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豪赌”(图)

2008年12月19日05:05
江西赛维LDK太阳能高科技有限公司外景。

　　本报记者李菁莹摄

　　几年前，没有多少人知道新余市，这个江西西部的传统工业城市，年财政收入仅十几个亿。

　　今天，很多人不得不对新余市刮目相看，因为这里产生了一个全球最大的光伏企业——江西赛维LDK太阳能高科技有限公司（简称“赛维LDK”）。在短短3年间，新余一跃成为江西省经济发展最快的城市，年财政收入以30％的增幅在高速增长；而且成功转型，以赛维LDK为核心的光伏企业在新余快速集聚，成为中国重要的太阳能光伏产业基地。

　　有人说，新余的今天，和两个人密不可分，一个是现任市委书记汪德和，另一个是赛维LDK董事长兼首席运营官彭小峰。

　　“一旦出现问题，我的政治风险极大”

　　2005年，赛维LDK落户新余，对汪德和（时任新余市市长）来说，更像是一场赌博。

　　2003年，汪德和从上饶市调到新余市任市长。当时的新余是名副其实的“钢城”，钢铁的销售收入占全市工业销售收入的73％。因钢设市，也因钢兴市。钢铁和这个城市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人向这位新来的市长提出了“做大做强钢铁”的建议，汪德和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新余是内陆城市，以铁路运输为主，如果钢铁产量达到1000万吨，就要增加物流成本10个亿。运输成本巨大，兴钢之路很难走远。而且单一的产业结构会让城市经济变得脆弱。

　　汪德和在思考，新余的产业结构需要调整和改变，可怎么改变，朝什么方向改变？

　　2005年4月，在一个企业的投产庆祝大会上，汪德和与彭小峰相识。彭小峰是江西安福人，在江苏创业成功，创办了中国最大的劳保用品生产企业。这次结缘，彭小峰作出了到新余投资的决定，在新余市开发区成立柳新工业园，但仅仅是为了扩大其劳保产品的生产规模。而他当时筹划的太阳能产业准备放在苏州。因为苏州有人才、融资等优势，而新余没有。

　　2005年4月27日，彭小峰拿着《新能源法》的有关资料兴冲冲地走进了汪德和的办公室，谈起了他想一辈子做的太阳能产业。

　　谈起太阳能产业，汪德和并不陌生。2001年，汪德和任上饶市副市长时就开始关注太阳能产业。为了解太阳能产业，汪德和还专门赶赴上海交通大学太阳能研究所求教，想在上饶办太阳能生产基地。但随后不久调任宜春，这事就被暂时搁置了，而彭小峰发展太阳能产业的设想，不仅勾起了汪德和当年的梦想，也完全契合了他一直在思考的产业调整思路。

　　汪德和与彭小峰谈了30分钟，汪德和希望彭小峰能把太阳能产业放在新余，而彭小峰却开出了3个条件，在当时的背景下，这3个条件是“苛刻”的：一是提供两亿元资金，弥补启动资金缺口；二是人才，提供一批技术人才；三是电力供应，多晶硅片的生产必须保证24小时全天候供电。

　　当时，绝大多数人对新型的太阳能产业知之甚少，如何说服市里其他领导，对其立项？即使立项，到哪儿去找懂行的技术人才，到哪儿去筹措这两亿元资金呢？2004年的新余市，全年的财政收入不过18亿元，可用财力不到14亿元，仅仅是吃饭财政，筹措两亿元不是件小事情。

　　彭小峰对新余能否答应这3个条件也信心不足。但让彭小峰感到意外的是，汪德和与其交谈半个小时后，全部答应了。

　　汪德和立即向当时的市委书记钟利贵请示，钟书记表示支持汪德和的工作，在随后的书记办公会上，汪德和对太阳能产业的阐述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2005年5月，汪德和被派往法国学习，与此同时，新余市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对光伏产业进行全面调查和专家咨询。此时的彭小峰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他专程赶往法国，再次与汪德和见面，汪德和告诉他：放心，你全力去准备你的企业，新余的事我会安排好。

