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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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轻功盖世寇仲当机立断,喝道:“陵少再擒她一次。”边说边拔身而起,弹向近七丈的高空,登时把山崖和附近杂树丛生的山岭全收在眼底,捕捉到一道快似轻烟的人影从山坡逸出,往莲柔掠去。
寇仲一声长笑,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井中月化为画亮深夜的电掣黄芒,朝来人击去。
徐子陵和寇仲的默契敢说天下无双,寇仲的话尚未出口,他早往莲柔“游”过去。由於他曾有对付莲柔的经验,自应由他负此重责。只要能把莲柔制着,便可与云帅及随之而来的大批朱粲麾下的高手讲条件。至不济也可多拖点时间,好让突利能回复过来,那时跟敌人硬碰硬亦可多点本钱。
此女轻功之高,他早领教过,纵在难以发挥腾挪功夫的密室内,仍令他大绞脑汁,卒要利用她摸不透自己的底子,行险幸胜。目下她却蓄意躲闪,以待乃父驾临,难易当有天渊之别。
他和寇仲有一点是非常接近的,就是从不怕艰难和挑战,面对近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更令他精神提升至巅峰状态,但眼下为的竟是突厥的突利可汗,假若数天前有人作此预言,他定会嗤之以鼻。
莲柔目射采芒,全神注视徐子陵接近的方式,瞧得黛眉紧锁,失去方寸。
只见徐子陵忽左忽右,似走直线时,其中又暗藏弯曲和比弯曲更巧妙的弧度,这种情况,若出现在兵器的进攻路线上,已臻大家的境界,而竟发挥在身法上,使得身负家传绝世轻功之学的莲柔,一时间亦惊骇欲绝,不知该避往何处。
徐子陵的似缓似快,使她感到无论闪往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正落入对方算中。而唯一生路,或者是全速後退,翻落山坡,与他比拚脚力身法,可是假若徐子陵并不迫来,反与寇仲联手对付云帅,那岂非不妙之极。
她虽对父亲信心十足,仍清楚知道天下间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寇仲和徐子陵联手之威,更大的引诱是只要她父女能缠上两人半晌光景,待援手赶来,将可在这崖岭绝地,把这叁人或擒或杀,尽可为所欲为,故一时间芳心的矛盾焦躁,甚麽笔墨都形容不出来。
徐子陵正是看准这形势,要迫莲柔出手硬拚,在某一程度上,这特别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开放式的密室。
刹那间他游至莲柔左侧与她相隔寻丈的另一方大石上,两手反覆捏出内缚和外缚两印,惊人的气劲形成一股狂猛无匹的力场,全力往被真气推得发衣飘舞,状若御风女神的莲柔攻去。
此时另一边十丈许远处的坡顶土,寇仲刀气已把冲上来的云帅锁定。
他曾目睹云帅天下无双的身法,知道和他比轻功只是个笑话,唯一之计是凭微妙的气机牵引,一开始即迫他放手比拚,无可逃避。他的速度或者及不上云帅,但刀气却肯定可追得上他任何身法的变化,而若非云帅一心想去救援爱女,他亦无法制造出这等有利形势。
云帅倏地立定,静若渊岳。
要知他正以疾若流星的高速从山坡掠上山岭边缘,这麽说停便停,寇仲虽能以迅速换气勉强办到,但绝难似他般做来举重若轻,潇洒容易。只从这点,便知他比在轻功上已有突破的寇仲至少胜上一筹。
云帅右手一扬,手中多了把形如弯月,金光灿烂,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异兵器,仰脸往寇仲瞧来。
两人络於正面相对。
云帅是那种能令人一见难忘的人,身形并不魁梧,却高挺潇洒,浑身含蕴非凡的力量,气质高贵,外貌只像是比莲柔年纪略大的兄长。
但他真正吸引人处,是那对深且温柔而微微发蓝的眼睛,与其高耸的鹰鼻与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感到他兼具铁血的手段和多情的内在。
寇仲一刀击下。
“叮”!
云帅的弯月刀变为一道迅若闪电的金光,斜斜劈中井中月。
刀气立即消散。
云帅猛地剧震,往後摇晃,寇仲亦给反震之力,冲得往後抛飞。
如此战果,实出乎双方料外。
对寇仲来说,无论云帅如何厉害,顶多只能化去他的刀招,而他将可接连使出“战定”
的百多刀,包保可把对方缠个不亦乐乎,脱身不得。
岂知云帅这一刀看似硬拚,其实却是高明之极的卸招,可借劲使劲,把他带送往山坡後方去。吓得他连忙换气移形,硬是提气後撤,但所有後着却就此报销。
云帅亦是大失预算,他本对寇仲有极高的评估,但心想无论寇仲功夫如何高明,仍难挡他积聚近六十年的功力。那想得到力拚之下,竟占不到任何便宜,心中的震骇,不用说出来亦可想像。
两下呼吸的时间内,他终化去寇仲入侵的气劲,此时寇仲亦翻落一株老松的横枝上,摆开架式,令他坐失援救爱女的良机。
云帅腾身斜起,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莲柔的战斗也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如若徐子陵是全心杀死连柔,这波斯美女此刻不死亦伤。
当日密室之战,徐子陵已可稳胜她一筹,在学得佛门秘不可测的真言手印和击毙“天君”席应後,两人的距离更大幅拉远。不过要生擒莲柔却是另一回事,兼且她奇功怪招层出不穷,配以云帅亲传的轻功身法,令徐子陵也大感头痛。
连避了她狂风暴雨,从不同角度位置攻来可刚可柔的软剑十八招後,徐子陵终守得云开见月明,觑准她的路子,施出“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招数,一掌横劈。
“当”!
莲柔娇呼声中,软剑惨被击中,甩手掉在岩石隙缝处。
徐子陵一声长笑,闪电欺前,伸指点出,戳向她左肩井的关键要穴。
莲柔不愧得云帅真传,虽是半身气血不畅、酸麻不堪,犹能娇躯後仰,险险避开指风,再斜飞而起,穿过後方一株老松的两条横枝间的空隙,往山崖的方向投去,姿态美至极点。
徐子陵那有欣赏的闲情,斜冲而起,从老松顶上方掠过,追击在丈许下翻腾不休的莲柔。只要给他抢到可出手的位置,他肯定自己可在数招之内把她手到擒来。
寇仲和云帅在空中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交换叁招後,坠往一块巨岩上再作近身搏击,以寇仲之能,仍被云帅如若鬼魅般难测的身法招数杀得汗流浃背。
如非寇仲经过“天刀”宋缺的“悉心开导”,恐怕早落败身亡。
云帅不但功力深厚,最难应付处就是他那难以捉摸的身法,配合他的弯月怪刀,每能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教他应付得极为吃力。
弯月刀就像一片片夺命的金云,骤雨狂风的忽左忽右,可前可後地向他摇撼狂攻,使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但更吃惊的却是云帅,他虽占尽上风,可是寇仲却每能在毫厘之差间,以玄奥奇异的身法从他本有十成把握的指隙间闪逸出去。他眼力高明,判断出寇仲是藉体内真气巧妙的运转和变换,生出正反两股力道,致能任意移形换位。不过知道归知道,偏是毫无对付办法,不惊奇才是怪事。
要知他乃波斯的武学宗师,入事西突厥後兼采突厥武学之长,岂同小可,怎知遇上寇仲这年轻小子,全力下仍收拾不了他。假以时日,这还了得,想到这理,不由更生杀机。
“当”!
寇仲仰身避过他横削的一刀後,扭腰弹起,照头一刀往他猛劈过来。
云帅回刀挡格,只觉寇仲的力劲如暴发的山洪般狂涌过来,冷哼一声,拖刀卸劲,同时旋身。
寇仲哈哈笑道:“早知你有此一着。”
云帅只觉寇仲的井中月由贯满气劲、重逾万斤突变为虚虚荡荡,不但无力可卸,还使他用错力道,心中大懔,倏地後移,避过寇仲接踵而来的另一刀,手上弯月刀化作万卷金芒,以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强攻猛击,向寇仲展开另一轮激烈的攻势。
这套刀法乃云帅压箱底的本领,名为“艳阳刀法”,意即阳光般的刀法,像天上的艳阳那样君临大地,普照天下,灿烂光明,无可抗避。整套刀法由一千零叁式组成,每出一招,均有特别的心法、身法和步法配合,自他四十岁创成此法,从未遇上敌手。最特异处是每提一口真气连续施出十刀,然後才换气,所以刀法迅疾,宛似阳光,纵使对手功力比他更深厚,也要因速度比不上他而败亡。
寇仲能迫他不惜耗费真元,使出这套“艳阳刃法”,实足可自豪。
但寇仲却无暇得意,勉强争取回来的少许优势立即冰消瓦解,一时间金芒处处,刀气迫面而来,不要说看清楚对方的招数手法,连确认何者为虚,何者为实亦大有问题。
云帅则像化成一缕没有重量的轻烟,随呼呼吹来的山风飘移晃动,每一刻都不断变换位置,每一刻都从他意想不到却针对他弱点破绽的空隙攻来。
寇仲再不依靠眼睛,只能倚赖感觉,施尽浑身解数,抵挡他铺天盖地攻来的怪刀,并顶着他庞大无匹,逐渐增强的气劲压迫。
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
寇仲像一口钉子般紧守方尺之地,死也不肯退避躲闪,深心中知道若和这可怕的对手比拚身法,只会加速落败的时间。
云帅在换第五口气劈出第四十一式时,骤听到爱女莲柔的娇呼传来,无奈下云帅狠劈一刀,舍下寇仲腾身而起,暗叫可惜。不过即使杀死寇仲,若女儿小命不保,岂是划算。
一向以来,他都能凭高明的眼力,迅速看破对手的虚实,再以奇招败敌。但直至此刻,寇仲仍像个摸不到底的深潭,往往使他自以为是必杀的刀招,结果仍徒劳无功,损不到对方半根毫毛。这种窝囊的感觉,最使自负的他感到难受。
他占着主动之势,要退便退,寇仲根本没有办法拦阻。
徐子陵刚追至崖上,凌空下击,岂知莲柔自知不敌,竟退至崖边,娇呼道:“不要迫过来,否则奴家跃下去死给你看。”
徐子陵落在她身前丈许处,尚未有机会说话,莲柔竟两掌翻飞,全力反击。
同一时间背後上空刃气压体,寇仲的大叫传过来道:“陵少小心,老云来哩!”
