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卷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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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一
第 一 章 生命何物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的手握上剑柄,大吃一惊,两双眼睛同时射出请求他高抬贵手、暂忍一时之气的神色。
傅君瑜更是秀眉紧蹙,双眸含煞。
跋锋寒苦笑摇头,手离偷天剑,沉声道:“我跋锋寒认为不论任何人,包括傅大师在内,对生命根本没法作出超然或终极的判断。我们既不知生命从何而起,更不知生命的结果是甚么?否则我们会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傅采林发出一声叹息,平静的道:“说得坦白,坐!”
四人交换个眼色,始明白傅采林非是希冀得到准确的答案,只是借此秤秤他们的斤两,看有否入座的资格。
寇仲轻推徐子陵一记,着他先说话,暗示自己仍需时间思索。
除子陵收摄心神,凝神沉思片刻,轻轻道:“对我来说,生命虽是没有人能解开的谜,却非是无迹可寻;线索隐藏于每一个人的自身,却因生死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而终断。此正为佛道两门中人努力追寻的方向和目标,只有悟透自身存在的秘密,生命之谜才有机会被解开。”
傅采林道:“说话的是否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浮现师妃暄的玉容,想像从她仙心可提供的答案。闻言恭敬道:“正是晚辈!”
傅采林柔声道:“答得不错,难怪君婥看得入眼,坐!”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泛起希望,因为傅采林对他们并不如猜想中那么差。
寇仲心中暗叫他奶奶的熊,然后豁出去的道:“小子的答话肯定及不上子陵,唉!我怎么说才好?因为这是我不愿费神甚或害怕去思索的问题。生命稍瞬即逝,又是如此漫长;如此不足,却又可以非常完满。我常希望生命只是一场大梦,梦醒后尚有其他,而非是绝对的黑暗和虚无!那是在我小脑袋内转转也教人不寒而栗的可怕念头。”
傅采林默然片晌,最后道:“若无所感,岂有这番说话,坐!”
傅君瑜低声吩咐道:“脱靴后随便找个位子坐下,不用拘礼,舒适便成。”
跋锋寒苦笑摇头,见三人乖乖听话,无奈下只好遵从。
寇仲第一个踏上白地毡,目光先往位于傅采林右下首倚枕半卧、尽展娇态的傅君嫱投去。傅君嫱立知不妙,杏目圆瞪,露出强烈的抗议神色时,寇仲笑嘻嘻来到她旁,竟就那么只隔两、三尺的躺下去,与她共享同一个大蒲团,还叫道:“嫱姨你好!”
他不理傅君嫱气得半死的动人表情,改向名列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奕剑大师”傅采林投去,立时看呆眼。
徐子陵来到他身旁盘膝坐下,侯希白在斜对面找到一组软枕,跋锋寒举步移至离傅采林最远的一端,最后一个入位,目光先后往傅采林投去,也像寇仲般为之愕然。
看傅采林魁伟完美的背影,听他充满奇异魅力并能使人甘心遵从的动听声音,配上众高丽美女的花容娇态,四人都是联想到他有一张英伟至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孔,事实却刚好相反,傅采林拥有一副绝称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长相。
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出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此时他闭上双目,似在聆听只有他法耳能闻得天地间某种仙韵妙籁。
池心平台上鸦雀无声,凌烟池波纹荡漾,微风拂过沿岸园林楼阁围起的广括空间,面对如此奇特的一个人和深具异国风情的各个高丽美人儿,四人早忘掉这不但是唐宫深处,更是主宰着现时天下形势且是战云密布,形势凶险的长安城。
傅采林仍没有张开深凹下去、眼皮搭拉的细长双目,悠然道:“你们喜欢沉香的香气吗?”
侯希白回过神来,点头道:“我一向喜欢这香料。”
傅采林浅叹一口气道:“沉香的香料来自沉香木中,木质沉重,颜色深暗,且有病害的部份,因饱含树脂,故香气馥郁。这种由病态形成的芳香木质可呈人形或兽形之状,最罕贵的是作仙人形的黑沉香。”
四人均听得心有所感,傅采林有着绝不完美近乎病态的长相,佣是这张脸孔的拥有者却创出完美的奕剑术,事事追求完美。
侯希白吟唱道:“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歌声在夜空下回旋缠荡,绕月不去。
不但众女听得神往,傅采林亦动容道:“唱得好!”
终于张目往侯希白瞧来。
四人又看呆了眼。
原本因翕聚而显得局促和比例不当的五官,竟一下子像蜷曲的人舒展四肢变成昂藏汉子般,整张脸孔立时脱胎换骨般化成极具性格的形相,虽然鼻仍是那个鼻,嘴仍是那张嘴,眼仍是细而长,额过高颔较朝,可是此时凑合起来后再不难看,令人感到极美和极丑间的界线不但可以含糊,更可以逾越。而造成如此效果的最大功臣,肯定是眼眶内灵动如神的一双眸珠,有如夜空上最明亮的星儿,嵌进恰如其份的长眼内,天衣无缝。
傅采林像适于此时活过来般,目光落在与傅君嫱只是一枕之隔的寇仲脸上,淡淡道:“我欢喜沉香,非只是因它的香气,而是它令我联想到大地上生命最大的恩赐,少帅可愿一猜吗?线索就在沉香两字上。”
徐子陵心中涌起孺慕之情,不但因傅采林是傅君婥的师尊,更因傅采林双目内闪动着那永恒深邃对生命无限恋栈的神采。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次遇上如此的一个人物。
寇仲却心叫不妙,傅采林原来是这么爱玩问答游戏的,不过总好过动刀动枪,问题是在不知答不出或答错的后果,会否是被逐离场,忙道:“大师千万勿要叫我作少帅,若论关系……嘿!”见到对面坐在侯希白不远处的傅君瑜狠狠往他盯来,及时改口道:“我只是后进小辈,叫我小仲便成。哈!沉香沉香,我联想到甚么东西呢?”
目光投往身旁的傅君嫱,灵机一触哈哈笑道:“当然是像嫱姨般的美人儿哩!人说女儿香嘛!”
傅君嫱鼓腮怒道:“你再敢唤一声嫱姨,我就斩掉你的臭头,看你以后如何多嘴?”
寇仲嬉皮笑脸道:“嫱大姐息怒。”
再往侯希白望去,见他露出嘉许神色,信心倍增,向正南而坐的傅采林恭敬道:“小子这答案对吗?”
傅采林似全不介意傅君嫱和寇仲间的争闹,平静地微笑道:“任何问题均可以有不同答案,少帅的答案直接得令我感到欣悦,美丽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对人的恩赐。”
转向寇仲左下方的徐子陵道:“你又从沉香联想到何物?”
徐子陵还以为问答告终,正思索三大宗师的分别,如宁道奇的恬淡无为,毕玄崇尚武力和战争,那傅采林肯定是对生命的追求、体会和好奇。
闻言一愕后,沉默片刻,一个意念浮现脑际,答道:“若要沉香,须有水才成,大师指的是否水?”
傅采林出乎四人所料的双目射出沉痛神色,仰望夜空,以充满伤情的语调道:“你两人均是天资卓越之辈,令我几可重见当年君婥遇到你们时的情景。”
傅君嫱娇嗔道:“师尊!”一副撒娇不依的女儿家动人神态。
寇仲和徐子陵给傅采林勾起心事,顿感神伤魂断,说不出话来,更无暇计较傅君嫱的不悦。
傅采林亦像听不到傅君嫱不满的表示,缓缓道:“水是活命的泉源,生命的根本,是能令人毫无保留赞美的神迹。若水是因,花便是果。像我身旁的金蓬莱,在早春的山野,最先开花的是它,有如美丽的大自然里朵朵红云,美女正是最灿忱的花朵。白日是属于火的,晚夜是水的天地。沉香因超过水的比重,置水则沉,故名沉香,若没有水,何来沉香。”
侯希白仰首深吸一口香气,心神皆醉的道:“不论香气与名字,均是那末动人,素烟思暖降页香,好名字!好名字!”
连跋锋寒也大感得侯希白及时随来之幸,因为四人中,以侯希白的性情最接近傅采林,宛是同一类人,而他自己则截然相反。
傅采林往侯希白瞧去,双目回复神秘莫测的灵焰,微一点头,朝居于另一端地毡边缘,背靠平台石栏,与他遥相面对,目不邪视的跋锋寒道:“自知尔等来长安一事后,君嫱在我这一边耳朵说一套,君瑜在我另一边耳朵说另一套。两姊妹还为此不瞅不睬,水火不容,可见这世界因异而生争,生而为人势难避免,跋锋寒对此有何看法?”
寇仲和徐子陵知傅君瑜为他们说尽好话,感激的眼光往她投去,傅君瑜却是木无表情,垂首不语。
侯希白则在饱餐秀色,众高丽美女人人神态恬静,似是非常享受今夜的气氛和对话,只不知她们中有多少人听懂汉语?
跋锋寒双目精光闪闪,迎上傅采林慑人之极的眼神,从容笑道:“正如大师所言,日是人夜是水,日夜水火的对立,正是天地万物推移的动力。作为一个人,其个体是有局限性的。但正因我们的有限,才让我们感受到无限;有对生的体会,才有对死亡的恐惧和认知。
个人是有限,扩张却可以是无限。此为跋锋寒一偏之见,请大师指点。“
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于寇仲和徐子陵与傅采林的关系,这番话在跋锋寒来说算是客气有橙,但仍充满反驳的意味,最后那句“一偏之见”,似在谦逊,更见可圈可点。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傅采林说话行事教人难以测度,其怕一言不合,跋锋寒立要捱他的奕剑术。
寇仲旁的傅君嫱低声骂道:“夏虫岂可语冰?哼!无知之徒。”
这几句话该只得两人听到,因是以束音成线的功夫向两人传递,岂知傅采林右耳微微耸张,向傅君嫱瞥上一眼,露出责怪神色,才往跋锋寒瞧去,唇角逸出一丝涟漪般逐渐扩大的笑意。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厉害,如此“耳功”,他们尚是首次遇上,由此推之,师公的感官何等灵锐。难怪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傅采林深情专注的望往嵌挂着美月的动人夜空,悠然神往的思索耆道:“你能从人的局限看到无限,已非常人之见。若人能睁开心灵的眼睛、穿透一切贪嗔、迷惘、恐惧、私欲,他将可看到自身和环绕在四周的神迹。不论你如何卑微或伟大、愚顽或智慧,本身都是一个神迹。生命是整个存在的巅峰,众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思,作出决择。生命同时包含著有限和无限,觉知自己就是通向认识存在的唯一途径。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在永无休止的生长和衰败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长河的片段零波。”
四人不由自主随他望往美丽的夜月,生出深刻的感受。
傅采林述说的是对生命和存在的哲思,一种超乎常人的宇宙观,由深黑的星空,到地上的一草一木、白云流水,于其间存在的生命,自身的存在确如他所言的是不可思议的神迹和奥秘。人因受到自身的局限,并不晓得这一切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大多数人的选择是视而不见,埋首沉迷于人世的生荣死辱而不能自拔,只有像傅采林这种智者,才能从认知自己,睁开心灵内的眼睛,看到存在背后谜团。
连跋锋寒也因他的话现出深思的神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采林续道:“自出娘胎后,随着生命的成长变化,我们从迷蒙中逐渐苏醒过来,有如从一个梦醒过来般,踏进此一我们视之为‘清醒’的另一个梦里,随着个人的偏好作出不同生存方式的选择,至乎忽略生命的神迹。可是在每一个人深心之中,我们均晓得盲目地去追求物欲,只是无可奈何的苦中作乐,是生命的沉溺,故常感不足,偏又别无他法。这便是我们此时此刻的处境。”
顿了顿接下去道:“我的生命一直在寻找某种不得而知的东西,因为它可以为生活带来更深层次的意义。当我注视夜空,又或一朵金蓬莱,甚乎一位动人的女性,我会感到更接近我想追寻的东西。佛陀提出一切皆虚,对比出生命存在的无奈和希望、痛苦与快乐,是觉知存在的方法。我对宗教的兴趣亦止于此,生命的意义只能在内在追寻,外在发生的事,只是内心的一种感受。”
跋锋寒目光转柔,往傅采林望去,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
徐子陵留意侯希白,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心忖在他们四人中,感受最深和得益最大的肯定是侯希白。他与傅采林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分别在侯希白沉溺在美丽的本身和形相,透过艺术的手段去捕捉美丽的真貌;而傅采林追求的却是美丽背后的真义,妍丑间的界限更因其超卓的看法和体会而不存在。
寇仲长叹道:“到今夜此刻,我才真正掌握到娘转述师公你所说的‘每个人均暗藏一座悉具自足的宝库’是甚么意思,唉!多少年啦!”
傅君娇出奇地没有立即出言斥责他,只是冷哼一声。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仲身上,讶道:“你们仍把君婥视作娘吗?”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至少傅采林没有因寇仲称他为师公而动气,不过傅采林是否不计既往,则仍无任何把握。
因为他更怀疑傅采林是永不会动气的人,故不能以此作准。
寇仲苦笑道:“娘对我们恩重如山,她永远是我们心中最敬爱的至亲。唉!希望师公你能明白,我们没有杀宇文化及而让他自行了断,其中实另有苦衷,绝非我们忘本。”
傅君嫱终按捺不住,怒道:“事实俱在,还要狡辩?”
徐子陵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傅采林举手打断他的说话,神色恬静的道:“你们可知我因何修练剑术?”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立时直沉下去,暗呼不妙,一个对生命有如此采刻和超凡体会的人,自可本着他们无法揣测和超然的意念,修成名震塞内外绝世无双的剑法,更无法预料他会怎样处置他们。
跋锋寒双目亮起来,淡淡道:“愿闻其详!”
第 二 章 把心一横
傅采林目光重投夜空,以丝毫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平静语调道:“这是一个充斥着疯子和无知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将被剥夺享受生命神迹的权利。国与国间如是,人与人间如是。我们今夜的对话就止于此,我想静静地思索。”
寇仲见他下逐客令,忙道:“可否容小子多说几句话呢?”
傅采林没有看他,像变成不动的石雕般道:“说吧!
不过若是解释君婥和你们间的事,可就不必!因为我已晓得你们是怎样的人。“
寇仲弄不清楚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因不知傅采林心内对他和徐子陵的真正看法。沉声道:“我可以向师公你保证,只要我和子陵有一天命在,绝不会让人重演当年杨广的恶行,彼此可成友好邦国,大家和平共存。”
傅采林淡淡道:“你们之后又如何呢?”
寇仲差点语塞,苦笑道:“现在对高丽最大的威胁,非是我们而是以扩张和征服为最终目标的突厥人。惟有中土变成一个统一的强大国家,突厥人始能被抑制。杨广给我们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且数百年战乱早令我们大伤元气,动极思静,谁都希望在未来一段悠长岁月,可好好休养生息。未来的事没有人能预知,共希望老天爷有点儿同情心。中土渴望和平统一,高丽何尝不是如此。这番话我寇仲字字出自肺俯,请傅大师垂听。”
傅采林淡淡道:“这问题我曾思索良久,今夜不想在这方面再费心力。明晚子时请少帅大驾再临,让我见识一下少帅的井中月,希望那是另一个神迹,君瑜送客!”
踏上杏木桥,寇仲忍不住问默默在前方领路的傅君瑜道:“这究竟算甚么一回事?”
傅君瑜止步道:“他欢喜你们。”
寇仲抓头道:“他明晚指明要看我的井中月。这叫欢喜吗?那我情愿他讨厌我。”
徐子陵三人在寇仲身后停下,其中侯希白摇头苦笑道:“傅大师喜怒难测,大家谈得好好的,却忽然逐客。”
傅君瑜缓缓别转娇躯,面向四人,温柔的月色下,她脸庞迎上月光,闪闪生辉,却有点心灰意冷的道:“我早着你们离开,只是你们忠言逆耳,至陷如此田地。师尊再不会和你与子陵计较大师姐的事,原因正如他所说的,是他明白你们是怎样的人,更明白大师姊为何肯为你们牺牲生命。”
跋锋寒皱眉道:“既然旧怨已释,何解仍不肯罢休?”
傅君瑜首次望着跋锋寒,平静答道:“你们不能设身处地,从师尊的立场去看整件事,我不会怪你们,因为你们并不明白师尊的情况。”
侯希白显然对傅采林大有好感,关切的问道:“大师有甚么难解决的问题呢?”
傅君瑜双目透出悲痛神色,低声道:“师尊寿元已过百岁,自知时日无多,大限即至,师尊若去,将没有人能遏止盖苏文的野心,高丽现时新罗、百济、高丽三足鼎立的局面立告冰消瓦解,战火会蔓延至半岛大陆每一寸的土地,此为师尊最不愿见到的局面。不过他更看到这是无可改变的趋势,大乱之后始有统一和乎,可是这情况须在没有外族干预下始能出现。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一点儿,所以你们最理想的情况是突厥人入侵中原,致泥足深陷,与我们来个两败俱伤,对吗?”
傅君瑜道:“大致如此。”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不公平!”
傅君瑜俏脸泛起一片寒霜,沉声道:“你们汉人有甚么资格和我们说公平,在高丽没有人能忘掉杨广贼兵的兽行。若非师尊出山号召,趁隋军忙于奸淫掳掠之际全面反击,遂走隋军,情况还不知会发展至何种地步?在我们来说,你们遭受任何惩罚,都是活该的。”
徐子陵怕侯希白被抢白而动气,插入道:“瑜姨息怒。我们确曾犯下弥天大错,但仇恨并不能带来和平,我们双方将来能和平相处才是最重要。”
傅君瑜叹道:“你们见过师尊,该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问题在师尊无法晓得未来统治中土的不是另一个杨广。如最后胜出的不是寇仲而是李唐,那李建成会继承李渊之位。师尊对李建成绝无好感,在这个可能性下,师尊宁愿让突厥人和你们互相残杀,互相牵制。”
寇仲大惑不解道:“师公既有这样的看法,何不全力助我,反要与我动刀动枪,想取我小命。”
傅君瑜淡淡道:“少帅误会哩!师尊怎忍心取认大师姐做娘的人的性命呢?从他今晚对你们的态度看,他是生出爱惜之心,要在明晚令少帅你知难而退,放弃与李渊结盟,免致被李渊害死。将来中土若由你寇仲统一天下,将可牵制突厥人,为高丽的统一争取得充裕时间。我原本很担心他今晚会出手取你之命,现在再没有这顾虑,因为他欢喜你们。”
寇仲道:“我现在立即去找盖苏文算账,取他狗命,让师公安心。”
傅君瑜不悦道:“若师尊要杀盖苏文,盖苏文焉能活到今天?在无可选择下,盖苏文已成统一高丽的希望。这种事只有一方面心狠手辣,一方面又懂恩威并施的人方办得到,盖苏文正是这样一个人。师尊肯让他随行,对他的声望大有帮助,正隐含支持他之意,你们不可碰他。”
寇仲失声道:“不可碰他?那他来惹我又如何?”
傅君瑜冷冷的道:“你自己去想吧!”
说罢悄然离去,剩下四人呆立桥头,说不出话来。
除侯希白外,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接二连三的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和挫折,情绪意志均有点吃不消,生出纵有钢铁般的意志也招架不来的颓丧感觉。
朝着凌烟阁外门走去,寇仲苦笑道:“今晚肯定睡不着觉,明天会比今天更难捱,过得李渊惩处李世民一关,也过不得师公的一关。”
侯希白道:“傅大师既无杀你之心,你大可拒绝应战,即使应战,输掉亦没有大问题。”
跋锋寒摇头道:“你可以作如此想,少帅却绝不可以,因为他输不起。现在长安形势微妙,少帅必须保持不败强势,始可镇着李渊,同时令有心支持李世民者来投。而傅采林今趟不远千里的到中土来,摆明是为高丽扬威,若寇仲变成不敢应战的儒夫,又或是傅采林的手下败将,如何有资格成为‘天刀’宋缺的继承人?”
寇仲虽明知事实如此,听跋锋寒道来,仍禁不住愁上添愁,长叹一口气。
此时抵达外门,一员将弁迎上来施礼道:“得韦公公吩咐,末将预备好马车,恭送少帅返兴庆宫。”
寇仲闭上眼睛,仍可认出他是常何,韦公公派出今晚于皇宫当值的将领中最高军阶的人来侍候他们离开,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常何见寇仲定睛瞧着他,竟避开寇仲的目光,垂首道:“请少帅登车起驾。”
他的神态落在徐子陵等人眼中,不觉有何异样。可是曾与他患难与共深悉他为人的寇仲,却感到他是心中有愧。说到底,常何肯定是个有良知的人,若受建成压迫来害他们自含受良心责备。
心念暗动,趋前两步,低声以丑神医的语调声音道:“常大人,是莫一心,别来无恙。”
常何闻言色变,往他望来。
由于常何独自进入门内相迎,与把守外门的禁卫相距数丈,负责守护马车的常何亲随离他们更远,所以不愁唐军方面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说话。
寇仲道:“常兄可通知刘政会大人,说莫一心回来啦!”