　　此后的事情，汪德和确实做到了。当时新余整个银行的贷款权限都没有两亿元，为凑齐这笔资金，由汪德和亲自带队找到江西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以新余市财政作担保，发放信托产品融资1．2亿元。剩下的资金缺口则七拼八凑，新余市从城市经营节余中拿出5000万元，省财政厅以支持新余市财政的名义划拨了剩下的3000万元，再由市财政借贷给赛维。

　　2005年7月，江西赛维LDK太阳能高科技有限公司在赣西小城新余市注册成立。

　　曾有记者问汪德和：两亿元资金的投入可不小，万一失败怎么办？您当时怎么想的？汪回答：“两亿元，对新余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能否拿出两亿元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将这笔巨款借给一家民营企业，一旦出现问题，我本人的政治风险极大。但是要想抓住机遇，就得冒风险！”

　　其他两个条件，新余也不折不扣地做到了。新余将搜寻来的首批8名技术精英送到国外进行培训，这8人已经是赛维赫赫有名的“八大金刚”；为确保给赛维24小时供电，新余几乎再造了一个赣西电网。

　　2007年6月1日，赛维LDK成功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成为中国企业历史上在美国单一发行最大的一次IPO（意为“首次公开募股”——编者注）。1个月后，赛维将两亿元借款连本带利如数归还新余市政府。

　　“我的这次冒险总算结束了。回望整个事情的发展，真是有意思，上市不成功肯定有风险，那我们也就只能做积极探索产业发展的牺牲品！”汪德和至此才松了口气。

　　但熟悉汪德和的人都知道，他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让阳光照亮未来，让新余走向世界”，汪德和提出，要举全市之力把新余打造成“世界硅都”和世界太阳能光伏产业基地。

　　高污染的风险

　　汪德和的“冒险”还体现在光伏产业的高污染。

　　在记者去新余采访前，听到了很多传言，说赛维LDK的辐射污染、粉尘污染，还有大气污染和水污染。

　　当记者把这些传言转述给汪德和听时，汪德和有些生气了，他说听信这些传言的人是不懂硅的基本常识。

　　实际上，在很多场合，汪德和都要面对“赛维高污染”的问题和质疑，汪几乎成了赛维LDK环保问题的宣讲员。

　　汪德和说，硅本身不具有辐射性，其辐射污染的传言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在硅片的生产车间，上岗人员一律戴口罩和手套。这不是防止粉尘污染，这是“产品防人”，产品的生产需要一个高标准的环境。

　　新余经济开发区环保分局的熊局长在记者的再三追问下透露，目前赛维LDK产生的污染，是发生在硅片切割清洗过程中的水污染，1000兆瓦的硅片产量，会有400万吨的水污染，赛维已经在环保方面花费8000万元，建了污水处理厂，污水经过二次处理，经检测达标后排放至新余的袁河。

　　而真正的高污染风险在于赛维LDK投资100多亿元正在建设的“1．5万吨硅料厂”。四氯化硅是多晶硅提纯过程中产生的最大副产物，未经处理回收的四氯化硅是一种具有强腐蚀性的有毒有害液体。在多晶硅的提纯生产过程中，如果回收工艺不成熟，三氯氢硅、四氯化硅、氯化氢、氯气等有害物质极有可能外溢，存在重大的安全和污染隐患。四氯化硅一遇潮湿空气即分解成硅酸和剧毒气体氯化氢，对人体眼睛、皮肤、呼吸道有强刺激性，遇火星会爆炸；氯气的外溢则可使人出现咳嗽、头晕、胸闷等症状，并可导致农作物大面积减产和绝收。

　　生产1000吨多晶硅就会产生8000吨“四氯化硅”。照此计算，赛维LDK的1.5万吨硅料厂若投入生产，就将产生12万吨“四氯化硅”。如此之巨的“四氯化硅”，成为新余和赛维都必须面对的环保问题。

　　面对记者的质疑，汪德和称“不会拿百姓的生命和地方环境作为企业发展的代价”。他相信企业会有先进的技术和工艺来处理“四氯化硅”的回收，做到污染气体的零排放。汪德和说：“大家想想，美国和德国的环保要求都很高，但他们都在生产硅料和硅片！”

　　政府成为企业“全天候保姆”