刹那间他从占尽上风,陷入腹背受敌的劣境。
换过是一般高手,此际定会往横闪移,先避此燃眉之劫,但如此一来,他父女乘势而来的联手攻击必然非常难挡,极可能未捱到寇仲来援,他早一命呜呼。兼且他清楚只要挡过他们父女这天衣无缝的一下夹击,寇仲将会及时赶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转身背向,往从崖边攻来的莲柔硬撞过去,就像要把自己送上去给她练掌劲似的。以莲柔的刁钻多诈,亦不由愕然,天下那有如此自尽式的招数。
徐子陵一对虎目立时给云帅弯月刃的金芒注满,这把怪异的金刃正依从一道能把其特异形制性能发挥致尽的弧形轨迹,从上而下画破山风,挟着可把人经脉摧毁压裂的庞大气劲,随云帅临空而来。
徐子陵不由心叫侥幸,若只分出一半精神和气力来应付这高速玄奥兼且是云帅全力出手的一刀,必是非死即伤的结局。
莲柔的一对纤掌,亦来至背後叁尺许处,若给她印实背脊,保证甚麽护体真气都不管用。
“咄”!
真言猛吐,仿似从九天之外传来,又像平地起个轰雷,云帅和莲柔猝不及防下,无不耳鼓震呜,心神受制。
莲柔受的影响明显比云帅大得多,娇躯剧颤,身法一滞,在比原来速度缓了一线下才印上徐子陵的背脊。
徐子陵重施故技,先学罗汉的四肢伸张,把侵体的真气从四肢指尖散发大半,再一旋身,神迹的转到莲柔的粉背之後。
莲柔登时魂飞魄散,刚才仍是馀音震耳之际,她两掌同时击在徐子陵的宽背上,最令她难明白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的外袍在眨眼的高速下似是轻震叁下,但莲柔灵敏的手却清楚感觉到这清秀俊伟慑人的汉族年青高手的衣袍事实上是连续涨满和紧缩达叁次之多,每次震荡均把她的掌劲消解了部分,到她双掌拍到他背脊处时,她仅馀的掌劲竟不到原本的五成。尤有甚者,足无法击个结实,就像想用力去抓泥掉里的泥鳅,愈用力鳅儿溜出掌握愈快。
来不及变招下,她眼前一花,面对的再非徐子陵的背脊,而是乃父迎面劈来仿似天上太阳的弯月刀。
徐子陵暗叫侥幸,他若非学晓大金刚轮印法,又借体内奇异的真气把大金刚轮“转动”
叁次,绝无可能化解莲柔凌厉的掌劲,趁与莲柔互相错开的短暂光景,他迅速运转体内真气,化去莲柔所有入侵的气劲,在离开莲柔娇躯五尺许远时,他的真气已完全回复过来。那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擒敌良机,倏地停步转身,右手探出,往正朝乃父迎去的莲柔隔空展爪,五指生出吸摄之力,只要莲柔对乃父刀光作出本能的退闪反应,他将可因势成事的把她手到抓来,在这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这极有可能的“美事”,反守为攻。
寇仲则人刀合一,正从叁丈外的高空流星般投过来。
云帅陷入措手不及的狼狈情况下,那想得到陷身绝境的徐子陵能一下子把整个劣势完全扭转过来。
不过他乃武学的大宗师,一眼瞧穿徐子陵欲擒爱女的企图,临危不乱,外袍暴振,竟临时改向,直飞变为迥飞,微绕一个弯,避过爱女,原式不变的往爱女背後的年青敌手攻去。
金芒大振,直朝徐子陵卷至。
徐子陵思虑无遗,更因早见过他凌空回飞的绝技,心中已有预防,当机立断下,改抓为掌,暗捏宝瓶印诀,气劲骤改,化吸扯为推撞,宝瓶气劲透掌涌出,推得莲柔脚步跄踉身不由主的往前冲去。
又大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万千印影,最後反覆使出内外狮子印,迎上云帅的金刀。
“当当”连声,刹那间徐子陵连挡云帅劈来的十刀,寸步不移地抵着这轻功盖世的波斯武学大师。
莲柔娇呼传来。
云帅借力弹上半空,再落下时,莲柔早落入寇仲的掌握中。
风声连响,十多道人影,出现在崖後的树石之间,已是来迟一步。
第二章 迦楼罗王
寇仲扯着娇柔无力靠在他身上的莲柔往山崖边缘移过去,云帅眼睁睁的瞧着,目露杀机,显是动了真怒。若非徐子陵在旁虎视耽耽,说不定他会凭绝世轻功行险一试。
到寇仲与徐子陵会合後,後来的那十多人中有叁人拔身而起,落到云帅之旁,认得的有“四川胖贾”安隆和“毒蛛”朱媚,馀下一人乍看毫无特异之处,中等个子,身材适中,不蓄胡须,但徐子陵和寇仲都感到这是个具有高度危险性的人物。这不单因他目带邪芒,更因他的身法气度,绝不在安隆之下。要知安隆乃位列八大邪道高手的人物,只凭这评估已可知此人非是易与之辈。
云帅却像看不到其他人般,精光闪闪的眼神仍盯着寇仲,冷然喝道:“放开她!本人可予你们公平拚斗的机会,否则一切後果自负。”
寇仲和徐子陵可说是从小给吓着大的,怎会将他威胁的言语放在心上,对视一笑,前者哈哈笑道:“枉你身为一国之师,这麽可笑的话竟然从尊口说出。我们既是凭真功夫把你的宝贝女儿生擒活捉,想放人吗?请拿出些真功夫来给老子看看。”
安隆往他们瞧来的目光凶芒烁闪,显是勾起旧恨深仇,却没有说话,摆明是要尊重云帅的决定。
朱媚亦是眼含怨毒,狠狠道:“你两人都算有头有面,这样挟持女流之辈,算甚麽英雄好汉。”
寇仲的真气终成功制伏莲柔体内所有反抗的气劲,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更不用说要移动或说话,全赖他抓着她玉臂始不致软倒地上。他闻言好整以暇道:“媚公主你这番话确令人费解,首先我和陵少只是江湖混饭吃的小流氓,从来都不算甚麽英雄好汉,其次女流之辈也可分很多种,假若能把祝玉妍挟持,恐怕任谁都只会赞你厉害了得,媚公主以为然否。”
朱媚登时语塞,尚欲反唇强辩,她旁边那中年人轻拍她一下,朱媚立即乖乖的把吐至唇边的说话收回,只怒瞪寇仲。
徐子陵和寇仲大感奇怪,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朱媚这麽听他的话。
四人身後的高手早散向四方,把山崖围得水泄不通,两人除非跳崖逃走,否则休想离开。
犹幸对方尚未知突利正在後崖秘处疗伤,否则两人定要大感头痛,这正是寇仲阻止莲柔说话的作用。
云帅忽然朝那中年男子瞧去,那人微笑道:“云国师可自行决定,朱某无不遵从。”
两人心中剧震,终猜到来者乃朱媚之父,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只看他纵於国务繁重、兵凶战危的当儿亦抽身来对付他们,可见对他们仇恨之深,即使倾尽天下江河之水,也难以洗脱。
云帅目光回到寇仲身上,沉声道:“开出放人的条件来,不要太过份。别忘记你们汉人有两句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寇仲微笑道:“这才是实事求是嘛。条件很简单,就是贵方人马在明天黄昏前不得来找我们麻烦,更不可派人或鹞鹰来监视我们。唉!我本想要你把鹰儿杀掉,但这要求对可爱的鹰儿实在太残忍,只好将就点算了。”
包括云帅在内,朱粲方面人人大感愕然,非是条件太苛刻,而是因条件太好和太难拒绝。
只有徐子陵心中明白,寇仲需要他们这张牌,好进行以战养战和利用之以制衡其他势力。不过这和玩火没多大分别,一个不好,就有自焚之祸。
云帅点头道:“假若你肯立即释放柔柔,本人以西突厥国师之名作担保,必如你所愿。”
寇仲笑道:“这又有何难哉,大家就此一言为定。”
拦腰抱起莲柔,轻轻松松的把整个波斯大美人向云帅抛来,莲柔在空中不住翻滚,动人的胴体妙曼无穷,直至她安然落入云帅臂弯中,在场众多男人的心神才回复过来。
安隆和朱桨仍是木无表情,丝毫不透露内心的情状,朱媚一对美目却亮起来,不住向安隆打眼色,显是希望毁诺出手,一举把两人收拾解决。云帅略一检视,知女儿只是经脉受制,经过行气活血即可复原,双目精芒大盛,朝两人瞧去,点头道:“两位好好珍惜这半夜及一天的光阴,本人必雪此恨。”
话毕就那麽横抱女儿掉头而去,一阵风般消没在山坡之後。
情况立时变得非常微妙,由於云帅并没有招呼其他人一道离开,似他们是否动手对付两人,全交由朱粲决定,气氛转趋紧张。
朱媚更是眸珠乱转,跃跃欲试,正要鼓励乃父出手,竟给安隆一把拉住,这大胖子竖起拇指赞道:“英雄出少年,两位小兄弟果然了得,安某人佩服佩服,只可惜难逃英年早逝之厄,就此拜别。”
拖着绝不情愿的朱媚,转身离开。
朱粲亦往後退开,长笑道:“我们间的事只能以一方溅血曝尸来解决,两位珍重啦!”