常何面色再变,忽晴忽暗,倏又垂下头去,却不敢答他半句话。
寇仲不忍心迫他,哈哈笑道:“韦公公其周到……”
常何忘形地急道:“不要登车!”
寇仲连忙改口,接下去道:“不过我们想漫步夜长安,不用劳烦常大人。”
常何装出错愕神色,道:“这个嘛,这个嘛,悉随少帅心意,不过请容末将引路,免致遇上巡军时有不必要的误会。”
又低声道:“不要回宫!天亮便没事!”
寇仲心中宽慰,常何确是义薄云天之辈,不枉自己与他一场兄弟,亦可看出他内心不愿被建成利用来暗算他们,因常何成为统领后,该只服从李渊的命令。由此可以推知,这只是建成、元吉的阴谋诡计,与李渊无关。
徐子陵对两人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建成、元吉既胆大至敢暗布陷阱杀他们,当然不肯放过李世民,插入道:“我们想到宏义宫与秦王打个招呼,有劳常将军安排。”
常何现出震动神色,欲言又止,最后才装作为难的道:“宏义宫在城外西面十里许处,少帅可否待至明天,让小将有时间作妥当安排。”
寇仲此时肯定护送马车的随行禁卫里,有建成、元吉的人在。故常何装模作样,说话给那些人听,好向建成等作间接交待。而常何之所以会露出震骇神色,是看穿他们与李世民的关系,更从他的提示推想到李世民正陷身危险中,因而提供保护。
常何忽然现出坚定神色,先向他打个眼色,然后道:“少帅有命,末将岂敢不从,共不过牵涉到城门开放,小将必须上报韦公公。且由于路途遥远,颇为不便,少帅请先行登车。”
寇仲与他合作惯了,微笑道:“入乡随俗,当然一切都要依足规矩办事。但坦白说,我很不惯坐马车,总觉气闷,怎比得上放骑骋驰痛快。不若让我们在这裹等候常大人的消息。”
常何领命而去后,跋锋寒沉声道:“你这样会否害了常何?”
寇仲道:“放心吧!可达志方面当不会在今时今日泄漏我乃莫一心的事,使李建成晓得突厥方面曾瞒骗他。既没有这条线索,常何又是李建成扶持下坐上统领位置者,故今晚诡计不成,李建成只会怨老天爷不合作,不会降罪常何。”
侯希白道:“子陵的脑筋转得真快,如今的秦王,肯定是建成、元吉除我们外另一攻击目标,真狠!”
寇仲喜道:“如此看来,李渊该是对应如何处置李世民仍犹豫不决,否则李建成岂会冒着李渊重责铤而走险?”
跋锋寒摇头道:“只要布局成杀我们者是突厥人,李渊便拿建成、元吉没法。至于对付李世民,以杨虚彦的刺客经验和融合《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与《不死印法》的身手,攻其不备下,非是没有成功机会。”
寇仲叹道:“这小子确是第一流的混蛋,唉!希望能及时赶到宏义宫,今晚果然没觉好睡,他娘的!”
众人再苦候近一刻钟,常何终于回来,使手下牵来四匹骏马,欣然道:“禀上少帅,一切如少帅所示,请上马!”
驰出皇城后,在常何与十多名禁卫簇拥下,四人转右朝金光门驰去,蹄声打破黑夜的宁静,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提醒他们此刻正值三更时份。
越过跨过河渠的长桥,抵达金光门外,金光门的吊桥早已放下,除守门的百名唐军,尚有一支近八十人的骑兵队,在门道内外列队恭候,出乎他们料外的大阵仗。
一名武将策马过来施礼道:“城卫统军刘弘基,参见少帅、徐先生、跋先生和希白公子。”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尚是首次与他碰头,知他和殷开山乃城卫系统的两大指挥将领,是李渊的亲信,不由对他特别留神。
刘弘基既高且瘦,蓄耆采黑的小胡子,眼神冷冷的,典型职业军人的冷静表情,使人不会怀疑他在接到杀戳敌人的命令时,可毫不犹疑地立即执行,其信念更非可以轻易被动摇的。最特别是浓黑的长眉直伸至两鬓,在鼻梁上印堂处眉头连结起来,更添其悍狠之气。
侯希白笑道:“又要劳烦刘大将啦!”
刘弘基淡淡道:“希白公子真客气,职责所在,是弘基份内的事。”
转向常何道:“皇上有令,少帅交由弘基接待,常大人请立即回宫。”
常何微一错愕,不敢说话,向寇仲等请罪后掉转马头与亲随回宫去也。
四人早猜到此事会筋动李渊,如今只是由刘弘基证实无误。由于寇仲要出城往见李世民,此事可大可小,谁敢擅拿主意。即使李渊已睡觉,韦公公也要冒犯天威之险把他吵醒,让他决定。亦有很大可能李渊因心事重重,此刻尚未上龙床就寝。
现在既得李渊放行出城,显见李渊仍不愿与他们闹翻,因为严格来说,一天两方没正式结盟,少帅军和大唐军仍处于战争状态。李渊如不让寇仲出城,寇仲会疑心被软禁城内,这后果将成灾难性的演变。
李渊当然会因此事不高兴,却拿寇仲没法。即使他摆明干涉李渊家事,除非李渊放弃结盟,否则亦惟有任他放肆。
刘弘基道:“少帅请起行!”同时打出手号,在城门候命的骑兵分出三十余人,领先出城。
寇仲策马来到掉头恭候的刘弘基旁边,微笑道:“刘大将军不用拘礼,我们并骑闲聊两句如何?”
刘弘基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垂首无奈道:“少帅有命,弘基怎敢不从!”
在近七十名战士前后簇拥下,四人驰出城门,进入城西原野朝西的官道,清丽的月色盖地铺天的笼罩大地,夜风拂体而至,别有一番滋味。
寇仲策骑缓行,向刘弘基沉声道:“刘大将军可知我为何没有待至天明的耐性而急于去见秦王?致劳烦刘大将军?”
前后护卫的骑兵与他们有一段距离,故不虞刘弘基的手下听到他们的对话。
刘弘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垂首道:“弘基不敢揣测。”
寇仲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怕长安骤生急变,关中生灵涂炭,我寇仲若坐视不理,势成历史罪人。”
刘弘基长躯一震,往他瞧来。
寇仲知道语出惊人收到预期的效果,迎上他的目光道:“大将军定会以为我危言耸听,语不惊人死不休,事实却是每字每句的出于我肺腑。现今天下形势分明,已成二分之局,而关中能令我寇仲顾忌者,惟只李世民一人而已。我寇仲若只图私利,目下只须坐视不理,唐主明天必褫夺秦王兵权,至乎把他贬谪远方,你我双方结盟将变得毫无意义,因我寇仲绝不会与勾结突厥人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合作。突厥人既如李世民已去,我们的盟约功亏一篑,定将大举南下,直扑长安。在长安军心动摇下,大将军是知兵的人,当悉结果如何?还认为我寇仲是危言耸听吗?”
刘弘基听得面色忽晴忽暗,最后垂首道:“少帅这番话何不直接向皇上提出。”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不想命毙长安。”
刘弘基骇然往他瞧来。
第 三 章 等待黎明
在说出“我不想命毙长安”这句话的一刻,寇仲心中涌起万丈豪情,无人可改移的坚强斗志,入长安后种种挫折和失意,一扫而空。
这句话字字发自真心,若他还不坚强起来,以舍刀忘刀的无畏精神,在劣境中奋斗不懈,后果不堪想像。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跋锋寒的名句,于此时此地更是无可置疑。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默然不语,有会于心。晓得寇仲正向这长安重将展现他慑人的魅力。
刘弘基呆看着马背上的寇仲,措手不及,无言以对。
寇仲露齿微笑,回复从容道:“请恕我寇仲交浅言深,假设我们应付得不恰当,中土将大祸临头,此为危急存亡之秋。对我寇仲来说,能否登上帝位实在无关痛痒,最重要是吃尽苦头的老百姓能过和平统一的好日子,在关中我看得上眼的只有一个李世民,所以我绝不容他任人渔肉。烦大将军禀上唐主,我们到宏义宫后再不离开,直至你们皇上撤除一切欲加于秦王身上的惩罚。”
刘弘基色变道:“少帅!”
寇仲双目神光剧盛,语气乎静而坚决,淡然道:“我意已决。没有李世民,轨没有甚么劳什子的联盟。没有人比找我清楚塞外联军的可怕。面对如此劲旅,还要日防夜防被无耻之徒在后面暗扯我后腿,任人做这种蠢事肯定没我寇仲的份儿。我何不返回梁都?来个坐山观虎斗,再检便宜收拾残局,怎都胜过像秦王般被鼠辈害死。”
刘弘基垂下头去,还策骑边沉思,忽然道:“少帅这番话发人深省,不过请恕弘基不能如实禀告皇上,我只会说少帅留在宏义宫开解秦王。唉!事情怎会弄至如此田地。”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大将军是性情中人,吾道不孤矣!”
一夹马腹,座骑加速。
刘弘基像要尽泄心头怨气般一声呼啸,立即全力加速,马蹄踢起扬天尘土,在月夜下朝宏义宫旋风般卷去。
宏义宫是建于一座小丘上的宫城,规模及得上兴庆宫,外墙却更坚固,每隔五丈设置箭楼,正门向着长安方向,有斜道直抵丘顶上的宫殿群,气势磅礴。
徐子陵心忖这地方除僻处长安城,远离长安宫城的权力中心外,论地方形势则着实不错,充满原野的清新气息,且有足够的防御力。单凭建成、元吉的兵力,要对付坚守此城的李世民肯定是力有未逮。由此观之,李渊该仍未有置李世民于死地之意。
际此夜深之时,宏义宫外门城墙仍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忽然一通鼓响,宫城外门大开,数十骑冲出,领头者赫然是秦叔宝和程咬金,迎上寇仲等人。
程咬金隔远叱喝道:“原来是少帅大驾光临,老子还以为是那甚么娘的长林军,正要以滚油劲箭侍候。他奶奶的!谁敢来惹我秦王,我程咬金第一个和他拚命,天王老子都没有面子给。”
秦叔宝与一众玄甲精兵人人神情愤慨,可以想像若来的其是长林军,至或李渊的禁卫,李世民的精兵猛将定是拚死护主,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让。
寇仲心忖这番话若一字不差传入李渊其内,老朋友程咬金已犯下死罪。朝刘弘基瞧去,见他只露出苦涩无奈的神色,显是对李世民的处境生出同情心。
要知李世民正直仁爱的形象,早深植于大唐国军民心内,又屡立大功,而于甫返长安的第一天,立即发生掖庭宫火器爆炸事件。时间的巧合,充满以牙还牙的味道,令人可疑。只有李渊不是这么看,还厚彼薄此,自然激起李世民方亲兵爱将的公愤。
在这一刻,寇仲猛地感到李世民被逐至此,非如先前想像中那么不利。
两方人马,在门外官道相遇。
秦叔宝见到刘弘基,冷漠地打个招呼,道:“少帅交由我们接待,请刘统军回城。”
刘弘基摇头苦笑,向寇仲施礼道:“弘基有机会当再向少帅聆教。”一声告罪,领着手下原路而回。
寇仲问道:“秦王在那里?”
秦叔宝叹道:“我从未见过秦王如此沮丧失意,他仍把自己关在书斋内,不肯见任何人,你们可能会例外。”
程咬金怒火僚天的道:“照我的意思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反出关中,横竖洛阳仍在我们手上,又有你们支持,就看谁的拳头够硬。”
寇仲苦笑道:“意气用事本身就不是办法,当然更非最好的办法,程老哥你仍是这副脾性。”
转向徐子陵三人道:“我想一个人独自去见秦王,说几句交心话儿。”
李靖在门外报上道:“少帅求见!”
好半晌后,紧闭的门张开,露出李世民苍白木然的面孔,目光落到李靖旁的寇仲处,先示意李靖离开,然后默默回到斋内去。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紧随在他身后,顺手关门。
李世民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子陵呢?”
寇仲转身倚门而立,瞧着以背向他木立斋内的李世民道:“他在外面,因我想单独和秦王谈话。”
李世民转过身来,心疲力倦的道:“坐下说。”
寇仲到一旁坐下。
李世民仍呆立书斋中心,仰天叹一口气道:“或因是我一生人太顺利吧!特别受不起挫折和打击,现在我有失去一切的感觉!”
寇仲耸肩轻松的道:“你没有失去一切,只是失去对令尊最后的幻想和希望,从这角度去看应是好事。因为再不用我们鼓励你,你也该知只有坚持和奋斗下去。”
李世民隔几在他身旁颓然坐下,默默无言。
寇仲淡淡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李世民皱眉道:“你指的是……”
寇仲笑道:“哈!竟当我的金石良言是耳边风?你当日对我们发动兵变之事犹豫不决时,我不是说过你返回长安后,形势会迫得你没有选择余地吗?只是连我都没想过一切会在第一天发生。你的王兄王弟摆明要把你赶尽杀绝,故而计划周详。令尊亦以去你而后快,只是一直苦无借口,现在机会来临!所以你才会闷在这里自怨自艾。”
李世民摇头道:“我没有自怨自艾,只是感到难以接受。”
寇仲道:“换过是我或子陵,肯定没有接受不接受的问题。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苦笑道:“你骂够了吗?”
寇仲叹道:“差不多哩!”
李世民往他瞧来,沉声道:“你们在这时候毫不避嫌的来见我,不怕令人起疑?”
寇仲道:“这叫随机应变,又是改变策略。不瞒你老哥,你被逐于此,我们也不好过。
幸好现在想通一切,索性向令尊摆明我们之所以肯和他结盟,全看在妃暄和你份上。他若敢降罪于你,我们就拉大队走人。他奶奶的!令尊当我寇仲是甚么脚色?惹怒我包他吃不完兜着走。“
李世民呆想片刻,沉声道:“我的心很乱,你有甚么新的计策?”
寇仲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道:“建成、元吉这一毒招是弄巧反拙,明眼人均瞧出你是遭他们陷害的。而令尊不公平的处理手法,更惹起公愤,只是敢怒不敢言。像适才领我来的刘弘基便是其中之一,由此推知,怀此心态者大不乏人。所以我索性赌他娘的一铺,向整个长安以行动表明我们的盟约系于你老哥身上,这叫置诸死地而后生。”
李世民双目神光渐复,道:“若父皇没法下台阶,把心一横,我们定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没有寇仲还有个宋缺,可是大唐国肯定四分五裂,在关外忠于你的手下势将一窝蜂的投向梁都,巴蜀更不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李世民的大唐能同时顶得住阵容鼎盛的塞外联军和矢志复仇的少帅雄师吗?”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回复生机,凝望寇仲好半晌后,道:“那父皇岂非更害怕我谋夺太子之位?”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事实上经此事后,你与令尊再无转圜余地,只看谁先被放倒,形势更趋微妙。我们肯定正处于下风劣势,稍后我会将最新情况、好消息或坏消息一一向你老哥汇报。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否视长安为战场?”
李世民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寇仲叹道:“若你肯把长安视为战场,将可把战场上那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那一套,照本宣科的搬过来,明白吗?”
李世民先呆看着他,好一会后嘴角逸出笑意,逐渐扩大,点头哑然失笑道:“对!骂得对!我之所以因父皇待我不仁而心痛欲绝、失去斗志,皆因并不视长安为战场。
在战场上,岂会因受挫于敌而颓唐不振?战争是不择手段的,重要的是最后的胜利,世民受教哩!“
寇仲离开时,清楚晓得李世民终于对李渊死心。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旁,与他并立平台,倚栏遥望远方宏伟的长安城。
徐子陵瞥他一眼,淡淡道:“秦王肯听你的劝告吗?”
寇仲低声道:“我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他奶奶的,直至今夜他才肯抛开对李渊的幻想,脚踏实地的去做人,为妻儿手下耆想。老跋和小侯呢?”
徐子陵道:“他们去争取休息时间,因怕明天有恶战。”
寇仲皱眉道:“你好像也没瞌过眼,为何不上床睡觉?”
徐子陵道:“我在等你,唉!累得你陷入这种九死一生的劣局,我的心很不安乐。”
寇仲哈哈一笑,搂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说这些话来干甚么?坦白告诉你,我们绝不会输的,我还认为形势愈来愈有利,愈来愈清楚分明。我们是别无选择,李渊也别无选择,最后只有退让。他娘的!我现在最想先宰的人是香小子。”
徐子陵道:“我刚才望着长安,忽然想起一事,就是要小心对方用毒。昨天我在长安城东市门外遇伏,射来钢针上淬的毒非常霸道,令我差点不能消受。可知对方有用毒高手,而此人大有可能是烈瑕那小贼。”
寇仲点头道:“大明尊教除《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外可能还有本《毒经》,所以人人擅于用毒,烈小子的心那么毒,用起毒来当然更胜其他人。”
徐子陵道:“我很少想到杀人,但烈瑕却是例外,我可以放过任何人,却不可以放过他。”
寇仲明白他的感受,烈瑕杀宋金刚,令徐子陵无法释怀,种下解不开的深仇。道:“勿要尽想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改为我们光明的将来动脑筋。我们在这里,可是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却在李渊手上,变成谁都奈何不了谁的僵持局面。我刚才来时边行边想,假若李渊任我们在这里发呆,我们该怎办好。”
徐子陵道:“难道你没想到办法吗?”
寇仲笑嘻嘻道:“笨办法倒有一个,我们就呆他娘的一天,待到晚上从宝库潜回城内,着玄恕和雷九哥等从秘道离开,我和你、老跋、侯小子四人蒙头蒙面的从秘道潜入皇宫,宰掉香小子,来个他奶奶的下马威。哈!够痛快吗?”
徐子陵道:“那岂非要和李渊决裂,世民兄的妻儿亲眷全留在掖庭宫,肯定会遭殃。”
寇仲道:“所以我才说这是只逞匹夫之勇的笨办法,较高明是暂时放过香小子,只着一众人等开溜了事。”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只会坏事,因为李世民我们不但事事投鼠忌器,还失去击退突厥人的机会,最称心的人是颉利,因为我们只余杀出关中一途。”
寇仲叹道:“想起杀香小子我便手痒,若非快要天亮,我便和你立即赶回长安行事。”
徐子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照我看李渊面对来自佛道两门和你少帅的双重压力,只好暂忍这口鸟气,不会愚顽至任我们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的。”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的预感灵光,那我们现在该否回去睡觉?”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在这里看日出,你先睡吧!”
寇仲放开搂着他的手,细审他的神色。
徐子陵皱眉道:“有甚么好看的?”
寇仲抓头道:“真奇怪!师仙子的离开似乎对你影响不大,你现在的样儿似甜蜜至可滴出蜜糖来,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叹道:“你这小子,总要知道别人的私隐。说给你听又如何?青璇已答应委身下嫁我徐子陵为妻。”
寇仲一声欢呼,弹上半空连翻三个觔斗,落回徐子陵旁,大笑道:“这是我今趟回长安后唯一的好消息。我明白哩!妃暄是要成全你们,也同时成全自己,无牵无挂的回静斋去哩!”
徐子陵不敢肯定师妃暄是否再无牵挂,至少自己便永没法忘掉与她的精神爱恋。
但事情发展至如今的地步,他能做的只是不辜负她的美意,全心全意的去爱石青璇,令石青璇得到女儿家最大的幸福。
寇仲兴奋过后,颓然道:“我忽然睡意全消,可否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等待黎明,希望明天运道好上些儿。”
徐子陵目光越过长安城,落在其后方东边天际,道:“不用等,天开始亮哩!唉!你是否想起尚秀芳。”
寇仲道:“我的心事怎瞒得过你,这方面你比我本事,可否指点一二?”
徐子陵淡淡道:“在玉致来前,千万不要和尚秀芳共渡春宵。待玉致来后,再把整件事和盘奉上,尽告致致。”
寇仲失声道:“甚么?我刚兴致致修好,便这么伤害她,试问我于心何忍?”
徐子陵道:“她或者会明白的,只要得她同意,答应她只风流一晚,下不为例,你不是可心安理得的了结你的风流孽账吗?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早警告过你,不过我真的没有怪你,男女间的事实非人力所能控制。”
寇仲呆望东方,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采手搭上他宽肩,微笑道:“天真的亮哩!想不通的事,就由老天爷安排,希望我们的运道非是至此而绝,除此外我们还能干甚么呢?”
寇仲双目随天色亮起来,猛一点头,道:“说得对!我要向致致作个诚实的乖孩子,全看她旨意办事。天亮哩!睡觉去吧!”
第 四 章 暂息风波
寇仲睡梦正酣,忽然被远方某处传来的马嘶人喊声吵醒,猛地从卧榻坐起。
侯希白气急败坏的抢门而入道:“报告少帅,大事不妙,大批人马从长安方面杀至,小卒奉徐、跋两位大人之命请小帅立即动身。”
寇仲稍作定神,笑道:“这等时刻,你这小子竟来耍我,哈!难怪我忽然梦到上战场,李渊真好脍。”
倏地弹离睡榻,拿起放在床边,内藏井中月和刺日弓的外袍,就那么搭在肩上,冲出房门,问道:“徐小子、老跋何在?”
