和谁吵架,我在听收音机,我将声音收小啦!”
    那老妇人又叮嘱了几句,但是却没有再多说甚么。郑保云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没
有犯罪,我首先要你明白那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人在我那样的情形之下,都会那
样做的。
    我正想开口,郑保云一扬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是我的父亲,他是三年前已然
死去了的,你可以下去仔细地检查他,看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望著他冷笑,他一定是个疯子。我想,这是根本不用多争辩的事,那老者当然不
是一个死人,我转过身,冲下了底舱,那老者仍然坐在板床上。
    我大声道:“老伯,你别怕,我先放你下来!”
    我用力拉著缚住了他双足的带子,郑保云在上面急叫道:“你别胡来,你可知道自
己在作甚么?”
    当他急叫的时候,我已然“拍”地一声,将带子拉断了,我道:“我自然知道我在
做甚么,我先将他放开来,好证明他是你所说的‘死人’!”
    我才讲到这里,那老者已斜著身,下了板床,站了起来,他站在我的身边,伸出一
只手来,搭在我的肩头上。我正准备去扶他,可是郑保云却也走了下来,只听得他又叫
道:“卫斯理,看老天爷份上,别让他碰到你,你快设法摆脱他!”
    他的情状是如此之可怖,他的声调是那样的急促,他那种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确实使我相信,我在十分危险的情形之下!
    这时,我想,那老者可能是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我一面想,一面回过头去,看了一
下。
    那老者就站在我的身边,我一回过头去,就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我们两人的距离极
近,身子和身子,相隔还不到三吋。
    就在那时候,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那实在是太可怕了,那老者的脸,不但没有
一丝生气,而且,我完全觉不到他在呼吸,他的脸是冰凉的!
    而这时候,他搭在我肩头上的五只手指,已在渐渐地收紧。
    我低头向他的手看去,那简直是五根枯枝,可是它们在收紧时所发出的力道,却如
此之大,令得我的肩头,感到一阵疼痛!
    而且,它们还在继续收紧,像是要将那五根枯柴也似的手指,完全挤进我的肩头中
去。我是一个对中国武术有著极深造诣的人,我肌肉迸上了气,一个壮汉未必能令我生
痛!
    可是,一个那样枯瘦的老者,却有那么大的力道,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中,也突
然升起了一股诡异极的感觉来,我忙道:“老伯,你做甚么?”
    在我问出那一句话之际,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来。但是在那样的
情形之下,我已不及去注意郑保云了,我必须将那老者的手挣脱!
    我转过头去,身子微微一侧,同时,我的手,也疾加在那老者的手腕之上。
    我是准备抓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之后,将他的手,自我的肩头上移了开去的。可是当
我一抓住了他的手腕之际,我全身突然一震!
    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全然不堤防的情形下,突然触了电
一样!
    那老者的手是冰凉的,当我的手指一碰到他的手腕的时候,那股寒意,便像是电流
样地流遍我的全身,而当我的手指,紧握了他的手腕之际,我更不由自主,也发出了一
下可怕的呻吟声来!
    那老者的手腕上,根本没有脉搏!
    那是一个死人!
    我感到肩头上的疼痛,越来越甚,我的手虽然已紧紧地握住了那老者的手腕,但是
我却无力将之移开,我全身的力道,不知去了何处。
    我的头颈,在那刹间,也变得僵硬了,总算我还能在头颈彻底僵硬之时,转过头去
,打量那老者。然而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转过了头去,实在比不转过头去更糟!
    我一转过头去之后,便再度和那老者正面相对,我又一次地感到,那老者没有呼吸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那么,那当然是一个死人!但是这个“死人”,却从板床上
站了起来,他竟然会行动,那么,他是甚么,他是僵尸,我被僵尸抓住了肩头!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大力呻吟,我经历过不知多少怪异的事情,但是被僵尸抓住了肩
头,那却是不但未曾经历过,而且连想也未曾想到过的事!
    人的想像力不论多么丰富,但是都脱不了生命的范畴,人死了,也就甚么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一个死人,却抓住了我的肩头,这是超乎生命范畴以外的事,这种事给我
的恐惧感觉,难以形容,我除了张大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之外,根本没有法子做别的
事,我甚至混乱到了以为我一定死在僵尸的手中了!
    那一段时间  自我发现了那老者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开始  大约只有半分钟,
但是那半分钟的时间,在我的感觉上,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突然之间,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声怪叫,我还不及定过神,向他看去间,他已然
向前直衡了过来,重重地撞在我的身上。
    那一撞,令我的身子,向后疾倒了下去,也令得我昏乱的神智,突然清醒,我在地
上,一个翻身,用力一扯那老者的手腕。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令得那老者的手,离
开了我的肩头。
    但是,那老者的五指是握得如此之紧,是以当他的手离开我的肩头之际,将我的肩
头上的衣服,抓下了一大片来。我的肩头上,仍然十分疼痛,但是我总算已摆脱了他,
我手在地上一按,一个打挺,跳了起来,来到了摇摇欲坠的郑保云身边。
    我们两人靠在一起站著,刹那之间,也不知道是他扶住了我,还是我扶住了他。
    我向前看去,只见那老者也跌倒在舱板上,他的上身笔挺,双腿也很直,正在以一
种十分奇异的姿势,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我比郑保云早恢复镇定些,一看到老者又站了起来,我连忙拉著郑保云,夺门而出
,“砰”地一声,将底舱的门关上。
    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靠著梯子,喘著气,我们又听到被关上了门的底舱之中,
发出几下“砰砰”的声响,接著,便又静了下来。
    而郑保云的镇静也恢复了,他望著我苦笑,我也报以苦笑,然后他道:“你相信我
的话了?”
    他的话,在刚才,我在底舱之中,已确毫无保留地相信。可是此际,我在极度的惊
愕和恐惧之中清醒了过来,我究竟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科学告诉我们,生命结
束,人也就完了,绝没有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可以和有生命的人一样行动的!
    虽然刚才的一切,全是我亲身经历的,但是我这时却仍不免对之发生怀疑,所以,
我并没有回答郑保云的话,只是望著那扇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要再对他作详细的检查!”
    郑保云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你还不相信他是一个死人?”
    “是的,我相信。”我回答著:“但是,请问,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为甚么会活动
?”
    郑保云苦笑著,道:“这个问题,我已然问了自己千百遍了,我答不上来,而我更
进一步地问自己,生命是甚么?生命来无影,去无踪,看不见,摸不到,它究竟是甚么
?为甚么有它的时候,一个人就是活人,而同样是一个人,如果作最科学的解剖,可以
发现其实甚么也没有少,只不过少了根本看不到的生命,他就变成了死人?”
    我的脑中本来就够乱的了,给郑保云一问,更加乱了许多,我不断地摇著头:“你
问的是一个十分玄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慢慢来研究,可是如今,如今
……我们先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死人!”
    “当然他是死人,他死亡的时候,有第一流的医生签署的死亡证!”郑保云回答著

    “第一流医生也可能犯错误的。”我望著他。
    “是的,或者第一流的医生也会犯错误,可是,他曾被埋在地下,三年之久,三年
!”
    我道:“土地有可能透空气,棺木……”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郑保云已然道:“那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且就算可
能,难道一个人可以三年不吃食物么?而事实上,这三年之中,他根本接触不到空气的
。”
    “为甚么?”我对郑保云如此之肯定,也不无疑惑:“为甚么你说得如此肯定。”
    郑保云停了片刻:“这是我父亲的主意,他的遗嘱说,他不能避免死亡,那是无可
奈何的事,但是他却要在死亡之后,使他的身体不腐烂,他要我无论如何替他做到这一
点。”
    我扬了扬眉,仍然不明白:“那又怎样?”
    “所以,他的棺材是特铸的,是不锈钢的  ”
    我打断了他的话:“那没有甚么稀奇,以你们的财力而论,就算是金棺材、银棺材
,也没有甚么!”
    “是的,我还没有说完,我说那副棺材的奇特之处,是当他的遗体放进了棺材之后
,经过特殊的手续,将里面的空气,完全抽了出来。”郑保云顿了一顿:“尸体一直是
在真空状态之中!”
    我呆了片刻,这样的埋葬法,闻所未闻,也只有财力雄厚的郑家才想得出来。
    这时我知道了郑保云的父亲,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殓葬的,但是仍然未曾解决我心
中的疑问,而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多得我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我瞪著眼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最后还是我先问他:“那么,这一切,又是怎样发
生的呢?”
    我一面说著,一面向底舱下面,指了一指。
    郑保云苦笑著,他的笑声是如此之苦涩,令得听到的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他心中的难过,自然可想而知。我拿起酒瓶来,在他的杯中,又斟了半杯酒,他一口吞
了下去,才道:“葬了三年之后,我母亲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她要回家乡去了。
她要回去,我也没有法子反对,可是,她却一定要带著我父亲的灵柩,一齐回去!”
    我皱起眉头听著,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老妇人的身上,倒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我只是问道:“那么以后又怎么样呢?”
    “我当时竭力反对,因为我的父亲葬得十分好,但是我母亲却十分固执,卫先生,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老妇人固执起来,是不可理喻的,我自然也拗不过她,于是便将棺
材自地下起了出来。”
    郑保云讲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那时,我一面在造一艘船,就是现在我们所在
的那艘,那是我准备用来先送我母亲回原籍的,因为她不肯搭飞机。那天,我刚在承造
的船厂督工,忽然我们家的两个老家人,慌慌张张地来找我,告诉我说,棺材已从地穴
中起出来了,可是棺材之中,却有声音发出来。”
    我问道:“起棺木的时候,你不在场?”
    “是的,因为我始终反对这件事,我是特地避开的,我听得那两个老家人那样说法
,立时赶了回去,我父亲是葬在我们自己家的后园中的,当我赶到的时候,气氛实在恶
劣之极了!”
    郑保云皱起了眉,叹了一声,续道:“很多人围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站著,我母亲
伏在棺材上,号啕大哭,旁边另外还有六七个老妇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劝著她,有的还
在乱出主意,说甚么惊动了我父亲,是以我的父亲不欢喜啦。有的说,要请高僧再来超
度啦,我赶到之后,真恨不得将那些老妇人一齐用木棒赶走,总算她们对我多少有一点
忌惮,是以都停了口。”
    “我的母亲还在哭著,我走到她的身边,十分不耐烦地问道:‘阿母,甚么事?’
我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她一面哭,一面道:‘阿保,是我不好啦,我不听你的话,一定
要动他的棺材,他怒我啦!’”
    郑保云学著她母亲的声调。他知道我听得懂他们家乡的方言,是以那一段话,他全
是用他们家乡的土语说出来的。我自然不必他详细解释,就可以知道,像他那样一个受
过高深教育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心中对那些人的反感。
    我问道:“那么,你怎么说呢?”
    郑保云道:“我自然很怒,我说:‘阿母,阿爸怒你,你怎知道?’我母亲说:‘
阿保,你阿爹刚才在棺材里蹬脚,发出老大声响来啦!’我实在忍不住了,从身边一个
力夫手中,夺下了一根竹杠来,用力在棺材上敲了几下,道:‘蹬脚,蹬脚啦!’”
    郑保云叹了一声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为甚么会有那样冲动的,你知道,我在欧洲
和美国住了很久,看到我的家人仍然那样愚昧,我实在很气愤。我那突如其来的行动,
将别人全都吓呆了,我母亲也止住了哭声,所有的人望著我,一齐静了下来。”
    我忙道:“在那时候,棺材中有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棺材中并没有声音,只不过我那时,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我不愿意再多逗留在棺材的旁边,所以我走开了。当天晚上,棺材被放在大厅,我母亲
哭拜了很久,到深夜才去休息,我却睡不著,信步来到了大厅上。我和我父亲的感情不
是十分好,因为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少,但是我对下午那种鲁莽的行动,却也感到十分抱
歉,是以我在他的棺材前停了片刻  ”
    郑保云讲到这里,连我也为之紧张起来。他吸了一口气:“就在那时候,我听得敲
击的声音,从棺材中传了出来,像是棺材中有人在用力捶敲。在午夜的寂静之中,那种
声音,我可以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可以肯定,发自棺材里面,我当时的惊骇,实在是难
以言喻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叫道:‘阿爸,阿爸,你想要甚么?’”郑保云讲到这里,
又苦笑了一下:“卫先生,希望你不要笑我,我是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但是在那样
的情形下,我却自然而然那样叫了出来,因为我心中实在太惊恐了。”
    我忙道:“我不会笑你,你既然肯定声响是从棺材中发出来的,那自然难免惊恐。

