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话漫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23:01:43
造就南京在东南一带都市中,能杂糅南北文化,融汇东西习俗的原因很多,南京话就是很好的佐证。

南京是十朝故都,至今建城已两千多年。由于地处要冲,山水之势险峻,易守难攻,便于政治家们一展雄才大略,加之深厚的人文资源和富蔗的物产,王者之气尽收。所以历代的豪门望族唾涎不已,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政权屡更,致使人们遭受战乱苦楚不堪,为生存而颠沛流离,造成人员聚散频繁,语言因此也多次发生剧烈的变化。

东吴以前,南京地区的语言本属江东吴语区,晋永嘉之乱后,司马睿建立东晋政权史称建康,洛阳,山东,安徽等北方世家大族纷纷南下,在建康和周边地区建立了许多州,郡,县,南北方人们从此并居京邑,不仅影响到当地土著人的生活,习俗,文化传承,同时也第一次深刻的改变了当时建康纯江南语言音色。

南唐时期及北宋末,以汴洛人为主的人口迁入,元代蒙,维,藏,回南下进驻,明代朱氏政权江淮集团融入,历史上暂时的稳定与繁荣,一时间万邦来朝,举世交贺,推动了政治,文化,经济的全面发展。南京的语言在同外界不断交往,相互影响,缓慢渐变之中,融会贯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语音,从此形成了南京地方话特有的基调。

清代统治集团带来的江淮官话以及太平天国时期闽,粤,汕,赣地方话随后穿插其中。抗日战争中,侵华日军大肆屠杀,为避战火,南京人口锐减,纷纷逃散江北各处,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大批军,政,商,学各界以及外国使领馆人们大举涌入,一时间南腔北调云集,造成南京的方言更加复杂,特定的词汇,多重意义的语句,以及约定俗成,五方杂处的字音,成为辨别是不是南京人特有的乡音。

笔者试举一例,说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文革中的一幕。

和我母亲在一起工作的杨妈妈(南京话:音麻麻)是一个地道的南京人,叫杨胡氏,解放前是煤行老板杨玉麟的第三房太太,穷苦人家出身,什么原因嫁到杨家不详,一生不识字,为人率直,喜欢打抱不平,敢说敢当,口没遮挡。解放后参加工作,还是那个作派(习惯),因此得罪不少同事,六六年正值文革初期,他们店主任小高,(其父原是杨家煤行看门,过称的)。那一日率几名造反派在他们的煤店里贴了不少大字报,标语等,无外乎是什么“资本家的三姨太必须低头认罪”,“母老虎杨胡氏必须老实交待”,“打倒荡妇杨胡氏” ,“杨胡氏不投降,就叫她灭亡”等。

当年笔者家离他们单位较近,双方家庭成员相互认识交往甚多,成了世交,杨妈妈拖煤车经常从我家门口经过(她常来我家歇脚,串门,喝茶水),那一天正巧我们都在家,老远就听到她在哇里哇啦的大嗓门,喊了过来:

阿由(唉)大姑娘,哨的儿(快点)出来瞧瞧,我们店周个(今天)是怎么搞的,那落立(地方)墙高头,门高头,里头,外头连电线秆子高头花花绿绿贴的吗全是纸头儿,马路二面二(两边)鬼画胡也不知画的啥哩(什么),门坎一大堆子人,怪热哄的(热闹),我连跑是跑到这块告你,赶急(赶紧)去,那个阴死鬼(他们店的主任)老婆都来了,匝把匝吧,夹巴螺丝(掺乎)的,搞的是么花头(花样)?你在行,骑个脚搭车(自行车)去,我先歇刻儿,你马急(马上)来告我听听。

等我大姐到他们单位看了情况后,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这下可不得了啦,杨妈妈恶狠狠便一路骂过去吵窝子(吵架)了。