眨眼间,敌人走得一乾二净,山崖回复宁静,星空当头下,寇仲苦笑道:“我是否做错了?”
徐子陵搭着他肩头,离开崖边,欣然道:“你当然没有做错,照我看你已赢得云帅的尊敬。”
寇仲愕然止步,不解道:“尊敬?你是否哄我,难道你听不到他走时口口声声必雪此恨吗?”
徐子陵分析道:“云帅只是为了朱粲父女和安隆才会对付我们,他的目标该是突利,与我们并没有真正解不开的仇怨。刚才你表现得那麽爽快大方,对比下朱粲安隆一向的作为更显得卑鄙低下,所以他才故意不顾而去,没留下半句话,看看朱粲安隆等人会否尊重他的承诺。”
又道:“况且我们一直没对他的宝贝女儿施辣手,老云是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哩!”
寇仲心服道:“经陵少这麽分析,我也深有同感。不过照我看老云这波斯家伙生性高傲,绝不肯接受挫折失败,所以他仍会全力追击我们,此事後患无穷。哈!那波斯女确是动人,真舍不得将她送还,搂在怀内不知多麽舒服。”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不如把精神留着想办法应付她父亲大人的快刀,单打独斗,我们仍稍逊老云一筹。”
寇仲双目亮起来,点头道:“和老云动手确可以学得很多东西,横竖有空,让我们研究切磋一下吧!”
徐子陵沉吟道:“首先我们要好好思量的,就是为何他能比我们快速,只要想通此点,我们并非没机会胜他。”
寇仲扯着他又走回崖边,到两人四脚悬空的坐在崖缘处,广阔的空间以星空和大片的原野作无垠的扩展,登时令他们心神开朗,焕然一新。
寇仲沉默片刻,始油然道:“我和他交手的时间比较长,感觉特别深刻,此刻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敢肯定他之能使出这快速迅疾的刀法,是基於叁个理由。”
徐子陵深吸一口迎面吹来的强劲山风,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寇仲欣然道:“今趟我们重逢并肩北上,有空闲时从不放过研究武功的机会,可见只有在压力下,人才会力争上游,奋斗不懈。”
徐子陵同意道:“这叫自强不息。不过若没有像云帅这类刺激,我们绝难像这两天般不断有新突破,以战养战,正就是要作这样的追求。唉!我好像要给你引得岔开话题了。”
寇仲笑道:“好吧!言归正传,云帅的刀法之所以能既快速又劲道十足,皆因他能以圆为直,此亦是他那把怪刀的特性。除非我们能似他般也弄把这样的弯刀,否则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其中一个关键,弯刀转动变化的速度当然比直的刀子快上很多,更可利用其旋转破空的特性,配以独特的手法,此点真的是我们无法偷师的。”
寇仲道:“但亦非全无办法,你的手法一向以直为主,若多加点弧度圆角,会更是变化无方,陵少可多加考虑。”
徐子陵动容道:“这提议相当不错。”
寇仲道:“其次就是他的身法步法,这方面我们怎都低他一筹。你有甚麽办法加以汲收改进,否则再遇上他时,仍只是看捱得多久的局面。”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忽然剧震道:“我想到啦!”
寇仲大喜道:“小子真行,连这近乎没有可能的事都给你勘破。”
徐子陵双目异采连闪,望往崖下黑沉沉一片的密林草野,徐徐道:“还记得那趟在学艺滩跳崖成功,终练成乌渡术的情景吗?”
寇仲露出缅怀的神色,又疑惑的道:“那跟这些有甚麽关系?”
徐子陵别过头来瞧他道:“我是指从崖顶跃下去时的那一刻感觉,全身虚虚荡荡似的。
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当从一点移往另一点时,惟恐力道不足,故全身劲气贯脉,既费力又拖慢速度,假若我们只须在移动之初发劲,就像跳崖时那样子,明白吗?“
寇仲倏地弹起,然後“喽”的一声飘往叁丈远处,大嚷道:“成功哩!”
徐子陵心想难道真的这麽容易,不过寇仲刚才的飘身,确比平时快土一点,猛一运转真气,体内正反力道推动下,立即腾身而起。
他再不像往常般继续运劲,任由开始的力道带得自己往寇仲投去,全身虚飘若羽毛,没有半点重量似的,到落在寇仲身旁再运动另一股真气,略一点地,斜飞而起,横过近七丈的遥阔空间,落在崖後一株老松横伸出来的粗干上。一重一轻,深合天然息养之道。
这是平时无法办到的,更远没现在般轻松容易,像不费力似的,且用不到往常一半的劲气。
寇仲一声长啸,冲天而上,双手抱膝,连续十多个翻腾滚转,落在徐子陵旁。
两人齐声长笑,充满欢愉满足的味儿。
事实上他们自目睹云帅绝世的轻身功夫後,千方百计改进这方面的不足,直至想通这心法,才功行圆满。
换过是其他人,就算想得此点道理,亦无法做得成功,试问谁能像他们般把体内真气操控自如,收发由心。
寇仲笑罢道:“第叁个条件是体内真气运转的窍妙,为今我们既刚刚学晓,就再不用费神去想。”
徐子陵倏地移往横干外虚空处,一个筋斗,左右脚连续踢出,疾攻寇仲胸口,後者不慌不忙,退离树干,两掌封格,“砰砰”两声,借力来到徐子陵头顶上,井中月离背出鞘,旋斩徐子陵,叫道:“老云最厉害是有力卸力,无力借力这八字真言,看老子的功夫。”
徐子陵急速换气,右掌扫出,虽然命中共中月,却有无法用力的难过感受,皆因大半力道给寇仲以巧妙的手法和气劲卸开。
寇仲大笑道:“这才是真的!”
井中月微荡开半尺许,又回刀劈至,速度比上一刀迅疾多了,显然不但掌握到卸力的法门,还有借力的巧妙。
徐子陵往下坠去,左掌上托,掌劲迎上井中月的刀锋。
“蓬”!
寇仲给冲得往上弹升时,徐子陵右拳疾出,在双足触地的刹那,拳风才冲天而起,疾击寇仲。
寇仲横移避过拳劲,落在离他叁丈的山岩上,骇然道:“你怎能在捱我一刀後,这麽快便能反击?”
徐子陵微笑道:“这是另一种借力,我吸收你少许力劲後,再回赠给你,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从《长生诀》与和氏璧得来的武功才能办到。”
顿了顿後,续道:“当日在往巴蜀的栈道上,涫妖女曾借我的身体和尤鸟倦过招拚搏,那时我记起与你和老跋吸取和氏璧内异能的经验,把涫妖女这份功力偷偷藏起,所以你刚才提起借力之法,我灵机一触,故能活学活用,练成这天下无双的借功大法,就算云帅看到,也要教他慨叹我们已青出於蓝。”
寇仲动容道:“这确是旷古绝今的奇学,假若真能运用得出神入化,就算对手比我们强,只要招式高下相差无几,我们将可立於不败之地,看刀!”
疾标前抢,井中月化为一卷黄芒,直取徐子陵。
徐子陵明白他心意,卓立不动,双掌推出。
“蓬”!