　　新余人都知道，汪德和常常带着他的班子成员到赛维LDK现场办公，要求举全市之力支持赛维LDK做强做大，特事特办、急事急办、好事快办，切实帮助赛维解决各种问题。

　　汪德和告诉记者，赛维创建之初，他每月要到赛维现场办公一次。不仅如此，汪德和还要求新余市委市政府各部门对赛维LDK实行“全天候保姆式”服务，不仅上门做服务，而且要现场做服务，能办的事立即办，“否则企业哪能做得这么快！”

　　政府各部门真的成了企业的“保姆”，纷纷出台对赛维LDK的服务措施和项目。赛维LDK由于快速扩张，人员紧缺，需求矛盾非常突出，于是新余人事局今年9月专门出台了10条关于人事人才工作服务光伏产业发展的具体措施。从10月底开始，人事局全员行动起来，成立10个小分队，分赴全国各大人才市场、人才交流会，为赛维LDK广罗人才。

　　赛维LDK的扩建征用了大量的土地，需要省里特批，而新余市国土资源局规划科就为赛维去省里跑用地指标和审批，江西省曾一次性特批给赛维LDK土地指标1．5万亩。规划科的何科长告知，今年为赛维LDK到省里报批的用地指标为7012亩，用彭小峰的话说，“省里的用地指标基本上都给我们了！”在土地征用过程中，涉及到农田、拆迁、补偿、安置等敏感繁杂的事情，新余市全部包办下来，用最快的速度为赛维LDK建设铺平道路，曾经在20多天内就炸平了用于赛维厂区建设的两座山头。

　　光伏产业是高耗能产业。赛维LDK要求新余对其生产24小时供电，于是新余市赣西供电公司在短短一年里，为赛维公司建设了总容量为151.8万千伏安的6座变电站，相当于再造了一个赣西电网。

　　一些更多是监督、监测、监理职能的部门，也几乎变成服务部门。新余市环保局专门为赛维LDK成立了“项目环保协调领导小组”，局长任组长，领导小组的每位成员都有精细分工。项目报批材料、验收材料的各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协调，还有对承担环评单位的协调，甚至有专人负责对上述协调工作的督导催办。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伏企业及其他新能源企业入驻新余，新余市政府部门的“全天候保姆式”服务被要求：对龙头企业，实行一个项目、一位领导、一套班子、一支队伍常驻企业的办法。

　　这种“全天候保姆式”的服务，汪德和说是“诚信政府、信用新余”理念的具体体现。汪德和说，外商投资最怕“政府招商的时候热情，来了以后没人管；招商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来了以后什么都要，闭门打狗”。所以，他要给来新余投资的外商们提供最细致和优质的服务，这样才会有更多的投资和更大的发展，他的目标是“通过5年努力，全市光伏产业主营业务收入达到6000亿元”，真正成为世界太阳能光伏产业基地。

　　省长解析“新余模式”

　　经济不景气，不少企业倒闭，越来越多的人找工作难。可是新余却有大量岗位招不到人，不得不到全国各地去搜罗人才。

　　许多企业接不到订单，面临停产和倒闭。可新余赛维LDK的订单排到了2018年,还要交预付款。像赛维LDK这样需要交预付款才能订到货的企业，新余还有华电电力、江西锂业有限公司等企业。

　　汪德和很自豪：新余没有任何区位、资源优势，也没有享受国家任何优惠政策。却产生了一种现象，围绕核心产业，外商蜂拥至新余投资，形成产业集群。

　　2003年，汪德和来到新余后创建起来的新余开发区，目前销售收入已经达到600亿元。开发区内，以赛维为核心的光伏企业，引来了一大批硅料、硅片、电池组件及配辅料等光伏产业的上下游企业落户新余，有台湾升阳太阳能电池项目、江西瑞晶太阳能电池项目、嘉兴昌峰200兆瓦单晶硅项目等9家企业，均为投资过亿元项目。

　　新余不再是一钢独大的传统工业城市。在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的情况下，在钢铁企业减产不景气的形势下，新余市的整体经济却呈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今年1月至9月，全市财政总收入40.37亿元，增长42.2％，固定资产投资增长135.8％，外贸进出口总额增长236.6％，人均财政收入首次超过南昌，位居全省第一。

　　江西省省长吴新雄对新余经济的快速发展非常感兴趣，他评价这是“新余模式”：引进一个人才、带动一个技术（项目）、形成一个产业，打造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激活各种生产要素，形成国际上各种资源的集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