侯希白追在他旁笑道:“所有人均聚往东门去,他们先行一步去凑热闹,着我来不理你是醒是睡都把你弄去。”
寇仲忽然停步,站在通往东门的廊道间,向侯希白讶道:“你该是比任何人更恋栈生命才对!为何你却像全不把生死放在眼内漫不在乎的样儿?”
侯希白欣然道:“生命此来彼往,有若季节转移,是自然之道,没有值得恐惧的地方。
生命之所以令人感到珍贵,全因死亡每一刻均在虎视眈眈,在战场上这感觉尤甚,使我份外珍惜生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恍然原来活着本身竟是如斯动人。哈!我既然在享受生命的赐予,心情怎会不好呢?“
寇仲一手搂上他眉头道:“事实上你是不用来淌这浑水的,只因你够兄弟。哈!不过小心中了我师公的毒。”
侯希白笑道:“中他的毒不会太差吧?我们先上战场去!”
寇仲和侯希白登上墙头,李世民、跋锋寒、徐子陵和李靖、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秦叔宝、庞玉等十多名天策府大将,正柱立墙头,遥观从长安开来的大队唐军。
旌旗飘扬下,来者达三千之众,清一色骑兵,似是先头部队,因为宏义官与长安城虽是小巫大巫之别,但守城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能征惯战的兵将,又有寇仲四人助阵,以这样的兵力攻打宏义宫实与自杀没有丝毫分别。
寇仲尚未在李世民身旁站稳说话,李世民喝道:“撤去防御、开门!我要亲自出迎。”
手下传令开去。
寇仲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长长叮出一口气,叹道:“成功哩!来的是世民兄的尊翁,而他并非来攻打宏义宫。”
寇仲凝神瞧去,来军仍在里许远处,在扬起的尘头里,一枝大旗高举,飘扬的正是代表李渊的徽号。大喜道:“又过一关,他娘的!”
再看看天色,转向跋锋寒道:“别忘记你佳人有约,现在立即赶去,该可准时赴会。”
跋锋寒摇头道:“我已失去赴约的心情。”
徐子陵不悦道:“大丈夫有诺必守,你怎可言而无信。”
跋锋寒苦笑道:“她有答应去吗?”
李世民讶道:“我从没想过锋寒竟会约会佳人,这位美人儿是谁?”
侯希白欣然道:“老跋是怕独坐呆等,这样吧,大家一场兄弟,让我捱义气陪老跋去,她若爽约我们便当吃早点好啦!”
一手抓着跋锋寒手臂,硬把他扯下城楼。
手下来报战马备妥。
李世民道:“我们出宫迎驾如何?”
寇仲笑道:“这个当然,耍戏当然要耍全套,我们去也!”
陪同李渊来的,除刘弘基和常何两名大将外,出乎寇仲等料外的尚有李建成和李元吉,不过后两者都是木无表情,笑容勉强。显是此行非是甘心情愿,只是不敢违反李渊圣意。
李渊穿的是轻骑便服,腰佩长剑,看似精神抖擞,但眉宇间隐露倦容,看来昨夜并不好受。
两方相遇,李渊拍马而出,呵呵笑道:“待我先处置家事,再重迎少帅和徐先生入城。”
李渊方面全军勒马停下,建成、元吉两人策骑来到李渊马后,成品字形。
寇仲方面只有他和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后者闻言立即滚下马背,跪地垂首高声道:“孩儿愿负起昨夜掖庭宫爆炸一切责任,请父皇处置。”
李渊俯视马前地上的李世民,双目杀机一闪,瞬即敛去,换上笑容,沉声道:“昨夜之事,本是罪无可恕,但朕念在王儿多年来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战功彪炳,功可抵过,赐你戴罪立功,可重返掖庭宫,一切如旧,平身。”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的东宫怪火,心中暗叹,均知李世民心中的恨意正如火上添油。
李世民高呼“谢父皇隆恩”,缓缓立起。
寇仲正要说话,李渊欣然笑道:“少帅心意,李渊清楚明白,一切待回宫再说如何?”
寇仲以微笑回报道:“我寇仲终相信阀主确有诚意合作,疑虑尽去,当然悉从阀主之意。”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约了老跋和侯小子在福聚楼吃早点吗?”
徐子陵会意,向李渊施礼告罪,迳自策马先一步回长安城。
李世民神情肃穆的踏蹬上马,得李渊赐准后,策马掉头先回宏义宫,处理返回长安事宜。
当寇仲与李渊并骑回城,心中想到这场风波非是成功化解,而是晓得对立的情况更趋尖锐,李渊已选择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长安城内的凶险实有添无减。
徐子陵先驰返兴庆宫,弄清楚王玄恕等一众兄弟无惊无险,渡过表面平静、暗里波涛汹涌的昨夜后,换马赶往西市。
经过跃马桥,在马背上欣赏无量寺、永安渠和两岸的林木华宅。在春阳照射下,渠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绿树扶疏,市桥相望,碧波映日,魏峨的寺庙与高院大宅衬托起一派繁华安逸,不由想到地下的杨公宝库和这宏伟都城未来的不测命运,心内感触丛生。
现在才是打正旗号重返长安的第二天早上,但他们的心境已有很大的变化,形势的剧转令他们再没有必胜的把握。
徐子陵在福聚楼前下马,几名专侍候乘马客人的马夫大喜迎来,徐大侠、徐大爷的不停叫着,争者为他安置马儿,弄得徐子陵很不好意思。众马夫对他的恭敬崇慕全发自真心,使他进一步感受到负在肩上对长安全城人民的艰巨重任。
堂倌早得报,抢到大门迎客引路,不住打躬道:“徐大爷大驾光临,是福聚楼的荣幸,跋大爷和希白公子正在三楼,请让小人引路。”
踏入大门,更不得了,满堂过百食客倏地静下来,谈笑声急潮般消退,接着爆起漫堂掌声和喝采声。
徐子陵抱拳回礼,以微笑回报,心事却大幅加重,暗下决心,不会令对他抱着希望和热切期待的老百姓稍有失望。
对于长安城的军民来说,他们今趟到长安来商谈结盟,为面对塞外联军严重威胁的平民百姓,带来最大的希望和转机,有若在暗黑世界见到第一道曙光。
好不容易登上三楼,一眼扫过去,吸引他注意的非是靠东窗对坐的跋锋寒和侯希白,而是坐在另一角的一对男女。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禁不住无名火起,不理会自已成为众人目光的目标,向跋锋寒扬手打个招呼后,迳自往那对男女走去。
李渊叹道:“少帅可知你昨夜这么硬要到宏义宫去,令我既为难更是窘惑吗?”
在太极宫书斋大堂,李渊寇仲两人分宾主坐下,一片春日清晨的宁和静谧,可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每字每句均关系到中土未来的得失荣枯。
寇仲正暗怨刚才上床瞌睡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闻言苦笑道:“阀主啊!请你大人有大量,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否则怎向子陵交待?子陵肯来说服我,是看在妃暄份上,妃暄则是看在秦王份上,若秦王给你老人家严惩不赦,例如贬谪远方,我们间合作的基础再不复存。唉!你要我怎样说呢?我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在战场上我们唯一信任的人是秦王,只有他的军事才能始可与我们配合无间。若明知要打一场必败之战,我不如返梁都来个倒头大睡,再来个坐山观虎斗,怎都胜过被迫退守扬州。所以我昨夜的行动虽对阀主不敬,但最终为的仍是我们的联盟。”
李渊凝视着他,沉声道:少帅可知领利终开出条件,只要我们肯照办,他们将依约退军。“寇仲很想问他是那些条件,但仍忍着不问及这方面的情况,微笑道:”阀主相信颉利吗?“
李渊淡淡道:“我想听少帅的意见。”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条件中包括须献上我寇仲人头,颉利或者会暂时退兵。”
李渊不悦道:“少帅言重,若条件中有此一项,我李渊根本不会考虑。”
寇仲微俯往前,目光灼灼的迎上李渊眼神,道:“那其中一个条件,定是不可与我结盟,令我们反目决裂,如此颉利在收得损害阀主国力的重礼后,暂且退兵,待我进攻洛阳时,他即与突利大举南下,再不用倚仗其他外族,完成他们梦想多年征服中土的壮举。这是我寇仲的看法,也是秦王的看法,太子和齐王当然另有想法,此正为我只肯与秦王合作的原因。中土未来的命运,阀主一言可决。”
李渊长身而起,在寇仲面前来回竣步,忽然停下,仰望屋梁,似是喃喃自语的道:“今早天尚未亮,净念禅院的主持了空大师在东大寺的荒山引介下,到宫内见我。”
寇仲坦然道:“我早知此事,若非在他力劝下,我已拂袖而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子陵很难怪我。”
这叫打蛇随棍上,于适当时机,尽量淡化与李世民的关系。
李渊别头往他瞧来,双目精芒烁闪,沉声道:“少帅竟是如此不满我李渊?”
寇仲丝毫不让地回敬他的锐利神光,道:“这不是满意或不满意的问题,而是战略上的考虑。若我寇仲只是孑然一身,舍命陪君子又如何?可是现在我手下超过千万儿郎,他们的生死操控在我一念之间,我怎能不为他们着想?”
稍顿续道:“我之所以接受子陵提议,除玉致的因素外,更重要是认为此举行得通。而这看法大半是建立在秦王身上,因为我比阀主更清楚秦王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渊冷笑一声,盯着他道:“我绝不会认同少帅这句话,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亲生儿子,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谁比我李渊清楚?”
寇仲从容笑道:“请恕小子冒犯,阀主眼中的李世民,大部份是别人的看法,是别人眼中的李世民。而我对李世民的认识,却是最直接了当,因为他是我生平所遇到最强顽的劲敌,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因为我了解他的强项和弱点,那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例如昨夜掖庭宫的火器爆炸,我以人头保证,绝不该由他负责。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的告诉阀主,这是个移赃嫁祸的阴谋。火器大有可能来自梁师都,因为子陵和希白曾亲眼目睹梁师都的儿子梁尚明从海沙帮接收大批火器,若我有一字虚言,地灭天诛。”
李渊听得面色一变,好半晌才压下声音道:“竟有此事?”
寇仲叹道:“阀主的真正敌人,是突厥人而非我寇仲。我早说过,击退外族后我们可坐下来从详计议,我根本没有做皇帝的兴趣。只是不愿天下落入祸国殃民、私通外敌的昏君手上。昨晚我曾对了空明言,我的耐性愈来愈小,日防夜防,不如索性返回梁都操练儿郎,大家在战场上刀来枪往的拚个痛快。阀主不是说过不会让我空手而回吗?那就拿出行动来,公布我们正式结盟,把毕玄的使节团赶回老家去,大家在战场上见个其章。”
他确是失去瞎缠下去的耐性,这番话可说是对李渊最后的忠告,暗示若除去私通外敌的建成和元吉,一切好商量。
李渊回到龙座,神思恍惚的坐下,呆望前方片刻,目光往他投去,点头道:“我会好好思索少帅这番坦白的说话,不过请给李渊一点时间,快则五日,迟则十天,李渊会予少帅一个肯定的答覆。”
寇仲心中暗叹,不过无论如何,李渊该暂时不会和他翻面动武,该算是个好消息。
女的讶然往徐子陵瞧来,男的却慌忙起立,笑容满面的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让愚蒙作个小东道,子陵兄请赏面。唤!差点欢喜得忘记礼节,这位是芷菁,长安望族沙家的四小姐。”
沙芷菁大方的起立欠身施礼,姿态优美,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烈瑕又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现时长安城内人人谈论的徐子陵徐公子。”
沙芷菁“啊”的一声娇呼,显是被徐子陵的朵儿震慑。
徐子陵强按下烧冠冲发的怒火,微笑还礼,心中却恨不得把这卑鄙奸徒碎尸万段。烈瑕昨日口上的有约佳人,大有可能是沙芷菁,如此日日相见,可知他们关系的密切。他敢肯定烈瑕应是从赵德言处得知沙芷菁和寇仲的关系,甚至是在赵德言怂恿下,故意接近沙芷菁,攫取她的芳心,以这种卑劣的手法打击和惹怒他们作报复,以扰乱他们阵脚,增添他们的烦恼。
烈瑕拉开椅子,笑道:“大家坐下再说。”
徐子陵目光落在他面上,立即变得锋锐冰寒,淡淡道:“烈兄不用多礼,我来是想告诉你,五采石已物归原主,烈兄再不用为此费神动歪念头。”
沙芷菁大为错愕,始知徐子陵和烈瑕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烈瑕双目杀机一闪,笑道:“子陵兄有心哩!愚蒙但愿采石能无惊无险,安返波斯。”
徐子陵目光转投沙芷菁,微笑道:“沙小姐请安坐,我这位老朋友最爱宣扬邪教教义,甚么黑暗与光明相对,诸如此类,引人入彀,沙小姐务要明辨是非曲直。”
又探手往烈瑕肩膀拍去,笑道:“对吗?烈兄!”
烈瑕感到他看似简单随意的一拍,竟笼罩着他头颈肩膊所有穴道,如让他忽然变招,实有一举制他死命的威胁力,虽明知他不敢如此当众行凶,但岂敢拿自己的命去豪赌,骇然闪往刚坐下的沙芷菁椅背后。
除子陵哑然失笑道:“人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烈兄何事慌惶,是否怕含恨黄泉的宋金刚来找你索命呢?”
转向沙芷脊正容道:“沙小姐请恕在下交浅言深,我徐子陵极少讨厌一个人,烈兄却是其中之一。”
言罢不待烈瑕反驳,施施然去了。
第 五 章 卑鄙奸徒
寇仲甫离御书房,给韦公公在门外截住道:“秀宁公主请少帅往见。”
寇仲心中嘀咕不明白李秀率因何在这时刻明目张瞻的要求见他,当然是有要紧的事,只希望非是他承担不起的另一个坏消息,於愿足矣。
韦公公引路领他直抵公主殿庭,在忘忧楼上层见到李秀宁。
摒退左右後,李秀宁不避嫌的轻扯着他衣袖,到一角坐下,还亲自奉上香茗。
寇仲灵魂儿出窍似的喝了一口热茶,放纵地软挨太师椅背,感受着脊骨的劳累得以舒缓,向静坐一旁的李秀宁道:“幸不辱命!”
李秀宁喜孜孜的横他一眼,道:“秀宁和你不说客气话,人家早知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寇仲笑道:“太过奖我哩!事实却是我们差点阴沟里翻船,一败涂地。全靠老天爷可怜,勉强过关,希望老天爷肯继续关照我们。”
李秀宁“噗哧”娇笑,如盛放的花朵儿,柔声道:“有你解闷儿多好!昨晚秀宁未瞌过眼,天刚亮给父皇传召,详细问及关於你们和二王兄问的交往经过,接着起程往宏义宫。”
说至此玉容转黯,垂首道:“但秀宁仍是很担心。”
寇仲不解道:“秀宁因何如此担心?”
李秀宁妙目往他瞧来,轻轻道:“出发往宏义宫前,父皇发出命令,着柴绍立即动程往太原,探听塞外联军的动静,然後回来向父皇汇报。”
寇仲明白过来,点头道:“这种事该不用劳烦柴兄。摆明是要把他调离长安,免他被卷入长安的斗争内。唉!你可知刚才我向你父皇提起梁尚明向海沙帮买火器一事时,他怎样反应?”
李秀宁茫然摇首,双眸射出令人我见犹怜的惧意,显是不堪再受刺激。
寇仲隔几采手抓着这金枝玉叶的尊贵粉臂,沉声道:“秀宁勿要惶恐,长安已成权力倾辄、不讲伦理人情的战场,我们必须勇敢面对一切。”
李秀宁从衣袖伸出纤手,按上他手背,似从这充满情意的接触中得到鼓励和力量,道:“说下去!”
寇仲反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腕,紧握一下,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苦笑道:“他(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知他不但有杀你二王兄之心,连我也不会放过。”
李秀宁出奇地平静,轻轻道:“你打算怎麽办!”
寇仲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欣然道:“我本来心疲力竭,再无斗志,幸好握过秀宁的手儿,竟似立即得赐神奇力量。哈!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走着瞧好哩!”
李秀宁霞生玉颊,嗔怪的白他一眼,娇羞的道:“你这人嘛!从没有正经话。”
寇仲几乎乐翻,凑过去低声道:“秀宁还有甚麽心事话儿向我倾诉。”
李秀宁大窘道:“快给我滚,小心我向宋家小姐告你一状。”
寇仲乐不可支的去了。
沙芷菁绷紧俏脸离开,烈瑕追在她旁,到下楼梯前还故意向徐子陵三人摆出个不在乎的表情。连向爱风花雪月,不理人间恩怨的侯希白也感吃不消。
跋锋寒皱眉道:“这小子是否一心找死?”
徐子陵淡淡道:“他比任何人更贪生怕死,目的只在激怒我们。”
侯希白不解道:“惹怒我们有什麽好处?我们对付起他来绝不会讲甚麽江湖规矩,必是不择手段务要令他横尸街头。”
徐子陵道:“说说容易,但真实的情况却是无从入手。他住的地方是有我师公坐镇的凌烟阁,又与赵德言等人结成一气,加上他行踪飘忽,我们那来下手的机会?”
跋锋寒道:“纵使他有恃无恐,这样千方百计的迫我们收拾他,对他仍是有百害无利,他该不会如此不智。”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凡事因人而异,即使聪明如他者,亦会被仇恨蒙蔽理智。照我看他正进行个阴谋,目的是借毕玄或师公两方面的夹攻来对付我们,至于其正的情况我们耐心等候。”
寇仲此时在梯阶现身,登时吸引全厅食客的注意。只见他神采飞扬的在徐子陵旁坐下,数名夥计忙殷勤招待,少帅前少帅后的叫个不停,招呼周到。
跋锋寒道:“少帅没碰上烈瑕和沙家小姐吗?”
寇仲正回敬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颔首微笑,一副心情大佳,刻意收买人心的模(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是当他目光落在另一角桌子围坐的四个人时,立即目光转寒,适在这时跋锋寒的话传入他耳内,剧震道:“甚麽。”
跋锋寒淡淡道:“听不清楚吗?须否我重覆一趟?”
寇仲双目杀机闪闪,低骂道:“这杀千刀的直娘贼,一趟又一趟的在我大岁头上动土,敢情是活得不耐烦。”
转向徐子陵以目光示意道:“你看!”
徐子陵朝他目光瞧去,立即面色沉坐在对角桌子者赫然是梅珣、诸葛德威、王伯当和久违了的独孤策,美人儿帮主云玉真的陈年旧情人。这几个人分别与他和寇仲有解不开的仇怨,这样聚在一起说的当然是如何对忖他和寇仲的话。
四人里除诸葛德威垂下目光,不敢看他们,其他三人均以恶毒的目光回望!并挂着看你们如何凄惨收场的轻蔑笑意。
寇仲沉声道:“我对烈瑕这小子是忍无可忍,你们有甚麽好计谋可收拾他。”
侯希白叹道:“他虽是依附傅大师骥尾到长安来,终是李渊的贵宾,摆明着对付他会令我们与李渊的关系更恶劣。”
跋锋寒冷然道:“做得手脚乾挣点不就成吗?”
寇仲以目光徵询徐子陵的意见,後者苦笑道:“烈瑕这小子奸狡似鬼,想令他投进罗网难度极高。而我们际此四面受敌的当儿,更不宜轻举妄动,以防因小失大。”
寇仲沉声道:“容忍像烈瑕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不是我寇仲一贯的作风。不过三位老哥的话各有道理,我们就来个折衷之计,一边等待和制造机会,一边透过种种途径对他作出反击。”
跋锋寒皱眉道:“如非动刀动枪,如何反击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例如尚秀芳、又例如常何。他们都可分别影响他与师公、沙芷菁的关系,最理想是能令他失去靠山。他被驱离皇宫之日,就是他命丧於子陵真言手印之时。他娘的我会施尽浑身解数,令他不能寿终正寝。”
徐子陵道:“李渊有甚麽话说!”
寇仲道:“他仍是心中犹豫,因颉利开出骗人的退兵条件,令他心存侥幸。他奶奶的,我们只有五天到十天的时间,一是卷铺盖回家,一是发兵举义。”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成为我们和福荣爷间的联络人,此事非常重要,细节由你自己决定。“
侯希白欣然道:“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好哩!我不去见申文江,别人才会奇怪。”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负责去与未来娇妻谈清说爱,对付的当然是我们的头号劲敌石之轩,更要设法联系上老封,让他老人家晓得事情的紧迫性,务要在五天内弄清楚谁是支持我们的人。”
跋锋寒道:“希望我也有任务分配,因为我现在很想杀人。”
寇仲苦笑道:“我本想说你的任务是等待瑜姨,例如独坐此处直至等到她来见你,但却知你定然不肯答应。”
跋锋寒吁出口气,微笑道:“不瞒各位兄弟,实情是我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我曾尽过力,她既选择爽约,我该算是已有交待,不用心存歉疚,感觉上好多哩!我和君瑜间的事就这麽了断,你们以後不要枉费心机,明白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拿他没法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可达志现身楼梯处,一面凝重的朝他们走过来。
寇仲连忙起立,拉开空椅子,笑道:“达志请坐。”
可达志却不领情,冷锐的目光扫过四人,才在空椅後止步,最後盯着跋锋寒。
跋发寒眉头轻皱,目光转厉,淡淡道:“你在看甚么?”