寇仲刀沿砍中他双掌後,略一回收,劈出第二刀。
徐子陵笑道:“成啦!”
横掌扫出,卸开刀劲。
寇仲大喜,凌空一个翻腾,嚷道:“试试大家同时借劲,看看有甚麽後果?”
“当”!
两人齐声闷哼,一往後挫,另一则给反震上半天,竟是谁都借不到半分劲力,毫无花假的全力硬拚一招。
寇仲落回地上时,发觉肩下伤口因用力过猛以致扯裂冒血,连忙叫停,且道:“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的小可汗啦!”
突利的声音从崖後的密林传来道:“多谢寇兄关心,小弟早已复原,只因目睹两位老哥练功正紧,不敢打扰吧!”
两人大喜下,气色回复正常的突利手持伏鹰枪落到两人侧处,欣然道:“适才发生的事,我听得一清二楚,只因行功至紧要关头,不敢中断,两位老兄对小弟的大仁大义,实今小弟汗颜惭愧。”
寇仲讶道:“听可汗这麽说,似乎是对我们做过些甚麽亏心事,否则何用愧疚。”
突利一揖到地,坦然道:“单是突利把养鹰练鹰之法保留藏私,已是大大不该,今趟突利若能安返敝国,必使人送少帅一头异种良鹰,好使少帅能以之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今次轮到寇仲不好意思的道:“我要可汗教我练鹰之法,只是贪玩的戏言,可汗不必因此背弃祖先的遗训。”
突利微笑道:“少帅确是心胸广阔,不贪不求。但突利话已出口,绝不反悔。另一使小弟感到惭愧的,是没有向两位透露小弟根本没有返回关中的意思。”
两人大感错愕。
突利压低声音道:“我的目的地是洛阳而非关中,因为敝国刻下有个庞大的贸易使节团,正在洛阳与王世充作交易,稍後才转赴关中,负责者与我有密切关系,只要我能与他们会合,可转危为安。”
徐子陵皱眉道:“如此我们该恭喜可汗才是,可汗不须为此介意。”
突利摇头道:“两位对小弟义薄云天,不计较利害得失的所为,深深把小弟打动。所以我已改变主意,决定只要潜抵洛阳,将全力掩护两位进入长安。表面上这使节团只代表颉利的方面,连康鞘利和超德言都不会起疑,李家更不敢截查,实为人关的万全之策。至於行动的细节,还须两位动点脑筋。”
寇仲哈哈笑道:“趁日出前,我们不若先赶他娘的百来里路,到早膳时再谈吧!啊!”
第叁章 强横霸道
汉南乃襄阳和竟陵间另一城市,规模虽及不上襄阳和竟陵,但由於位在汉水之旁,紧握水陆要冲,故非常兴旺。
此城虽在江淮军的势力范围内,却不是由杜伏威直接管治,而是交由当地帮会自行处理城内事务,有点像襄阳城的情况。
这天黄昏时份,寇仲等赶了整天路後,来到往汉南的官道处,若沿官道再走十里,便可进城。
因怕被李元吉和康鞘利方面的探子发觉行踪,他们专拣荒山野岭赶路,到此刻大有重回人世的奇异感觉。
透过官道旁的密林朝外瞧去,见到官道另一边开出广阔的旷地,以木竹搭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棚子,聚集过百商旅行人,还有停泊在路旁空广处的驴车马车。棚子有卖茶的,也有提供膳食的,闹哄哄一片。
寇仲愕然道:“甚麽一回事?”
突利解释道:“这是到汉南西面最後一个大驿站。汉南以西所有城镇的商人,若想把货物从水路运往其他南北大城,善价而沽,都要先把货物运到汉南,故而这倏官道一向都这麽人车往来不绝。”
寇仲不由想起龙游帮,点头道:“原来汉南是转达的中心,难怪如此热闹。嘿!我们要不要在这吃我们迟了近四个时辰的早膳呢?”
突利皱眉道:“这麽跑出去,怎逃得过敌人的耳目,我敢写保书这几个食棚内必有李元吉的探子在监察往来的人。”
徐子陵微笑道:“东躲西逃终不是办法。由於目下追捕我们的两批敌人,均有能在高空认人的猎鹰,走荒山野岭的路线未必是最安全的。”
寇仲叹道:“陵少所有的想法和计策都是别出心裁,教人料想不到。给陵少这麽一说,引发小弟另一个更大胆的策略,担保敌人要手忙脚乱,失去方寸。”
突利愈来愈习惯两人出人意表的行事方式,欣然道:“快说来听!”
寇仲功聚双目,灼灼的眼神在几个棚屋来回搜索,沉声道:“你们说那些人该是李元吉派来的探子。”
突利定神瞧去,只见聚在其中叁个棚内的人大部份都携有兵器,一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样子,大感头痛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得意道:“陵少怎说。”
徐子陵笑骂道:“有屁就放出来吧!闷在肚里面不辛苦吗!”
突利不禁莞尔,本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这叁个棚子只有左边的面食铺靠门那叁张台子占的位置最佳,能一眼无遗的看到官道两端的情况。所以若有李家的人,必是其中一台的食客。”
两人依言瞧过去,叁张台子各坐四至六人,其中一桌已用过膳食,正在喝茶闲聊,六个大汉人人体型骠悍,不时以目光扫视往来的商旅路人。
寇仲长身而起,道:“来吧!再加上他们骤见我们时的反应,包保没有冤枉错人。”
叁人忽然出现在那目标食棚之外,大步进入,六名大汉同时色变,下意识的垂低头,避免和他们目光相触。
由於叁人形相特异魁梧,突利又不像中土汉人,登时吸引到棚内大部份人的注意。
寇仲一把抓着正匆匆在面前走过的夥计,高声道:“给老子找张乾净阔大的桌子。”
若非见寇仲一副江湖恶少的骇人样儿,夥计定会破口大骂,这刻只能低声下气的苦着脸道:“大爷你也看到啦!所有桌子都坐了人,大爷和贵友若不想分开搭坐,请稍待片刻好吗?”
寇仲一手指着怀疑是李家武土的六名大汉的桌子粗声粗气的道:“这张桌子不是可以腾出来吗?吃完东西还赖在那里干甚麽?”
整座食棚十叁张桌子五、六十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连初出江湖混的人亦知寇仲叁人是存心挑衅,且是冲着这表面看来人多势众,实力较强的六名大汉而来。
六汉立即脸转颜色,十二只眼睛怒火闪闪。
夥计进退两难时,其中一个大汉站起来放下一串碎银,勉强笑道:“兄弟们,走吧!”
其他五人一言不发的随他勿匆离去,这结果大出棚内其他客人意外,亦猜到寇仲叁人很有来头,不是易与。
寇仲若无其事的招呼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坐下,点了酒菜。
此时棚内大致回复早先的情况,但再没有人敢像先前般高声谈笑,对叁人大生顾忌,更有人赶着结账离开,剩下许多吃剩的饭菜。
寇仲像全不知身旁发生的事般,凑近突利问道:“你那个在洛阳做生意的使节团头子,是否真像你说的那麽靠得住。”
突利道:“你可以放心,这人叫莫贺儿,是契丹族的人,我曾有大恩於他,把他和族人从铢羯人手上救回来,而此事颉利并不晓得,所以我才这麽有把握。”
徐子陵道:“他究竟是代表契丹还是你们突厥?”
突利道:“主要是代表契丹,但因他是颉利汗廷的‘次设’,所以你们中土各国亦视他为我们东突厥的使臣。”
寇仲头痛的道:“甚麽是‘次设’。”
突利道:“我们汗廷的官称有叶护、次设、特难、次俟利发、次吐屯发等凡二十八等,叶护等若你们的宰相,次设该等於部级大臣。莫贺儿乃契丹的王子,不须在汗廷出力,任官只是表示向我们臣服的一种姿态。”
徐子陵不解道:“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岂非以官名为名字。”
突利解释道:“他在当大汗前是西突厥的叶护,当上大汗仍沿用此旧名,谁敢说他?”
寇仲正要说话,在食棚另一角一把娇柔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道:“江湖多恶人,我吕无瑕却从未见过有人比这叁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更惹人讨厌,大师兄以为然否?”