“小高哎,你个小炮子子(骂人话、炮弹、枪子)啊,老娘多咱子(什么时候)招(惹)你了,你个焦尾巴绝八代(骂人无后代)的东西,乖乖隆的个冬(感叹、惊讶),你开裆裤换圆裆裤(形容从小孩到成年人)才将将(刚刚)几天啊,照(找)不清黄豆芽,绿豆芽了,你瓠子开黄花变了种莱(瓠子应开白花,而丝瓜、黄瓜则开黄花),得羊儿风病(癫痫病,俗称羊角风,平时好端端的,突然发病),啊是(南京话口语,是不是)的,木里拾姑(不知好歹)由人拔梭(挑拨),没孬孬(形容很多)的搞这么多劳什子(说不上来的东西)来咯苏(多义词,有作贱,使人难堪,叫人难受等意思)老娘,拿人开味(开心)啊,平时看你假麻日鬼(伪装、假象)的,二五锒铛(半吊子钱、半瓶子水)还以为小娃子不知好歹,我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下子你是漏脸(露脸,露出真相)了,看不出你还有两把刷子(软、硬两种刷子,泛指洗锅刷子、马桶刷子),把老娘的底都翻尸倒骨(揭老底)出来了,我还呆吧日猴,楞里八痴(贬义,形容老实人)的蒙在鼓里头,亏好(幸好、幸亏、正巧)你老子娘还没挺尸望屋梁(人死了,停尸在堂),你回家找他们摆是摆是(评品理), 刷刮点儿(快点,干脆利落),看看老娘推板不推板(差不差),不要弄不弄(随时随地,较随便,不问什么时间)是什么资本家,要不是老娘,你一家还不知道在哪块转筋(什么地方兜圈子)呢?今儿个我里外里(理外理,从里到外)说到(细说一遍)给你,你搬着手指拇头(手指头)数好了,不够还有脚痍巴(脚指头),听真了,不要耳朵里塞驴毛——堵住窟窿眼儿。

老娘十四岁嫁到杨家,讲起来是做太太,受的罪你阿(还)晓得啊,吃的是剩饭剩菜,穿的是破褂子破裤子,拖了一辈子板车,大字不识一个。老不死(杨的丈夫,骂称)的逢年过节买华达呢,毛毕机,灯心绒(布料的名称)给大房,二房,我零头没的一个,我进门坐富贵(新婚,坐在床沿)就遭通关手(手的纹理,这里指杨的丈夫)一顿,个把两个月才缓过神来,至今儿想起来还寒毛竖竖(汗毛竖竖,形容害怕)的,生下来小五子是个丫头,老头子说我是扫帚星(流星,形容晦气),二刀毛(刚解放时女同志的发式,这里指大房,二房)凑热哄,见我翻白眼儿,直到老巴子(最小的,南京人习惯称老即为小)养(生)下来,才萝卜缨子换白菜(不上席面和上席面的两种菜,形容较好一点),就这样还不是撮簸(簸箕)不离,马刷子(马桶刷子)照旧,眼看解放了,头上害疮,脚底恭脓(毒骂人,形容彻底坏了)的老不死,带之(带着)大房,二房跑台湾了,临走跟我卖狗皮膏(假药),说带我走不格算(不合算),老房没人看,给我干巴巴(没有内容)一个空盒子(空房子),我想反正是老不死是文德桥的栏杆——靠不住(过去夫子庙的桥名,栏杆是木头的,快朽了),到哪块儿还不是齐芳阁——各吃各(夫子庙的小吃店,南京人用其阁音,意思为自顾自),这才蹲止(在)这块活守寡,你老子娘啊是(还是)不晓得啊!

再说你老子,跑鬼子的时候投奔到杨家,不就是沾点亲,老不死的留下他看个门,才落下来,个甩大料(骂人话,形容不负责任)东西,正二八经(正经、二八意为利润分成)事不做,不是偷煤打老窝(埋伏),就是整天嚼蛆(胡乱瞎讲),那年被发现,孤拐(踝关节)差点被老不死打断,我是左拦右拦,才没被赶走,也不知我搭错了哪根筋(中医把脉,意为搞错了),留下这个祸害,养(生)下你这个报应(后代,贬义形容相克),想想也是,你老子那个怂样(骂人话,没有用,竖不起来,没有性格),看起来呆头鹅样子,雷堆了(形容臃肿),哪知尖头疤拉西(投机取巧,会钻营)的闷声大发了,哪块来的烧纸(纸钱、冥币)啊,人家不知我还不晓得吗?那一年你老子跟我说要抬马马(娶妻子)了,兴的是一头核子(贬义词,形容满头疙瘩),老娘见你妈带个缺牙巴(掉牙后的样子)拖油瓶(女方改嫁时代来地小孩),人都长抽(瘦的样子)了,乖可怜的,我是陡门桥的筷子——两头忙(南京地名,形容筷子两头都用上了),里头,外头象要把戏一样,又搭小披子(搭在墙边的小房子),又拾掇席面,排场(准备招待客人的餐桌及安排人员),忙的是锅儿,碗儿,盘儿,碟儿,筷儿一务尽糟(很乱),连烫壶都给备齐,怕抬坡(台阶)碍事,赶紧整平,老娘估猜(估计)你家老婊子儿能凑乎(不计较)过还不将就(克服)吗,又不掏腰包(用钱),哪晓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妈更是个啬皮勾(吝啬),算盘珠子又拨弄到老娘头上去了,想金想银,连牙膏锡(牙膏的包装,锡皮的,可以卖给收旧货的)都放不过,现在你一家人拽(有钱了,走路地样子挺胸、抬头、目不旁视,象鸭子一样)了,一个个养的是嘎子窝(腋下)挤肉,肚脐眼儿都看不到,你老子快活的每天贰两烧酒,生各仁儿(花生米)一包,见天不时还有荷叶包(旧时南京地区用荷叶包装得荤腥卤菜),人都长溥(形容人很胖,肉都搭下来了)了,肋八骨都没的了,告你讲,西洋装(西装、时装)遮不住棉敦子(棉袄),怎么弄都痍里八怪(没正经样,给人瞧作不是一回事)的拉瓜(不能上市卖得拉藤瓜)样,老娘我当老妈子一辈子没人戳指头(背后没人指责),跟我斗事(找茬),也不撒泡尿照照,没的事你回家去搓脚儿巴(脚指头)去,在外头小心给汽车轱辘磙子(车轮子)压死你。。。。。。。。