徐子陵怕两人一言不合,大动干戈,忙插入道:“有甚麽话,坐下再说。”
可达志像听不到徐子陵的话般,与跋锋寒眼神交锋,沉声道:“我在看你如何反应,芭黛儿刚抵长安。”
跋锋寒色变道:“甚麽!”
可达志转向寇仲道:“我来找你们非是通风报信,只是念在昔日龙泉的情份,顺口说上一句。”
寇仲正为跋锋寒担心苦笑道:“那甚麽事能劳驾你呢?”
可达志淡淡道:“圣者要见你,只限你一个人,就看你是否有此胆量。勿怪我不告诉你,不论在陶池发生任何事,即使李渊也干涉不了。”
寇仲道:“见你们圣者须大胆才成吗?这该是文会而非武斗,圣者总不能迫我下(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跋锋寒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般,直勾勾瞧善桌上碗碟,脸色转白,可见芭黛儿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和份量。
可达志沉声道:“我这么说,是要你明白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卒,临池轩非是由我作主话事。少帅若认为没有冒险的必要,大可拒绝圣者的邀请,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认为你是胆怯,反只会认为是你的明智之举。”
寇仲心中一阵温暖,可达志肯这样提点他,摆明是深心处仍视他为兄弟。欣然道:“圣者既开金口,又派出你老哥作使者,我当然不可令他老人家失望,也很想听听他有甚麽话好说的。”
可达志叹道:“早晓得你如此。马车在正门恭候少帅大驾,请少帅动身。”
寇仲向徐子陵和侯希白打个眼色,着他们好好开解跋锋寒,偕可达志去了。
寇仲和可达志离开後,徐子陵和侯希白目光落在跋烽寒处,均不知说甚麽话好。
跋锋寒露出苦涩的笑容,叹道:“她因何要来呢?大家不是说好的吗!”
徐子陵轻轻道:“感情的事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钱寒该借此机会把事情弄清楚。”
跋锋寒颓然道:“还要搞清楚甚麽呢?”
侯希白道:“要弄清楚是自己的心,坦然面对心底的真情,勿要欺骗自己,以致害己害人。”
跋锋寒摇头道:“在与毕玄的决战举行前,我不想分心想其他事。”
侯希白道:“逃避并不是办法,心结难解反会累事。”
徐子陵道:“照我看,芭黛儿於此时刻到长安来,是要阻止你和毕玄的决战。”
跋锋寒摇头道:“她不是这种人。她到长安来是要目睹我和毕玄的决战,若我落败身亡,她将为我殉情而死。唉!”
徐子陵愕然无语。
跋锋寒回复少许生气,迎上侯希白热切关怀的目光,点头道:“希白的话很有道理!我现在只想回兴庆宫一个人独自思索和她两者间的事。坦白说,我自离开芭黛儿含,从没有拿出勇气面对或反省,此刻得你提醒,竟然大感有此必要。”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接着长身而起,道:“你们不用送我回兴庆宫,做人当然有做人的烦恼。”
跋锋寒去後,两人你眼望我眼,颓然无语。
此时梅珣离桌而来,笑吟吟的走到两人身旁,两人做礼起立欢迎。
梅珣笑道:“徐兄侯兄不必多礼,小弟说两句话便走。”
徐子陵道:“梅兄请坐。”
梅珣欣然入座坐好后,梅珣道:“小弟有一事相询,两位若不方便回答,小弟绝不介意。”
徐子陵心中既担心寇仲,更记挂跋锋寒,那有与他磨蹭的心情,只想早点把他打发走,道:“我们正洗耳恭听。”
梅珣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好整以暇的道:“宋缺不留在梁都,忽然赶返岭南,且自此足不出户,即使少帅动程来长安,他仍不到梁都主持大局,此事很不合常理,两位请予指教。”
徐子陵心中暗叹,这叫纸包不住火,敌人终於对此起疑。要知寇仲在长安的安全,一半系於宋缺身上,若被晓得宋缺与宁道奇决斗致两败俱伤,需一年半载始有望复原,对他们的处境当然大大不利。
淡淡道:“宋阀主向行事难以测度,我们这些作後辈的不敢揣测。”
梅珣耸肩笑道:“果然不出我梅珣所料,徐兄不但没有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还闪烁其词,小弟明白哩。”
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江湖上有一个传闻,说宋缺与岳山决战,後音落败身亡,而宋缺亦在岳山反望下负上重伤,必须闭关静养。初听时我还以为是好事之徒造谣生事,但目下看来其中不无道理。哈!小弟说完哩!请代小弟向少帅问好。”
哈哈大笑,回到独孤策、王伯当和诸葛德威那席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对视苦笑此正是波未平波又起。
马车朝皇宫驶去。
寇仲和可达志并肩坐在车内,都找不到要说的话。
右转进入光明大道,望东而行,寇仲终於开腔道:“可兄怎可容烈瑕这种卑鄙(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可达志木无表情的道:“现在主事的是赵德言,又或暾欲谷,圣者不会理这些闲琐事,何时轮到我可达志表示意见,要怪就怪你自己,偏要到长安来胡混。”
寇仲苦笑道:“骂少我两句行吗?你怎能不助我对付烈瑕那狗娘养的小贼?”
可达志道:“不理他不成吗?给个天他作胆他也不敢公然来惹你少帅寇仲吧!”
寇仲道:“若他肯来让我喂刀,我是求之不得。何用央你帮忙。他最不该是去纠缠沙芷菁,对她你该比我有办法。”
可达志愕然道:“甚麽?”
寇仲重复一趟道:“你说这小子是否可恶。”
可达志的面色直沉下去,没再说话。
马车驶进朱雀大门。
第 六 章 险死还生
一贯看似冷漠无情、专志剑道的跋锋寒,事实上他的感情极为丰富,只因受过往的经历磨折,故把感情深深埋藏,因为害怕再遭这方面的打击。在这强者称雄的时代,他发现“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道理,更希望能练成感情上刀枪不入的铁布衫功夫,不受任何感情的牵累。可是傅君瑜和芭黛儿的接连现身,使他躲在保护罩里的心儿受尽伤痛。
徐子陵在往玉鹤庵的途上,心中却在思索跋锋寒的境况,包括他童年时的凄惨遭遇与现时的苦况。
当年赫连堡之役,徐子陵、寇仲和跋锋寒三人面对颉利和他所率的金狼军,以为必死无疑时,跋锋寒曾真情流露,心中惦记的正是芭黛儿,由此可知他对芭黛儿未能忘情。
若跋锋寒不能解开心结,与毕玄之战将必败无疑。
玉鹤庵出现前方,即可见到石青璇的喜悦涌上心头,与心中的忧虑汇合而成的复杂难言心境,感触倍生,不由暗叹一口气,正要举手叩门。
就在此时,心生警兆。
此念刚起,两股凌厉的刀气从後方上空分袭头背而来,速度惊人。杀气刀气,一时把他完全笼罩其中。
只从对方发动攻击后他才生出感应,可知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易应付。如对方尚有帮手,此战实不乐观。
心念电转下,他的心神晋入井中月离而不离的武道至境,一览无遗、无有遗漏地精确掌握到身处的境况,同时晓得正陷身九死一生的险局。
正如李渊所言,临池轩的景色不在凌烟阁之下。
陶池大小与烟池相若,不同处是陶地由大小不一的十多个湖池串连而成!形状各异,殿宇亭台或临水、或筑於河溪、贴水借水而建,高低错落於园林之内,在日照下绿波反映着蠡窗粉墙,倍添优致,令人大感可居可游,享尽拾景取静的生活情趣。更动人处是半圆形的石拱桥倒映水中,虚实相接,绿瓦红墙的走廊接连桥畔更把美景延续开去,半隐半现的穿行於婆娑林木间,令人心迷神醉。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方帐,它与周遭的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偏又像天衣无缝地与整个环境融浑为一体。
环目扫视,不见人踪,宁静得异乎寻常。
可达志领他踏上往北的一座半圆拱桥,止步叹道:“若我可达志是主事者,定会明刀明枪与少帅来个清楚分明的解决,而不会用谋行诡,徒令少帅看不起我们。”
寇仲来到他旁,低头下望水里角儿活动的美景,沉声道:“达志何不学水中游鱼,自由自在忘情於江湖争逐。”
可达上心震下别转雄躯,往他瞧来,双目精芒剧盛,狠盯着他道:“香玉山果然没有料错少,帅和子陵今趟到长安来,是要玉成李世民帝皇霸业的梦想,而非只是与李渊联手结盟。我们一直半信半疑,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少帅羡慕水中游鱼忘於江湖争逐之乐,还以此相劝我可达志,始知香玉山看得透彻精准。”
寇仲心中苦笑自己终拽漏底蕴,并非由於疏忽,而是当可达志是知交兄弟,没有防范之心。撇开敌对立场不论,香玉山可算是他两人的“知己”,充份掌握他和徐子陵心中的想法。
可达志续道:“子陵不用说,香玉山坚持少帅根本对帝座毫无兴趣,只当争霸天下是个刺激有趣的游戏,一日胜券在握,将感索然无味。加上子陵对你的影响,会生出退让之心,但你凭甚麽可说服宋缺?”
寇仲叹道:“大家一场兄弟,我实不愿瞒你,即使你拿此来对付或挟制我,我之所以能说服宋缺,全因你们大军压境,令我们觉得扶助李世民变成唯一选择。好啦!照我看你在颉利下混得并不得意,凭你老哥的人材武功,何处不可大有作为,纵横快意,偏要与奸徒小人为伍,更要看颉利的喜恶面色做人,如此委屈何苦来由。”
可达志容色转缓,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再把目光投在桥下畅游的鱼儿,颓然叹道:“少帅为的是中土百姓的生命财产,我可达志为的是大草原的未来,突厥战士的荣辱,两者间并没有相容的馀地。不过请少帅放心,可达志绝不会泄漏少帅真正的心意。”
寇仲道:“达志可知说服宋淑的关键,在於李世民抱有视华夷如一的仁心。这与宋缺敌视外族的心态截然相反,更与我中土历代当权者南辕北辙,代表善华夷混合的新一代精神。
所以达志所提出你我间的矛盾非是没有被此相容的地方。我们是新的一(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色,强要侵占对方领土,只会带来永无休止的灾祸,那一方强大,另一方便遭殃。“
可达志摇头道:“太迟哩!杨广的所作所为,令中土和我草原各族结了解不开的血仇大恨,一切只能凭战事解决。我对少帅的劝告是不要对此再作任何妄想,圣者正在帐内恭候你的大驾,你能活着离开,我们再找机会说话。唉!小心点!”
徐子陵不用回头,仍可清晰无误地在脑海中勾勒出有如目睹契丹年青高手呼延铁真持双刀来袭的图画。他并不明白自己怎会有此异能,不过事实正是如此。
他的灵应并不止此,呼延铁真不是单独行事,同时来袭者尚有马吉的头号手下拓拔灭夫和韩朝安正分别从後方两侧潜至,在呼延铁真凌厉的刀气吸引自己的注意下,意图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更狠毒的突袭。
敌人先後发动两趟刺杀,均发生在往见石青漩途上,可见对方的处心积虑,布置周详利用他因恋慕石青璇而心神分散的当儿,来个攻己不备的突袭。
刺杀的部署本身实是无懈可击,呼延铁真双刀之威确势不可挡,两股刀风把他完全笼罩,且是凌空下扑於他前有门墙挡路、进退无地的要命时刻,硬迫他仓卒回身全力接招。即使他能接下呼延铁真的凌厉招数,也难逃拓拔灭夫和韩朝去接踵而来的杀着。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闪过,脑海他清楚掌握呼延铁真看似同一时间袭至,其实却有轻重先後之别的双刀攻势,他甚至透过他对双刀刀气的感应,一丝无误地把握到敌人双刃攻来的角度、力度和攻击点,达到了如指掌的知敌至境。
徐子陵洒然一笑,暗捏大金刚轮印,身体旋动,两手幻化出彷如千手观音无穷无尽、变化万千的手印,紧护全身无隙可寻。
灵觉的图画,换成现实的情景。
三名敌人一式黑头罩夜行服,在光天化日下份外使人感到与环境的不协调,至乎有种荒谬可笑的感觉。
当然三人全力联功的威胁力绝非等闲,此时呼延铁真双刀正像两道闪电般凌空下击,忽见徐子陵像倏然长出千百对手掌,而每只手掌又不住生出不同法印,使刀锋如生感应般颤震起来,本是变化精奇,凌厉无比的高明刀法,若两条欲寻隙而入凶恶的(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隙。
拓跋灭夫手执长矛,他和韩朝安一直敛藏掩饰,此刻再无顾忌,全力刺往徐子陵右侧,手上长矛如怒龙出洞,带起的劲气把徐子陵右方完全封死,矛气隔丈已锁紧徐子陵,幻出象征着力道臻达极峰的凌厉轨迹,似拙实巧,毫不留情地全力攻刺。
韩朝安虽为高丽有数的高手,可是比对起两个搭档却明显逊上一筹,但所持长剑挽起破空而来的一球剑花,足以硬阻徐子陵左方去路,做成极大的威胁。
徐子陵哈哈笑道:“三位来得好!”
左手一指点出,正中呼延铁真右手刀锋,蓄满的宝瓶印气以尖针的形态锐不可挡地的送入对方长刀去。
同一时间他往拓跋灭夫的方向移去,右手一掌拍下。
即使以石之轩之能,遇上徐子陵的针刺式宝瓶印气,也会感到大吃不消,何况是差上大截的呼延铁真,这位契丹高手立时闷哼一声,往後抛退,能不受伤已非常难得,更遑论左手长刀继续攻击。
徐子陵既力退呼延铁真,威胁大减,更是得心应手,拍下的一掌忽然变化,就在接触对方矛尖的前一刻,改为内狮子缚印,变化之精微神妙,堪称神来之笔,任拓跋灭夫施尽浑身解数,矛势屡改,仍给他以印法封得难作寸进,且欲卸无从。
“砰”!
两劲双击,拓跋灭夫全身剧震,往後挫退,控制不住的连退两步。
在拓跋灭夫退出第一步时,徐子陵不但丝毫无损,还从他霸道雄浑的矛劲借得小部份真气,又凭逆转真气之法,借势在韩朝安反撞过去,同时飞起一脚,疾踢对方腹下要害,左手大金刚轮印,惑敌护体。
稍退的呼延铁真亦是了得,竟能於此时重整阵脚,二度攻来,不过比起先前,对徐子陵的威胁已大大不如。
韩朝安那想得到徐子陵在力拚己方两大高手後,仍能施出如此凌厉招数,原本针对徐子陵应接不暇下的妙着狂攻,立即变成鲁莽失着,慌忙变招,剑花消去,拖剑撤招。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骇人至极的劲气如万斤重石的向他压来,不但全身针刺般剧痛,且呼吸困难,踢往韩朝安的一脚,登时给牵制转缓,有如在噩梦中感到有鬼魅来袭,偏是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
他心中先想起许开山的大明尊教魔功,接着联想到其《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然後脑海里浮现出“影子刺客”杨虚彦的鲜明形象。
又是此子。
杨虚彦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竟可在他毫无所觉下藏身院门内,际此生死悬於一线的要命时刻,以隔山打牛的高明阴损招数,透门施展他大有长进,融合“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可怕功力,试图配合三大高手,一举置他於死地。
真气相牵下,杨虚彦再难“隐形”,徐子陵几可“看”到他变黑的魔拳即将透门而出,狂轰他背心,取他小命。
右方的拓跋灭夫终站稳阵脚,双腕一振,长矛颤荡,又再攻来。
徐子陵空灵通透,纵在这等绝对的劣势下,仍平静宁和似如井中明月,照见一切变化玄虚,掌握到四方齐来的杀着攻势。他收回踢出的脚,放在另一脚上後,形成单足柱地。
螺旋劲起却,非要攻敌克敌,而是施於己身,似绶实快,闪电般摆脱杨虚彦可怕魔功的牵绊。
两手则化出千万手印,令人不知其所攻,更不知其所守。
“噗”的一声漆黑的拳头像捣破一张薄纸般穿门而出,木屑激溅四飞,院门其他部份却是丝毫无损,情景诡异至令人心寒。
徐子陵就在四方攻势及体前,陀螺般拔身而起,升往高空。
玉鹤庵外院杳无人影,宁静至极。
位於离地三丈高空处的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事实上刚才他应付呼延铁真、拓跋灭夫和韩朝安的连番狂攻,看似从容,内中真元却难免损耗。到杨虚彦隔门狂施杀着,如非他从拓跋灭夫处借得部份劲气,化为已用,必受创於杨虚彦魔功之下,故此时穷於支绌,软弱的感觉侵袭全身。
但他的心灵仍保持在空灵透彻的境界,无忧无虑,因为他终争得一口气的珍贵(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追击而至前,回气脱身。
旋势告终。
面向玉鹤庵院,墙外三敌先後腾身而起,凌空攻来。院墙内的黑罩蒙头只露双目的杨虚度亦收回由黑转白的魔手,“铮”的一声拔出背负的影子剑,仰头往他瞧来,一对眼睛射出诡异莫名的异芒。
徐了陵大感不妥时,一股厉无匹的刀气以惊人的高速横空击至,抢在呼延铁真一众高手之前,从院内右侧方一株老树之巅破空袭至,刀气把他完全锁死笼罩。
一时间徐子陵全身有如刀割针刺,如入冰窖,耳鼓贯满刀气破空的呼啸声。
徐子陵一眼望去,目之所见尽是摄人刀光,见其刀而不见其人,心中想到的是“盖苏文”三个字和即将降临的死亡。更知自己已失回复元气的保命良机,身心均为对方凌厉可怕的刀气所慑,难有反击馀地。
就在此身陷劣境的时刻,石之轩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冷喝道:“谁敢伤他!”
下一刻徐子陵已感到给人拦腰抱个正着,接着是兵刃劲气不绝如缕的交击响音,夹杂着敌人的闷哼怒叱,然后被石之轩带得凌空而起迅速远离令他九死一生的凶险战场。
寇仲直抵巨帐,隔着垂下的帐门施礼道:“小子寇仲,拜见毕玄圣者。”
毕玄的声音传出来道:“少帅终於来哩!不用多礼,请入帐见面。”
寇仲挺起胸膛,哈哈笑道:“圣者明鉴,若圣者是要说服小子,取消与李渊的结盟可免去此举。”
毕玄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少帅是怎样的个人,我怎会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金子愈磨愈亮,木炭愈洗愈黑,人的性格一旦成形,没有任何人力可加以改变。不过少帅亦应该明白,我们是狼的民族,长期生活在雄奇壮阔的大草原上,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成长茁壮,到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山更改的民族性格。战士的光荣是以鲜血和生命争取回来的,认清目标後,从不会退缩改变。我毕玄本不欲多言,只因看在突利可汗份上,不得不亲耳听少帅一句话,少帅究竟要选择作我们和平共处  (原图档问题,此处缺一行,请有书者补上)
寇仲终明白毕玄今趟召他来见,不但是要他作出是友是敌的选择,更是动手或不动手的生死决定,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心意早清楚告知言师,若获得公平决战,我寇仲必力争到底,死而无憾。得圣者垂青,是我寇仲的光荣。”
毕玄发出畅快的笑声。
帐门无风自动,左右分开,一阵的热至使人窒息的气流,排帐而出,纵使在这春暖花开的美丽园落里,寇仲仍生出处身乾酷荒漠的可怕感觉。
第 七 章 邪王嫁妆
石之轩放开徐子陵,后移三步,淡淡道:“子陵不用谢我,我救的其实是自己而非你。
坦白说,自青璇抵玉鹤庵后,我没法远离她半步,你说我肯否容你被人杀死?“
徐子陵苦笑道:“你又在偷听我们谈话,晓得青璇肯委身下嫁我这配不上她的人,对吗?”
他们身在玉鹤庵内东南角的榕树园中,杨虚彦等早远遁去也。
石之轩微笑道:“我高兴得要哭起来,因我忽然灵机一触,想到一个能解开我和子陵间死结的方法,且是一举两得。”
徐子陵顿忘本要向他兴问罪之师,大讶道:“这种事怎可能有解决的办法,更是一举两得?”
石之轩双目闪动看智慧的火焰,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后,道:“方法简单至极,只要我传你不死印法,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就当作是我给青璇的嫁妆吧!”
徐子陵一呆道:“甚么?”