另一把男声答道:“师妹未见过,愚兄怎会见过呢?不过有胆到汉南来生事,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叁人那想得到在现今的时势下,尚有这种“路见不平,警恶惩奸”的侠女侠士,均为之哑然失笑。事实上他们刚才早留心到此双男女的存在,不是因女的长得标致,而是因为他们占坐两张桌子,陪着他们的十一个年青男子的衣饰兵器整齐划一,颇有气派。
突利低笑道:“他们该是天魁派的人,此派乃本地第一大派,在汉南、襄阳、南阳、腴阳均开设有道场,弟子过万,掌门‘环手刀’吕重在江湖和政府颇有影响力量,这师兄妹用的都是环首直身的长窄刀,该是他的嫡传弟子无疑。女的又是吕姓,应是吕重的女儿。”
寇仲和徐子陵太讶,想不到突利对中原的事,比他两人更清楚。
与吕天瑕同来的众男子此时纵声哄笑,充满嘲弄的味儿。其他人则静默下来,等待接踵而来的好戏。因不知内中原委,棚内众人对寇仲叁人的强横霸道,都深感不满。
徐子陵放下吃完的面条,捧起清茶,边呷边道:“李元吉和康鞘利出师无功,此刻知道我们在这里出现,会掣出甚麽法宝。”
突利像忘记了吕无瑕等人的存在,更不理己方叁人变成众人目光集中的目标,说道:“就算李元吉是只知勇力的傻子,康鞘利亦该察觉缺乏真正高手的缺点,所以这两天必会设法召集高手,好一举把我们歼灭。就像上战场,无论有多少兵马,必须有一支绝对忠心的精英亲信,才能带起整个局面。”
吕无瑕的声音又响起,隐含嗔怒的冷哼道:“刚才还学人作威作福,现在忽然却变成缩头乌龟,一声不吭的。”
她师兄哈哈笑道:“师妹息怒,让愚兄要他们来向你叩头认错。”
寇仲也像听不到他们对答般,自顾道:“假设‘魔帅’趟德言真在附近,当然会来趁热闹,除此之外还有甚麽硬手?李元吉当然不会求李小子派出‘天策府’的高手吧?”
突利肃容道:“你们可知南海派的人在独孤阀穿针引线下,比李密更早一步依附李渊,南海派的年青派主梅洵还与李建成打得火热,把妹子梅玲送给李建成做妃嫔。”
两人想起“南海仙翁”晃公错,均感愕然。
寇仲皱眉道:“梅洵定是笨蛋,有李世民这种明主不投靠,却去和李建成混,放着是太子又如何。”
衣袂声响,吕无瑕那边四、五人起立,昂然朝他们走来,一副吃定他们的模样。
突利视若无睹的道:“此事那到梅洵选择,世民兄根本不赞成与南海派结成盟友。因为南海派的目的是要借李家之力荡平南方最大的宿敌宋缺,凡有脑袋的人均知宋缺是不该惹的敌人,只有李建成急於扩张势力,才会招纳南海派。”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那岂非来对付我们的人中,将极可能有南海派和独孤阀的高手在内?”
在大师兄领头下,五个天魁派的弟子在突利背後扇形散开,大师兄连一般江湖礼节都撇到一旁,就那麽气焰迫人的向叁人喝道:“你们自己走出来,还是要给我们轰出来?”
突利眼中杀机大盛。
他身为东突厥可汗,到中原後尽管李密、王世充之辈见到他都要打躬作揖,这几天虎落平阳早憋足一肚子怨气,现在连天魁派的小辈亦来向他呼喝辱骂,那还忍受得住。
徐子陵知突利给激起血液中的凶性,探手按上突利手背,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接而向寇仲打个眼色,着他摆平此事。
寇仲哈哈笑道:“这位兄台长得一表人材,不知是吕重老师的甚麽人?”
大师兄尚未答话,吕无瑕娇美的声音传来道:“大师兄勿要受他们蛊惑,爹怎会认识这些下叁滥的人。”
大师兄有点尴尬的回头瞥吕无瑕一眼,脸转回来时立即拉长脸孔,沉声道:“本人乃吕重座下大弟子应羽,叁位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他终是出身名门大派,对方既然叫得出吕重之名,当然先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叁人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态,还沉着冷静,一派高手风范,深深镇慑着他。
寇仲嘻嘻笑道:“吕小姐真厉害,连我们是下叁滥的小混混这麽秘密的事都晓得。索性一并透露给小姐知道,刚才给我们赶走的更是下四滥的人,只因小姐不知道这秘密,才以为我们是坏人吧!其实我们都像小姐和贵大师兄般,乃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大家都是同一道上的人。”
徐子陵忍俊不住,为之莞尔。
突利瞧到徐子陵的表情,恍然醒悟寇仲绕了一个大弯来回敬吕无瑕,暗指大家都是下叁滥的人,不由怒火消敛,心中好笑。同时生出警惕,知道若论胸怀,自己实及不上他两人。
天魁派中首先醒觉的是吕家小姐,娇叱一声从座位弹起来,怒道:“竟敢绕弯子来骂人。”
其他师兄弟见小师妹大发娇嗔,纷纷随她起立,充满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意味。
最外围两桌的客人恐殃及池鱼,又舍不得错过看这场热闹,都离座後站在棚外观看,岂知寇仲伸手拦着嚷道:“不结账的不准走,难道要老子掏银两请客吗?”
对寇仲这种“侠义”行为、应羽等人不帮着拦阻不是,拦阻又没有道理的,大感进退不得。
众食客乖乖结账时,吕无瑕在其他六个师兄弟簇拥下加入应羽的队伍中,顿时声势大增。
寇仲一本正经的迫人付款给战战兢兢的夥计,边向杏目圆瞪的吕无瑕笑道:“小姐凭地多心,我只是指大家都是侠义道中人,刚才那些都是朱粲的手下,为朱粲到汉南打家劫舍探路,我们把他吓走,正是要为汉南尽点棉力。”
听者无不色变。
汉南位於汉水南渍,汉水北行过襄阳後分叉为由东至西的唐河、淳水、涅水、朝水四道支流。朱粲迦楼罗国定都於清水西岸的冠军城,对襄阳一向虎视耽耽,但由於襄阳城兵强城坚,又有钱独关坐镇,加上朱粲为应付萧铣和杜伏威已是自顾不暇,故拿襄阳没法。但他觊觎之心,路人皆见。
如论声誉,朱粲不会比曹应龙为首的流寇好多少。若他领兵来攻,汉南确是大祸临头。
而要攻下襄阳,汉甫、南阳这些襄阳甫北的水道大城,乃必争之地。
寇仲因深明此点,才把李元吉的人说成是朱粲的人,好混淆是非。
应羽剧震道:“此话当真?”
另一人间道:“叁位高姓大名。”
吕无瑕怒色敛去,现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直到这刻,她才用心看清楚叁人,徐子陵固是俊逸潇洒,寇仲则雄奇英伟,突利虽霸气十足,亦是充满阳刚的男性魅力。这麽特别的叁个人聚在一起,顿然使她敌意大减。
寇仲微微一笑,尚未有机会说话,急骤的蹄音自远而近,汉南的方向尘土卷扬,十多骑全速奔至。
徐子陵和突利交换个眼神,均心中大讶,李元吉既知他们实力,仍敢这麽赶来和他们作正面硬拚,而非是召集所有人手後始部署围攻,当有所恃。
寇仲眯起一对虎目遥察敌势,油然坐回椅内去,举杯微笑道:“小弟朱粲之外的另一批敌人来啦!各位若肯给点面子我寇仲,请立即离开,这一趟由我请客,以免平白无端的卷进此浑水去。”
“寇仲”两字出口,真的是如雷贯耳,镇慑全场。
此时已可见来敌体型外貌,领头者正是李阀出类拔萃的高手李元吉。
吕无瑕惊异不定的瞧瞧急驰而来的骠悍骑士,美目又来回扫视叁人,以她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心情问道:“来的是甚麽人?”