    我在那样回答他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连我的声音,
也有点走样。
    郑保云却将我的话当作了十分有力的安慰,连声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当时
,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像是被雷殛了,不知呆立了多久,那时,除了我一个人之外,
并没有第二个人,然而那种撞击声和爬搔声,却不断从棺材之中,传了出来,我不知道
自己呆立了多久,最后我决定把棺材打开来!”
    我忙道:“不对啊,郑先生,刚才你说,棺材是不锈钢铸的,而且,里面的空气全
被抽去,那么,你一个人怎能将棺材盖打开来?”
    “我当然不是说将棺材盖掀开,棺材是用十多个螺丝上紧著,要打开来,得很费一
点手续,那棺材是特别设计的,在侧边,有一处地方,是有一个圆孔的。那圆孔约有四
吋直径,是抽气时用的,有一个盖子,可以旋开来,那是准备先让空气进去,才好打开
棺木来的,我那时,就是想旋开这只盖子。”
    我的身子向前欠了一欠,道:“你……旋开来了?”
    “是的,我旋开来了,那盖子十分紧,但我还是将之旋开来了,当那盖子最后将被
旋开之际,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在向外顶,突然之间,当地一声响,那盖子跌倒在地
上,一只拳头,就从那圆孔中直伸了出来,由于我站得离棺木十分近,是以当拳头伸出
来的时候,我……我给那拳头,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令到我倒退出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
    郑保云讲到这里,他的神态看来也已经和僵尸相差无几了,他续道:“那时,我也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自地上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在一刹那间,我还以为那拳头会
从棺材中疾伸出来,一定是空气疾涌了进去,在原来的真空的棺材中,产生了一股十分
急喘的气流,是以将那只手带出来之故。”
    我忙道:“是啊,是啊,那十分可能!”
    郑保云摇著头:“但是我立即知道不是了,那是我父亲的手,手腕上还带著他下葬
时所戴的玉镯,整个小手臂全在那圆孔之外,上下摇著,五指也伸屈著,像是想握到一
些甚么东西。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实在不知怎么才好,我突然间跪了下来,叫著阿爹,
大哭了起来!”
第四部:来历不明的奇人
    郑保云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异声,好一会,他才恢复了镇定:“我的哭叫声惊动了
别人,当我听得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我的神智清醒了些,我再定睛看去,那只手
却已从那圆孔中缩回去了,我连忙在地上拾起那盖子来,匆匆忙忙旋了上去。”
    “我才一将盖子旋上去,就有好几个仆人冲了进来,接著,我母亲也来了,他们全
是被我的哭叫声惊醒过来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七嘴八舌地向我问是甚么事情,我却甚
么也没有说。那时,我以为刚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神经恍惚的结果。我只是告诉
他们,因为我怀念死去的父亲,所以当我又看到了他的灵柩之际,我便不由自主,哭叫
了起来。”
    “我的话,他们也全信了,我立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将自己锁了起来,你可想
而知,那天晚上,我一夜未曾合过眼。”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任何人遇上了哪样的情形,都会一夜合不上眼睛的,何况我可
以断定,就算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郑保云一定也是一个十分神经质的人,那么这种事
对他的打击自然更大!
    我问道:“以后又怎样呢?”
    “在这一夜中,我翻来覆去地想著,希望我刚才听到的和看到的,全是幻觉。但是
,我想来想去,那全是事实,而绝不是我的幻觉。”
    “我自己不断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的父亲,已死去了三年,但是他却在棺材
中发出声响,而且,他的一只手,还从棺材中伸了出来。他的身体,丝毫也未曾腐烂,
他复活,还是根本没有死?那一夜之中,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最后终于下了决定,要打
开棺材来瞧瞧,但却秘密进行!”
    “第二天,我下令我要独自对著灵柩,追思我的父亲。本来,连母亲都不要她在一
旁,但是她却坚持和我在一起。于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得不将我昨晚上看到的事
讲给我母亲听,出乎意料之外,我母亲非单不惊恐,而且十分高兴,她说我阿爹生前最
喜欢行善,一定是感动了上苍,玉皇大帝下令给地藏王,令阿爹复活还阳了!”
    “我给她那种话弄得啼笑皆非,我著手旋开所有的螺丝,最后,我慢慢地揭开了棺
盖。”
    “我母亲早已紧张地准备著,准备我一揭开了棺盖之后,她就扑上去。但是当我揭
开了棺盖之后,她却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站定了。”
    “当时,我们看到的情形,和你刚才第一次下底舱时见到的情形相同。我爹在棺材
之中,突然坐了起来。只不过当时,你以为我囚禁了一个老人,而我们却清楚地知道,
他是一个已死了三年的死人!”
    郑保云喘著气:“而且,我们望著他,我立即肯定他仍是一个死人,虽然他坐了起
来,虽然他身子完整,但是他仍是一个死了三年的死人,我记得当时我叫了一声,道:
‘阿母,阿爹不是复活,他还是一个死人!’我母亲整个人呆若木鸡,她不断地喃喃地
重复著两个字,我听了很久,才听得她在讲的是‘尸变’两字!”
    郑保云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舱中也立时静了下来,这时风雨一定小得多了,因为我坐在沙发上,几乎一点也觉
不出船身在摇荡,我呆了好一会,才道:“尸变?”
    郑保云点头道:“是的,尸变,那是我们家乡的一种传说,说人死了之后,如果下
葬之际,恰好碰到了大雷雨,或者有……黑猫在尸身之上跳过、爬过,那么,尸体就会
变成僵尸了。”
    我苦笑著:“那不单是你们家乡的传说,只怕是每一个乡村都盛传著的传说,我们
小时候,全都听过僵尸的骇人故事。”
    郑保云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卫先生,你认为那有科学根据?”
    “当然没有,”我立时摇头:“人死了,那就表示他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不再循环
了,亿万个细胞都死了,不能再活动了  ”
    我是大声地在回答著他的问题的,可是我只讲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越是试
图用科学的观点来解释生和死的问题,便越是发现,在生和死的秘奥上,我们的科学家
所作的努力,实在少得可怜!
    譬如说,人死了,血液不再循环,呼吸不再持续,细胞自然也失去了生命力,是死
去的细胞。可是,只要尸体不腐烂的话,头发和指甲,便都能继续不断地生长,这样的
例子我们见得太多了?为甚么头发和指甲的细胞,能够在全然没有生命的支持下,继续
生长下去,延续达几年之久才停止活动?
    而且,我无法讲下去的另一个原因是,郑保云的父亲就在底舱之中,他实实在在,
是一个死人,但是他的身子未曾腐烂,他也能够行动,看来,在他身上死亡的,只是脑
细胞,而其他部分的细胞,还保持著活动,那么,这又是甚么样的特殊情形呢?
    所以,我无法不将讲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我呆了半晌,才道:“忘掉我刚才的话
,我认为这是现代贫乏的科学知识,还不能作出完满答覆的问题之一。”郑保云显然对
我这样的回答,感到十分欣慰,我又道:“请你再讲下去,刚才你讲到你移开了棺盖,
他突然坐了起来。”
    郑保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他突然坐了起来,我僵立著,在那片刻间,我心中
的感觉,实在难以复述,过了很久,他仍然坐著,我才想到,我应该叫他一声,可是直
到那时,我张大了口,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而在那时候,他竟跳出棺材来。我当时
所能做的事,就是拉了我的母亲,逃了出去。”
    “我们逃出了客厅,我母亲几乎昏了过去,我在定下神来之后,竭力安慰著她,我
听得大厅中有许多下撞击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在仆人中找了四个最可靠而又孔武有力的
,向他们讲明了这情形,并且许以重金,警告他们绝不能将这件事讲给任何人听。”
    “我们再走进去,看到他站在大厅中心,撞倒了好几张椅子,他的手抓在一张椅子
的椅柄之上,抓得椅柄发出‘格格’的声音,我们合力将他弄进了棺材,又盖好了棺盖
。当天晚上,我和我母亲商量好久,她只是哭,甚么主意也没有,而我,已用一副听诊
器听过他的胸口,而且,可以肯定他没有呼吸,他是一个死人,我提议仍然将棺材盖密
封,将他葬下去,但是我母亲却不同意,她说:‘阿保,你怎能生葬你阿爸,他会走路
啦!’”
    郑保云摊开了双手:“的确,我虽然肯定他是死人,但是他却会活动,要我硬起心
肠来,当作普通的死人那样葬了他,我也硬不出这个心肠来,于是我们仍然照原来的计
画进行,将他送回原籍去!”
    “第二天,我到造船厂改变船只的设计,加多了一个由我的睡舱中,由秘密通道才
能到达的底舱,到船造好的那天,由那四个仆人,将他从棺材中移了出来,他没有动作
时,完全是一个死人,但是当他有动作时,力道却大得惊人,他曾拗断了那四个仆人其
中一个的臂骨!”
    对于郑保云所说的这一点,我并不表示怀疑,因为我就几乎被“他”的五只手指,
将我的肩头抓得生疼!
    郑保云道:“所以,我只好将他锁在板床上,他根本不会吃东西,也没有任何排泄
,我发现他对光线有特殊的反应,而在黑暗中,他也会不断地踢床板,捶床板。你说,
卫先生,我船上有那么可怕的……”
    他迟疑了一下,仍不知道应该将他的父亲称为“可怕的”甚么才好,是以他苦笑了
一下,才道:“我自然不肯让一个陌生人上船来!”
    我点了点头,表示他对我开始的那种粗暴,我已完全原谅了他。
    他又道:“而当我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挣断了束缚,走了
出来,而且我还听到你讲话,我还以为他会开口了!”
    这时,我已经对事情的经过完全明白了,我也明白了为甚么他在黑暗中,一见我便
昏了过去,而在他醒来之后,他喃喃地说“他竟会讲话”,原来他是将我当作了那可怕
的僵尸!
    我将他对我所作的叙述,迅速地再想了一遍。由于我的而且确,已经看到了那个可
怕的“活死人”在先,是以我对他的叙述,没有怀疑的余地。
    我呆了许久才道:“你是想将他运回原籍去落葬的,何以忽然又改变了计画?”
    “我在快到目的地之时,才改变计画的,我忽然想到,像他那样的情形,我们在才
一遇到的时候,自然是惊惶失措,骇然欲绝,但是如果我们在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就可
以感到,那实在是一个科学研究上,极有价值的课题,我想留著他作研究。”
    我皱起了双眉,不错,郑保云说得对,那的确是极其值得研究的事,我感到我对郑
保云的估计,犯了错误,他的神经质,是因为不平凡的遭遇而来的,他本身还不失为一
个冷静的人。
    他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听过你的许多传说,所以我才想起来找你,我
以为这种研究,自然秘密进行,而你,正是我进行秘密研究的最好伙伴,你同意么?”
如果郑保云的话,是一种邀请的话,那么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我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我自然想知道,为甚么一个死了三年之久,在这三年中
,一点空气也接触不到的死人,竟然还保持著活动的能力!
    我立时点头:“好的,我参加你的研究,也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郑保云听了我最后一句话,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我那时,的确是真正替他守秘密
的,但现在我终于又将这件事写了出来,那是因为这件事发展下去,出现了我和他两人
都万万意料不到的结果之故。
    当时,郑保云站了起来:“我已将一切经过对你说了,可是我看你的神情,仍不免
有点怀疑,你可要再彻底去检查一下?”
    郑保云的话,正道中了我的心事,我立时道:“好的,你有听诊器?”
    郑保云拉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了一只听诊器给我,我接了过来,然后,我在他的肩
头之上拍了拍:“郑先生,我们既然将令尊当作科学研究的课题,那我们都不必再害怕
,是不是?”
    他点头道:“不错,而且,我们也不必当他是我的父亲,我们要肯定的是,我父亲
已然死了,而他,只不过是……是……”
    他像是十分难以讲下去,我接口道:“他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是的。”郑保云立时表示同意。
    我拿著听诊器,和他一齐又向底舱中走去,到了底舱的那扇门,我略为停了一停。
刚才我曾叫郑保云不要害怕,但那实在也是我自己壮胆的说法。我绝不是胆子小的人,
可是现在我所接触到的事,和人的生命的秘奥有关;我是人,是以自然也因之而产生出
一股极度的神秘之感。
    这种神秘之感,是一令人想到了这件事,就会不寒而栗。
    我回头向郑保云看了一眼,他显然和我有同感,我慢慢地推开门,将门推开了几吋
,向内望去,我看到他直挺挺地站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进去,向“他”接近,我必须在他字上加引号,
是因为他这个字,习惯上是用来代表一个人的,而“他”是不是人?很难肯定。
    当我向“他”接近之际,“他”没有甚么反应,一直直挺挺地站著不动。而在我来
到了离“他”只有三四呎之际,“他”忽然有了反应,“他”的身子向上,跳动了一下

    不知是为了甚么缘故,“他”的那种跳动,使我联想到了纸碎在静电作用下的那种
跳动。
    我连忙站定身子,“他”也静了下来。我向后退,“他”没有反应。而当我又向前
走去的时候,“他”又跳动了一下。我转过头来:“你看,‘他’不但对光线有反应,
有人接近‘他’,也有特殊的反应!”
    郑保云点了点头:“是,你小心些。”
    我又踏前了一步,离得“他”更近了,“他”的双臂动了起来,我将听诊器的两端
,塞入耳中,将另一端,按向“他”心脏的部位。
    听诊器才一接触到“他”的胸口,“他”的手臂,突然扬了起来,“他”的手也放
在我的手臂上,我勉力镇定心神,但是我还是听到了突突的心跳声。
    我听到的心跳声,不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
    在听诊器的两端,我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显然是一个死人,我不但听不到心跳声,
也听不到血液流通的声音和呼吸声。
    我听不到在“他”体内发出的任何声响!
    我放下了听诊器,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垂了下去,我自衣袋中,
取出了一柄十分锋锐的小刀,转过头来,向郑保云看了一看。
    郑保云人很聪明,他立时知道我要做甚么了,是以向我点了点头。
    我慢慢地移动著身子,想站到“他”的侧边去。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当我慢慢地
转动著身子,快站到“他”侧边去的时候,“他”也转动著身子,和我始终是面对著面