石之轩欣然道:“即使聪明如子陵,恐也猜不到我此刻的心意,且听石某人详细道来。
我之所以对你屡起恶念,皆因直至此刻,我仍有毁掉你的能力,可是假若你学懂不死印法,我纵欲杀你亦有心无力,以我的为人,自会断去此念,不再为此萦怀。“
顿了顿续道:“我既不愿杀你,当然更不愿见刚才的情况重演,让别人干掉你,你亦只有学成不死印法,才有机会在重重围困下逃生保命,不让青璇守寡。”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邪王行事,在在出人意表,苦笑道:“听前辈的语气,似乎几句话即可令我学晓不死印法。但请恕我愚鲁,恐怕有负所期。”
石之轩傲然道:“我女儿看上的男子,会差到那里去?别人不成,却一定难不倒你徐子陵。早前你差点命丧盖苏文之手,皆因你不懂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穷极必反之道。”
徐子陵听得摸不着头脑。他对不死印法的认识,虽或比不上杨虚彦或侯希白,也下过一番思考上的工夫,明白其化死为生的诀要,可是从未想到石之轩刚说出来的窍妙,更不知如何能运用在武功上?
石之轩淡然笑道:“盖苏文此子刀法不在寇仲之下,且有谋有略,像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确有置子陵于死地的能力,不过若非你正陷左支右绌,他焉有得逞的机会。石某人创的不死印法,正是令刚才的情况永不会出现的功法。天道循环,阳极阴生,阴消阳复,生之尽是死,死之尽自生,此天地之理,子陵明白吗?”
又冷笑道:“虚彦虽是天份过人,且从安隆处得闻不死印全诀,可是自我创出不死印法后,即使石某人也要经十多年的实践,始竟全功,他算甚么东西?”
徐子陵道:“据前辈所言,难道不死印法竟是能令真气用之不尽、永不衰竭的方法?”
石之轩点头道:“这只属其中部份功夫,以子陵的长生诀气,只要我把不死印法个中运转的奥妙传你,包保你能在短时间内融汇贯通,更练成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到时我再奈何不了你,不过你也依然拿我没法。我们两翁婿岂非能和平相处。”
接着面色一沉,肃容道:“我知你极重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可是为了青璇,你有责任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保命逃生,不让她痛失夫婿。至于青璇的安危更不用你担心,我石之轩绝不容任何人伤害地分毫。”
徐子陵感到婠婠仍没有向他泄露杨公宝库的秘密,否则以石之轩目下因爱屋及乌,不顾一切的心态,定为此向他发出警告。
忍不住问道:“前辈说过我们以为最可凭恃的强处,恰是我们的弱点破绽,根本不堪一击,究竟意何所指?”
石之轩凝望着他,好半晌后轻叹道:“若我坦然说出,等若叛出圣门,出卖圣门。故只可以告诉你在长安你们绝无成功的希望,最好的办法是立即离开,不过我亦晓得子陵听不入耳。”
忽然笑容满面,欣然道:“子陵准备,我即将对你出手,只有从实战中,你才可明白生死循环的至理。”
“锵!”
寇仲掣出袍内暗藏的井中月,心灵立即与手上宝刀连成一体,无分彼我。天地在头顶和脚下延伸开去,直抵天极地终的无限远处,毕玄笼天罩地的炎阳大法,再没法困锁他的心灵,他有若脱出枷锁囚牢,感觉非常动人。
灼热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觉有半滴空气、干涸翳闷至令人难以忍受的虚无感觉。
寇仲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心底涌起宁道奇“创造不占有,成功不自居”两句话,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宋缺“忘刀”的境界。
与手上井中月结合后的寇仲,晋而与天地结成一体,不但无刀,更是无人,只剩下天地人结合后不着一物的心灵。
身穿高领、长袖、宽大镶金色纹边袍的“武尊”毕玄脚不沾地的从分开的帐门破空而出,飞临寇仲上方,双手化出连串无数精奇奥妙的掌法,但不论如何变化,总是掌心相对,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虚,尽于掌心之间;而万变不离其宗,一切玄虚变化,均是针对寇仲而来。
寇仲一声长啸,井中月破空而起,迎向毕玄。
在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招数的庞大压力下,他只余全力迎击一途,更晓得毕玄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力图在数招内分出胜负,置他于死地。
若换过是目睹宁道奇与宋缺决战前的寇仲,毕玄或能得逞,可是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足有反击的力量。
寇仲此刀没有带起任何风声,真气全蓄藏于宝刀内,包括他全心全灵的力量,天地人三界结合后的精、神、气。
“蓬!”
劲气交击,发出闷雷般爆破使人脍颤心寒的激响。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刀掌在刹那间交换十多记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厉招数。
寇仲落地后一个跄踉、闪电旋身,像宋缺般全由手上井中月带动,弯出刀势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师。
毕玄现身于刀锋所指处,全身衣服和长发展现出逆风而行,往后狂舞乱拂诡异至使人难以相信的情景。
这本是没有可能的,却是眼前的事实。
寇仲信心十足的连消带打,立即变成破绽处处的失着。
毕玄的“炎阳大法”确是威力无俦,最可怕处是以他为核心生出的气场,可模拟出种种影响战场变化的气流。
寇仲变成顺风而攻,毕玄更营造出把他吸摄过去的气场。寇仲的刀锋先一步感应到顺逆之势会随毕玄心意随时逆转而改变,若他仍是招式不变,当逆顺掉转的一刻,将是他命丧毕玄手下的刹那。
毕玄一拳击出,拳头在寇仲前方不住扩大,使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已被这可怕的对手所制。
寇仲立施出真气互换的奇法,倏地立定,不动如山,刀往后收,刀背枕于左肩膊,沉腰坐马,竟来一招“不攻”。
以不变应万变,正是唯一化解的方法。
毕玄长笑道:“果然了得!”
忽然收拳,与左手交叉成斜十字护胸,接着陀螺般旋转起来,忽左忽右。
周遭气流立生变化,一股股龙卷风的狂暴气流,从四方八面向寇仲吹袭。
寇仲发觉自己陷身于风暴攻袭的核心处,不动之势再难继续保持,竟闭上双目,一刀劈出。
井中月带起的刀气,神迹般把及体的劲流捣散。
毕玄出现在左侧丈许处,两手环抱,送出一股气劲,水瀑般照头照面住他冲击而来,果然是招招杀着。
寇仲脚踏奇步,天然变化的改下劈之势为横刀削出,立成“方圆”。
“轰!”
寇仲应劲往后跄踉倒退,直至九步终于立定,体内五脏六俯血气翻腾,肝肠欲裂,到喷出一口鲜血,压力始减。
毕玄亦向后一阵摇晃,虽没有挫退半步,但亦因而不能乘势追击,予寇仲喘定的机会。
寇仲长刀垂下指地,另一手揩掉嘴边血迹,双目神光电射,狠盯着毕玄微笑道:“圣者要杀我不是那么容易吧?”
毕玄面容古井不波,平静至令人见之心寒,一对眼睛却是杀机大盛,淡淡道:“少帅认为自己尚能捱多久呢?”
寇仲右手抬刀,遥指毕玄,天地间的杀气似立即被尽收刀内,刀锋发出劲气破空的嘶嘶鸣响,长笑道:“我练的若非长生诀气,今趟必死无疑,可是我的长生气却令我有比圣者更能抗伤和延续的能力。正如圣者自以为已取跋锋寒之命,事实却证明圣者错了。圣者现在有此问语,正是一错再错。”
毕友立时双目眯起,瞳孔收缩。
寇仲晓得心战之术,终于在毕玄本来无隙可寻的心灵打开一道缝隙,气机牵引下,一声长啸,井中月破空击去。
毕玄远在三丈过外,可是寇仲却似能透过井中月,一丝不误的掌握毕玄最细微的动静反应。
井中月再非井中月,寇仲亦非寇仲,人和刀结合后,升华成另一层次的存在,得刀后忘刀。
他甚至感应到毕玄心底的震骇,然后他再感应不到毕玄。
毕玄仍站在那里,可是寇仲再不能掌握着他,能溶铁化锅的灼热风暴,又从毕玄一方滚卷而步,袭打他面向毕玄身体每一寸的肌肤,如此可怕的气场,比之天魔气场,又是另一番梦魇般的情景。
他的刀势和斗志不断被削弱,当他到达可与毕玄动手的距离位置,他将变为不堪一击。
寇仲再感应不到天和地,他和井中月亦分解开来,刀还刀,人还人。
寇仲倏地立定,旋风般转身,背着毕玄一刀劈在空处。
石青璇坐在院落间一方青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地,嘴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身旁放着她采撷草药的篮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风姿婥约。
徐子陵来到她身旁蹲下,循她目光瞧去,找不到任何可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例如一只蚂蚁又或一头甲虫。讶道:“青璇在想甚么?这么入神。”
石青璇白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顽皮的道:“想徐子陵嘛!你以为我还会想其他东西。”
徐子陵凑近她晶莹雪白的小耳,压底声音欣然道:“我并不是东西,青璇也不是在想我。”
石青璇喜孜孜的咬着他耳朵回敬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欢喜这样和人家说话吗?我可以奉陪到底。”
徐子陵领受者与石青璇亲热依恋的动人滋味,苦笑道:“我怕他又在偷听。”
石青璇玉容一沉,道:“他!”
徐子陵点头道:“不要为他心烦。青璇刚才在想甚么呢?”
石青璇伸手缠上他脖子,下颔枕到他宽肩去,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思念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必须找些事情来做,总好过想着你此一刻在干甚么事情,会否遇上凶险,甚么时候来见我。”
徐子陵把她拥紧,想起刚才庵门遇袭的险死还生,更感此刻的珍贵。冲口而出道:“青璇随我返兴庆宫好吗?寇仲一直怨我不带你去见他。”
石青璇离开他坐直娇躯,用神地审规他,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让我先解决他的事情好吗?”
徐子陵一呆道:“如何解决?”
石青璇垂下蝶首,语气平淡的道:“还有三天,就是娘的忌日,我会吹奏娘为他而作的萧曲,那曾是他百听不厌的。”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
石青璇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的心神全集中到下劈的井中月上,刀势由快转缓,高度的精神汇集,令他彻底驾御和控制下劈的速度,直至成功重演当日宋缺决战宁道奇的拔刀起手式,每一个动作均是上一个动作的重覆。
他终于明白宋缺当时的境界。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背后的毕玄,忘记了正拂背狂卷而来的惊人气场劲道,至乎忘记胜和败,心灵与天地幻化冥合为一,得刀然后忘刀。
体内真气澎瞬,无有穷尽,就像天地的没有极限。
一声长啸,寇仲横刀后扫。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应,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发。
“蓬!”
井中月砍中毕玄全力攻至的一拳。
毕玄往后飘退,寇仲挫退五步,横刀立定,哈哈笑道:“我不是吹牛皮吧?要杀我岂是那么容易。”
气场消去。
一切回复原状,春意盈园,陶池风平浪静。
毕玄双手负后,仰天笑应道:“要杀少帅当然不容易,否则何须我毕玄出手!少帅刀法之神奇,为我平生仅见,令我不由生出爱才之念。少帅若肯返回梁都,不再过问长安的事,我可以作主让少帅安然离开。”
寇仲微笑道:“小子差点忘记圣者是可为颉利大汗拿主意的人,顺口多问一句,圣者召我来受死,是否得到李渊默许呢?”
毕玄双目精芒爆闪,淡淡道:“少帅现在自顾不暇,还有兴趣理会这些枝节吗?”
“锵!”
寇仲刀回销内,好整以暇的道:“想不到圣者到此等时刻仍要隐瞒,可见圣者并没有杀我的绝对把握,故怕我晓得真相。”
毕玄双目杀机大盛,语气仍保持着一种能令人心颤的莫名平静,柔声道:“我先前出手,意在测试少帅的能耐,就像狼在攻袭猎物前,必先扰敌乱敌以达到知敌的目标。现在少帅的长处缺点尽在我毕玄掌握之内,再度出手将不容少帅有喘息的机会,少帅请小心。”
寇仲心中大懔、如毕玄所言属实,那他势将凶多吉少,因为刚才他已施尽浑身解数,仍险险落败,占不到丝毫上风,却已差不多把压箱底的本领全祭出来,接下来情况之劣,可想而知。毕玄是大宗师的身份,该不会在这事上诓他。
虽明知如此,寇仲仍是毫无惧意,收摄心神,夷然抱拳施礼道:“圣者不用留手,请!”
第 八 章 自毁倾向
徐子陵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珍而重之探手握着石青璇一双柔荑,迎上她疑惑的美眸,叹道:“因为后果难测,他可能不堪刺激重陷精神分裂,那就糟糕透顶。唉!怎说好呢?他因青璇在此而不断软化,刚才还出手救我,更传我不死印法的诀要,好令他因没法杀我而斩去恶念,更重要是不论长安的情况如何发展下去,我们能活着离开的可能性可被看高一线。”
石青璇花容转白,香躯前俯,樱唇贴靠他右耳旁,以极大的自制力把声音维持平静的轻轻道:“徐子陵你错哩!事实与你的猜估恰恰相反,他不但立下决心毁灭你,更要毁灭我。
娘临终前曾警告我,石之轩这个人天生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结果,对人对己亦是如斯。当他与我娘共醉于爱果情花灿烂盛开般最幸福动人的美满生活,正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时刻。大隋国由他扶助杨坚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毁。这是他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万不可对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现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正是代表他要毁去一切的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内。“
徐子陵心中一颤,两手从她胁下穿过,把她搂个温香暖玉满怀,道:“幸好得你提醒,我正奇怪为何他不提婠婠会出卖我们,原来他竟是心存邪念。放心吧!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石青璇柔声道:“他传你不死印法背后实隐含深意,使你有机会成为唯一能破他不死印法的人,好结束他痛苦的生命。”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道:“这岂非矛盾?他究竟是要杀我们还是让我杀他?”
石青璇道:“此是他邪恶和良知不能妥协的天性,就像他毁掉娘,同时毁掉自己。石之轩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从来不懂掌握平淡中见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只有通过破坏和毁灭,始可满足他邪恶的思想和心灵。”
徐子陵想起他对大明尊教鸡犬不留的残酷手段,道:“青璇随我回兴庆宫好吗?”
石青璇平静答道:“事情已到非解决不可的时刻,否则你们今趟将是一败涂地、全军尽墨。三天后的子时是娘的忌辰,若要动手必在这时刻,子陵请到这里来与青璇祭奠娘,我要石之轩得到他应有的报应,那是娘离世后青璇在她坟前立下的誓言。”
徐子陵心中狂震,难以相信石青璇一直对乃父存有报复之心,道:“青璇要杀他吗?”
石青璇移离少许,微笑道:“那是他最希望发生的事,我怎能偿他心愿。不要问好吗!
记着准时来这里陪伴青璇,万勿牵涉你的兄弟于其中,这是石青璇和徐子陵的事。“
寇仲再度陷身炎阳大法那干涸、炎热、沙漠般没有任何生气的气场内,目所见只余毕玄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躯,此可怕的对手就像风暴中永远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没有人能击倒他,克制他。
寇仲心知肚明在气势抗衡上处于下风,原因在适才曾对自己失去信心,被毕玄乘虚而入,致形成败势。若不能把这情况扭转过来,当毕玄发动攻势,他是必败无疑。
手握刀柄。
心神立晋万里一空,天地人合一的境界,来得如是此不假人力,自然而然,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毕玄生出感应,双目杀机更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皇上驾到!”
寇仲像没有听到般眼睛心神全锁紧毕玄,防他以一击分胜负。
毕玄哈哈一笑,敛收气场,毫不动气的道:“少帅今天怕是命不该绝,希望少帅下趟仍有这么好的运道。”
说罢迳自回帐,对正由内侍禁卫簇拥而来的李渊不屑一顾。
寇仲回到兴庆宫,在双辉楼门外碰到正欲外出的侯希白,后者松一口气道:“你老哥能活着回来,令我放下一桩心事。”
寇仲一呆道:“难道你尚有甚么烦事?”
侯希白苦笑道:“不是我而是我们,老跋离开福聚楼后根本没有回来,我正要去寻他。”
寇仲听得眉头大皱,思忖半晌,先问道:“陵少呢?”
侯希白道:“他刚回来,在主楼见胡小仙。他的神情很古怪,看来有点心事,可惜我没有机会问他。”
寇仲早看到主楼前广场停着马车,只没想过是胡小仙的香车,把侯希白拉往一旁,道:“你这样去找老跋,利大海捞针没有分别,我另有要事须你帮忙,先告诉我雷大哥方面的情况。”
侯希白道:“他们黄昏时将乘船离开,只雷大哥一人独自留下。麻常已开始运走宝库内的兵器,还着我告诉你兵器箱内改放石头,只在最上层铺放少量兵器,那除非有人翻箱检查,否则会以为仍是完封未动。”
寇仲赞道:“麻常这家伙确有智谋,我便没他想得那么周详。”
侯希白道:“少帅还有甚么吩咐?”
寇仲道:“现在形势发展愈趋恶劣,我们可能随时被迫动手,请希白立即通知雷大哥,着他知会麻常,再由他和麻常拟定入城计划,必须是两手准备,一是由宝库秘道入城,另一是借助黄河帮的力量,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侯希白道:“可否大约定下一个日子?”
寇仲道:“就在三天之内吧!”
侯希白色变道:“竟是如此紧迫。”
寇仲叹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自入长安后,我们便被建成、元吉牵着鼻子走。现在是被迫来个大反攻,我和李小子商量好后,该可定下举事的良辰吉日,他娘的!”
徐子陵立在台阶上,目送胡小仙马车离开,寇仲出现他旁,笑道:“美人儿是否来向陵少撤娇呢?”
徐子陵道:“差不多是这样。”
接着对他上下打量,讶道:“毕玄请你去只是喝两口羊奶吗?”
寇仲微笑道:“怎会有这般好的招待,他是想要我的命。若我所料不差,李渊该是默许毕玄杀我,只是后来改变主意,亲移龙驾来中断差点要掉我小命的决斗。”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李渊如此出尔反尔,毕玄还不拂袖离城?”
寇仲道:“毕玄当时的反应出奇地轻松,只是笑眯眯的躲回他的狼洞去。我猜是李渊并没有亲口同意毕玄的行动,可能是建成、元吉在其中穿针引线,怂恿李渊容许毕玄对付我。
既可坐山观虎斗,更可讨好突厥人。唉!我更搪心毕玄已摸清我的底子,有十足杀我的把握,所以不须急在一时。“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低声道:“入楼说吧!”
两人登上三楼,在靠湖一方坐下。
寇仲道:“老跋不知到那里去呢?”
徐子陵道:“我反不担心他,先不说他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关键处在敌人正分身不暇,毕玄对付你的同时,杨虚彦伙同盖苏文、韩朝安、呼延铁真、拓跋灭夫四大小子在玉鹤庵门外伏击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怎能仍没半点伤的坐在这里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顾虑差点成为事实,幸好得石之轩出手营救,令杨虚彦等无功而退。”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道:“不用大惊小怪,很明显我们再次闯过敌人精心布局的另一轮攻势。我们同时遇险非是巧合,而是一个阴谋。如若成功,我们先后归西,敌人将大获全胜,幸好我们都侥幸过关。”
寇仲狠狠道:“我们再不能坐着等死,定要还以颜色,先拣几个扎手的来祭旗。”
徐子陵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追求的是最终决定性的胜利,而非好勇斗狠地逞一时之快。唉!我的故事尚有下文,石之轩把他不死印法的精要传给我。”
寇仲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苦笑道:“他传我不死印法的动机很古怪,好让他没法杀我,也让别人增加杀我的难度,原因是他晓得青璇肯委身下嫁小弟。”
寇仲喜道:“这么说,我们是否再不用担心他那方面的威胁呢?”
徐子陵叹道:“此为另一令人头痛的问题。”接着把石青璇的看法说出来。
续道:“青璇准备在三日后她娘的忌辰与石之轩来个了断。唉!坦白说,我对青璇的看法抱有怀疑。石之轩再非以前的石之轩,他对青璇确是真心真意,但青璇对他却成见太深,若真的到该日该时吹奏起追魂萧音,后果实不堪想像,若石之轩再陷于精神分裂,谁都预料不到会发生甚么事!”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说令人头痛,我的头现在正痛得要命。嗯!你学懂了不死印法吗?”
徐子陵沉吟片刻,道:“你还记得我们初学长生诀时,每逢力竭气尽,回复过来后更有精神的古怪情况吗?石之轩之所以不惧群战,除在侦敌如敬、借劲卸劲方面有独步天下的神通外,更关键处在于他能化死为生、转生为死的玄妙功法,那就是不死印法的精义。”
寇仲不解道:“化死为生当然了不起,但转生为死不是等若自尽吗?有甚么好学的?”
徐子陵微笑道:“窍妙恰在这里,所以我和侯小子一直想不通。原来真气尽处是死,其气复还处是生。生能转死,死能转生。其诀曰:”一点真阳生坎位,离宫补缺;干运坤转,坎离无休;造物无声,水中火起;上通天谷,下达涌泉:天户常开、地户常放‘,你听了有何感受?“寇仲生出兴趣,点头道:”此诀说的似是我们长生诀夺天地精华的状况,真气或贯顶而入,叉成从双足涌泉升起,天气地气沥聚丹田气海。“
徐子陵道:“只要把我们气尽而复的过程千百倍地人为加速,变成在战场上指顾间便能达致的事,我们至少学得石之轩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的一半境界。”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哩!”