杨妈妈就是这样的人,但在那个年代,免不了当即被批斗,挂牌子游街。小高后来因有作风问题,经济问题,给抓起来了,文革后他家被居委会遣送回原籍,至今下落不明,在杨妈妈90大寿时,我大姐告诉她这些事的时候,老人家说“:该应,现世报!”

在有一例说的是江浦附近的事,有人去找某生产队的领导,碰到一个热心人。

啊哟儿,你嘎找我们老队长啊,他(拖)门进城办事不在家(焦),找我们老队(逮)长的爱(害)人啊行,就是小老巴子她(拖)妈(摸)哎。

如此等等,假如你是南京人一下便知某词汇的特指或泛指某种意思,如果你不是南京人你就很难明白南京味话语的生动和形象。如苞芦花,背时,连锅端,欢喜团,墙角跟,十三点,二百五,手捏子,灌米汤,夹生,放屁虫,蜡烛胚,划扯一下,嘎塌窝子,国涝鼠,斗炉子,抄近,对刺,后首,污漆妈黑,坟亲家,摸揪,烧包,龙头,娄子,慈姑,鸡头果,毛里刮子,混子,臭瘪子,叫油子,开洋,赖大姑子,马子盖,杌子,调子,摆摆,过一浇,半吊子,扒灰,纰漏,屁儿汤,老手,二衣子,肉头,重重,丢人,耳屎,鸡皮疙沓,膀子弯,已巴骨,老壳子,马桶箍,巴巴头,花个划子,恶历历,下摆,搭扣,围兜,踏板儿,执猴子,推牌九,,派司牌,老油条,翘辫子,熄乌,装样,拿大,摆摊,打烊,盘点,发达,躲猫儿猫儿,翻跟头,竖蜻蜓,倒栽冲,蹦蹦机,变把戏,捣鼓,绕门径,仰八叉,记挂,假麻假麻,算和拉倒,出寿佬,称心,十里八搭,肉麻,意怪,滑丝,不出趟,二胡,一沓刮子,瞎搞,特为,该派,笃定,作兴不作兴,胳肌锤,克膝头儿,蒙儿,后儿,卖关子,烂板凳。。。。。。

南京话引入的洋话也不少,例如:

帕斯牌,派司,秀,瑟,米达尺,司必宁,莱司,克拉司,考克,哈夫,派头,搭档。。。。。。

南京地区流行的通俗语言,是南京下层平民广为传播,赖以沟通来自四道八处的相交者,长期以来形成南京人特有情结。口口相交的词语有些根本无法用文字表达,只能注音,虽不及京,广,浙,川,鲁,陕,藏,沪,闽,苏等语系分明,也不及各地方文学大师用本语系特质词汇,创作了大量的文学,诗歌,曲艺,丰富着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被误以为土里八机,似乎上不得台面的南京话却蕴涵所有的语系,生动活泼,融会贯通,只要在南京多住一段时间,不仅能听懂,而且也能说上两句。大量鲜活的南京方言土语,至今依然沿革发展,生生不息,佐证了一个城市的开放性,包容性才是真正形成博爱之都的根本所在,也正鉴于此,南京话使人倍感亲切。

南京白话,白局这种艺术形式不就是因其源自朴实的民间,且形象有趣,语汇丰富多采产生的吗?我国古典文学巨匠曹雪芹,吴敬梓在他们的巨著〈〈红楼梦〉〉,《儒林外史》中大量引用了南京方言为其增色不少,《世说新语》,《白下锁言》等著作中贯穿着南京话特有的声韵,不正是说明了南京话魅力无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