    我吸了一口气,郑保云道:“卫先生,你对他有影响,他在跟著你动!”
    我道:“不是我对他有影响,我看是每一个人对他都有影响,我看,这只怕是静电
的影响,我们的人体,是一个带电体。”郑保云道:“或许是那样。”
    我取了小刀在手,本来是想在“他”的耳朵上割下一点来观察的,但现在我既是无
法来到“他”的侧边,所以我只好对准了他的手臂划了一下。
    那柄小刀十分锋锐,我那一划的动作,也十分快捷和有力,“他”的手臂之上,也
立时出现了一道伤痕。“他”显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因为“他”仍然站著一动也不动。
反倒不如我向“他”走近的时候,“他”还突然向上跳了一下。
    我也根本未曾希望,我在割破“他”的手臂之后,在“他”的身子中,会有血流出
来。
    我只是凑近身去,想看看“他”的肌肉被割破了之后的情形。可是,当我凑近头去
之际,我却不禁地陡地一呆,失声道:“郑先生,你来看!”
    我突然一叫,反倒将郑保云吓了一跳,他非但没有近来,而且还向后退开了两步。
    我也立时退出了两步,又叫道:“你看!”
    我一面叫,一面伸手指著“他”手臂上被我割破的地方,郑保云离得“他”虽然比
较远,但是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这时,在“他”手臂上的伤口之上,正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渗出来,那情形就像我们
正常的人在受了割伤之后,有鲜血渗出来一样。
    但是自“他”的手臂中流出来的,显然不是鲜血,而是一滴透明的液体,那一滴液
体越来越大,终于滴了下来,滴在舱板之上。
    我起先被这种奇异的现象,弄得完全呆住了,直到那滴液体滴到了舱板之上,我才
想起,我们要对“他”进行研究的话,这滴液体,一定是极其重要的研究对象,应该将
之搜集起来作研究之用。
    我连忙踏前一步,俯身下去看时,那滴液体已然了无形迹可寻,再向“他”手臂上
的割口看去,只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已显得十分乾枯,再也没有甚么液体滴下来。
    我和郑保云两人互望著,都觉得莫名其妙。也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响,一直站
著的“他”,突然向下,倒了下去。
    “他”倒在舱板上,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
    我和郑保云两人,又呆了半晌,才一齐向“他”走过去,这一次,我们来到了“他
”的身边,我并且还伸手碰到了“他”的肩头,但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低声道:“‘他’死了。”
    郑保云道:“‘他’早已死了。”
    我忙改正我的话:“我的意思是,现在,‘他’不会再动了!”
    郑保云的脸上,现出了一片迷惘的神色来:“为了甚么?因为那滴液体自‘他’身
中,流了出来?”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郑保云又问道:“那一滴液体又是甚么?为甚么会在‘他’的身子之中,为甚么那
样的一滴液体,能使一个死了三年的人,有活动能力?”
    我仍然不出声,因为我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且,那滴液体,也已经消失了!
    我再向“他”看去,“他”身上的皮肤,在起著一种十分明显的变化,本来,“他
”的皮肤,是紧贴在骨头之上的,给人一看就有一种绷硬之感。
    但是现在,“他”的皮肤却松弛了,变得好像一摸就会脱下来。我道:“郑先生,
我们先将‘他’抬到板床上,看看‘他’是不是有别的变化。”郑保云点著头,我们将
“他”抬到了板床上,又看了一会,郑保云按著电灯开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郑保
云曾说过,“他”对光线有著十分敏感的反应,而且,我也亲眼目击过。
    这时,电灯熄了又著,好几次,“他”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板床上。
    我摇著头:“郑先生,看来‘他’是真的死了,其可惜,我们竟未曾留下那滴自‘
他’体内流出来的液体,要不然,我们或者可以知道其中奥秘。”
    郑保云呆呆地站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过了几分钟,他才抬起头来:“我有
一个私人的解剖室,设备十分完善,我想将‘他’的尸体,进行彻底的解剖,不知道你
是不是肯帮助我?”
    我摊了摊手:“你不必考虑我是不是肯帮助,我要反问你,你的母亲,是不是会同
意,在她这一代的人看来,儿子要解剖老子的尸体,那简直是一件大逆不道,天打雷劈
的恶事。”
    “她当然不会同意,但我们可以瞒著她!”
    “好的,”我答应了他,去向“他”望了一眼:“我想我们要尽快上岸了,看来,
尸体好像已渐渐在开始腐烂了,船上有冷藏库?”
    那一晚上,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我和郑保云两人,用白布将“他”包了起来,“他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他”的身子也变得松散,而不是那样僵硬。
    我们又将“他”一齐放进了船上的冷藏库之中,那冷藏库只要来储放肉类,以备长
途航行之需的,当我们将“他”放进了冷藏库之后,我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我以
后再有机会乘这艘船的话,那我决计不会在船上吃任何的肉类。
    当我们安排好一切之后,大副来报告,天气情形已完全好转了,再有一天航程,我
们就可以到目的地了。我利用船上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告诉白素,我正在前赴马尼拉的
途中。
    我是不必说明为甚么突然会远行的,白素知道我随时随地会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
怪的事情。
    那时,天已亮了,郑保云领著我去参观全船,那的确是一条了不起的游艇,如果我
有足够的钱,我也一定会照样去造一条的。然后,我和郑保云以及他的母亲,一齐进早
餐,我们三个人,用郑保云的家乡话交谈著。
    郑保云告诉他母亲,他阿爹的尸变问题已然解决了,他也劝他母亲别回原籍去,回
到马尼拉之后,将尸体好好葬了,也不必再奔波了。
    老太太多半是给尸变这件事吓坏了,是以一听说尸体已不再活动,便十分高与,也
不再和她的儿子争论甚么,就答应了郑保云的话。
    老太太的兴致十分高,她不断地讲著话,而将我当作对象,她提及很多有关她丈夫
的事情。她的丈夫,本来就是一个传奇人物,人家甚至传说他可以预知几天之后的事情
,是以商场上的一切变化,他都可以料得中,所以无往而不利,成为著名的富豪。
    对于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尤其他死后还出了那样的奇事),我自然对他的早年生活
的情形,也十分有与趣,我问了好几个问题。
    经我一问,老太太的兴致更高了,她不断地叙述著她丈夫以前的事。这些事与以后
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发展,是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所以,我将老太太的话,归纳起来,成
为郑天禄先生(郑保云的父亲)的一个小传。只在这个小传中,是看不出甚么来的,但
如果将这个小传保存起来,和我以后记述的事情对照起来,就可以看出,这个小传极耐
人寻味。
    郑天禄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到外洋去。那年,他究竟多少岁,没有人知
道,他家乡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子孙,只知道他在菲律宾发了财回来那年,是
二十四岁。他操著家乡的语言,立时有很多人争著认是他的长辈。
    他究竟是甚么人家的孩子,一直没有人知道,但一定是这条村的人,是不会错的,
因为在福建北部的山区中,那是些偏僻的乡村,几乎每一个村的语言,都是有差别的。
    郑天禄回家乡来的目的是娶妻子,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山区,几十里外都有人争著
来说媒,可是郑天禄娶妻的条件却十分怪,他不要姑娘好看,也不要姑娘的家世好,而
要他自己看过。
    他看姑娘家的时候,戴著一副奇形怪状的眼镜,很大,会放光(关于这一点,老太
太无论如何说不出那眼镜是甚么形状来),他拣了足足一个月,才拣中了老太太,老太
太家中十分穷困。
    郑天禄拿钱出来办喜事,办好喜事之后,又住了一个来月,才带著老太太离开了家
乡。
    郑天禄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郑保云。郑天禄从来也不生病,只有一次,老太太忽然
发现他身子发烧,请来了一个西医,逼著他看,可是那西医却不知为甚么,药方也没有
开就走了。
    郑天禄有著料事如神的本领,他的钱也越来越多。
    由于他只有一个儿子,是以老太太曾劝郑天禄多讨几房妾侍,但郑天禄不答应,老
太太便讨进门来,他却连望也不向那些妾侍望一眼。(老太太讲到这里的时候,其词若
憾矣,实乃深喜也)。
    郑天禄的确有过人的预见力,那是老太太一再强调的一点,老太太还举了许多日常
生活中,郑天禄有预见力的例子,来作证明。其中有好几点,是郑保云也点头证明确有
其事的。
    由于老太太举的例子十分多,我自然不能一一尽录,一般来说,郑天禄似乎有一种
超特的能力,使得他能知道七八天之后将会发生的重大的事故。
    我在听完了老太太的叙述之后,心中当时只有一个疑问,于是我将这个疑问,提了
出来。
    我问道:“老太太,照你所说,郑先生是没有他的家人的了?何以他是你们村中的
人,却会一个亲人也没有呢?”
    老太太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他的亲人早已死完啦,乡下日子,死人容易啦
!”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再问下去的话,我找不出适当的、有礼貌的话来发问,我觉
得郑天禄有一点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他只不过凭著一口土话,就被
村里的人认定了他是这个乡村出去的,而且,多半也为了那时候的郑天禄已经发了财。
    我也会讲那种方言,如果下点功夫的话,我也可以将这种方言学得十全十美,若是
我去冒认自小从村子离开的人,村人也会相信。
    如果说郑天禄来历不明,在郑老太太面前,那当然是极不礼貌的事。而我终于未曾
问出来的更主要原因,是我想不出郑天禄要假冒那个村子村民的原因。他假冒了村民,
若是为了去娶当地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那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在那一天中,我整天都成了老太太谈话的对象,老太太对我十分有好感,还问我结
了婚没有,看来大有替我做媒的意思。
    在那一天中,我几乎没有机会和郑保云讲话,一直到晚上,老太太睡著了,我才向
郑保云:“冷藏库中,没有甚么事发生?”
    “没有,”郑保云回答:“真奇怪,‘他’看来真的死了,流出了那滴液体之后,
‘他’就死了,这究竟是甚么缘故?这实在太奇怪了!”
第五部:异乎寻常的尸体
    在日间,我没有对老太太提出来的疑问,此际,我却对郑保云提了出来,我道:“
郑先生,你不觉得你老太爷的身份很神秘么?”
    郑保云倒很肯接受事实,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以为他很神秘,而且,在他活
著的时候,有很多异乎常人的地方,他几乎从来不生病,他一生之中,只有过一次和医
生接触的机会  那是我母亲说的。”
    我道:“而且,那一次,医生是逃离去的,我相信一定是被他用十分难堪的话骂走
的。”
    郑保云笑了起来:“我猜想也是那样,因为他骂起人来,十分厉害,每一个人都怕
他,他像是知道每一个人心中的隐私。”
    我又道:“那么,你以为,他死后在他尸体上的变化,是不是和他生前异于常人这
一点有关呢?”
    郑保云想了一想,才道:“那要等到尸体解剖之后才能有答案。也许,我们永远得
不著答案。”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以后的两天航程中,我们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到冷藏
库去看“他”一次。“他”相当平静,不再有任何动作。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郑保云先派人送他母亲上岸去,然后,将“他”用油布包了
起来,和我两人,亲自押运著,到他的私人解剖室去。
    他的私人解剖室是在市郊,路途相当远,大约是二小时的车程,菲律宾的天气酷热
,车厢中虽然有冷气,温度也相当高。
    在车行一小时之后,我和他两人,都有点忍不住油布包中所发出来的异味。
    郑保云将车子的速度提得更高,一面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怕自己的行动被人知道,
一定利用直升机,可以快得多了。
    又过了一小时,异味越来越甚,已到了我们两人都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们不得不打
开车窗子来。可是那样一来,却更糟糕了,因为车厢中的气温更高了!
    那异味自然是因为尸体变坏而发出来的,而尸体变坏,则是因为气温高的缘故,车
窗一开,无异是加速尸体的变坏,可是我们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等到车子终于驶进了一个绿荫遮蔽,十分美丽的园子之际,我们两人都感到胃部阵
阵抽搐,因为那种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
    车子一停,便有几个人奔了出来。可是那几个人一奔到车子旁边,便呆住了,脸上
现出了奇形怪状的神情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也闻到了那难闻的臭味之故。
    郑保云和我,一齐打开车门,冲了出去,郑保云大声喝道:“站著干甚么?快将那
油布包搬进解剖室去,那是我……得来的一具尸体!”
    那些人既然是在解剖室中工作的,对于尸体自然不会太吃惊,可是腐臭的尸体,并
没有解剖的价值,是以他们的脸上,仍然充满惊讶的神色,他们将油布包从车中抬了出
来。
    郑保云又吩咐道:“连包浸在甲醛中,让我自己来解开它,我不需要你们的帮手,
别来打扰我。”
    那几个人连声答应著,抬著油布包走了。郑保云转过身来,他说出了我早已想说的
一句话:“尸体为甚么腐烂得那么快?”
    我道:“我也在奇怪,或许,是因为他死了已有三年的缘故,我……想先洗一个澡
,将身上沾染的臭味洗去,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也正想那样,尸体在浸入甲醛之后,不会起变化。”
    郑保云说著,将我带进了屋子,我看到了许多生物标本,和人体模型,郑保云道:
“你觉得奇怪?”
    我只是反问道:“听说,你得过好几项博士衔?”
    “是的,”他多少有些得意:“我的天分很高,几乎对甚么都有兴趣,我的四个博
士衔中,有一个是生物学博士。”郑保云越说越起劲:“我的一篇论文,题目是‘抗菌
在血液中的生存’,曾得过很高的评价,而我又有足够的财力,所以能建立一个完善的
解剖室。”
    我道:“你可能有令尊的遗传,他不是有很多地方,证明他是天才么?”
    郑保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请使用这间浴室。”
    我走进了他指给我的那扇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精神为之一握,当我走出浴
室的时候,郑保云早已在等我了,我们一齐到他的解剖室去。
    那解剖室设在一排房子的中间,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走廊,才到达门口,郑保云对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道:“你们走开些,别来理我!”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郑先生,那尸体  ”
    郑保云不等他讲完,便突然怒吼了起来:“走开,我已经说过,不干你们的事!”
    那两人不敢再说甚么,连忙低著头走了开去,郑保云打开了门,在我和他两人走了
进去之后,他立时将门锁上,那是一间设备十分完善的解剖室,尸体仍然被油布包著,
浸在一个白瓷池子中,池子中的液体,自然是甲醛,所以整个解剖室中,充满了那种怪
异的味道。
    郑保云来到一个柜前,打开了柜门:“我不习惯甲醛的气味,所以我在解剖时,戴
氧气面罩的,你也选用一副?”
    我向他走去,在柜中取出了一副氧气面罩来戴上,那使我呼吸舒畅,舒服了不少。
而且,他的氧气面罩显然是特制的,压缩氧气自解剖室的天花板上传下来,有很大的管
子连在面罩上。而在戴上了面罩之后,我们可以利用无线电对讲机,毫无困难地讲话。
    郑保云还告诉我,储藏在天花板上的压缩空气,和一般潜水人采用的压缩氧气是不
同的,那是几个医生研究出来的,对人体健康最有益的空气,如同高山上清新的空气一
样,令人在呼吸到这种空气时,有全身充满了活力的感觉,从而增进工作的效力。
    郑保云既然是财力如此雄厚的人,他自然不会对我虚张其词,而我在戴上了呼吸面
罩之后,确然有一股异样的清新之感。
    我们一齐来到了那白瓷子之旁,第一步工作,自然是将油布解下来,这工作由郑保
云来进行,他用一柄十分锋利的刀,在油布上,划了一下。
    油布包立时裂了开来。
    可是,就在油布包裂开来的一刹间,我们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随著布包的裂开
,只见大量黑色的液体,自布包之中,漏了出来。
    那种液体是如此之多,以至在不到十秒钟之内,在我们还根本未曾料及发生了甚么
事之际,整个池子中的甲醛都被染黑了!
    那情形就像是在油布包中包著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包墨汁!
    我和郑保云都呆住了,我听得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叫声,问道:“这是怎么一
回事?”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至少比郑保云来得镇静些,我道:“可能是因
为气温的缘故尸体腐烂变水了。如果我料定不错的话,那么,总还有骸骨留下来的,请
你将染黑的甲醛放去。”
    郑保云有点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按下了一个掣,池子中的黑色液体迅速低落,我
们也立即看到了那油布包,和剩在油布包中的一副骸骨。
    这证明我所料不错,油布包中的黑水,确然是尸体腐烂之后产生的。
    然而这时,我们却根本未去想及,何以尸体会腐烂得那么快,而且在腐烂了之后,
会变成墨汁一样的黑水,因为我们全被那副骸骨吸引住了。
    那是一副人的骸骨,那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如果你去告诉一个医科学生,说
那骸骨是人的骸骨,他一定会大摇其头。
    那副骸骨还十分完整,有臂骨、腿骨,指骨已脱落,但是那都不成问题,而令得我
和郑保云两人,张口结舌的是两个地方,第一,它的肋骨是板形的,而且一面只有三条
,有一条环向背后,成为一个田环,有半吋厚,五吋宽。
    支持肋骨的,是前后各一条长骨,和普通的脊椎骨很相似,但是它的节数却多得惊
人,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不及去细数,但也可以肯定,它决计不只三十六节,而
至少在一百节以上。
    一个前后都有那脊椎骨的人,一定可以毫无困难地,不论向前或是向后,将身子拗
成一个圆圈。
    而且,在盘骨之上,也有如同肋骨一样的骨骼,只不过比较细,像指头般粗幼,每
一边有六格,呈环形。但是最奇特的,还是他的头骨,在他的鼻孔骨对上,有著四个孔
;四个,那四个孔是在眼孔之下,我不能讲出这四个孔有甚么作用。
    我和郑保云两人,足足呆立了三四分钟之久,他才发出了一下呻吟:“天,他是甚
么啊!”
    他是甚么呢?郑保云的父亲,大富翁郑天禄是甚么呢?不但郑保云在问,我心中也
在自己问自己。他决计不是人,人是不会有那样的骨骼。他甚至不是脊椎动物,因为还
找不到有甚么脊椎动物的腹腔上有骨骼保护的。
    那么,他是甚么呢?实实在在地说来,生活在人的社会中,而且,他还是一个成功
的人,他的商业机构,遍布东南亚,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也有儿子。
    当我想到他有儿子之际,我不由自主,转头向郑保云望了过去。
    郑保云敏感地直跳了起来:“别看我!别看我!”
    接著,他喘著气,向我冲了过来,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在他自己的胸口乱按:“你
摸摸,你看,我的肋骨是和你一样的,而且,我的肚子上,也没有骨头,你可以按得出
来的!”
    他又将我的手,在他的腹际用力地按著。
    他说得不错,他的肋骨的确和我的一样,而且他的腹部,也和我一样,并没有骨头
环绕著。可是,他的父亲却不一样!
    我的心中,起了一股极其奇诡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令得我说不出话来。
    郑保云大声道:“那一定是甚么人的恶作剧,没有人会有那样的骨头,那不是骨头
,是甚度人用塑胶做了,来吓我们的!”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一枝木棍,在瓷池子中,用力地捣著,将那副骸骨捣散。然后
,他拿起一块肋骨来,用一柄长刀,用力将那肋骨劈了开来。
    当那块肋骨被劈开之后,他停下手来。
    而当骨头被劈开之后,他也知道那决计不是甚么人的恶作剧,而那是千真万确的骨
骼了,那是任何人一看那肋骨的剖面就可以肯定的事。
    郑保云的身子摇晃著,像是要昏过去的样子,我连忙过去扶住了他,他喃喃地道:
“为甚么会那样?他是甚么?他是甚么?”
    我安慰著他:“他自然是人。”
    “人?人有那样的骨骼么?”
    “他或者是一个畸形的人,郑先生,人体有很多畸形的,有一种镇静剂,产生了成
千上万的畸形人,那并不是甚么稀奇的事。”
    郑保云静了下来,望了我片刻,才又道:“你凭自己的知识说,那是畸形的骨骼么
?那是一具发展得极其完整的骨骼,那是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进化的结果,而那种
进化,一定是在一个和地球上的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进行著的,所以才产生了那种截然
不同的骨骼结构,那不是畸形!”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我刚刚所以说那副骨骼可能是一副畸形的骨骼,那是为了安慰郑保云,连我自己的
心中,对自己所说的话也不相信。这时,我自然更加哑口无言。呆了片刻,才道:“那
么,你的意思是  ”
    我一面说,一面向他望去,透过氧气面罩,我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就
像在船上的时候,他将我当作僵尸而昏了过去的时候一样。
    我想讲甚么,他却已向后退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我深深地吸进了一
口气,来到了他的身边,又问道:“你有你的看法,不妨说出来,站在科学的立场上研
究这件事,大可不必顾忌甚么。”
    郑保云竭力侧过头去,像是想避免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是事实上,他却没有法子躲
避得过去,我等著他的回答。等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才听到他用近乎呻吟似的声音
道:“我以为……他……他不是地球人。”
    不是地球人!
    这也正是我想到的结论,但是,当我听得郑保云讲出这句话来之际,我仍然有一种
战栗之感!
    我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们两人,就一齐那样呆呆地坐著,坐了好久。
    我不知道在那一段时间中,郑保云心中的感觉如何,但是我自己的心中,却乱到了
极点!
    郑天禄如果不是地球人,那么,自然来自别的星球。
    他来自别的星球,在地球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甚至在地球上娶妻生子!
    如果他是星球人的话,那么,郑保云是他的儿子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明白郑保云的脸色,为甚么会像被判死刑的那样难看
了。
    因为郑天禄是他的父亲,而如果郑天禄是来自其它星球的话,那么他,郑保云就是
一个混血儿  一个外星球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
    那绝不是普通的混血儿,而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那实在是一件令人无法接
受,甚至是无法想像的事!看郑保云的神情,他当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他才会整
个人都呈现了神经崩溃状态!
    知道自己应该做些甚么,和说些甚么了。
    沉声叫道:“郑先生!”
    对于我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提高了声音,又叫道:“郑先生!”
    仍然没有反应,我第三下的叫唤,几乎已是扯直了喉咙在叫嚷了,我高声叫道:“
郑先生!”
    他对那一下叫唤,总算有了反应,整个人都震了一震,失魂落魄地向我望来。
    我向地做了一个手势,又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你说他不是地球人,我初步的意
见,也是和你相同的,不过  ”
    我才讲到这里,他便打断了我的话头,在我意料之中地道:“那么……我是甚么?