徐子陵道:“别人纵使明白,但因功法有异,能知而不可及。但我们一旦明白,立即可见诸实效。你再细心咀嚼以下的口诀:”后天之气属阴,先天之气属阳,阴尽阳生,阳尽阴生,其息调和,周流六虚,外接阴阳之符,内生真一之体。‘明白吗?“
寇仲拍几赞道:“石之轩确是魔门不世出的武学天才,这样合乎天地理数的功法也给他发掘出来。凭我们吻合天道的长生气诀,可以人为的手段令体内真气消敛极尽,达至阴极阳生的临界点,而去得愈速来得亦愈猛,天地之气贯顶穿脚而生,生可复死,死可复生,像天道的往还不休。他娘的!真想立即再去见毕玄,让他一尝石之轩心法的滋味。”
徐子陵道:“我们还要勤练一番,到得心应手才成。李渊和你有甚么话说?”
寇仲道:“来来去去都是废话。时日无多,我现在立即去秘访常何,昨晚他当值,现在该在家中睡觉,跟耆还要找我们的世民兄。”
徐子陵点头道:“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否则常何会是抄家大罪。我留在这里等老跋回来。”
寇仲得悉不死印秘法,心情转佳,笑着去了。
寇仲去后,徐子陵仍呆坐楼内,心中思潮起伏。
今天只不过是抵长安后的第二天,可是他徐子陵已是两趟遇袭,且均是发生在往会石青璇途上,布局精妙。由此可见敌人情报准确,准备充足,谋定后动,务要不择手段,不但要破坏他们和李渊尚未成事的结盟,还要置他和寇仲于死地。
建成、元吉与以毕玄为首的突厥人、还有盖苏文一伙共同结成联盟,动用手上一切力量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他们和李世民的一方。而明显地他们正处于被动和劣势中,直至此刻仍反击无力。
石之轩和婠婠的意向难测,令他们劣无可劣的形势雪上加霜,连杨公宝库也再不可凭恃,妄然举事无疑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幸好李渊虽一心支持建成,但对该否完全投向突厥人仍是犹豫不决,否则他们一切休提。
还有是令他们情仇两难全的师公“奕剑大师”傅采林,只能希望他异于常人,且看穿劻助突厥人对高丽是有百害无一利,不会站在建成的一方。
这么多不利的因素和尚未明朗的情况结合起来,正是他们现在面对的局势,他们不但要挣扎求存,还要扭转乾坤,争取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
王玄恕登楼而来,道:“董贵妃又来哩!”
徐子陵皱眉道:“董贵妃?呵!告诉她寇仲不在便成。”
王玄恕愤然道:“早告诉她!她却坚持见你也成。哼!看她气冲冲的样子,该是来大兴问罪之师。”
徐子陵记起玲珑娇的事,苦笑道:“着她在楼下大堂等我,我稍作整理后下去见她。”
寇仲悄悄从后院离开常何的将军府,心中一片茫然。常何并不如他所料的在府内睡觉,这小子到那里去了?
若得不到常何和长安城内几位关键将领的支持,他们绝无可能对抗建成、元吉,更遑论手握重兵的大唐皇李渊。
只是李渊安置在西内苑那支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力足可把任何形势扭转过来。
即使与建成、元吉相比,只三千长林军配合突厥、高丽诸股势力,其实力已在天策府和少帅联军之上。他们的突然举事或可在起始时稍得优势,但最后在敌人的反扑下,必然将他们粉碎瓦解。
时间愈越急迫,他愈没法预料建成下一轮的攻势在何时策动?幸好得石之轩传授不死印法的窍要,令他和徐子陵在保命上多点把握,问题在他们并非凭开溜可解决问题,即使有不死印法傍身,他们终是血肉之躯,会因伤耗过重败亡。
唉!
现在该怎办才好?
应否去找李神通商议?看他联系群臣诸将的发展。还是应直接了当去见李世民,商量一个举事日子,来他奶奶的一个孤注一掷,看老天爷是否仍站在他们的一方。
正犹豫不决间,脑际灵光一闪,想到常何可能的去处。
寇仲收拾心情,先审查会否被人跟踪,肯定没有问题后,凭记忆朝离常府不远的另一大宅潜去。
第 九 章 飞箭传书
王玄恕尚未有下楼机会,董淑妮杀至,大发娇嗔道:“你和寇仲算甚么意思?我现在来要人,给我立即把人交出来。”
可是她的手势却与她的话绝不配合,频指楼下,王玄恕看得莫明其妙,徐子陵终于会意,回应道:“在下有密事奉禀贵妃,贵妃明白后当认为我们情有可原,不过只能让贵妃晓得。”
接着向王玄恕打个眼色道:“不准任何人上来打扰我们,贵妃的从人可到最下层候命。”
王玄恕一面孤疑的领董淑妮的随从下楼去也。
董淑妮还故意大声道:“好!我就听你有甚么话好说的。”一屁股坐到刚才寇仲坐的位子上。
徐子陵静心绌听好半晌,点头道:“贵妃可放心说话啦!”
董淑妮探手过来,扯着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样子和语调道:“你们要立即走,皇上已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怂恿下,接受毕玄的条件,要你们不能活着离开长安。”
徐子陵直觉感到她字字出于肺俯,非是假装,大讶道:“这般机密的事,怎会让你知道?”
董淑妮放开他的衣袖,凄然道:“你们怎都要信我一趟。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寝,接着韦公公来报,说你们要到宏义宫去见秦王,皇上大为震怒,后来和韦公公一番细语后,才勉强按下怒火。接着他招来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谈了近整个时辰才返回寝宫休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且不时目露凶光,任人家怎样讨好他,他仍是那副神气。最后更召来韦公公,我偷听到他是要去见毕玄和赵德言。若非关乎到你们的生死,他怎会在三更半夜去惊动毕玄?”
徐子陵感到整条背脊骨凉飕飕的,沉声道:“你这样冒险来警告我们,不怕启人疑窦吗?”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们只是把我视为没有脑袋的玩物,我定要他们后悔。”
徐子陵皱眉道:“你就为这个原因背叛他们?”
两人虽没有明言“他们”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说的是李渊和杨虚彦。
董淑妮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声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现在仅存一点血脉,我董淑妮绝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们在长安是全无机会的,还要立即溜走。毕玄是个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里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颗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说得对,他们在长安再没有成功的机会,因为李渊已完全靠拢建成和毕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来告,他们仍对李渊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
李渊今早肯按捺怒火,亲到宏义宫宽恕李世民,只是为骗他们回城。至于中断毕玄和寇仲的决斗,大有可能因刺杀他徐子陵的行动失败,觉得尚未是适当时机,又或是另外的原因,因而毕玄才表现得那么轻松。
董淑妮的低语续传进他其内道:“我恨李渊,更恨杨虚彦,寇仲说得对,是他们害死我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话吗?”
董淑妮的热泪终夺眶而出,满脸泪滴的悲声道:“我是回去后找玲珑娇吐苦水,得她提醒你们是怎样的人,就像从个糊涂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们快走吧!”
徐子陵记起梅珣在福聚楼试采他们和宋缺情况的话,李渊之所以忽然改变态度,令事情急转直下,极可能是误以为宋缺因与岳山决战受了重伤,无法过问北方发生的事,所以现在若能杀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暂解塞外联军的入侵,将是他乘势一统天下千载一时的良机,以他如此恋栈权力的人,怎肯轻易错过。
董淑妮举袖拭泪,道:“玲珑娇在那里呢?”
徐子陵道:“我们派人护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现在立即装作愤然回宫,再不要理我们的事,我们自有打算。”
寇仲避过下人和府卫耳目,潜至府第内刘政会书斋旁的园林,功聚双耳,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刘政会与常何在密语,说的正是他寇仲。
只听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为难,你来告诉我吧!现在我该怎办好?”
刘政会沉吟片刻,道:“寇仲不论少帅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义薄云天,我看他该不会泄露与你的关系。只要你和我当作不知情,应可免祸。”
常何叹道:“若我是这么想,便不会来找你,徒把你牵涉在内。令我为难处是昨夜太子尽起长林精锐,埋伏在兴庆宫门外,务要把少帅四人一举击杀,幸好少帅及时对我表露莫一心的身份,否则后果不堪想像。”
刘政会骇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罚吗?”
常何沉声道:“照我猜皇上应是默许此事,否则太子岂敢如此大胆?听说颉利向皇上开出条件,只要献上少帅人头,保证三年内不会进犯中原。”
刘政会颤声道:“颉利狼子之心,他的话岂能轻信。且若少帅遇害,定触怒宋缺,更令天下群情汹涌,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讳?”
常何道:“江湖上盛传宋缺决斗岳山身负重伤,短期内难以领兵上战场,这个传言影响皇上对结盟的心意。”
外面的寇仲听得心中一震,心忖原来如此,难怪李渊竟容毕玄对付他。
刘政会道:“如少帅遇害,长安还有秦王容身之所吗?”
常何叹道:“所以你现在应明白,为何我要来找你商量。”
“笃!”
寇仲弹出指风,击中窗门。
窗门张开,露出常何和刘政会震骇的面容。
化身为丑神医莫一心的寇仲现身窗外,微笑道:“两位老哥大人好,让我进来说几句话好吗?”
董淑妮去后,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楼,正思忖该否去找寇仲,告知他这关乎生死成败的重大消息。跋锋寒神态悠闲的回来,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吗?须否跋某人送你一程?”
徐子陵暂把心事撇开,讶然审视跋锋寒神情,道:“你究竟溜到那里去,因何心情竟似大佳?”
跋锋寒耸肩笑道:“我刚去向毕玄发出挑战书,跨过可达志这讨厌的障碍迫他决战,当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毕玄发挑战书。”
跋锋寒一拍外袍内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当然是以神弓送书,我在皇宫旁的修德坊一所寺院拣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宫,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写明毕玄亲敞,保证挑战书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点羞耻心,只好准时赴会。”
徐子陵色变道:“决战定于何时何地?”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点任他选择,我正静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头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脱疆野马,再不受控制。
常何和刘政会把老朋友“莫一心”从窗门迎入书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为难,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难听的声音反客为主道:“两位大人坐下再说,我今趟来是念在兄弟之情,为你们和全城军民的身家性命财产着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们万勿犹豫,因为活路只有一条。”
常何和刘政会忧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叹道:“我们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唉!
你叫我们怎办才好。“
刘政会道:“在现今的情势下,莫兄……噢!不!少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立即拉队离开,两位以为长安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常何和刘政会欲言又止,终说不出话来。
寇仲肃容道:“你们不敢说的话,由小弟代你们说出来,那时我唯一选择,是赶返梁都,全力备战,待塞外联军南来攻打长安,即挥军洛阳。而李渊在那时只好褫夺秦王兵权,甚或以叛国罪处死秦王,大树既去,长城已倒,军心涣散,大唐国不但无力抗拒塞外联军入侵,更没有能与我撷抗之人,我可保证秦王辖下诸将领会逐一向我寇仲投诚,因为那是最明智的选择,那时中土的安危将是我和颉利之争,大唐国只余待宰的份儿。”
他的样子是丑神医莫一心,声音神态却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对常刘两人生出诡异的震慑力。
常何道:“这对少帅有百利无一害,为何仍要留在这里冒险?”
寇仲撕下面具,纳入怀内,双目闪着光辉,正容道:“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的老百姓,他们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规模连年累月的战火摧残。你们或已猜到,我不是要自己做皇帝,而是希望在统一天下后,让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晓得两位是忠君爱国的人,不过民为重,若为次,际此动辄国破家亡的时刻,有志为民生着想者均应作出正确的取舍,否则错很难返,更要为可怕的后果负上责任。”
常何苦笑道:“我们绝对相信少帅的诚意,但问题是即使我们肯投向少帅,于此皇上、太子、齐王全力防备的时刻,我们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这番话,我已感不虚此行。首先我想问你们,像你们般看不过皇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将里又有多少人认同建成不顾羞耻地讨好和勾结对我们怀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为?”
刘政会道:“少帅是否准备行弑……嘿……”
寇仲摇头道:“我要杀的是建成与元吉,但李渊必须退位让贤。”
常何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寇仲从容道:“你们仍未答我,若秦王与建成、元吉公然冲突,有多少人会站在秦王的一方?”
刘政会坦然道:“长安城的军民,大部份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这就成哩!我有批能以一挡百的精锐部队,正枕戈城外,随时可开进城内助阵,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把长安变天。在民族大义的前题下,你们必须作出抉择,否则我立即离城远去,再不管长安的事。”
“砰!”
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几上,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帅和秦王,就这么决定,政会你怎么看?”
刘政会道:“只看少帅不杀我们灭口而只选择离开,可清楚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刘政会一向自诩饱读圣贤之书,当知择善而从的道理。好吧!请少帅赐示。”
徐子陵呆坐双辉楼大门石阶顶尽处,苦候寇仲回来。
跋锋寒返回卧室闭门静修,作好应战的准备。
侯希白此时步履潇洒的回来,纵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优雅悠闲的神态感到绷紧的神经得到舒缓,侯希白不但文武双全,且是个乐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这叫近朱者赤,我从没想过会坐石阶的,竟是这么清凉舒服。”
旋又神秘兮兮的道:“你猜我带了些甚么东西回来。”
在午后温柔的春阳下,置身于兴庆宫园林内,令人没法想像宫外繁嚣的城市街道情况,更很难联想到兵凶战危的紧迫气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若你来猜猜,我脑袋内准备好甚么东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说出我的答案。”
两人对视一眼,相与大笑,充满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着气道:“好!我说吧!我在福荣爷的府第见过麻常,这人确是能担当重任的人材,早看穿我们形势不妙,放在过去两天透过黄河帮把部份兄弟和兵器运进城来,他们主要藏身于泊在码头的船上秘舱里,除非敌人有确切情报,否则不虞会被人察觉。”
徐子陵点头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听到我的传话后,他决定放弃杨公宝库的秘道,改为加速潜入城内,只要我们的少帅大爷发出讯号,他可凭信号呼应。哈!你终猜到我怀内的救命宝贝哩!”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发信号的烟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头,另一手掏出以腊纸包裹的烟花火箭,道:“烟花火箭分红、绿、黄三色,每式四箭,如见红色,麻常会领人朝火箭升空处杀去,绿色则以太极宫后大门玄武门为进攻目标,黄色则攻占永安渠出城的关闸,接应我们从水路逃生。”
徐子陵赞叹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说最好让他们与天策府取得直接联系,那起事时可与玄甲兵互相配合。现在他倚赖黄河帮广布城内的眼线耳目,对城内兵力分布了如指掌,可是皇宫内的情况,特别是驻于西内苑由唐俭指挥的部队,却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来,他会与麻常碰头,作出指示和安排,这方面他比我在行。”
侯希白担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觉。”
侯希白大喜,继而打个呵欠,笑道:“回来就好哩!我也想倒头睡一个大觉,今晚还要去见师公。嘿!你脑袋内有甚么想告诉我的东西?”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对。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道:“令师已传我不死印法,现在我转传予你,到你感到有把握时,杨虚彦就交由你去负责清理门户,如何?”
侯希白难以置信的道:“师尊竟传你不死印法?老天!这是甚么一回事,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苦笑道:“别问我,因为我也大感糊涂。到现在我才真正掌握甚么是化生为死、化死为生。为何令师自认不死印化是一种幻术,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法。”
侯希白呆听无语。
除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其是出神入化后的一种幻术,针对的是我们脑袋内的经脉、可令人产生种种错觉,知敌后惑敌愚敌,配上能化死为生、能令真气长时间处于巅峰状态的独门回气方法,故能立于不死之地。”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子陵请指点。”
第 十 章 拂袖离城
寇仲从后门进入兴昌隆,迎接他的是段志玄,后者低声道:“少帅请!”领路往后院一座似是货仓的建筑物走去。
兴昌隆的大老板是卜万年,身在关外,长安的铺子由二儿子卜杰主理,属关中剑派的系统,当年徐子陵首度混入关中,便是透过他们的关系。
寇仲往见常何前,通过联络手法,约李世民于此密会。
仓房的大门张开少许,露出庞玉的俊面,神色凝重的道:“秦王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似老朋友的拍拍他肩头,轻松笑道:“不用紧张,直到此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半晌后,他在堆满货物的一角,与李世民碰面。
李世神色沉着的挥退庞玉与段志玄两人,道:“世民正要找少帅。”
寇仲微笑道:“是否因令尊颁令,以后你们三兄弟出入太极宫,必须经由玄武门。”
李世民愕然道:“密谕在午时颁布,消息竟这么快传入少帅耳内?”
寇仲道:“我刚从常何处听来的。长安的大臣均为此议论纷纷,不明白皇上因何有此一着,只知绝非好事。”
李世民双目精光大盛,振奋道:“常何?”
寇仲点头道:“正是玄武门四大统领之一的常何,他现在是我方的人,已宣誓向秦王效死命。”
李世民大喜道:“这消息是久旱下遇上的第二度甘霖,虽然我们回长安只不过两天的光景。”
寇仲欣然道:“尚有其他好消息吗?”
李世民道:“正午前刘弘基来找我说话,直问少帅是否全力支持我李世民。在父皇的心腹将领中,他一向与我关系较佳,且为人正义,所以我没有瞒他。”
寇仲道:“我支持你的事现在是全城皆知,他要问的大概是若生异变,天下统一,当皇帝的是你还是我。”
李世民点头道:“少帅看得很准,际此成败存亡的紧张关头,我必须把他争取到我们一方,所以我直言相告,动之以国家兴亡的大义,他立誓向我效忠。”
寇仲喜出望外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世民激动道:“刘弘基肯归顺,全赖少帅昨夜赴宏义宫途上与他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他。他对我说,以少帅一个外人,且实力足以和我唐室抗衡,在塞外联军压境的情况下,不但不乘我之危,还舍帝业力求中土免祸,如此大仁大义的行为,更突显建成、元吉至乎父皇的只求私利,令他义无反顾的靠向我们的一方。”
寇仲谦虚道:“这只是其中一个诱因,秦王你仁义爱民,在战场上不顾生死的为大唐屡立奇功而成的那面金漆招牌,才是招徕贵客的本钱。”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帅的说话会令人听得这般舒服。”
寇仲笑道:“我拍马屁的本领,不在我的刀法之下。”
两人对视而笑。
李世民正容道:“得常何和刘弘基加入我们阵营,令我们胜算大增。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不过连我也难以判断好坏。”
寇仲皱眉道:“竟有此事!”
李世民沉声道:“毕玄的使节团,于正午前离城北去,据说守护宫门和城门的将士均不知情,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眼光光的放行。”
寇仲愕然道:“难道毕玄因令尊中断他和我的比武,令他老羞成怒,故率众拂袖而去?”
李世民问道:“甚么比武?”
寇仲解释清楚后道:“若毕玄确与令尊决裂,反目离开,那便代表令尊确有结盟之意,情况并不如我们想像般恶劣。”
李世民沉吟片晌,道:“你的推想合乎情理,不过正因合情合理,令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寇仲道:“这是你们的地盆,应可确知毕玄是否真的返回北疆。”
李世民摇头道:“他们乘的是突厥快马,离城后全速驰往北面的河林区,事起仓卒下我来不及派人侦查,实无法弄清楚他们的去向。”
寇仲道:“可达志是否随团离去?”
李世民道:“现在仍不晓得。”
寇仲苦笑道:“毕玄这一手非常漂亮,我感到又陷于被动下风,更使我们在心理上难以立即举事,而这本是我来见你的初意。”
李世民双目精光流转,缓缓道:“毕玄的离开,会在长安引起极大的恐慌,代表塞外联军即将南侵,我们再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及早动手,否则后悔莫及。”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终把长安视作战场,故能重现战场上成王败寇、当机立断的爽飒风姿。对长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应于何时发动?”
李世民道:“杨公宝库既不可靠,你们只好由黄河帮掩护入城,当少帅方面准备妥当,我们可于任何时刻举事,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控制皇宫,再凭玄武门力阻唐俭的部队于玄武门外。”
寇仲道:“经常驻守皇宫的御卫军力如何?”
李世民道:“军力约一万人,另太子的长林军有三千之众,若不计宫外的护城军和西内苑唐俭的部队,我们仍须应付的是在我们一倍以上的敌人,所以必须谋定后动,以快制慢,事起时必须占据宫内各军事要塞,而最关键的必争之地就是玄武门,只要能夺得玄武门的控制权,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寇仲道:“幸好有常何站在我们的一方,大增事成的机会。”
李世民叹道:“我刚才说准备好后随时举事,可惜我无法定下日子时辰。因为若由我联同你们主动策反、血染宫禁,实情理难容,所以我们必须等待一个机会。”
寇仲皱眉道:“甚么机会?”
李世民道:“当太子和齐王欲置我于死地的一刻,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道:“他要杀我们又如何?”
