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小凤仙(南方周末 2003-8-28)

戏中小凤仙
南方周末　  　2003-08-28 16:16:06

李丽华扮演的小凤仙
比起赛金花，陕西巷云吉班的小凤仙的传说要单纯得多———铁血与浪漫，豪情与旖旎，更多讲的是爱情故事，历史洪流中妓女的个人命运在此受到关注。
戏中小凤仙
□陈一鸣
小凤仙的传诵过程与赛金花如出一辙。有人认为，炒作是名妓惯用的登龙之术，小凤仙不过是对赛金花的一次成功抄袭罢了。
两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传说中的赛金花救国救得直接，而小凤仙救得间接。事件性质错综复杂时，瓜葛不深者才有可能公认清白。所以小凤仙的传说更纯粹些，更简单些；即便有争议也无关痛痒。
没有血债，没有戾气，后世对小凤仙的渲染主题是铁血与浪漫，豪情与旖旎。小凤仙有点像“贤内助”或“成功男人背后不可或缺的那位女人”。赛金花的内心世界鲜见有人关注，而小凤仙的传说无论是真是假，都会唤起人性的悲悯，感慨命运的诡异。
据《民初史略》记载：小凤仙，原名筱凤仙，原籍浙江钱塘，光绪年间全家流寓湖南湘潭。自言父亲经商被陷害破产，自己不幸堕入青楼，由上海辗转来到八大胡同之陕西巷云吉班。“相貌乏过中姿，性情甚是孤傲，所过人一筹的本领则粗通翰墨，喜缀歌词，圮生成一双慧眼，能辨别狎客才华。都中人士，或称她为侠妓。”
1915年，17岁的小凤仙与蔡锷一见钟情。关于他们的相识，有人说是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策划好的，有人说是蔡锷刻意要找一个妓女以行韬晦之计，有人说二人纯属邂逅——总之他们在八大胡同相识了。
当时的蔡锷看起来很显赫。1913年，袁世凯把时任云南都督的蔡锷调到北京，封昭威将军，责大公子袁克定拜蔡为师，并向蔡锷透露，更辉煌的前途是陆军总长，当不当得上就看你自己了。貌似重用贤能，实则驱虎入笼，窃取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地位的袁世凯仍不满足，想当皇帝，而蔡锷等共和先驱正是他的内忧。
袁世凯的帝王“项目策划总监”、终日流连于八大胡同以名士自诩的杨度密报袁世凯，蔡锷没日没夜泡在云吉班，还要和小凤仙觅地共筑爱巢，对原配夫人刘侠贞却拳脚交加。袁世凯判断到，自己忙着经天纬地，而蔡锷却已沉沦于儿女私情，废了。
内忧解决了，袁世凯又以卖国的《二十一条》购得日本外援，帝王梦似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各方人马开始纷纷劝进，蔡锷也在请愿书上签名，恭请袁世凯改行帝制，速正大位。袁世凯假意谦让了一番，最终慨然表示，民意难违，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我认了！遂颁发诏书，定1916年为洪宪元年，准备在洪宪元年元旦登基称帝。
蔡锷突然在北京蒸发，现身云南，拔剑而起，组织“护国军”起义讨袁。袁世凯顿时焦头烂额，内外交困，被迫取消帝制，登基后83天就死了。杨度也不得不告别心爱的八大胡同，告别京派流氓政客朋友们，改到上海伺候海派流氓杜月笙。
反对帝制，维护共和，蔡锷首义之功，功不可没。如果当时蔡锷逃不出魔掌，中国历史的具体细节是肯定要改写的。那么蔡锷是如何逃出魔掌的呢？
有人说蔡锷是在袁世凯的侦缉队监视下，送到天津治病，蔡锷由天津逃出虎口，这种说法响应者寥寥。另一种说法得到了万众拥趸，声势浩大，那就是小凤仙挺身而出，全力协助，蔡锷才得以全身得脱，该说法又有细节不同的若干版本。
版本一：蔡锷假装与小凤仙出游，趁人不备从前门车站上了火车，小凤仙一路陪同到天津。然后蔡锷去日本，小凤仙回北京。
版本二：《光明日报》1999年的一篇文章说，蔡锷出逃过程中，小凤仙只是负责在云吉班大摆酒宴，制造混乱局面。而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人是澳大利亚记者端纳，此人与蔡锷私交甚好，曾先后担任过孙中山、张学良和蒋介石的顾问。趁人多眼杂，蔡锷逃到端纳处，端纳把蔡锷藏进洗衣篓里，由崇文门火车站直奔天津，并亲自把蔡送上东渡日本的轮船。
版本三：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转述的小凤仙自述。1951年，梅兰芳剧团到沈阳演出时，小凤仙亲口向梅兰芳谈了蔡锷潜离北京的经过。小凤仙说，她故意把蔡锷摆酒宴的房间的窗纱去掉，拉开窗帘，使监视蔡氏的人可洞观室内；又把蔡的大衣皮帽挂在衣架上。蔡锷假装如厕，离开云吉班，直奔火车站。监视者看到衣帽还在，就觉得蔡锷如厕是真。而蔡锷到火车站后，拿到梁启超事先命人代购的火车票，登车由天津赴日本，辗转香港、越南，由蒙自进入云南。