    我不理会他这个问题,郑保云始终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如果他认定了他自己是外
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那是一个极大的悲剧!
    我自顾自道:“那只是我和你两人初步的、直觉的论断,我们未曾有任何证据,来
证明我们的论断是正确的。”
    郑保云听得我那样讲,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是他随即又十分颓伤地道:“那副
骨骼,难道……难道不足以证明么?”
    我摇著头,道:“自然不足以证明,畸形的骨骼,有时也会给人以完整的印象的,
我们还得从各方面来搜集证据,证明他是外星人!”
    郑保云先生是低著头在听我讲,但在我讲完之后,他抬起头来,望了我片刻,才道
:“你是想证明他是外星人呢,还是想证明他不是外星人!”
    我自然听得出,郑保云那样问我,是已然知道了,在我的主观愿望上,我希望郑天
禄不是外星人之故。但是我要装得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没有分别的,我们只是按照
搜集来的证据来判断,如果他不是外星人,那自然是地球人。”
    郑保云笑著,看来他已接受了我的说法了。
    我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向浸在瓷池子中的那一堆白骨,望了一眼,心中也不禁苦
笑了一下。
    那件事,一开始便怪异绝伦,但是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那样的变化,我们会开始怀
疑郑天禄根本不是地球人!
    在我站了起来之后,郑保云也站了起来,我和他一齐除下了氧气面罩。
    一除下了氧气面罩之后,我们立时嗅得到,整个解剖室中,充满了异样腐臭味,郑
保云几乎一口气地奔出了解剖室,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来到了一间十分华丽的起居室
中,郑保云在吩咐仆人送咖啡来之后,问我道:“我们怎么开始?”
    我皱著双眉:“我们可以从两方面开始,第一,我们要详细检查……他的遗物,看
看有甚么证明他不是地球人的东西。第二,我们要和所有熟悉他的人交谈,在谈话中了
解他的为人。”
    郑保云苦笑:“我想,我们不必找别人了,我是他的儿子,我自承我对他的了解不
够深,因为我从小就在外国读书,但是我的母亲,却是对他最了解的人了,她几乎一生
和他在一起。”
    我同意他的说法,但是我还是补充道:“有一个人,我们是必须找他谈谈的。”
    “甚么人?”郑保云立时问我。
    “那位医生  你总还记得,他一生之中,只和医生接触过一次,而那医生却是逃
一样地离去的,我本以为他是将那医生骂走的,但是现在,我却认为另有原因,可能因
为是那医生发现了甚么难以想像的事实,是以才仓皇离去。”
    郑保云望著我,在我讲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变换了好几次。
    我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一些甚么,但是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我总可以
知道,他正想到了甚么!而在我讲完了之后,他又好半晌不出声,这令得我不得不问他
:“你想到了甚么?”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但是郑保云却十分明显地吃了一惊,而且,他用十分拙劣的
谎话掩饰著,道:“没有甚么,没有甚么,嗯,那位医生,本来十分出名的,但是他现
在已退休了!”
    我心中疑惑著,因为郑保云的态度十分不对头,显而易见,他心中有甚么事瞒著我