李世民道:“皇兄多番尝试,仍没法奈何你们,故何必舍易取难。先除去我后,结盟之议再不可行,父皇将别无选择,必全力把你们留在长安。故此太子若能成功,是一举两得。
否则将来联军南来,太子、齐王连战失利,形势所迫下,我大有可能重掌兵权,而这是太子、齐王至乎父皇最不愿见到的。“
寇仲苦恼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把形势看个透彻,令尊厚彼薄此之举,令全城军民对你深表同情,若再来个保命反击,没有人可说你半句闲话。问题在我们怎知太子在何时策动?
那岂非主动完全掌握在敌人手上。“
李世民道:“这正是我们现在最精确的写照,我们必须枕戈待旦、蓄势以待的静候那时机的来临。而我们并非完全被动,我们可通过魏征、常何、封德彝、刘弘基等几个关键的人物,监视和掌握对方的动静。现在情势微妙,没有人晓得少帅何时失去耐性拂袖而去,故对方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打破这僵持不下的局面,若我所料不差,我们该不用等多久。”
寇仲道:“好!我们分头行事,联系魏征等人由令叔淮安王负责,务要快敌人一步,在这个赌命的游戏中胜出。”
李世民道:“我们的情况绝非表面看上去的悲观,假设现在开始,我的活动缩窄至只在早朝时出入太极宫,那对方能设伏之处,已是呼之欲出。”
寇仲点头道:“玄武门!”
李世民道:“若毕玄的离去是个得父皇首肯的幌子,便显示父皇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且已接受颉利开出的条件,献上少帅人头。而下令我和太子、齐王三人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出入太极宫,正是针对我们而来。父皇的转变,应是因宋缺决斗岳山致负重伤的谣传所引发,令他再无顾忌,以为除去少帅后,天下唾手可得。”
寇仲道:“谣传从何而来?”
李世民道:“此传闻是从林士宏一方广传开去,而林士宏全力反击宋军,进一步令父皇对此深信不疑。”
寇仲暗骂一声他奶奶的,皱眉道:“若是如此,令尊首要杀的人是我寇仲,希冀借此讨好突厥人,解去塞外联军的威胁。然后全力扫荡群龙无首的少帅军。说到底你终是他的儿子,怎都会念点骨肉情份。”
李世民苦笑道:“杨广杀兄弑父的先例,令父皇没法忘记,故一旦认定我是另一个杨广,父子之情反变为疑忌难消。少帅初入长安时扮作与我没有任何联结,忽然又亲到宏义宫兄我摆明与我共进退,更坚定父皇对我们暗中结盟谋反的怀疑。若我向你投诚,父皇将失去关外所有土地,他的天下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若你是他,会作如何选择。”
寇仲点头道:“若我是他,会制造一个可同时把你和我杀死的机会,一了百了,那时最恶劣的情况,只是突厥人反口南下,而他却不用再担心关东的牵绊。”
李世民道:“去掉我们两人后,父皇会封锁长安,消灭一切与我们有关系的人,使消息不致外泄,再派元吉出关接收洛阳,稳定关内外的形势,倘若突厥人依诺守信,天下几是父皇囊中之物。这想法令我感到很痛苦,不过自被父皇逐到宏义宫,我对他再不存任何幻想。”
寇仲苦思道:“他怎样才可以制造出一个可以同时收拾你和我的机会呢?”
接着一震下朝李世民瞧去。
李世民亦往他望来,相视颔首,有会于心。
蹄声传至。
徐子陵向侯希白笑道:“毕玄的回覆到哩!”
侯希白叹道:“唉!真令人担心。”
一名飞云卫策马驰至,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枝长箭,箭上绑着原封未动的信函。
徐子陵接过飞箭传书,虽不懂其上的突厥文,仍可肯定是跋锋寒箭寄毕玄的挑战书,登时大惑不解,问道:“谁送来的?”
手下答道:“由一位相当漂亮的突厥姑娘送来,要立即交到跋爷手上,还说毕玄圣者在箭到前已率众离城北返,说罢匆匆离开。”
徐子陵和侯希白听得两面相觑,大感不妥。
手下去后,两人入房把传书交到跋锋寒手上。
跋锋寒捧箭发呆半晌,苦笑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因李渊干涉毕玄对付寇仲,故毕玄反目离开,芭黛儿却选择留下来。”
跋锋寒摇头道:“若毕玄一心要杀死寇仲,没有人可横加干涉,寇仲亦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到底,此事必有我们尚未想通的地方。”
说罢长身而起,披上外袍。
侯希白道:“你要到那里去?”
跋锋寒正要跨步出房,闻言止步淡淡道:“我想到宫外随意逛逛,好舒缓心中郁结的闷气。”就那么迈开步伐去也。
侯希白担心道:“他不会出岔子吧?现在的长安城,总给人步步惊心的危险感觉。”
徐子陵沉声道:“若我没猜错,他该是去找芭黛儿,与毕玄的决战既暂搁一旁,他对芭黛儿的心不由自主的活跃起来,说到底芭黛儿仍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即使瑜姨也难以替代。
今早瑜姨爽约,对他的自尊造成沉重的打击,希望他能跨越民族仇恨的障碍,与芭黛儿有个好的结局吧!“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小弟也感到气闷,有甚么好去处可散散闷气?”
徐子陵笑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一切待寇仲回来后再说。最黑暗的一刻是在黎明前出现,暴风雨来临前正是最气闷的时候。告诉我,你回巴蜀后干过甚么来?”
侯希白苦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竟没话找话来哄我留下,这样吧!分派点任务给我,否则我便到上林苑好好消磨时间,今晚才回来陪你们去见师公。”
徐子陵拿他没去,沉吟道:“好吧!你乘马车去上林苑打个转,设法把麻常秘密运回来,我们必须定下种种应变的计划,以免事发时手足无措。”
侯希白含笑领命去了。
寇仲一脑子烦恼的回兴庆宫,宫门在望时,横里闪出一人,道:“少帅请随奴家来。”
寇仲定神一看,赫然是金环真,冷笑道:“你也有脸来找我?”
金环真苦笑道:“少帅爱怎样骂奴家也好,奴家可发誓没有任何恶意,只希望我们夫妇能稍尽棉力,报答少帅和徐公子的救命大恩。”
寇仲心忖难道我怕你吗?且看你们又能弄出甚么花招,沉声道:“领路吧!若有事情发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环真凄然一笑,领他转进横巷去。
徐子陵独坐跋锋寒房内,心中思潮起伏。
今趟抵长安后,诸般事情接踵而来,令他们应接不暇。毕玄忽然率众离开,令局势更趋复杂和不明朗,吉凶难料。
董淑妮说的话究竟是实情,还是她对李渊的误解?于他们来说,任何错误的判断,均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
魔门中人一向擅长玩阴谋手段,他们的布置如何,若弄不清楚这点,极可能成为他们致败的因素。
想到这里,心现警兆。
徐子陵朝房门瞧去,人影一闪,美艳不可方物的婠婠现身眼前,微笑道:“人家可进来为子陵解闷吗?”
在一座位于胜业坊的宅院里,寇仲见到周老叹夫妇,三人在厅内坐下。
寇仲肯定没有埋伏后,肃容道:“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在龙泉恩将仇报的事,不过请勿和我玩手段,因为我再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明白这点便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两夫妇对望一眼后,一言不发的同时起立,并肩跪对南方,齐声道:“圣门弟子周老叹、金环真,向圣门诸代圣祖立下圣誓,若有一字瞒骗寇仲,教我们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永世沉沦。”
寇仲听得呆在当场,瞧着两人重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抓头道:“你们为甚么忽然对我好至如此地步。”
周老叹脸上密布的苦纹更深了,愈发显得金环真的皮光肉滑。他正容道:“少帅虽然对我们印象极差,但我们夫妇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若少帅仍不肯相信我的话,我们亦没有办法。”
金环真道:“我和老叹已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归隐田园,好安渡余生。自圣舍利的希望幻灭后,我们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身不由己,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且要借助少帅一臂之力。”
寇仲道:“说吧!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我定可玉成你们的心愿。”
第十一章 重操主动
徐子陵安座床沿,一言不发的盯着鬼魅般飘进来的婠婠,后者笑靥如花,神态温柔的在他旁坐下,轻轻道:“师妃暄走哩!子陵伤心吗?”
徐子陵有点害怕她如此接近,因婠婠深悉他的长生气的底细,若不怀好心,以她已臻极致的天魔大法,可对他造成难测的伤害。自亲眼目睹她瞒着他们秘会石之轩,他无法再信任她。兼且她一直避开自己,如今忽然现身,事情绝不寻常。
长身而起,步至窗台,目光投往外面的园林美景,淡淡道:“为何要说这种话?”心中随即升起答案,婠婠是要乱他心神,这推断令他大感震惊。
婠婠如影随形的来到他身后,呵气如兰的幽幽道:“算婠儿不对好吗?撩起子陵的伤心事!幸好子陵仍不愁寂寞,因为石青璇来了!”
徐子陵叹道:“你来见我,就是要说这些话吗?”
婠婠语调更转平静,道:“子陵不想听,人家就不再说这些话吧!听说宋缺与岳山决斗,两败俱伤。岳山竟能伤宋缺?真教人难以置信,是否确有其事呢?”
徐子陵心中剧颤,表面却不露丝毫痕迹。他直觉感到自己的答覆事关重大,若能令婠婠仍深信她仍能成功碗倒他和寇仲,他绝不应在此事上说谎,如此一来其他的说话,均可令婠婠深信不疑。徐徐道:“使宋缺负伤的非是岳山,而是宁道奇。”
以婠婠的镇定冷静,仍忍不住娇躯轻颤,失声道:“宁道奇?”
徐子陵道:“他们决战于净念禅院,确是两败俱伤。宋缺在不欲同归于尽下,故而九刀之约尚欠最后一刀。宋缺依诺退返岭南,不再过问世事。否则何来结盟之事,我们更不会耽在这裹。”
婠婠不悦道:“你们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徐子陵平静答道:“你该明白原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不过既然你垂询,我只好如实奉告。”
婠婠道:“宋岳决斗的消息虽与事实并不完全符合,但已传进李渊其内。你们有甚么打算?”
徐子陵早拟备答案,从容道:“寇仲对李渊的耐性已所余无几,若非毕玄率众离开,他今晚便拂袖离城,可是若李渊明天仍没作下决定,我们也再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
又低声道:“如不是与傅采林有约在先,恐怕我们不会等至今夜。”
婠婠道:“你们不是要扶助李世民登帝位吗?为何又有离去打算?”
徐子陵暗运不死印法,在婠婠无法察觉下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因他视婠婠为另一个祝玉妍,为振兴魔门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防。
苦笑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除此还可以做甚么呢?了空向寇仲表明立场,若我们选择离开,他绝不会怪我们。故与其一起在此等死,结盟破裂反会对李世民生出一线机会,当外族联军南下,建成、元吉连连失利,李渊不得不再起用李世民,那时我们仍有成功的可能。”
婠婠淡淡道:“你们认为李世民的小命可留至那一刻吗?”
徐子陵道:“那要由老天爷来决定。寇仲今趟肯来长安,大半是由我徐子陵促成,我怎忍心令他冒生命之险留在这里作此没有意义的事。何况李渊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李世民的,不但徒使军心不稳,更会令关外天策府系诸将投向寇仲,我们的离开,反可保他一命。”
婠婠默然片晌,然后平静的道:“你们真的完全没有还击的打算吗?”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直至刚才我们对李渊仍心存幻想。到早前在福聚楼梅珣来问及宋缺的事,始知此事流传开去,我们再无可恃,才决定顶多再等一天。此刻寇仲不在这里,是为要去知会秦王我们作的决定。我已为妃暄尽过心力,无奈形势不就,她该明白我约为难处。”
婠婠又沉默下去。
徐子陵则全力戒备。
婠婠轻轻道:“子陵!”
徐子陵装作想起师妃暄,心不在焉的道:“甚么事?”
婠婠柔声道:“我要你记着,天下间你是唯一能令我心动的男儿。”
徐子陵感到婠婠双掌按上他背心要穴,天魔劲发。
周老叹轻声道:“不要信那妖女!”
寇仲立时明白过来,周老叹和金环真仍然是以前的周老叹和金环真,仍是那么自私自利,非是变成有恩必报的大好人。说到底他们只是基于对祝玉妍刻骨铭心的仇恨,借报恩之名,利用自己为他们报仇。可以肯定的是在魔门阴谋下,他们定然得益不多。盖以他们的作风,是自己得不到的,亦希望别人得不到,何况仇人?
心中一动,问道:“婠婠是否与赵德言重归于好。”
周老叹和金环真不能掩饰地露出震骇神色。周老叹只提“妖女”两字,寇仲不单猜到是婠婠,还直指婠婠与赵德言已抛开因争夺邪帝舍利而起的嫌隙,重新携手合作。他们不知寇仲早已晓得,婠婠既可与“杀师仇人”石之轩合作,当然也可以与赵德言狼狈为奸。魔门讲的是绝情弃义,在振兴魔门的大前题上,没有人或物是不可以牺牲的。
寇仲察神观色,晓得说话得收奇效,两人被迫不敢隐瞒,因摸不清他寇仲还晓得多少内情。
金环真故作恍然道:“原来少帅早有防那妖女之心。”
寇仲再来一着奇兵,问道:“先说出要我寇仲如何助你们。”
周老叹不敢犹豫,道:“我们没法离城,尹祖文那狗娘养的在我们身上做了手脚,即使能成功逃往城外,终难逃那妖女追杀。”
寇仲皱眉道:“甚么手脚?”
金环真苦笑道:“那是灭情道七大异术中的‘千里索魂’,尹祖文把从索魂草提炼出来的毒素,注进我们体内去,令我们在百天内不断排出一种独特的气味,敌人可凭此轻易追踪我们。”
寇仲不解道:“既不信任你们,何不干脆把你们杀掉?”
周老叹道:“因为我们尚有利用价值,更重要的是天邪宗只剩下愚夫妇,他们若杀掉我们,《道心种魔大法》将随我们云散烟消。故婠婠和赵德言虽疑忌我们,仍不得不给我们一点甜头,让我们在心甘情愿下说出《道心种魔》的秘诀。”
金环真厉声道:“可是我们怎能忍受这种屈辱?”
寇仲明白过来,以鼻狠嗅几下,皱眉道:“为何我嗅不到异样的气味?”
周老叹道:“你试试默守准头和人中两处地方。”
寇仲依言照办,点头道:“我不但嗅到来自你们的古怪气味,更嗅到全屋弥漫同样的气味,魔门秘功,确是层出不穷。”
金环真道:“少帅或者会奇怪,尹祖文等既不信任我们,为何又肯让我们参与他们的事。”
寇仲笑道:“我在洗耳恭听。”
周老叹沉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一直和赵德言关系密切,所以赵德言把我们安插在长安,以替他出力为名,监视尹祖文等人为实,以保障赵德言的安全与利益。”
金环真愤然道:“可是赵德言竟容尹祖文向我们施术,我们对他的相好之情已荡然无存。”
寇仲道:“我明白啦!这甚么娘的‘千里索魂’确是阴损之极。我虽有办法把你们弄出城外,但对这手法却是一筹莫展。”
周老叹阴侧侧的笑道:“尹祖文太低估我们夫妇,应说是低估先师,先师博通魔门诸种手法,早研究出破解之术,只恨我们力有不逮,若得少帅肯帮忙,破解易如反掌。”
寇仲哈哈笑道:“成交!快说些有用的话儿来哄哄我。记着老老实实,我寇仲绝非容易欺骗的人。”
婠婠阴柔至极的真气直摧徐子陵心脉,但其力道轻重全在徐子陵掌握之中,不过若非他学懂不死印法,绝不敢冒此奇险。肯捱婠婠此击,因他要显示对婠婠的信任,以身犯险,令婠婠完全相信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更重要的是令婠婠误以为他受创重伤,那魔门将怂恿建成、元吉至乎李渊在误判己方情势下仓卒发难。
一如所料,婠婠的一击因怕他先一步察觉,故真劲直到按实他背心才发力,不过她能催发的却只是她二、三成左右的功力。
当然这一击已是非同小可,徐子陵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乘势破窗掉往窗外的回廊,滚往草坪。
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
徐子陵本是全身气血翻胜,眼冒金星,心脉将斯,不死印法却全力展开,倏地全身虚虚荡荡,婠婠那股摧心欲裂的真气被他体内其气融和淡化,在刹那间以高速排往体外,下一刻先天真气贯顶透脚而来。此时婠婠飞临上方,凄然呼道:“子陵勿要怪我,这是先师的遗愿。”
双掌下击。
徐子陵单掌按地,横飞开去,险险避过连不死印法也难以化解婠婠这全力一击,同时脱出婠婠刚凝起的天魔场。
徐子陵硬迫自己喷出一口鲜血,再一掌按地,弹上半空,往主楼逸去。
婠婠正要追去,两道人影掠至,其中一人正是侯希白,婠婠一闪而没。
侯希白一把抱着徐子陵,大惊道:“子陵你中了她的暗算?”
麻常见徐子陵脸无血色的垂危骇人样儿,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除子陵闭上双目,脸色渐转红润,吁出一口气道:“她走啦?”
旋即站直虎躯,微笑道:“你们不用担心,难道忘记我是另一个石之轩吗?”
寇仲回到兴庆宫,立即登上双辉楼顶层见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笑道:“你猜我遇上甚么人?”
由李世民供应的长安城卷正摊在桌子上。侯希白待寇仲坐定,亦笑道:“你也猜猜子陵遇上甚么人?”
寇仲愕然道:“甚么人?”
徐子陵把婠婠遽下毒手的事说出来,并下结论道:“最早今夜,最迟明天,李渊定会对付我们。”
寇仲大喜道:“子陵真棒,我和李小子正忧心对方何时肯动手,现在当然烦恼全消。他娘的,天下问只有子陵一人有骗过婠婠的能耐,你的故事当然精采,不过我的收获也差不到那里去。”
遂把周老叹和金环真的事说出来,然后道:“在尹祖文的大力策动下,以石之轩、婠婠和赵德言为首的魔门两派六道,终于联成一气力图君临天下。阴癸派重新确认婠婠为祝玉妍的继承人,魔门现在空前团结,并拟好全盘夺取天下的计划。”
徐子陵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杨虚彦会扮演怎样的脚色?”
寇仲道:“他并不被视为魔门中人,只是有利用的价值,透过他去影响李元吉而已。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先干掉李小子和我们,再由白清儿施美人计凭魔门秘法害死李渊,接下来的一步是煽动建成、元吉两大傻瓜互争皇位而内哄。由于元吉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借助魔门,魔门遂可乘虚而入,反把建成和元吉控制。此时塞外联军南下直扑长安,建成、元吉不敌下只好弃守长安躲避。杨虚彦可凭杨勇遗孤的身份拥长安复辟大隋,在颉利全力支持下,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事。”
麻常皱眉道:“魔门当然不会让杨虚彦真的当皇帝,那谁来当皇帝呢?”
寇仲道:“我们首先要分析形势,颉利虽有横行中原的实力,但霸地为王仍是力有未逮,只好依赵德言的提议扶植一个傀儡皇帝,这个人就是杨虚彦,打出旧隋的旗号。假设我葬身长安,少帅军肯定也溃不成军,抵不住颉利出关东侵。南方的林士宏则伙同萧铣,全力牵制宋家军,由于我岳父不能征战,只能坐看塞外联军摧残北方。而梁师都蓄势以待的大军将由太原南下,攻城占地,蚕食大唐,你们可想像那幕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可怕情况吗?”
顿顿续道:“让杨虚彦一尝当皇帝的滋味,只是权宜之计,颉利属意的人是梁师都,因为他不但有突厥人血统,算得是半个突厥人,且得赵德言全力支持,因为他真正的秘密身份乃赵德言的师弟,两人师事长孙晟,故拟定当杨虚彦失去被利用的价值时,由梁师都取而代之。不过据周老叹夫妇的看法,婠婠和石之轩深明倚突厥人之力而起者很难得天下认同,但为稳住颉利和赵德言,故暂诈作同意,他们的理想人选却是林士宏,倘能除去宋家和萧铣,林士宏终有一天可以南统北。”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这就是婠婠所谓能完成祝玉妍遗愿的大计?可是那时她仍受尽魔门诸系的排斥。”
寇仲道:“管他的娘!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找来李小子,大家坐下对着城图想出整个不成功便成仁的举事大计。先假设李渊会于今晚在我们去见师公时下手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若我是李渊,绝不会亲自介入此事,而是默许建成、元吉在毕玄等突厥高手助阵下行事,那事后任何人也很难怪到他身上。他还可诈作惩罚两子以息民愤,所以他将不会让事情发生在太极宫内。”
寇仲点头道:“还是你清醒,我是兴奋得过了头。今晚由我单刀赴师公之会如何?”
徐子陵道:“我既‘身负重伤’,当然不能赴会,老跋也该留下来保护我,让小侯陪你去吧!他可以舒缓你和师公间的紧张关系。”
寇仲摇头道:“仍是不妥,敌方高手如云,只留老跋一人,即使加上玄恕和三十名兄弟,实力仍不足够,会令人怀疑你是否真的受伤。”
侯希白道:“那就索性由我一个人去向师公解释,改为明晚赴约,如此更可一举两得。
他的奕剑术可不是说笑的。“
徐子陵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就这么办。希白不用见师公,只要立即入宫,由瑜姨知会师公便成。”
侯希白欣然起立道:“我立即去!”