后两个版本情节可以互补，比较可信，以蔡锷为主角的历史叙述中采用得多一些；第一个版本证据太少，似不可信，但以小凤仙为主角的浪漫爱情故事中采用得多一些。采用哪个版本，都有其道理和妙处，大行不顾细谨，不必穷究。但采用此种逻辑就会自然产生疑问：既然不必穷究小凤仙协助蔡锷出逃的具体方式，为什么偏要穷究协助蔡锷出逃的具体人物呢？这不都是细谨吗？这就又可以借用刚才的逻辑：穷究哪个细谨，都有其道理和妙处……
其实小凤仙是否协助蔡锷出逃、以何种方式协助出逃，都是很有意思的话题，与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的鼻子的高低有异曲同工之妙。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在《思想录》中写道：“如果克娄巴特拉的鼻子低一些，整个世界的面貌就会改变。”莎士比亚与海涅曾以如椽大笔为克娄巴特拉写下戏剧或诗篇，伊丽莎白·泰勒的埃及艳后更是美艳绝伦，顾盼生辉。
承认历史与克娄巴特拉的关系，就必须承认历史与小凤仙的关系。厚此薄彼，崇洋媚外是不对的，不要总觉得某些人性是中国人独有的。2001年，英埃两国学者民众各自义愤填膺：英国人说克娄巴特拉不美，埃及人坚持认为克娄巴特拉不但美而且智慧；英国人说我这是科学的客观研究结果，埃及人说这是英国人咽不下戴安娜王妃和埃及人多迪恋爱这口气，在找茬挟私报复。如果与英埃接轨的方式研究小凤仙，怕是要演绎到“陕西巷云吉班的小凤仙命硬得克了紫禁城里的洪宪皇帝”这个程度了。
袁世凯死后，蔡锷为四川都督。由于抱病操劳过度，1916年，将星陨落在日本福冈医院，享年37岁。
高潮过后，余韵仍绕梁。有人锲而不舍地继续传说。说蔡锷起义后小凤仙开始闭门谢客，终日等待英雄蔡郎驾着五彩祥云，披着金甲圣衣突然降临在自己面前；说蔡锷死后，小凤仙决定对蔡锷从一而终；说蔡锷的上海追悼会上，小凤仙托人（或亲自着一身缟素）带来了两副曾朴代拟的挽联；“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因缘成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小凤仙的故事多见于影视，捧红了若干明星。1953年香港电影《小凤仙》使李丽华星光灿烂，长盛不衰。李丽华的多套戏装广受欢迎，造就了“小凤仙服”这一独特款式。“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1980年代一曲《知音》响遍全国，张瑜大红大紫。刘晓庆还拍过30集电视连续剧《逃之恋》，亲自扮演小凤仙，描绘了小凤仙与蔡锷、袁英等几人的关系。其他诸如《大将军与小凤仙》、越剧《蔡锷与小凤仙》等等，多得很。
原配夫人刘侠贞，往往是剧中难题。说蔡锷没辜负刘侠贞，就等于说蔡锷只是在利用小凤仙；说蔡锷真心爱小凤仙，就等于说蔡锷负心于刘侠贞；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两个都没辜负或都辜负了。所以刘侠贞往往被忽略不计。
戏剧就此落幕是最恰当的，但后来辽宁铁岭传来了不知趣的消息。
说蔡锷去世后，小凤仙嫁给了一位姓梁的旅长。梁回故乡，把她带回了铁岭。1940年前后，梁病故，小凤仙就与梁的马弁王尚世生活在一起，还开过一个糕点铺。1953年，小凤仙和王尚世离婚后到了沈阳，嫁给一位锅炉工人，还为自己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新名字———张洗非。1960年代初，小凤仙去世。
据铁岭传说，小凤仙曾后悔地说：“唉，我命不好啊，当初跟老蔡走就好了。”这句话该怎么理解呢？说小凤仙羡慕烈士家属，就显得心理太阴暗促狭了，更玷污了那些轰轰烈烈的浪漫爱情传说。不过谈及命运，小凤仙确实比不上另一位名妓良玉楼。除蔡锷之外，袁世凯还曾迫使四川都督尹昌衡进京。尹昌衡和蔡锷是日本士官学校同学，两人又合办过广西陆军学堂。而尹昌衡进京后与良玉楼结交，还结婚了，而且白头到老，这是有案可查的。不由得想到，如果是良玉楼协助尹昌衡出逃成功，而蔡锷与小凤仙留了下来呢？从个人命运上讲，哪个算是更好些？
还据说，小凤仙性格乐观，爱玩爱乐，爱吃零食，平常总是穿着串绸旗袍，喜欢打麻将，看京剧。自己能拉京胡，弹琵琶，可以自拉自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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