    但是那时,我却没有去想深一层,因为郑保云的心中若是有甚么事不想告诉我,他
是有这个权利的,所以我也不再去追问他,我只是道:“那不要紧,只要他还在生,我
看,我们可以分头进行,你去检查令尊的遗物,我去拜访那位医生。”
    郑保云站了起来,他背对著我:“好的,那么,我要回马尼拉去,那位医生,据我
所知,他退休之后,在市区附近居住,你可以向有关方面查问他的地址。在访问了那位
医生之后,到马尼拉和我见面。”
    我点头道:“我必须向你借用汽车。”
    “那不成问题,我在这里,有好几辆车子,你可以随便!”
第六部:一个医生的意见
    他将我带到了一排车房之前,在那一排车房中,停著七八辆汽车,我拣了一辆跑车
,他将车匙交给了我。
    我实在急于和那位已退休的医生会晤,因为这位医生,他一定曾经检查过郑天禄,
他自然也可以知道郑天禄的骨骼构造,何以会与众不同。
    所以我立时坐进了车子,郑保云低下身来,低声道:“请你记得,这只是我和你两
人间之事,绝不要让任何第三者知道!”
    我呆了一呆,想告诉他,如果我去拜访那位医生的话,那么,我必然要对那位医生
谈起这件事来,可是我的话还未说出,他就一转身,走了开去。
    我没有再说甚么,便驾著车,离开了他的解剖室,在公路上疾驰,我将车子的速度
控制得相当高,我估计要两小时左右,才能到马尼拉,我可以向报馆方面打听那位医生
的住址,因为那一位医生在未退休前,是十分著名的一位名医。
    我的车子,在公路上追过了很多车,随著路标的指示向前驶著,当我驶出了约有三
十哩左右之际,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上。
    我本来是可以直冲过去的,可是就在我将近驶到路口之际,突然有两辆大卡车,自
横路上,驶了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那两辆大卡车突如其来,如果不是我及时刹车,
一定已撞上去了!
    当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刹定了车子的时候,我已然心知事情十分蹊跷,是以我立时
将车子后退了十多呎。也就在那时,在那两辆大卡车内,至少有二十名汉子,跳了下来
,他们的手中,都持著铁棍,其中有两个,才一跳下,便冲到了我的车子之前,不由分
说,便挥动著铁棍,向我击下!
    这实在令得我大吃一惊,我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受到袭击。那两个大汉
的铁棍,“砰砰”两声,击在车头上,一盏车头灯立时碎裂,而其余的人,也已蜂拥而
上!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已然不及去思索我为甚么会遇到袭击,我首先要做的事,便是
如何逃避他们的袭击!
    他们总共至少有二十人,而且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著铁棍,我和他们去打斗,不
容易讨好,而我可以利用的是,我是在一辆性能十分高超的车子中!
    我必须巧妙地利用这辆车子,而不是去和他们徒手搏斗,所以,我在车头灯被击碎
之后,立时又令得车子迅疾无比地后退了十多码!
    那二十多人仍然追了过来,但是我已有可喘息的机会,我猛地踏下油门,车子发出
了一阵怒吼声,如箭一般地向前,射了出去,那些正在向我追来的人,显然料不到我在
突然之间,反向他们撞了过去,只听得他们怪叫著,四下跃开。
    他们避得再快,也快不过车子,有两个人逃之不及,“砰砰”两声,被车子撞得向
外直飞了出去,而我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待列车子直冲得到了离卡车不远处,我才陡地
扭转了驾驶盘,车子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吱吱声,紧贴著卡车的车身,在路边掠了过
去,越过了卡车,重又冲上了公路。
    等到我的车子,重又冲上公路之后,那些凶徒再想追到我,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了

    是以,我立时可以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为甚么会有人在半路上袭击我!
    那两辆大卡车等在岔路口,在我的车子将要驶到之际,拦住了我的去路,那显而易
见,是有预谋的行动,决计不是偶然!
    而我却想不到有甚么人以我为目标而对付我,我才到这里,自问在这里,没有甚么
敌人!
    看来,最大的可能是那些人误以为我是郑保云!这里的治安不好,而郑保云又是著
名的富豪,会不会那些人有意绑架,而认错了人呢?
    那十分可能,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更感到,我不应该一走了之,而应该将那些
人交给警方,至少,我也应该警告郑保云一下!
    我几乎是突如其来地停下了车,因为我想到我应该回去,而在我陡地停下了车之际
,我突然发现,在我的车后,有一辆车子以高速跟著我,刚才我只当自己已脱离了危险
,只顾在想著为甚么,竟未曾注意!
    我的车子突然间停了下来,我倒并不是发觉了有人跟踪而故意如此的,我只是想停
车,掉头,去通知郑保云一下而已。
    但是,我在飞速行驶之际,突然停了下来,便令得跟在我后面的那辆车子,尴尬之
极,那辆车子立时减慢了速度,但已在我的车旁,擦了过去。
    而且,当它急急忙忙地停下来之际,它整个横了过来,拦在路中心,我从车中站了
起来,只见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两个人,凶神恶煞也似,向下跳了下来,他们一面下车
,一面向怀中探去。
    他们的动作,极其明显:是他们在取枪!
    我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我刚逃过了近二十个人的铁棍袭击,这时又有人要用
枪来对付我,第一次的袭击,还可以说是误会,是有人误将我当作了郑保云,但是第二
次袭击,却绝不会是弄错人!
    我并没有武器可以还击,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有逃!枪弹的速度比车子为快,所
以我如果后退的话,没有逃脱的机会,我必须迎著枪弹冲过去!
    我连忙坐了下来,那两人的手也从怀中伸了出来,他们的手中,果然各自握了一柄
手枪!
    而在那时候,我也猛地踏下了油门,我低下头,车子像疯了的野马一样,向前冲去
,我听了四五下枪响,接著,便是“砰”地一声巨响,车身撞在前面的那辆车之上,我
的身子仍然伏著,我觉得许多碎玻璃,像雨一样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著,又过了半分钟左右,我才直起身子来,回头看去。
    我看到那两个人离我已有七八码,他们的车子,被我一撞,已撞得四轮向天,他们
还在向前奔来,但他们当然追不到我了!
    那时,我可以说是已经绝对安全的了,因为跑车已冲出了手枪的射程之外,但是就
在一刹那间,我却又踏下刹车,令车子停了下来!
    因为我想到,我已经接连受到了两次袭击,那显然是一项对付我的有计画的行动。
即使我逃脱了两次袭击,那么,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逃不胜逃,我必须根绝这种袭
击,那我我必须找出这些人对我袭击的原因,和他们的主谋人来。
    我手中并没有武器,但是我所驾驶的性能极佳的跑车,就是武器。
    那两个人的手中虽然有枪,但枪中的子弹是会用完的,我并不是没有法子对付他们
,我也必须对付他们!所以,我在踏下了刹车之后,立时掉转了车头。
    那两个人本来是在向前奔来的,可是我在突然之间掉转了车头,那一定使他们两人
,感到意外之极,他们反而停了下来,望住了我。
    我一掉过头来,便又踏下油门,车子的引擎发出了一阵怒吼声,我真得感谢郑保云
,也只有他那样的富豪,才买得起性能如此优良的跑车!
    车子向那两人撞去,我又听到了四五响枪声,但是他们一面要向旁跳开去,一面发
枪,显然失了准头,是以没有一枪射得中我!
    而当冲出了百来码之后,车又掉转头来。
    这一次掉转头来,看到前面的那两人,都有惊惶的神色,他们分了开来,向路边逃
去。我自然不能同时去追两个人的,是以我认定了左边的那个,直逼了过去,他转身向
我连射了两枪。
    那两枪,如果他留来在我更接近他的时候发射,情形会怎样,还真难说得很。
    但是,他却吓破了胆,那两枪发射得实在太早了,以致根本射不中我,而我的车子
直冲了过去,等到我用力踏下刹车,车胎和路面的磨擦,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吱吱”声
之后,他双手作向前推状,似乎凭著他的双手一堆,就可以将车子的来势阻住。
    车子一停下,我便在座位上直跳了起来,身子一横,双脚一齐飞起,已然踢中了那
人的脸面,那人仰天便倒。我身子落下地来,也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我必须顾及另一个人,因为那人的手枪中,是还有子弹的。
    可是,当我打了一个滚之后,站起身子来时,我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见那人
抱头鼠窜,向前面逃之不及,像是他后面有整队士兵在追赶他!
    我知道我已完全胜利了,我拍了拍身上的泥沙,向那人走去,那人双手掩在脸上,
鲜血自他的指缝之中,流了出来,可知刚才我那两脚,确实不轻。
    我来到了他的面前,冷笑著:“行了,谁要你来杀我!”
    那人支吾著,还不肯说,我大喝一声:“说!”
    随著那一个“说”字,我“呼”地一拳,拳头陷进了他肚中的软肉之内,那人杀猪
也似地叫了起来:“说了,说了!”
    我缩回手来,他喘著气:“是……是郑先生叫我们来杀你的!”
    那实在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怔了一怔:“郑先生?哪一个郑先生?”
    那人的门牙掉了好几颗,讲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得清他道:
“郑保云!”
    我呆了一呆,这有可能么?我才和郑保云分手,他为甚么要命人来杀我?
    我觉得那人是在胡说八道,是以我突然一伸手,拉住了那人胸口的衣服,准备作进
一步再向他逼问。然而,就在我抓住了那人胸前一刹那间,我知道,那人并不是在胡说
,因为突然间,我想到了郑保云要杀我的原因!
    郑保云实在有著杀我的原因!
    他杀我是为了灭口!因为除了他之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一个人
知道他可能不是一个纯粹的地球人,而是一个外星人的杂种!
    他的这种身份,如果被公开了开来,那一定轰动全世界,而他自然也不想这秘密公
开!
    我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那人连忙向后退出了几步:“我……可以走了么?”
    我并没有回答那人,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办?是根本不去理会这件事,还是继
续去调查清楚,郑天禄是不是外星人?
    我想了几分钟,才决定我仍然去会见那位退休的医生,然后再去见郑保云。
    当然,我此时可以说步步惊魂。但是,不管我是不是继续再理会这件事,我的危险
是一样的,郑保云反正不会放过我!
    我转身上了车子,大喝道:“让开!”
    那人经我一喝,连跌带爬向外滚去,另一个早已逃远,我驾著车子,又飞驰在公路
上。
    两小时后,我的车子在一个十分幽静的住宅区中,一幢白色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我略为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服,使我看来整齐一些,不致于和这里宁静的环境相
去太远。
    我按著门铃,这个地址,是我在前一个镇上打电话向报社中问来的,不多久,便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屋中跳了出来,来到了铁门之前。
    那少女用她明丽的眼睛打量著我,现出十分好奇的神色来。我向她点头为礼:“小
姐,我希望拜见费格医生,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想和他商量。”
    那少女“噢”地一声:“原来你找我爷爷,他不在家中,他在后面山坡下的小溪旁
钓鱼。”
    她一面说,一面向屋后指了一指:“你越过那个山坡,就可以看到那条小河,要不
要我带你去?”
    我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可以,这是我的车子,它可以停在这里么?”
    那少女向这辆跑车看了一眼,皱起了眉:“这辆车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著:“我开车开得太快了,它和一株大树相撞,幸而我未曾受伤!”
    那少女十分幽默:“幸而你未曾受伤,不然,你不应该见我爷爷,应该见我的父亲
了  他是著名的外科医生。”
    我笑著,向她握握手,向屋后走去。那一条路并不很宽,但是路两旁,都种满了花
草,十分美丽,山坡斜向上,一直向上去,都有屋子,井然排列。
    可是,当我来到了山坡最高处,向下望去之际,我却呆住了。
    山坡的另一面,一所房子也没有,全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在草地上,杂生著美丽
得难以形容的花朵,在山坡下,是一道小河,小河的河坡上,满是灌木丛,灌木的根部
伸到了河水之中,那的确是钓鱼的好地方,在这样的河流中的鱼儿,一定都极其肥美。
    我看到在河岸上,有不少人在钓鱼,他们都坐著,一动也不动,除了河面上不时映
起粼粼的水波之外,一切几乎部是静止的。
    我刚从两番被人袭击的惊心动魄的遭遇中脱身出来,突然置身在这样一个静态的环
境中,就如同像是在梦中一样。
    我呆立了好一会,才向山坡下走去。在我快要来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孩子
正在用手挖著泥,用手指拑出一条蚯蚓来。
    我来到他身前:“孩子,你愿意告诉我,哪一位是费格医生?”
    那孩子仰起头来,疑惑地望著我,似乎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一本正经地道:“你
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大声叫费格医生的名字,我一叫,所有的蚯蚓就会向地下钻去,
你就再也捉不到他们了!”
    那男孩又考虑了一会,他终于向我的威胁投降了,他伸手向远处一指:“那一位就
是费格医生,他的鱼篓最大,是红色的。”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看到一个在河边静坐的人,当然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脸面,
但我却可以看出,那人身边一只很大的鱼篓,有一半浸在水中,露出在水面的那一半,
的确是红色的。
    我拍了拍那男孩子的头:“谢谢你,希望你捉到你全身口袋都放不下那么多的蚯蚓
。”
    男孩子对我的祝福很感与趣,他咧著嘴笑了起来,我则向费格医生走去。在快要接
近他的时候,看到他是那样地静坐著不动,我也不由自主,将脚步放得十分轻。
    但是,当我来到了他身后五六呎之际,他还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费格医生转过了头,向我望来,我低声道:“费格医生?”
    他点了点头,却并不出声,我又走出了两步,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真对不起,
我不得不来打扰你,因为我有一件事,非要你帮忙不可。”
    费格医生的头发全白了,白得和银丝一样,但是他的精神看来还十分好,他打量了
我一会,才道:“小伙子,我好像不认识你。”
    “是的,你不认识我,可是  ”
    我的话还未讲完,他已笑了起来:“那也不要紧,小伙子,你有勇气向一个陌生人
求助,那你一定是一个值得受人帮助的小伙子,好吧,你说一个数字我听听。”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当真不明白他那样讲法,是甚么意思。
    但是,我却随即明白了,他那样说法,显然是以为我是向他来借钱的了,难得世上
还有如此慷慨之人,竟肯借钱给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忙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向你来借钱的。”
    他讶异道:“咦,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你有一件事要我帮助。”
    “是的,但不是借钱,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一些事。”
    “是甚么事?”他将钩杆搁在树枝上,望定了我。
    我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有退休,是一位著名的医生,你有一
次,曾受邀请,替一位中国富翁叫郑天禄的出诊,是不是?”
    我的话才一讲完,费格医生的脸色就变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
像是随时可以跌倒一样,我连忙将他扶住。
    他苦笑了一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你……你提起这件事……这件可怕的
事情来。究竟是甚么意思?”
    费格医生竟然将那次出诊,形容为“可怕的事情”,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以,我又急急地道:“我想知道你替这个叫郑天禄的人诊治的经过  我知道你
并没有诊治完毕,就离开了他的家。”
    “是的,”费格医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我非走不可,因为那实在太可怕,真的太
可怕了。”
    他重复说著“可怕”这个字眼。而且,这件事已然相隔了好多年,但是此际,当他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脸上仍不免有恐惧的神色。
    我忙问道:“请问,那究竟是甚么样可怕的事?”
    “很难说,真的很难说,我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一
样,我至今仍然不能肯定我那天所遭遇的一切,是不是事实;因为那天,我恰好喝了相
当分量的酒!”
    费格医生说到这里,又颇有自疚的神情。
    我连忙安慰他:“不要紧的,不论你的遭遇多么骇人,都请说出来。”
    “好的,”费格医生抬头望著天:“我一进房,病人处在半昏迷状态之中的,我很
奇怪没有人陪著他,后来我才从郑太太的口中,知道他坚决拒绝医生的诊治,请我去是
郑太太的主意。而且,他不要任何人在旁边陪著他,说他自己会好的。”
    费格医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叹了一声续道:“我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在他
的额角上按了一按,我发觉他的额角,烫得骇人,我连忙取出了体温计,塞进了他的口
中,然后,我像一切医生那样,一面伸指按住他的手腕,数著他的脉搏!”
    “在那时候,我已经吓了一大跳!”
    “他的脉搏快到了极点,快得难以想像,一秒钟内有十几下跳动,快得我根本来不
及数。我大吃了一惊,心想我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我放下了他的手,定了定神,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了半杯,然后,我自他的
口中,取出了体温计来,他的体温究竟多么高,我至今仍不知道。”
    我听到这里,不禁奇道:“为甚么?”
    费格医生苦笑著,道:“体温计的最高温度指示,是到一百一十度为止的,而当我
那时,去看体温计之际,水银线超过了最高的限度,顶在温度计的一端,那已是到了尽
头,水银线还可以再向上升,究竟可以升到多少度,我也不知道。”
    我问道:“人可以在那么高的体温下仍然生存么?”
    费格医生道:“这是一个我没有想通的问题,当时我以为他是患著罕见的病症,于
是我开始替他听诊,可是当我的听诊器放在他胸前的时候,我发现他有著极其异样的肋
骨  ”
    我插口道:“是木板一样的扁平块,是不是?”
    费格医生望著我,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那是真的了!那是真的!我并不是喝
醉了!你讲对了!”
    我有点后悔多此一问,是以我连忙将我的话岔了开去:“你还有甚么发现?”
    费格医生道:“接著,最骇人的事来了,我去按他的腹部,但是,我却按到了骨骼
,在他的腹腔上,有骨骼保护著的。我惊骇得提起我的药箱,奔了出来,不敢对任何人
提起这件事。”
    我在他讲完之后,呆了半晌,拾起了几块小石子来,向河中抛去,然后,我尽量使
我的声音,听来柔和。我问道:“费格医生,那么,你认为,他是甚么呢?”
    我和费格医生是用英语在交谈著的,所以我那句“他是甚么”,在文法上是绝对不
能成立的,因为我用的是“他”而不是“它”,那样的问句,如果出现在小学生的练习
簿上,教师一定会打上一个大交叉的。
    但是此际我却只好那样发问,而费格医生也没有纠正我的话。他双手按在地上,过
了好一会,才道:“他不是人,不是人类。先生,或者我可以充满幻想地说,他不是地
球上的人类!”
    我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费格医生是一个十分知名的医生,他有了那样的结论,那
实在是很不寻常的,我此行已经有收获了!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费格医生也跟著站了起来,道:“后来有一个时期,我十分后悔当时我没有再进一
步与他作详细的检查,就离开了。”
    我向外跨出了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你是一个著名的医生,他是一个成功
的商人,你们在社交场合中,是会遇到的,在这以后,你没有见过他?”
    “见过。”费格医生回答:“在一次宴会中,我见到了他,他还对我说了几句话。