棚内众食客早作鸟兽散,一窝蜂的拥离食棚,情况异常混乱。恐慌像瘟疫般散播开去,整个驿站忽然陷进入人自危,赶快逃命的气氛情绪中。
寇仲柔声答道:“来的是李渊叁子齐王元吉,对在下上关中寻宝一事,吕姑娘该有所闻。”
徐子陵见李元吉等正奔入驿站的范围,皱眉向应羽道:“应兄请立即领贵同门离开此是非之地,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应羽露出尊敬崇慕的神色,於此紧张关头,终显示出大师兄的风范,抱拳施礼,扯着颇不情愿的吕无瑕,在李元吉等一行十五人在棚外十多丈外甩蹬下马,气势汹汹之际,匆匆离去。
第四章 齐王元吉
当李元吉率众向寇仲等大步走过来时,棚内除叁人外再无其他食客,拿了寇仲“赔偿金”的食棚老板更跑得比谁都要快。
事实上整个驿站的人无不尽速离开,皆因都知这并非一般的江湖仇杀,而是李阀和少帅军的斗争。
寇仲把杯子在桌上摆出一个叁角形,好整以暇的道:“这是最厉害的阵势,每一个人都可变成阵式的锋尖,随时变阵。”
徐子陵不由想起跋锋寒,这正是当晚在洛阳等候师姐暄因和氏璧来向他们兴问罪之师拟好的突围方法,不过因形势变化,派不上用场,终在今天用上,而跋锋寒则变成突利。
寇仲续通:“可汗的伏鹰枪最擅攻坚,若无後顾之忧,定能把枪的长处尽情发挥,故突围之初,可汗负责打头阵。”
李元吉等一行共十五人,在棚外四丈许处立定,扇形散开,遥对叁人,并不急於进攻。
叁人这才朝敌人瞧去,出奇地见不到康鞘利或其他突厥武士,认得的有本是李密爪牙的“长白双凶”符真、符彦昆仲,这两人武技高强,显示李元吉应援的高手已至,难怪敢在闻风後毫无顾忌以逼人姿态赶来动手。
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其他人都初次碰头,而特别吸引他们注意约有叁个,其中以-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形相最怪异,这老家伙身高只及高大威武的李元吉肩头,以皮包骨,像只要风大点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样子,可是从他闪闪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属於杜伏威、李密那一级的高手。且看他傲立李元吉之右,腰佩良剑,神态悠闲舒适,便知他并不把叁人放在眼内。
突利见两人打量此君,低声道:“这人叫‘老猴儿’李南天,是李阀内元老级的高手,李渊的堂兄,更是李渊近卫的头子,想不到连他都来了。”
寇仲问道:“在李元吉左边那两人是谁。”
突利道:“那背负大刀,长得一张马脸的人汉叫‘雷霆刀’秦武通,是唐廷的著名猛将,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与天策府的庞玉、尉迟敬德等人齐名。另一个穿黑衣用长枪的叫丘天觉,乃李建成的宠将,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关中本地崛起的年轻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深悉庞玉等人的厉告,突利这麽作了比较,令他们清楚掌握到这叁人的武功深浅,同时明白到李元吉这般信心十足的原因。
其他九人看模样无不可列入高手之林,论整体实力已足可把叁人远远抛在後方,何况李元古的援兵正源源赶至,所以急於动手的该是他们而非李元吉。
寇仲长身而起,大笑道:“李元吉你既自命不凡,可敢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
李元吉身後一人抢出,拿出刀体弯长的柳叶刀大喝道:“杀鸡焉用牛刀,寇仲你想寻死还不容易,就让本人来成全你。”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使柳菜刀的对手,哈哈笑道:“竟敢在关爷面前舞大刀,我就拿你来热热身子,给我报上名来,老子的井中月从不杀无名之辈。”
听到最後这句从跋锋寒处借来的豪情壮语,徐子陵为之莞尔,助威道:“李元吉你可敢和我们兄弟赌一把,贵属下若能硬挡寇仲叁刀,我们便束手就擒,否则你就卷铺盖滚回关中,不要在这里烦我们。”
突利先听到徐子陵称他为兄弟,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炽热感觉,按着再听到所提出的那豪气直冲霄汉的“赌博”,更令他浑身血液沸腾,斗志攀上顶峰,学两人般再不计较生死得失,只希望能大般一场。
李元吉方面所有人都愕然以对,这代李元吉迎战寇仲的人叫“柳叶刀”刁昂,乃关中第一大派陇西派掌门手下叁大高手之一,在关中无人不晓,若说他连寇仲叁刀都挡不过,说出来无人肯信,这一把该怎都赌得过的。
但问题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子。
像刁昂这种地方高手,较之名震天下的寇仲,根本难以作比,一向不爱吹法螺的徐子陵更敢“口出狂言”,自然是他凭高明眼力,瞧穿刁昂在寇仲手下走不过叁招之数。
深知寇徐奇功怪招层出不穷的“长白双凶”老大“长柯斧”符真抢在李元吉前冷喝道:“刁兄不用受他言语所惑,放手杀敌制胜使成。”
刁昂本已受挫的信心登时再减弱叁分,心知肚明与对方交过手的符真是不看好这叁招赌约。
李元吉方人人脸目无光,均感徐子陵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在形势上把他们人多势盛的一方压得抬不起头来。偏又无法改变,难道把刁昂换回来,另以其他人出战又或不顾颜脸的来个群起攻之。
事实上援手正从各处赶来,李元吉是乐得拖时间,只是要眼睁睁瞧着自己方面之人出丑,太不是滋味而已!
寇仲此时来到刁昂面前丈许处傲然凝立,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怎麽称呼?”
刁昂心中叫苦,知道若捱不过对方叁刀,以後都不用在李家混下去,强振精神,大喝道:“陇西派刁昂,领教少帅刀法!”倏地出刀,横扫寇仲。
名家出手,果是不同凡响,不但劲力十足,角度刁钻,最难得是把柳叶刀飘逸灵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刚中带柔,柔能生变,去势难测。不过比之云帅的弯月刀,高下却有天壤云泥之别。
寇仲微一晃错,似往左闪又似朝右移,甚至令人生出要疾退的错觉,忽然移到刁昂左侧,以毫厘之差避过敌手凌厉的一刀。
刁昂正要乘势追击,寇仲的井中月已不知如何地到了右手,还如激电打闪的照头朝他砍至。
符家兄弟同时色变,瞧出寇仲无论刀法身法均更胜从前,那能不心胆怯寒。
刁昂更是魂飞魄散,往横疾退,全力再扫一刀。
寇仲哈哈一笑,脚踏奇步,竟改攻为守,“铮”一声架着柳叶刀。
刁昂大惑不解时,两刀交击,一股大力把他的刀劲完全卸开,那感觉比挡不住对方刀劲更惨痛,只觉本身劲力潮水般泻来,那留得住势子,向前仆跌。
李元吉方面人人大叫不妙时,寇仲运刀一绞,刁昂的柳菜刀脱手甩飞,翻翻滚滚的转上半空,寇仲轻松写意的回手以刀柄似若轻柔无力的在跌到身侧的刁昂肩头撞上一记,後者立如断线风筝般横抛寻丈,倒地不起,扬起大片尘屑。
寇仲哈哈-笑,不看刁昂半眼,还刀入鞘,负手朝往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就那麽难看的李元吉,摇头叹道:“陵少太高估他哩!”
李元吉身旁再扑出两人,分别以铁链夹棒和锥枪往寇仲攻来。
这两人均为李元吉麾下高手,知道若不为李元吉讨回点面子,将无以交待。
从空中跌下的柳叶刀刚堕至寇仲身前五尺许处,寇伸大步跨前,左足挑出,正中柳叶刀刀把,柳叶刀化作芒虹,沿着一道深合自然至理的弧度,闪电般从下而上的激射而去,凌厉难测得像个奇迹。
寇仲同时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人刀合一地化作一道黄芒,疾往两人迎上,其诡异处连对方高明者如李元吉、李南天亦看不穿他究竟要攻击那一个人。
除子陵心中涌起无以名之的感觉,知道寇仲自从“天刀”宋缺处得窥刀道之秘,再经这几天的研练,刀法终作出全面的突破,臻至大成之境。
按着的事快速得连眼睛都跟不上,“锵锵”双响连珠爆发,两名李家高手,一人大腿中刀,惨呼跌退,另一人更是不堪,被寇仲连续两刀,劈得连人带夹棒,离地倒抛,直跌入李元吉阵中,重伤不起。
霎眼工夫,敌方已有叁人负伤落败,如此战绩,任谁都始料难及。
寇仲杀得兴起,直朝敌阵走去,庞大无匹的刀气遥慑敌人,仰天长笑道:“谁想杀我,放马过来吧!”
李元吉一声怒喝,挥手脱掉外袍,露出武士服包裹下的彪悍体型,横枪一摆道:“谁都不用帮忙!”
说罢提枪跨步,往寇仲迎过去,迫到离寇仲丈半处,傲然道:“寇兄果是名不虚传,元吉此枪名‘裂马’,以玄铁打制几经锻炼而成,重一百二十斤,枪身前方有血挡,就算刺入寇兄体内,寇兄的鲜血仍难顺枪淌流,致染污本人双手。”
寇仲双目神光如电,一瞬不瞬的盯着霸气冲天的李元吉,嘴角飘逸出笑意,由微仅可察的一丝变为艳阳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齐王肯这麽便宜我寇仲,本人非常感激,请!”