楼梯足音传至,王玄恕匆匆而来,道:“封大人为李渊传话来哩!”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拍桌笑道:“果如我和李小子所料,李渊终对结盟点头。”
徐子陵等听得大惑不解。
寇仲欣然道:“当我们完全失去防范之心时,便是敌人下手的时刻,这叫攻我不备。
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们已可掌握举事最适当的时机,给皇上一个惊喜。“
转向一脸茫然的王玄恕道:“还不立即请封大人上来。”
第十二章 孤注一掷
封德彝独自登楼,寒暄一番后,坐下欣然道:“今趟我是……”
寇仲笑着截断他道:“若小子所料无误,唐主该是请封公来传话,肯定结盟之事,结盟的仪式将在明早举行,对吗?”
封德彝大讶道:“少帅确是料事如神,教人难以置信。适才皇上召集太子、秦王、齐王和一众大臣,公布明天与少帅于太极殿外举行隆重的结盟仪式,并命我来通知少帅,明早派马车来迎驾。”
又压低声音道:“看来他应是在与毕玄决裂后仓卒下此决定,你们为何能早一步知晓?”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道:“如我们连李渊的阴谋也看不破,只好卷铺盖回家。此后能否享受胜利的成果,就看明朝。为减去所有不必要的变数,我们现在立即入住秦王的掖庭宫,明早与秦王一道入宫,请封公通知李渊那执迷不悟的老糊涂。”
封德彝一面茫然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经徐子陵解释一遍后封德彝明白过来,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皱眉道:“你们有把握吗?既然李渊完全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兵强将悍,高手如云,兼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且有毕玄等突厥高手助阵,宫城的防御更是牢不可破。凭你们现在的力量,采奇兵之计或有险中求胜的机会,像这样的以堂堂之阵正面硬撼,我看是绝没有侥幸的。”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敌人意想不到,便是奇兵。首先我要令对方生出轻敌之心,今晚悄悄避往秦王的掖庭宫,可使人深信子陵负重伤而不疑。皆因像香玉山之辈,会明白我寇仲只肯为子陵方会干如此示弱的窝裘事。更重要的是明天我们将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参与结盟典礼,秦王统一天下,击退外侮的大业,将由玄武门开始。”
封德彝色变道:“玄武门?”
徐子陵道:“封公放心,常何是我们的人。”
封德彝稍舒愁怀,旋又皱眉道:“玄武门四大统领轮番当值,若玄武门由常何主事,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李渊倘作出临时换将调动,我们岂非优势尽失?”
寇仲微笑道:“常何一向是太子系的人,由建成保荐坐上这重要位置。且适值他主理玄武门之期,随意更改必惹起深悉宫廷运作的秦王系人马警觉,所以换将之事该不会发生。”
封德彝苦笑道:“控制玄武门,确能拒唐俭的大军于西苑。可是若李渊尽起禁卫,由太极宫反扑玄武门,内外猛攻下,玄武门也捱不了多久。说到底李渊是大唐之主,秦王的部将或会为主子效死,但常何麾下的兵将却很难坚持下去,我对此并不乐观。”
寇仲淡淡道:“这情况绝不会发生,关键在对方以为正卧床养伤的徐子陵,性命已朝不保夕,戒心尽去,正好来个擒贼先擒王。我们明天的目标不单是建成、元吉,还有李渊。”
封德彝凝视寇仲,好一会后点头道:“看来少帅确有周详计划,城军方面又如何应付?”
寇仲道:“刘弘基刚向秦王投诚,届时他会按兵不动,再看情况行事。”
封德彝终被说服,沉声道:“那我该如何配合你们?”
寇仲道:“封公要有一套完美说词,令李渊确信我们对结盟一事没有疑心,这方面封公该没有问题。而事发之后,封公须为我们散播消息,令聚集于太极宫的臣将都听得建成、元吉因意图谋反,杀害我们和秦王,破坏结盟而遭反击并伏诛,秦王已继位为太子。由封公口中说出来的话,谁敢认为不是李渊意旨,而李渊将永远没有否认的机会。”
徐子陵问道:“每天早朝前,李渊习惯到甚么地方去?”
封德彝道:“通常他会先到御书房,批阅重要的奏章案牍。但明早情况异常,我却不敢肯定。”
徐子陵道:“他为令人不疑心他参与伏击行动,应一切如常。”
封德彝长身而起,四人忙起立相送。
封德彝道:“不怕一万,却怕万一,若情况发展非如少帅所料,你们须保命逃生,始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勿要只逞勇力。”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传他不死印法的背后原因,正是要他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凭印法突围逃生,俾能与石青璇偕老。
寇仲微笑道:“多谢封公指点,不过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明天的长安将是李世民的长安,也是我们的长安。”
马车开出兴庆宫,王玄恕率飞云卫前后护驾,朝掖庭宫驰去。
侯希白先一步往凌烟阁,通知傅君瑜把约会延至明夜。麻常则秘密潜离,依照计划安排举事的诸般行动。另有两侍卫留在兴庆宫,等候外出未归的跋锋寒。
车厢内,寇仲透帘外望,道:“太阳下山哩!希望宋二哥、小俊他们平平安安的离开,不要出岔子。”
徐子陵道:“晓得他们身份的只有石之轩和婠婠,际此时刻,他们该不愿节外生枝,惹起我们的警觉。我有信心宋二哥他们可安然离开,并配合雷大哥对付香贵。”
寇仲别头瞥他一眼,目光重投窗外,道:“婠婠这么对你,你会否心伤?”
徐子陵淡淡道:“坦白说,她虽是欲置我于死,可是我没有怪她。振兴魔门的愿望在她心中是蒂固根深,难以改变。石之轩的情况如出一辙,直至此刻,石之轩仍不肯放弃理想,只因青璇才肯放我一马。”
寇仲苦笑道:“想起石之轩我便头痛,你道明天他会否亲自出手?”
徐子陵道:“李渊对他深恶痛绝,尹祖文等绝不容李渊晓得他们与石之轩的联系,且要隐瞒自己也隶属魔门的身份。所以石之轩或婠婠虽在背后暂为李渊出力,却不会直接参与其事。何况石之轩还要保护青璇,让她能与仍活着的我会合。”
寇仲吁一口气道:“我可否问你一句话,我们胜算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寇仲擅攻,李世民擅守,如此组合天下难寻。玄甲精骑则是大唐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麻常的三千劲旅集少帅、宋阀两方顶尖人材,一正一奇,更妙是常何和刘弘基一内一外,天衣无缝地配合我们,此战必胜无疑。”
寇仲听罢舒展四肢的摊在车厢椅内,望着厢顶油然道:“有子陵这番话,我立即信心大增。你道婠婠有否向尹祖文、赵德言等人透露杨公宝库的秘密呢?”
徐子陵缓缓道:“我有个奇异的想法,唯一可令婠婠泄露宝库的人是石之轩,因为她要争取石之轩毫不保留的全力支持,这非没有可能。且因她晓得石之轩最欣赏她,更知石之轩和赵德言间的矛盾只是暂且压下来,却永远不会消除。何况不论婠婠或石之轩,都肯定不甘心让赵德言系的梁师都坐上皇位。婠婠既向我出手,杨公宝库再难为我们发挥作用。以婠婠的为人,当把宝库留为己用,将来在魔门的自相残杀中,或可发挥到意想之外的妙用。”
寇仲道:“有你老哥这番透彻的分析,我可以安心哩!他奶奶的熊!真希望时间能走快一点,因为小弟手痒得很。”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从小便没有耐性,乖乖的给我在秦王府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应付明夭,那时够你忙哩!”
马车稍停后驶过朱雀大门,继续行程。
寇仲闭上双目,道:“你猜盖苏文等会否与建成、元吉同流合污,参与明天对付我们的行动。”
徐子陵叹道:“这个很难说,盖苏文和韩朝安既与杨虚彦联手在玉鹤庵外伏击我,当然可直接参与其事。”
马车加快速度,往掖庭宫奔去。
寇仲猛然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我想到一个好玩意,乖乖的到秦王府休息的是你而非我。”
徐子陵皱眉道:“你又想到甚么鬼主意?勿要给我节外生枝,坏了大事。”
寇仲道:“别忘记我是不死印法的第三代传人,不会归西。”
徐子陵不悦道:“给我坐着!”
寇仲道:“你有否想过另一可能性,就是嫱姨会瞒着师公,与盖苏文等明天齐来凑热闹,刀箭无情下,有人错手把她干掉,那时我们想对得起娘?”
徐子陵欲语无言,好一会叹道:“我投降哩!你速去速回。”
寇仲昂然步出朱雀大门,左转朝通化门的方向迈步。
毛毛细雨忽从天降,长安城一片烟雨迷蒙,像给拢上掩人耳目的轻纱,使途人不会觉察刚擦身而过的正是能主宰中土荣辱,名动天下的少帅寇仲。
他的心神晋入井中月得刀忘刀,天地人合而为一的境界,无胜无败,但任何人物均要臣伏在他脚下。
与毕玄一战后,目睹宁道奇与宋缺交锋的得益由思维化为实际的经验,他至乎有点怨恨李渊中断他们的决战,不能和毕玄见个真章。
凉园出现前方。
寇仲想起宋缺登上净念禅院时的豪情壮气、从容大度,哈哈一笑,来到院门外,大喝道:“寇仲在此,盖大帅请给我滚出来。”
井中月离鞘而出,闪电下劈,像破开一张薄纸般嵌入门缝,破开门闩,接着举脚踢门。
凉园立即中门大开,露出几张仓皇的脸孔。
第十三章 五刀赌约
掖庭宫后院的贵宾寝室内,徐子陵盘膝坐在床上,李世民偕一众心腹谋臣大将,分坐床的四周,由于空间有限,虽临时搬来多张椅子应用,仍有多人须站着。出席者包括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段志玄、侯君集、程咬金、秦叔宝、高士廉等众。人人面色凝重,愈显天策府与府外势力更趋尖锐化的对立情况。
整座原属招待重要外宾,比邻李世民寝宫的贵宾阁,由王玄恕率领的飞云卫和李世民特派的玄甲精兵重重把守布防,要骗的是掖庭宫中潜藏的建成、元吉的眼线,让对方不会怀疑徐子陵没有负伤。
徐子陵不厌其详的把自今早返回长安后的情况逐一解说,不敢有丝毫遗漏,听得人人心头沉重,而坐于最接近徐子陵的李世民仍是神态冷静从容,且不断发问,好将事情弄个清楚。
徐子陵说罢,总结道:“现在形势渐趋明朗化,毕玄的离去只是个幌子,为的是安我们的心,能在我们没有戒备下大施屠戮。皇上已完全站在太子和齐王的一方,默许他们的一切行动。明早入宫参与结盟大典,会是决定谁活谁亡的关键时刻。”
李世民没有表示同意或反对,道:“众卿可随意发言,说出心内的想法,子陵绝不会介意,而我更想听多点不同的看法。”
徐子陵心生感受,当李世民面对天策府摹将,其表现与和他单独相对时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丝毫不透露内心负面的情绪,充份显示其决断、自信、智勇双全的一面。
其任由手下发挥提供意见,更能鼓励士气,令众人精诚团结。
房玄龄干咳一声,打开话匣道:“适才照徐公子所言,少帅与毕玄的较量是落在下风,假如皇上有意除去少帅,何不让毕玄有充裕的下手时间,除去少帅,一了百了。”
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要肯定毕玄倘有杀死寇仲的决心,即使皇上驾临,毕玄仍可坚持下去,至少再试其时蓄势已满的全力一击。而事实上他却是立即放弃,从而可推知他并没有杀死寇仲的把握。事后寇仲亦言在决斗的过程里,他不住有新的体悟,故虽一时落在下风,可是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众人齐声赞叹,要知毕玄乃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纵横数十年从无敌手,寇仲如能令毕玄没胜过他的把握,此事足可震惊天下。
李世民淡淡道:“听子陵的话,似犹有余意未尽,何不继续说出来,好让我们参详。”
徐子陵暗赞李世民看破整件事的智慧,否则难以如此配合他,让他作出全面的分析。点头道:“能否清楚皇上的心意非常重要,乃坚定我们决心的关键。皇上一直对结盟的事举棋不定,当然是因为太子妃嫔党的强烈反对,突厥人的威迫利诱两方造成的沉重压力所致。可是因他是大唐之主,此事更直接牵涉秦王,加上长安臣民的渴望和期待,使他不得不慎重考虑接受结盟或不结盟的后果?任何一个决定,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局面。”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他说的似乎与李渊中断毕玄和寇仲的事没有直接关系,但因有关李渊的立场,故人人用神聆听。
李世民呼一口气道:“结盟与否的抉择,牵涉到不同的考虑和变数,不结盟的话必须把少帅和子陵留在长安,奸削弱和打击少帅、宋家与江淮军的联结力量。更要设法稳定臣民之心,不致成为天下戟指唾骂不仁不义的目标,我们必须清楚此点。”
徐子陵欣然道:“秦王说的是真知灼见,皇上绝不愿予人积极参与加害寇仲的想法,所以他中断决战,极可能只是一个姿态;在时间上他该是去收尸,只没想过寇仲仍是丝毫无损,出乎他意料之外。”
杜如晦皱眉道:“毕玄的佯作拂袖而去,该不会是事前预定的阴谋。因为以毕玄的身份地位,应有十足压伏少帅的把握,不用另施他计。”
众人纷纷点头,因为杜如晦的分析合情合理,毕玄若早认为难取寇仲之命,故意虚耍几招,再让李渊来中止武斗,反不合情理。
李靖沉声道:“毕玄在武斗后个许时辰始率众离城,中间这一段时间可让他们与太子商讨,从容定计,且将计就计,令我们对皇上不生怀疑。”
李靖的分析,予人柳暗花明的感觉,同样可解释毕玄的离开是深思熟虑下的阴谋。
程咬金大力点头道:“说得好!突厥人怎会安好心。”
徐子陵道:“皇上心里肯定充满矛盾,但宋缺负伤至不能带军的消息传来,登时把他的犹豫一扫而空。若能除掉寇仲,少帅军不战自溃,宋缺既伤亦不足虑,天下几是皇上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即使颉利毁诺南来,顶多是迁都以避,且可避往洛阳。太子新近又成功解去刘黑闼的威胁,使他再不用倚仗秦王。在这样的情况下,遂使皇上生出一举除去我们和秦王之心。只要皇上不是亲身参与,事后可把责任全推在太子和齐王身上,至于对他两人如何处置,当然悉随龙意。”
李世民叹道:“我和少帅早前密议时,想到父皇有一个可同时把我和少帅除去的办法,那就是明天的结盟大典。由于父皇颁令我和太子、齐王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入宫,明旱当我们由玄武门入宫之际,太子和齐王可于宫门设下重伏,突施狙杀,当前后都无路可逃下,即使以少帅、子陵之能,亦只余力战而死一途。”
本是坐着的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后方站起,失却平时的儒雅潇洒,激动的振臂叫道:“明天的玄武门,将是决定我大唐盛衰,华夏荣辱的关键时刻,我们必须赴汤蹈火,死而无惧。”
众人除李世民和徐子陵外,全体起立,轰然应喏,气氛激烈沸腾。
李世民连说几声“好”后,从容点头道:“不愧为我天策府良臣猛将,长安再不是昔日的长安,而是决定我华夏中土的杀戮战场。少帅和子陵的大仁大义,宋阀主他老人家对我的另眼相看,实乃中土万民的福祉。我李世民于此立下誓言,誓与少帅和子陵同生共死,开创一番新局面。”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李世民虽没有明言大义灭亲,但这番话已清楚明白表明他抛开父子兄弟亲情的立场,他再不视对方是父亲兄弟,而是残酷无情的战场上敌人。
他可以想像李世民在这方面所受的困扰,幸好在这生死关头,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刻,他终成功抛开。
众人再次应喏,士气昂扬,对李渊的心意没有任何怀疑。
徐子陵道:“至于行事细节,待寇仲收拾盖苏文回来后,我们从长计议。”
盖苏文领着韩朝安、金正宗、马吉、拓拔灭夫和一众手下从宅门涌出,与独立外院广场、刀回鞘内的寇仲成对峙之局。
盖苏文仰天笑道:“少帅大驾光临,是我盖苏文的荣幸,只要通知一声,我定大开中门迎接,何用破门而入。”
寇仲微笑道:“我对大帅那扇门看不顺眼,故随手劈一刀,大帅不用介怀。就像对大帅我也有点看不顺眼,尤其是想到大帅曾蒙头蒙面见不得光地以众凌寡的去偷袭我的兄弟,我也想对你劈一刀泄愤,不知大帅的五把宝刀是否仍留在高丽贵府的珍藏库内呢?”
马吉双目凶光大盛,冷哼道:“死到临头仍在扬威耀武,可笑之极。”
寇仲哈哈一笑,闪身掠前,一掌往马吉拍去,似是针对他一个人,掌势却把对方十多人全笼罩其中。
盖苏文一方那想得到寇仲如此大胆,不但不惧己方人多势众,且是说打就打,可是寇仲快如电闪,只前排的盖苏文、韩朝安、金正宗、拓拔灭夫有出手机会。
马吉骇然退避,盖苏文已拦在寇仲前方,举手挡格。
另一边的金正宗和韩朝安从寇仲左侧攻至,前者飞脚疾踢寇仲左腰,后者撮指成刀,斩向寇仲颈侧。
后方的高丽武士纷纷亮出兵器,却一时无法加入战圈。
寇仲哈哈一笑,临场实验石之轩生可死、死可生的幻魔身法,盖苏文击在空档时,他已闪到马吉退身之处。
此时能保护马吉的只有他的头号手下拓跋灭夫,他正趁盖苏文三人围截寇仲的一刻,掣出长矛欲要偷袭,不料寇仲出现前方,无奈下吐气扬声,长矛急挑。
寇仲并不是其的要杀马吉,事实更是不屑杀他,只意在立威,忽然退后,往前直踢一脚,恰中矛头。
“辟啪”一声,劲气爆响。
寇仲是蓄满势子,拓跋灭夫是仓卒应变,加上两人间功力的距离,高下立见。
拓跋减夫惨哼一声,全身剧颤,踉跄跌退,差点倒坐地上,仍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当场受创负伤。非是他不堪一击,而是寇仲手段高明,战略出众。
寇仲全速飞退,乍看要飞往破开的大门后,倏地立定,大喝道:“停手!”
盖苏文立时张手拦着各人,神态仍是冷静沉着,一派高手风范,哂笑道:“动手的是少帅,现在叫停手的又是少帅,少帅在说笑吗?”
寇仲哑然失笑,目光掠过气得胖面刹白的马吉,恨得双目喷火的拓跋灭夫,洒然道:“当是说笑也无妨,我寇仲何时怕过人多?即管颉利的金狼军也不放在我眼内。他奶奶的,你们若要一窝的上,我寇仲定会欣然奉陪。”
盖苏文登时语塞,寇仲早以行动事实表明不惧他那方人多势众,若他下令进攻,再给他伤一、两个人后始扬长而去,他还有颜面留在长安吗?对寇仲适才鬼魅般的身法他仍是犹有余悸,围攻实起不了作用。
盖苏文缓缓垂下双手,双目神光束聚,道:“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寇仲竖起拇指,嬉皮笑脸的道:“大帅果然是明白人,令我这小帅打心坎佩服。哈!我今趟来是要和大帅豪赌一铺,就看大帅是否有那个胆量。”
盖苏文闻弦歌知雅意,先向手下喝道:“点灯!取刀来!”
在漫空细雨下,灯笼亮起。
盖苏文油然道:“少帅想下甚么赌注。”
寇仲指指盖苏文,再指自己的胸口,淡淡道:“我们昨晚宫内未竟之战,就在今夜此刻此地进行。败者立即卷铺盖回家,不守赌约的就是不顾羞耻的贱种,大帅有这胆气吗?”
五名高丽武士,分别捧著式样不同、大小有异的五柄宝刀,从府内奔出,来到盖苏文身后。
盖苏文踏前两步,于离寇仲三丈之遥处仰天笑道:“这么有趣的一场豪赌,教我盖苏文如何拒绝。只恐怕败的一方根本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回家,故何来守约不守约的问题。”
寇仲叹一口气苦笑道:“坦白说,我对你不但没有恶感,反感到大帅是个值得结交的英雄人物。这样好吗?我让你五把刀逐一施展,在动手时能否放倒我大帅应心中有数,不用见血收场。若大帅五刀连施后仍无功而回,大帅只好返高丽继续修行,大帅意下如何?”
这番话令盖苏文大感愕然,与寇仲对视片晌后,缓缓点头道:“好!就依少帅之言。刀来!”
寇仲欣然点头道:“大帅真爽快。”
待要细察盖苏文从手下接过的兵器,忽然心生警兆,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后方及背而来。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六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