    “他对你说甚么?”我连忙问。
    “他说,他知道我为他诊过病,他很高兴我没有将我的诊治所得声张出去,他很感
激我。他说,他无可奈何,他现在生活得很好;他说,我再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而且
他还说,他将来一定会死,他希望我为他签署死亡证,他曾恳求我,叫我切切不可将他
的事向任何人说起!”
    费格医生叹了一声:“后来,他真的死了,我连看也没有向他的遗体多看一眼,就
签了死亡证!”
    我本来想将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向费格医生作一个说明的。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我的主意,我不想用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来扰及一个老年人平静
的晚年生活。我只是说道:“谢谢你,我告辞了!”
    费格医生忽然问道:“年轻人,你是怎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又怎知道他的肋骨  

    我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我和他的儿子打赌,他儿子说他父亲的肋骨是板状的
,我说不可能,他说你为他父亲诊治过,应该知道,所以我才特地来问你。”
    我的谎撒得十分好,费格医生相信了,我也急急地离开了他。因为我怕他还有别的
问题时,我便不能回答得如此之好了。
    我大步地走上了山坡,心中十分乱。
    因为我知道,越是证明郑天禄不是地球上的人类,我的处境便越是危险!
    我现在只好希望郑保云在检查他父亲遗物方面,得不到甚么成绩,那么,他或者会
不再坚信他父亲并不是地球人,那么,他对我的杀机也会消退。
    要不然,他在这地方,财雄势大,可以雇用许多凶手,明的、暗的来对付我,我实
在是不胜其扰。而不论怎样,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我已然决定,我立即驾车到机场去,利用我和国际警方的一小点关系,尽快地回家
去,将这一切,当作梦一样地忘记它!
    可是,当我翻过山坡顶的时候,我却知道,我要忘却这场“梦”,还真不是容易的
事。
    在山坡顶上,我可以看到费格医生的房子,自然也可以看到停在房子之前,郑保云
借给我的那辆跑车。当然我也可以看到跑车旁边,站著四个凶神恶煞也似,一望而知不
是善类的男子。
    而且,我还看到,在费格医生的屋子转角处,还有两个人隐伏著,一共是六个人。
    而我,只有一个人,他们六个人,还可能都有著致命的武器,而我并没有,我也不
能用车子去对付他们,因为不等我接近车子,他们先接近我了。
第七部:保险箱中的宝物
    但是他们没有看见我,我已发现了他们,这是我占上风的地方。本来,一看到了那
六个人,已决定了绕道而行,让那六个人去空等一场。
    但是我却随即改变了主意,因为郑保云既然对我杀机未消,避不胜避。他可能以为
我会不断躲避,可是我却不,我要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要去找他!
    所以,我伏在一丛灌木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势,才又开始前进。利用山坡上
的房子,遮住身子,使他们六个人看不到我。在十五分钟之后,我已到了费格医生的房
子后面,我向前走了几步,在墙角处,已可以看到那两个站在墙角的人了,他们背对著
我。
    我缩了回来,略为想了一想,我自然要先对付那两个人,在他们的身上,我可以得
到武器,而且,可以出其不意地攻击那四个人。
    但是我和他们相隔约有十码,我向他们走去,他们会觉察。如果还来不及扑向他们
时就被发觉了,那我就很危险。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后,便向墙上攀去,攀到了墙头上,伛偻著身子,迅速地向
前走著,不一会,我已到了那两个人的头上了!
    但是那两人却显然不知道他们已然大祸临头。
    我向下看了一下,对准了他们两人,突然一耸身,向下跳了下去!
    我是用一个下跪的姿势,向下跳下去的,那两人中的一个,比较机警,立时抬头向
上看来,但是他不看还好,他抬起头来,却令得他更惨!
    我的膝头,直撞在他的脸门之上!
    我听到了十分清楚的骨折之声,至于他甚么骨头折了,我却无暇研究。
    而我的左膝,同时却撞在另一个人的头顶,那两人的身子摇晃著,一齐向地下倒了
下去。
    我不让他们的身子倒地,是以在我一站定之后,立时一伸手,拉住了他们两人的衣
服,然后将他们的身子轻轻放在地上。
    但是,在墙转角处的四个人,像是已听到了甚么动静,有人问道:“怎么啦?”
    我自然不去回答他,我在那两人的腰际,搜出了两柄枪来。一有了武器,胆子顿壮
,转过身来,紧贴著墙角而立。
    只听得那人又问道:“甚么事?有人来么?”
    那人的声音渐渐接近,我心中暗笑了起来,看来我又可以解决他们中的一个了。果
然,就在我站定之后不久,一个汉子突然在我面前出现。
    我就站在墙角处,他一转过来,就和我面对面了,他显然是绝料不到这一点的,是
以整个人都呆住了,我却向他笑了一笑,转了转手中的枪,指向他的胸口。
    同时,我伸出左手来。
    那家伙居然知道我的意思,连忙将他的枪,交到了我的手上。我用极低的声音道:
“我就是你们要杀的人,对不对?”
    那家伙的脸色十分尴尬:“先生,不干我们事,是郑先生  ”
    我不等他讲完,心中的怒意,便陡地升了上来。这些家伙,能为了钱而杀人,可是
问起来,他们却像一点责任也没有。如果没有他们这种凶手,有钱人怎样去买凶杀人?
    本来,我准备放过了那人,但这时,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给他吃些苦头。
    我冷笑了一声:“不关你的事?如果我不是识穿了你们的阴谋,我可能死在你的枪
下,你这畜牲!”
    我用力一脚,向那家伙的小腿骨上踢去,那一脚,恰好踢在他小腿骨最脆弱的地方
,那家伙大叫一声,脚骨断折,跌倒在地。
    其余三个人一齐向前奔来,我先发制人,在不到五秒钟时间内,连发了三枪,两枪
射中两个人的膝盖,第三枪,将一个家伙手中的枪射得跌出老远。
    那两个受了伤的人,在地上打著滚,第三个人,则呆若木鸡地站著。我奔向前去,
用力在那人的肚上,打了一拳,喝道:“上车去!”
    那人的动作,快得出奇,立时跳上车了,我又喝道:“坐在驾驶位上。”
    那人忙又坐到了驾驶位上,这时已有很多人听到了枪声奔了出来,我喝道:“快开
车,你大概不希望警察来捉你!”那家伙听话得像一头小狗一样,立时踏了油门,车子
向前飞驰而出,转眼之间,便已将那个住宅区完全抛在脑后了!
    那家伙战战兢兢地问我,道:“先生,到哪里去?”
    我冷笑了一下:“那要问你!”
    那家伙的头上冒著汗,他可怜巴巴地道:“先生,我不知你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
    我道:“杀了我之后,到甚么地方去找郑保云领赏?”
    他的身子陡地一震,车子几乎向路边疾撞了过去!我用力踏下了煞车掣,车子突然
停了下来,我道:“你或许需要时间来想上一想!”
    他连连摇著头:“不,不,我想起来了,他叫我们干掉了你之后,到他家去找他,
现在我们就去,先生请你别杀我。”我简直懒得回答他,只是大喝一声,道:“快去!