李元吉後方李南天、秦武通等无不露出紧张神色,虽说他们对李元吉信心十足,可是对手乃横行天下,没有人能奈之何的“少帅”寇仲,李元吉舍群攻而以孤身犯险,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突利和徐子陵则心中叫好,此乃千载一时击伤或击杀李元吉的良机,寇仲绝不会错过。
不过李元吉非是蠢人,目睹寇仲的刀法仍敢单挑独斗,手底下当亦有两下子。
此战已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
李元吉却另有他的如意算盘。
当他接到寇仲叁人的消息後,猜到寇仲是想反客为主,测试他们应变的能力,故虽未能集结最强大的力量,仍立即赶来,否则叁人一旦开溜,想再截着他们便非是易事。但只要能把寇仲等拖在此地,待援军赶至,对方将翼难飞。
倏忽间李元吉收摄心神,把所有思维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心无旁骛的一枪剌出,主动进击。
寇仲正严阵以待,好试验昨晚与徐子陵推敲出来卸力借劲的奇妙功法,暗忖藉此奇功,必可取得先手,那时再凭井中八法,任李元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要在措手不及下,给他杀个不死即伤。
他绝不敢小看李元吉,皆因从李世民的厉害,推测出李元吉这被誉为尤在乃兄之上的高手非是易与之辈。
可是直至真正交锋,身在局中的目睹李元吉攻出这一枪,他方知道李元吉厉害至何等程度。
枪在转,由缓而快的转动,他握枪的双手以像两个保持枪势角度的承托,装有血挡的重铁枪在刺至一半时,已变成像一卷狂飕,形成一股涡旋的劲流,把寇仲遥遥罩盖。
最可怕处是李元吉的枪并不是直线击来,而是似直实弯,循着一道在虚空中合乎大地理数的弧形轨迹,弯向寇仲。正如寇仲自己的评论,那比直击要难挡百倍。
寇仲只一眼使知要从这种奇异和威猛无俦的枪法卸力借劲根本是痴人作梦,甚至该否正面挡格都大费踌躇。
正凝神观战的徐子陵和突利同时动容,用枪的突利更是心神剧震,事前那想得到李元吉有这种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枪法。
寇仲倏地後移,同时拿出背上井中月,从下而上向前斜挑。
李元吉狂喝一声,全身毛发全部直竖,形相变得威武至极点,裂马枪在没有可能中作出变化,一收一放,险险避过刀锋,改由另一角度旋转不休的攻向寇仲。
以寇仲的胆色亦不由心中一寒。
挑不中对方枪尖的感觉绝不好受,有种浑身气劲无处可发泄的无奈感觉,幸好他对体内真气控纵白如,否则已吐血受伤。
裂马枪又从右侧攻来,劲气刺骨。
寇仲这时想到的,再非杀敌取胜,而是怎样先保住小命,待其锋锐稍过後,才设法寻隙反击。
换言之,在李元古刚猛无匹,强击攻坚的枪法下,他本是如虹的气势,受到严重的挫折。
李元吉双目异芒大吐,显示他把真气运转至颠峰状态,力求在数枪内一举毙敌,冷喝道:“枪者!诡变之道,寇兄以为如何。”
“当”!
寇仲着刀横砍,在枪尖及体的刹那,横闪避开,同时一分不差的终成功命中枪锋,制住全枪唯一既转又不转的锋点,那遁去的一!
螺旋劲以和裂马枪反方向转动的方式透枪而入。
除子陵此刻才为寇仲松一口气,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差点一败涂地,关键在於寇仲能否砍中对方枪锋,那亦是两人争持较量的地方。若寇仲不能破去此一枪,李元吉的枪法将全面开展,直至寇仲饮恨枪下才会结束,谁都不能改变这情况。除非徐子陵和突利不顾江湖规矩的插手其中,当然对方的人亦不会坐视。
李元吉浑体剧震,闪电後移,两手握紧枪身,可怕的旋劲终停下来。
寇仲亦被枪尖反击的气劲硬撞得往後撒移,难以乘势追击。
两人互相凝视,回复对峙之势,神情就是像首次相遇认识的模样。
寇仲露齿笑道:“齐王枪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能遇上齐王这种对手,小弟实是叁生有幸。”
齐王李元吉傲然道:“任你舌灿莲花,仍难逃败亡的厄运,不过你能破我这一枪,亦算有实学之辈,看枪!”
“看枪”两字甫出口,裂马枪爆作漫天枪影,铺天盖地的往寇仲掩杀过来。
寇仲哈哈一笑道:“齐王累啦!竟再使不出回旋枪法。”
蓦然人刀合一,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化作一道黄芒,硬撞进枪影最深严之处。
太阳刚好落入西山之後,天地暗蒙,寒风刮起,倍添此战惨烈之意。
两方人马均屏息静气观战,偌大的驿站再无他人,一片冷清。
除子陵是场内唯一明白寇仲这句话的人,刚才他以反方向的螺旋劲入侵李元吉的裂马枪,李元吉在首次遇上螺旋劲的措手不及下,虽勉强化掉,但已非常吃力,甚至可能受了点内伤,故难再重施故技。
“蓬”!
气劲交击,漫天枪影像轻烟被狂风吹散般化为乌有,在秦武通等提心吊胆下,只见寇仲刀出如风,追着且战且退的李元吉连环出刀,一时枪声嗤嗤、刀风呼呼响个不绝。
表面看来李元吉是落在下风,给寇仲杀得绕场疾走,只有寇仲知道对方守得固若金汤,使他无法占到任何优势。一旦自己露出破绽,又或改攻为守,那对方展开的反击,将会是非常难於抵挡。
李元古的厉害,确大大出乎他料外。
就在战况愈趋激烈之时,蹄音忽然响起,迅速移近。
第五章 同生共死
李元吉长笑道:“回马枪滋味如何?”
回枪疾扫寇仲。
寇仲此时差点要搂着李元吉亲上几口,表示深心处感激零涕之情。
李元吉神龙摆尾似的回马枪战术,可说是对他天性相克的绝技,其且战且走以化卸为主的枪法,更便他无从入手,一筹莫展,最要命的是这样交战更大幅消耗他的真元,迫得他为保持强大的攻势,不得不疲於奔命的连连追击,绕了十多个圈子後,他心知肚明不能再久持下去。眼前李元吉这麽自以为是的来一招全力反扑,等若久旱中的甘露,怎不教他感谢隆恩。
他当然晓得李元吉是想把他缠死,好让正在策马奔来的援手赶至。
徐子陵和突利霍地起立,李元吉那方的人亦往战圈迫近,形势立时紧张得像扯紧的弓弦。只要他两人停手,会即成混战的局面。
“当”!
寇仲与李元吉擦身而过,硬拚一招,火花迸溅,声震全场。
辟道上尘土扬起,近二十骑全速驰来,声势慑人心魄。
寇仲的笑声震天而起,在李南天等人的瞠目结舌下,刀光暴涨,在一个旋身後,以今人难以相信的速度,照头劈向脸露惊骇神色的李元吉。
除徐子陵外,在场诸人没半个明白为何曾出现这种变化。
连李元吉自己都弄不清楚是甚麽一回事。就在枪刀交击的一刻,他骇然惊觉寇仲本该重逾千斤的刀劲竟虚虚荡荡的,根本没用上力道,想收抢回守之际,寇仲的井中月已迎头劈来,凛冽的刀气压脸迫至。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已成眼前铁般的事实。
李元吉际此生死关头,显示出真正的功力,经千锤百炼而成的枪法,就那麽举枪硬挡,险险架着寇仲这必杀的一刀。
“笃”!
一下深沉若闷雷的气劲交击声响澈整个驿站,李元吉应刀跌坐地上,往外直滚开去,看似窝囊至极点,其实却是唯一化解寇仲无可抗御刀劲的唯一方法。
寇仲暗叫可惜,这麽借刀发劲,仍不能令对方喷半口鲜血,幸而李元吉捱了这刀後,该有一段时间不能逞强动手,否则就会轮到他担心能否突围逃生。
李南天等人全体拿出兵器,一半人往他扑来,另一半人则往保护李元吉,怕他续施杀手。
寇仲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哈哈一笑,拔身而起,往徐子陵和突利投去。
此时来骑刚驰入驿站,尚未弄清楚形势时,寇仲早与徐子陵和突利会合,逃往食棚後的树林内消没不见。
叁人在汉南城外西南一处密林内的小溪旁坐下歇息,掬水饮用。
对於该否入城,叁人仍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从树顶落回地上,道:“鹰儿尚末见影,我们该否立即加速赶路,北上洛阳?”
正把脸浸在溪水里的寇仲咕脓不清的道:“可汗对鹰儿比较熟悉,最好由他决定。”
突利挨坐树干,道:“一旦给鹰儿蹑上,我们的行止将再无隐秘可言,所以如此北上,实在颇为危险。只有在像汉南这种人烟稠密的大城中,我们才可轻而易举的撇甩天上的眼睛。”
寇仲回到两人身旁坐下。颓然道:“想不到李元吉这麽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突利讶然道:“少帅不是杀得他在地上打转吗?何出此言?”
寇仲苦笑道:“可汗是有所不知,我刚才的成功,带有极大的侥幸成份。李元吉事後痛定思痛,下次再遇上我便未必再能像今趟般占上便直,难怪有人说李元吉是李阀的第一高手,他绝非浪得虚名。”
徐子陵沉吟道:“可汗乃用枪的人家,你觉得李元吉的枪法如何?”
突利凝想片刻,叹道:“坦白说,我从未想像过有人可把枪使得李元吉般神乎其技,尤其他最後施出回马枪式的战法,更令人头痛,那是以守为攻的最高境界。”
徐子陵道:“枪本身的长度本就对刀生出克制的妙用,他的拖枪回战策略更把这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却非全无破绽,若不是仲少心切把他杀死,该不会陷进那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寇仲露出全神思索并深有所悟的神色,徐子陵又问道:“可汗知否後来赶至那批人是谁?”
突利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领头的人颇像南海派的年青派主‘金枪’悔洵,哈!中外南北用枪的高手忽然都碰在一起哩!”