    他忙又开动了车子,在快到市区的时候,我又命令他弃了那辆车子,改搭一辆计程
车前往,因为这辆车子,可能受警方注意。
    车子进入市区之后,那人在我的身边,坐立不安,等到车子停在一幢大得不可思议
的大洋房之前时,那人更是面如土色。
    我向外看了看,郑家的住宅之大,的确是令人吃惊的。那一排围墙,不知围住了多
少土地,亭台楼阁之多,也是难以胜数,那只是以前中国内地,王孙巨贾的大宅,才堪
与之比拟。
    我押著那家伙,向前直闯了进去,不少仆人模样的人,想对我们盘问,但是看到了
那人,却都不再出声,那当然是郑保云早已吩咐过仆人,如果那人来见他的话,可以直
接进去。
    当我们来到了一幢颇为精巧的屋子之前,才看到一个老年仆人迎了出来,向那人道
:“少爷在老爷的书房中等你,可要我带你去?”
    那人还未曾回答,我已然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会去的,你只消指点一下就行了
!”
    那老仆向我望了一眼,面上出现了颇为奇怪的神色来。但是他却并没有说甚么,只
是道:“由这里去,穿过花园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拉了那人便向前走。穿过了一个厅堂,便到了花园中,我将那人拉到
了假石山后,在他的后脑上,重重地劈了一掌,那人连声都未出,便昏了过去。我任由
他昏在假山之后,我则从假山石后转了出来,傍著一大丛芭蕉,向前走著,来到了一列
窗前,我一到了窗前,便看到了郑保云。
    郑保云是背对著我的。他站著,正弯著身,在一张十分大的写字台中,拉开了写字
台的所有抽屉,聚精会神地在找寻些甚么。
    我伸手轻轻地推开了窗子,郑保云并没有觉察甚么,但是当我手按在窗台上,翻身
跳进了屋子之际,郑保云已经觉察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我们正面相对,相距还不到两码,他自然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
他面前的是甚么人。
    我当然也可以看到他,就是他,先后派了好几批人,要用各种方法,置我于死的人

    他在看清楚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又是我之后,他面上神情之怪,实在难以形容
,他摊开了双手:“原来……是你。”
    我冷笑著:“想不到吧,你这杂种!”
    我骂他“杂种”,那只不过是我恨他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加害我而发的,却不料
这一下“杂种”,却触动了他心中的伤痕!
    他整个人直跳了起来!
    而他在跳了起来之后,顺手抓起写字台上的一个铜镇纸,向我直掷了过来!
    他当然掷不中我,我只不过略偏了偏头,那足有拳头大小的铜镇纸,便在我的头边
,“呼”地飞了过去,砸在墙上,又落了下来。
    而我也在那一刹间,跳向前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竭力挣扎著,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他在竭力挣扎之际,发出的力量,大得惊人,我几乎抓他不住!
    他那样竭力地挣扎著,逼得我要用更重的手法对付他,我用力地将他的手腕扭了过
来,再用左掌,在他的后额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郑保云捱了我一掌,整个软了下来,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不住地喘著气。
    我仍然紧握著他的手腕,冷笑著:“想不到吧,你派去杀我的人,全被我击退了。
你的行动,使我必须自卫,我有好几个证人,都可以证明你是谋杀的主使犯,而当你被
关进了监狱之后,我还可以向全世界宣布你真正的身份!”
    他对于我有好几个证人,可以送他进监狱一事,好像并不怎样放在心上,但是一听
到我讲了最后一句话,他的身子发起抖来。他发出了像呻吟也似的声音:“不要,请不
要那样,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他们会将我一吋一吋割开来研究的。”
    我心中实在恨他,是以我不留余地攻击著他,我“嘿嘿”地冷笑著,道:“那也难
怪人家的,谁叫你的来历,那样奇特?我对你也很有趣,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上是不
是也有骨头。”
    我作势要向他的肚子按上去,他怪叫了起来,我“哼”地一声:“你约我在这里和
我见面,但是却立即吩咐人来杀我!”
    郑保云喘著气:“我不得不那样做,让我死好了,我绝不能让我的秘密透露出去,
如果我的秘密泄露了,想死也不成了!”
    郑保云讲出了那样的话来,这令得我心中对他的恨意,消除了不少,同时,我对他
不禁有些可怜起来。我松开了他的手腕,心平气和地道:“其实,你对我估计错了,你
大可不必对付我,因为我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我不会。”
    郑保云向后退开了几步,望著我好一会,然后道:“我还是要设法杀了你,如果我
不杀了你,我将没有法子活下去,我得时时刻刻堤防著你,而你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
可以威胁我,你杀掉我吧,不然,我一定会设法杀死你!”
    他讲得如此坦率而没有掩饰,那倒反使得我有点喜欢他了,我摊开了手:“看来,
我们之间,似乎不应该不能两立。”
    郑保云吸了一口气:“应该的,你忘记了么?你我根本是不同的两种人!”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他的父亲不是地球人这一点而言。像郑保云那样受过高
等教育的人,忽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竟是一个如此奇特、是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混血儿
”,他心中的痛苦,实是可想而知,他绝不想这个秘密被人知道,要杀我灭口,似乎不
应该太苛责他。
    我又道:“现在,因为我已做了一件事,所以,你如果杀了我,反倒成了蠢事了。

    他的神情显得异常地紧张:“你做了甚么?”
    我则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想得到我做了些甚么,那是任何人在我那样的情形下
都会做的事,我将一切遭遇,都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郑保云发出了一下吸气的声音。
    我向他笑了笑:“你明白了?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但是我将一切严密地封好,交给
了一个妥当的人,如果我有不测,他就公布一切,在那样的情形下,你难道还能杀我?

    他张大了口,望了我半晌,才道:“你……那样做,那是存心勒索我了?”
    我摇著头:“或者你不了解我,但是我的确绝没有这意思。我只想和你一起弄明白
,令尊究竟是不是外星人而已。”
    他坐了下来,以手支额,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你见到费格医生了?他……说些
甚么?”
    “他认为和令尊的那次见面,是一次极可怕的经历,他还说,令尊绝不是地球上的
生物。”
    郑保云的面上,像是涂上了一层泥土一样,我又道:“但是,他的结论,和我们的
结论一样,不足以引以为确凿的证据,你在令尊的遗物之中,可曾发现了甚么足以佐证
令尊身份的东西?”
    他苦笑著道:“还没有。”
    “那你应该快点找,如果他真的不是地球人的话,那么在他的遗物之中,一定应该
有一些十分奇特的东西可资证明的。”
    郑保云苦笑著,不说甚么。
    从郑保云脸上的神情看来,他对我显然还不是十分信任的。而我也不必多向他表明
甚么,我又问道:“这是他生前的书房么?”
    郑保云有点无可奈何地点著头:“是的,据我母亲说,他在这间房间中的时间最多
,而且,绝不容许别人随便走进他这间房间来。”
    我开始环顾这间书房,因为根据郑保云那样讲法,如果郑天禄有甚么不寻常的东西
留下来的话,那一定藏在这间书房。
    书房的面积相当大,估计至少有六百平方呎,两面墙壁上,全是直达天花板的书橱
,书橱中全是各种各样的书。郑天禄的兴趣一定十分广泛,在他的书橱中,甚么种类的
书全有,他的藏书至少在一万册以上。
    在正中,是一张十分巨大的写字台,抽屉已全部被郑保云打开了。我向写字台指了
指:“你已经找过所有抽屉?”
    郑保云点头道:“是的。”
    “再继续找!”我吩咐著他,然后向屋角一具有八呎高下的保险箱走去。
    那具保险箱的一大半,嵌在墙中,显然用来储放十分重要的东西,我一走到了近前
,便认出了保险箱是英国一家最著名的保险箱厂的出品,它的锁是采用文字密码的,不
知道密码而想打开那具保险箱,除非是用烈性的炸药将之炸开来。
    我伸手在那具保险箱上拍了拍:“你知道打开这具保险箱的密码么?”
    郑保云连头也抬不起来,便回答我道:“别碰它!”
    我有点发怒,提高了声音:“我在问你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我想这保险箱中,一定
有著十分重要的东西!”
    郑保云抬起头来:“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它的密码就是三个字:‘别碰它’。我想
里面不会有甚么的,因为……他早已将密码告诉了我。”
    我不再说甚么,迅速地拨著锁上的几行字母,等到出现了“别碰它”三字之际,我
用力扳下开关,将厚厚的保险箱门,拉了开来。
    保险箱门一打开,我便看到了一叠叠的大额英磅和美钞,几乎塞满了整个保险箱。
    郑保云的钱已经够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再多几十万美金。如果这时,有甚么人能使
他用保险箱中所有的金钱,使他购买到一个真在地球人的身份  那正是我们每一个人
所有的  的话,他一定会大喜过望地答应。
    在保险箱的下格,有两个抽屉,我将那两个抽屉拉了出来,连我也不禁倒抽了一口
凉气。
    老实说,在见到了那保险箱的现钞之际,我虽然未能如郑保云那样完全无动于衷,
但是却也绝不致于有甚么惊心动魄的感觉。
    因为我有足够的钱用,人使用金钱的能力是有一个极限的。
    但是,在看到了那两个抽屉之后,我却大为震惊了,那两个抽屉中,全是各种宝石
、翠玉和钻石,以及大串的珍珠。天然的珠宝,有一种震人心魄的美丽,可以令人透不
过气来。
    郑天禄一定用他许多心血来收集这些珠宝玉石,因为我随便拾起一块方形的翡翠,
我就发现那实在是无上的精品。我又顺手抓起一把,然后张开手,让红宝石、蓝宝石、
绿玉,在我的手指缝中滑下去,最后,在我手掌心的,是一块无懈可击的黄玉,和一块
约有二十克拉,呈粉紫色的钻石。
    我将手掌略略倾斜,任由钻石和黄玉跌进抽屉中,和其它珠宝相碰,发出“叮叮”
的声响,然后我转过身来:“你来看,令尊遗产中,最值钱的东西,我看是在这里了!

    郑保云看了一眼,仍像是不感兴趣,他有点不耐烦地道:“我们要找的,不是这些
东西!”我向后退了几步,在我退出之际,脚跟踢到了一样东西,就是刚才郑保云拿起
,向我掷来的那个铜镇纸。
    那铜镇纸曾撞在墙上,又落到地上,在我踢中它的时候,它裂了开来。
    我向那铜镇纸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将它拾起,那铜镇纸在我的手中,被我轻轻一分
,分成了两半,它当中是空心的。
    而在我将之分成两半之后,一柄不锈钢铸,十分精致的钥匙,自其中跌了出来,“
叮”地一声,落在地上。那一下钥匙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是以令得郑保云也转过头
向地下望来。
    我连忙俯身将那柄钥匙拾了起来,向郑保云扬了扬:“这柄钥匙是开甚么锁的?”
    郑保云走了过来,满面是疑惑的神色,摇著头:“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它,我想它
一定是十分重要,或者我可以去问问我的母亲。”
    我将钥匙交了给他:“那你就快去,我希望你能将问得的结果告诉我。”
    他接过钥匙,匆匆地走了,我则继续在郑天禄的书房中寻找著,大约过了十分钟,
我并没有甚么新的发现,而郑保云已匆匆地走了回来:“真是奇怪极了,阿母说,她从
来也没有见过那钥匙!”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一定已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这柄钥匙被郑重其事放
在铜镇纸中,它一定是开启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方的,我想那一定是一具隐藏在这间书房
某一地方的一扇暗门。如果能打开这扇暗门,那么我们就可以发现一切了。”
    郑保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同意了我的说法,于是我们两人在这间书房中寻找起来
,我们第一步工作,是摘下挂在墙上的所有书画,用锤子敲打著墙壁。
    然后,我们将书橱中的书全部搬了出来,郑保云叫了五六个仆人来,将所有的书都
从书房中搬出来,堆放在书房外的走廊上。
    等到几个书橱全部都被搬空了之后,我们又详细检查著书橱,直到认为书橱中不可
能有甚么暗格了,才将书橱搬开,又检查橱后的墙壁。
第八部:吞吃秘密
    但是,我们检查的结果,墙中并没有暗藏的保险箱,于是,郑保云又命人搬了长梯
来,我们一齐合力检查书房的天花板。然后,又检查著书房中每一件家俬,一直忙到了
半夜三更。
    书房之中已然乱得连插足的地方也没有了,我首先放弃了,我道:“我们总该歇一
歇才好,吃点东西,至少也喝杯咖啡!”
    可是郑保云却固执地道:“不,我还要找,我一定要弄明白,这柄钥匙是做甚么用
的?”
    “当然我们要弄清楚,可是我们可以采取另一个办法,例如说,我们尽可能召集市
内著名的锁匠、保险箱制造商,请他们来表示一下意见。”
    郑保云立时同意了我的说法,扬著双手,大声向那几个仆人叫道:“你们呆著作甚
么,快去叫所有人一齐出动,去找所有的锁匠、保险箱制造商到我这里来,我在东面大
厅上见他们,告诉他们,来的人都可以得到我的礼物,或者赠金!”
    那时已然是深夜了,可是那几个仆人显然是惯经训练,习惯了各种各样奇特的命令
的,他们的脸上绝无惊讶的神色,只是连声答应著,退了出去。
    郑保云道:“我们到东面大厅去等候那些人,如果你肚子饿的话,可以先在那里吃
些东西。”
    我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但郑保云却真的那样做了,而且是在半夜时分突然去做,
我多少有点讶异,但是没有说甚么,只是跟著他走出了书房。
    我们才一出了书房不久,迎面便看到郑老太太在两个中年妇女的扶持下,颤巍巍地
向前走了过来,一见到郑保云,便叫道:“阿保,你作甚么啦?三更半夜,要仆人去见
甚么人?”
    郑保云似乎十分不耐烦,他挥著手:“阿母,你别理我,你管你去睡好啦!”
    郑老太太唠唠叨叨地,像是还想说些甚么,但是郑保云却已急步走了开去。我很不
幸,由于礼貌上向郑老太太点了点头,就被她拦住了。郑老太将我当作自己人一样,向
我倾诉著她的儿子如何任性,如何不听她的话,以及她的儿子最大的坏处:至今未曾娶
妻,连孙子也没得抱。
    天下最乏味的事,莫过于听一个老妇人唠叨,我几次想要不顾礼貌地走开去,但是
总不好意思,到后来,我心中陡地一动,发现那实在是我的一个好机会!
    郑老太太可以说是最接近郑天禄的一个人,虽然在船上的时候,她已曾向我讲过许
多有关郑天禄的事,但是那时,我根本未曾想到郑天禄可能是外星人,而现在,我已经
怀疑到了这一点,那自然有许多问题,可以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我不再讨厌她的啰唆,反而希望她讲得更多些。
    我过去扶住了她,将她扶进了一个侧厅中,坐了下来,又和她瞎七搭八讲了一些,
才问道:“郑老太太,你觉得郑老先生的身体,和别人有些不同?”
    我这样问法,实在很唐突,但是我却又实在非问不可!
    郑老太太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我的问题是甚么意思,我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她摇
头道:“没有啊,他和别人一样啦。”
    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暗示著她:“譬如说,他的肚子  ”
    郑老太太像是想起甚么来了,点头道:“是的,他肚子不好,整年痾肚啊,不让人
碰他的肚子啦!”
    我又问道:“老太太,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有甚么时候对你说过他是从哪里
来的?他一定说过的,你好好想一想!”
    对这个问题,我是充满了希望的。
    但是我却失望了,她几乎立即回答我道:“没有,他是我同村的人,还会从哪里来
?”
    我想了一想,才又问道:“那么,当你有了阿保的时候,他高兴不高兴?”
    一提到儿子,郑老太太高兴了起来:“他高兴得快要疯啦,他说想不到他和我真会
有了孩子,他还说,他们绝想不到啦!”
    我陡地一呆:“甚么叫他们绝想不到?”
    郑老太太也呆了一呆:“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那样讲的,虽然事情已隔了许多年
,但是当时,他这样讲,我记得。”
    我忙又道:“孩子出世之后,他说甚么?”
    郑老太太侧著头:“他抱起了孩子,说孩子完全不像他,他很高兴,他说最怕孩子
像他,你知道啦,他一高兴,就会说傻话,说得听到的人都笑他。”
    我知道我问不出甚么别的来了,但我和郑老太太的谈话,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至少
我已知道,郑天禄不可能是“孤儿”,而还有一大群人和他有关系的,那便是他口中的
“他们”。
    我准备离开郑老太太,但是在我有了那样的表示之后,又过了十分钟,我才能脱身

    在这十分钟之内,我不断地听郑老太太说张家的三姑娘怎样美,李家的大小姐如何
贤淑,可是郑保云却一个也不钟意。直到我保证说服郑保云,要他快些结婚,老太太才
千恩万谢地让我走。
    我由一个仆人带到东面大厅,那是一个极大的厅堂,家俬古色古香,壁立的古董架
上,全是瓷器,而以青花瓷为最多,看来全是精品。
    我一到,郑保云便迎了上来:“我已吩咐厨子替你准备食物了。”
    我道:“谢谢你。”
    他有点紧张地问我,道:“你和我母亲说了些甚么?”
    “我问她有关令尊的事,但是却没有甚么结果,她只说当你出世的时候,你父亲欢
喜欲狂,并且高兴你一点也不像他!”我回答著。
    郑保云忽然双手紧紧握著拳,连牙齿也在格格作响:“我恨他,我恨他们!”
    我吃了一惊,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一些,是以我笑道:“老太太还非常关心你的婚事
,你不肯结婚,令得她十分难过,她  ”
    却不料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他已然大声吼叫了起来,向我扬著拳头,额上的青筋,
也现了出来,他大叫道:“住口!”
    我没有再出声,这时我并不发怒,因为我只觉得他十分可怜。而他在向我大叫了一
声之后,转过了身去,大口地喘著气。
    我不知道为甚么一提到结婚,就像我在不久之前骂他“杂种”一样,他会忽然之间
大怒起来,难道他心中另有甚么隐衷?
    当然,我未曾再追问下去。
    而他,在背对著我站了几分钟之后,已恢复了平静。厨房中的仆人,也在此际,用
一个十分精致的漆盘,端上了食品,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我吃到一半的时候,便陆续有人来了,来的人全是锁匠,来开保险箱的人,以及保
险箱制造商和专家,从那些人睡眼蒙矓的神态之中,可以看出郑家在当地的财势,是何
等之雄厚。
    郑保云将那柄钥匙放在桌上,向每一个来到的人问,他们可曾见过这柄钥匙,以及
这柄钥匙是打开甚么锁用的。有的人只是摇了摇头,说一声不知道。但是有的人却大发
议论,讲了好些话,可是讲的话虽然多,仍然是甚么也不知道。
    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小时后,来的人渐渐少了,隔好久有一个人来,郑保云
和我两人,几乎已经失望透顶了。
    但是,当仆人带进了一个老头子之后,我们的精神便陡地一振,因为当那老头子在
戴起了老花眼镜,看了看那钥匙后,道:“我认得,这是我制的,可是那箱子有甚么不
妥么?”
    老锁匠一面说,一面抬头向我们望来。
    郑保云立时拉住了他的手:“你说这……这是你制的,而且是一只箱子?”
    “是的,一只小保险箱,只有用我这柄钥匙才能打得开,因为锁是我用十分特殊方
法制成的,已经很多年了,我总共只制过一柄那种锁,所以我可以认得出来,叫我做这
箱子的人,好像也姓郑。”
    “那一定是先父。”郑保云立时说:“那箱子,有多大?”
    那老锁匠用双手比划著,从他比划的形状来看,那应该是一只一尺高,半尺阔,两
尺长的小箱子。
    那样的一只小箱子,是郑天禄特地买来的,而小箱子的钥匙,又被秘密地放在铜镇
纸之中,是以可以肯定,那只小箱子之中,一定放著极其重要的东西!
    那老锁匠自然不知道郑天禄将那只小箱子放在甚么地方,那是不必问他的,我们应
该问他关于那只小箱子的特徵。
    我和郑保云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我们也一齐问他。
    老锁匠侧头想了一回:“已经很久了,我记得那是一只白铜箱子,很重,是要来放
很贵重的东西的,它很重。”
    我们可以说已经大有收获了,是以郑保云十分高兴地道:“多谢你,多谢你!”
    老锁匠告辞而去,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可是在那时候,我们两人面上欢喜的神情
,已然消失了。
    我们已知道那柄钥匙,是用来打开一只钢制的小箱子的。
    但是,那小箱子在甚么地方呢?
    郑家的宅第如此之大,郑天禄只要将那只小箱子,随便放在甚么地方,那我们用上
几年的时间,也不一定找得到!
    郑保云不住地踱著方步,一面踱步,一面说:“他果然有些秘密在,他果然有秘密
。”
    我只得苦笑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
    郑保云突然站定了身子:“我知道,他的秘密,一定和他的来历有关。”
    我没有回答,郑保云面色苍白,他忽然走到我面前:“请你告诉我,如果……他真
的不是地球人,那我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几下:“你还是你,郑先生。”
    郑保云苦笑道:“如果人家知道了?”
    我摇头道:“人家不会知道的,令尊的身体构造,大不相同,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
,何况是你?”
    郑保云直视著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以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你只
在自寻烦恼,却不关我的事!”
    郑保云没有说甚么,又来回踱了起来,我道:“我们该休息了,那小箱子是白铜的
,我想,特种的金属反应探测仪,对我们要寻找这只小箱子,怕有些帮助,明天一早,
你便吩咐人去准备吧。”
    郑保云点著头,他吩咐仆人将我带到了一间布置得十分精美的客房之中。
    我虽然已十分疲倦了,但是我却不敢就此酣睡,因为我不知道郑保云是不是忽然又
改变主意,要在半夜之中来害我!
    我只是躺在沙发上,而不是睡在床上,因为躺在沙发上,比较容易醒些。
    当然,我很快便睡著了,而我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我睁开眼来,已是阳光满室
了。
    我打开了门,敲门的是郑保云,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显然整夜未曾睡过。
    他在喘著气:“找到了,找到了!”
    我睡意全消:“箱子中的是甚么?”
    “我还未找到箱子,但是,金属探测仪已测出,在荷花池下有金属物体在,我已吩
咐人将池水抽乾,准备发掘。”
    我有些疑惑:“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已是中午了,昨晚我没有休息,我连夜工作,你知道,我睡不著。”
    我忙道:“我们去看看。”
    我和他一齐向荷花池走去,抽水机的“达达”声。震耳欲聋,郑保云竟动用了四架
抽水机,池水已被抽去了一大半,一二十个人已在齐腰的污泥中工作,一架挖泥车正隆
隆地驶过来。
    到了下午五时,荷花池底的污泥,已全然清出来,整个荷花池是圆形的,直径大约
是五十尺,池底用白色小方块瓷砖铺成。
    小瓷砖有些是黑色的,砌出一些扭扭曲曲的花纹来,看来像是图案,但那却是十分
拙劣的图案,看了令人只觉得不顺眼。
    挖泥机开始工作,瓷砖和水泥被铲去,不一会,便现出了一大块铁板来。
    那块铁板是有五尺见方,而且还有两个铁环,显然可以将之提起来。我和郑保云两
人,看到了那样情形,实在感到意外。
    因为我们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寻找一只小小的箱子。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是发现了
一个秘密的地库了,郑保云望向我,苦笑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道:“那自然要等铁板打了开来,才能知道,或许那是令尊窖藏的黄金,或者是
其他的珍宝。”
    郑保云双手捧著头:“可是我不要那些,我根本不要那些!”
    负责挖掘工程的工头,走了过来,向郑保云请示下一步的工作,郑保云在那工头讲
了几遍之后,才无精打采地吩咐道:“将铁板吊起来!”
    一辆小型的起重车,慢慢地驶了过来,大铁钩钩住了铁板上面的环,将铁板扯了起
来。铁板被揭开之后,下面是一个十分大的圆盖。
    那圆盖像是潜艇的舱盖一样,是旋转的,几个人又合力将之旋了开来。圆盖一旋开
,我便向下看去,下面是一间约有一百平方呎的小室,在那小室的正中,赫然便是我们
要的那只箱子!
    我立时叫道:“郑保云,你来看!”
    郑保云向我奔了过来,他一到我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那只箱子,他激动得要立时向
下跳去,但是小室是丈许来高,像他那样毫无准备地跳下去,定会受伤,是以我一把拉
住了他:“我下去!”
    我弯著身子,轻轻地跳了下去,在著地之后,我的身子向上一弹,便已站定,同时
,我也提起了那箱子,郑保云已然吩咐人准备了长梯,自那圆口处放下来,让我沿梯爬
上去。
    我一上去,他便在我的手中,接过了手提箱,那手提箱十分沉重,令得他的身子也
侧向了一边,我们不理会其他人,直向郑保云的书房走去。
    到了他的书房中,郑保云将那箱子放在书桌上,取出了钥匙来。我看到他的左手在
发著抖,他甚至于无法将钥匙插进销孔之中!
    我也不去帮助他,因为这对郑保云来说,是重大之极的大事,我想他一定愿意自己
去完成它,而不希望有人帮助他的。
    足足花了两分钟,才听得“卡”地一声,他终于打开了锁,但是他人却向后退来,
坐在沙发上,喘著气:“麻烦你,将那箱子打开来。”
    他临阵忽然失去了打开箱子的勇气,这倒颇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略停了一停,行到
了书桌之前,那小箱子的箱盖,也十分笨重,当我打开了箱盖之后,我立时知道它何以
如此之重了,因为整个箱子,几乎是实心的,箱中只有极少的空间。
    而在箱子中所放的,也只是一本小小的记事簿。
    我回头向郑保云看了一眼,郑保云颤声问道:“是……是些甚么?”
    我将那小簿子拿了起来:“是一本小簿子。”
    “看看……其中有甚么记载?”
    我将簿子打了开来,只见第一页上,就用十分清晰的字体写著:希望这本小簿子不
被人发现,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希望发现者是我的后代。
    我将小簿子送到郑保云之前,让他看那两句话,郑保云接过了那小簿子,手指发著
抖,翻到了第二页。看他的神情,像是不想给我看到,我自然识趣地转过了头。我听到
他又翻过了一页,但仍然没有叫我过去看,是以我只好踱到了窗前,向窗外看著,过了
几分钟,我听到郑保云急速的喘息声,我转过头向他看去。
    郑保云的面色如此难看,在他的额上,汗珠不断地在渗出来。
    看他的样子,是在全神贯注地看著那本小簿子中记载的一切,但是,我一回过头去
,他便觉察到了,这说明他的神经十分紧张,紧张到了在他周围,略有一些动静,他都
会吃惊的程度。
    他突然抬起头来,用极其异样的声音呼喝道:“你,你瞪住了我作甚么?”
    我并不去责怪他,只是立时又转过头去,我在那片刻间,甚至想走出书房去,因为
在郑保云的话中,有著责备我偷窥他的秘密的意思在内。
    但是我却实在想知道那小簿子上所记载的秘密,我想,在他看得稍有头绪之后,是
一定会叫我过去看,是以我耐著性子等著。
    当然,我不再转过头向他看去,我只是看著窗外,窗外的芭蕉十分绿。
    我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仍未曾听到他有甚么表示,我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
    而也就在此际,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撕纸的声音。这使我忍不住了,我立时转过身去

    而当我转过身去之后,我更是大吃了一惊,喝道:“你在做甚么?”
    我实在无法不吃惊,因为我看到郑保云正以极迅速的动作,将那小簿子撕破,向口
中塞去,等到我跳到他面前时…他已将小簿子全吞下肚去了,他转身向外便奔,一面不
断地发出狂笑声来。他发疯了!
    我不知道郑保云为甚么会疯的,因为我未曾看到那小簿子上的任何记载,我到疯人
院中去看过他好几次,想探问出一些甚么来,但是他除了对著我傻笑之外,甚么话也不
会说,神经病专家说,最没有希望的疯子,就是像郑保云那样的疯子。
    由于我未曾看到那小簿子中记载的东西,是以我不能确定郑天禄是不是真的不是地
球人,我也不知道何以郑天禄的尸体可以不坏,何以他死了会有“尸变”,何以当那一
点液体流出之后,他的尸体就迅速腐烂。
    这一切秘密,只有郑保云一个人知道。
    但是,郑保云却已成了没有希望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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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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