寇仲大感头痛道:“再加上康鞘利,我们的敌人可说高手如云,硬碰硬是死路一条,逃走又怕了鹰儿的锐目,加上还有云帅和朱粲那夥人,我们现在名符其实是四面楚歌,处处受敌。”
徐子陵问突利道:“假设云帅的猎鹰见到李元吉方面的人,懂否向主人报讯?”
突利答道:“除非李元吉的人正在围截我们,又或在我们附近出现,否则鹰儿只会把他们当作是一般路过的商旅。”
徐子陵道:“这就成啦!假设云帅方面的人茫然不知李元吉那批人马的存在,我们仍有机会加以利用。”
两人精神大振,问道:“计将安出?”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李元吉刚才应是从汉南赶来,可知现在这一带保持中立的城市,均要给他李家几分面子,所以我们入城会是自投罗网。但只要我们闯到与李家作对的势力范围,李元吉再不能像日下般横行无忌,妄逞威风,甚至要化整为零的以避人耳目,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天空上两鹰相遇的情况。”
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来。
寇仲沉声道:“你是否提议该往西行到朱粲的老巢冠军城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从冠军到洛阳和从襄阳上洛阳并没有多大分别,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有这样才可避过直接或间接与李家有关系的眼线,且今敌人猜不到我们的目的地是洛阳。”
寇仲双日杀机一闪道:“说不定我们曾藉此把康鞘利和李元吉干掉,那就更为理想。”
突利道:“千万不要忽略赵德言,我深信他正从某处赶来与康鞘利会合。且由於康鞘利与安隆暗通消息,两头鹰儿亦未必能在空中相遇。”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现下两头猎鹰均在寻找我们的踪影,而我们则笔直朝冠军城跑过去,会有甚麽情况出现?”
寇仲跳起来道:“何不试试看。”
叁人居高下眺,汉水从西北蜿延而来,在崖峡下滔滔不绝地流过。星月下一艘中型两桅风帆,正逆流北上。他们沿汉水赶近二十里路後,这还是第一艘趁黑兼程赶路的船。
船上只桅顶处挂有一盏风灯,透出一股隐秘的味儿。只要是走江湖的人,可从而推之驾船者必是会家子,故能凭夜眼在黑夜操舟。
突利道:“两位猜猜这艘船有多少成机会是载着我们的敌人?”
寇仲道:“至少有一半机会,不若我们故意在岸上现身。看看他们的反应,最好船上是云帅方面的人,那我们就领他们去和元吉老兄亲热亲热。”
徐子陵仰观夜空,目光来回搜索数过後,通:“若云帅在船上,那他该尚未放出猎鹰,仲少的提议可以考虑。”
现在他们是惟恐到李元吉不追来,故不怕暴露行。
突利笑道:“仲少的办法总是妙想天开,来!我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叁人坐言起行,奔下高崖,直接走至岸旁低洼处。
风帆缓缓逆流驶至。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借天上明月的色光反照往来船去。
出乎叁人意料之外,风帆竟往他们立处靠泊过来,气氛立时拉紧,难道船上竟有敌人的主力高手,否则怎敢这麽向他们摆明正面硬撼的格局。
叁人头皮发麻,不知该硬挺下去还是立即开溜,船上人影绰绰处传来娇呼道:“见到你们真好!”
叁人为之愕然,定神往愈来愈接近的帆船瞧去,终认出是天魁派的应羽,吕无瑕等一众师兄妹,暗忖又会这麽巧的?
应羽叫道:“叁位要到那里去,可否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叁人心中一阵感动,对方明知他们惹上的敌人非同小可,仍这麽古道热肠,实是非常难得。
寇仲应道:“贤师兄妹请继续上路,不必理会我们,我们以因江左相逢,大家又一场相识,才打个招呼吧!”
吕无瑕兴奋的挥手囔道:“先上船再说吧!我们在汉南等了你们半晚,不知多麽焦急哩!见到你们真好。”
徐子陵坦然道:“诸位还是莫要沾惹我们为妙,否则恐有不测之祸。如若今趟我们能避过大祸,他日定有相逢之时。”
此时风帆离岸不足一丈,双方均可清楚瞧见对方,以应羽为首的天魁派弟子人人露出崇慕的神色,挥手告别。叁人片刻离开江岸,沿汉水西岸急赶百馀里路,直至天色大白,叁人再支持不下去,才觅地休息,分头采集野果充饥。
两个时辰後,叁人调息完毕,继续赶路,平原已尽,他们此刻早远离汉水,前方横亘奇峰布列的山脉,连绵不绝。无可选择下,他们凭藉轻功攀山过岭,到抵达其中一处峰顶时,只见远山起伏,云海苍茫,像到了个奇异的世界里。
叁人已忘掉穷追不舍的追兵,甚至忘掉为何要到这里来,驻足极目四眺,舍不得骤然离去。
突利忽然满怀感触的说道:“人生最痛苦的事,究竟是甚麽?”
长风拂至,叁人衣袂飘飞拂向,状若天神,似能在任何一刻乘风踏云的离开凡世。
寇仲淡淡道:“胜无常胜。败无常败,痛苦与否,在於一念之间。”
徐子陵道:“仲少这番话充满深刻的感触,可见与李元吉的交手,使你在思想上更趋成熟。”
寇仲愕然道:“你是否我肚内的蛔虫,因为找说这番话前,真的突然想起与李元吉之战,当时我有十足把握可在数招之内取他小命,结果却是差点栽在他手里。世事无常,莫过於此。”
突利大讶道:“想不到真正的寇仲会是这般谦虚坦白,因为你的而且确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退走,没有人可作异议。”
寇仲得意笑道:“我本就是个虚怀若谷的人,但人与人间总有误解,天下问只有陵少才摸得清我的底子。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把李元吉引进朱粲的势力范围内,好狠狠痛揍他一顿。”
徐子陵微笑道:“可汗认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是甚麽呢?”
突利正思索寇仲的话,闻言道:“小弟只因想到将来不知与两位是敌是友,心中感到莫名的痛苦,故有感而发。”
寇仲大讶道:“可汗回突厥後大可袖手不过问中土之事,大家岂非可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免去这番烦恼?”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沉声道:“问题是以小弟目下的实力,仍与颉利有段距离,故必须借助外力以抗衡其势。而眼前的唯一选择,却是李世民而非少帅,故心中矛盾。唉!我从来不是这麽坦白的人,但受两位豪情侠义所感,竟有不吐不快之慨。”
徐子陵点头道:“这表示可汗真的把我们当作肝胆相照的朋友。”
突利眼中射出浓烈的感情,语气却平静无波,轻叹道:“不是朋友,而是血肉相连、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否则以我一向只讲功利手段的作风,怎会感到痛苦矛盾得要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两人中间,分别搭上两人肩头,仰望蓝天豪气狂涌的朗声道:“有可汗此言,一切足矣。无论将来如何发展,总之眼前这一刻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天!
我的娘!这头究竟是云帅还是康鞘利养的扁毛畜牲?“
两人抬头望去,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飞舞,画出一圈又一圈曼妙的轨迹。
第六章 仗义出手
徐子陵油然道:“这是云帅的猎鹰。”
寇仲骇然道:“我只看到一个小黑点,而你竟能看清楚鹰身的长相吗?”
突利道:“陵少是从鹰儿飞行的方式习惯,辨识此鹰谁属。养鹰的人都有这种本领,不过像陵少般这麽以看过数遍便分辨得来,包保全突厥没有人肯相信。”
寇仲颓然道:“陵少的判断当然不会错,我们是否太幸运哩!竟把李元吉一方的人甩掉。”
突利大讶道:“看来你是衷心期盼的希望李元吉赶上来再拚命,少帅有必胜的把握吗?”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大盛,微笑道:“我刚说过胜败无常,难以逆料,怎敢夸言必胜。我们少时有位白老夫子常教导我们孔孟之道,说甚麽学而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李元吉令我晓得自己的不足处在甚麽地方,如此对手,难求难得,所以找才会渴望与他再战一场。”
徐子陵微笑道:“少帅大可放心,有安隆这穿针引线的人在暗中弄鬼,必教你心想事成,不成亦不行。”
叁人言笑晏晏,像对被云帅跟上来的事亳不放在心上。
突利迎着拂脸狂吹的山风深吸一口气,道:“云帅亦算是非常本事,竟可在隔别一日一夜後,这麽快追上我们。”
寇仲笑道:“他是动了真火,务雪前耻。照我看,他该是孤身一人追来,其他人都远远给他抛在後方。若非他比我们谁都溜走得更快,真想掉头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眼下却须找个人烟稠密的地方去躲他娘的一躲,好进行我们的反击大计。”
徐子陵淡淡道:“你对山川地理的知识这麽丰富,请告诉我前路该如何走法?”
寇仲遥指飘浮於脚下云海西北端尽处,满有信心的道:“我们朝这方向走,撞上一道由西流来的大河,就该是朝水。朝水北方有个大城叫顺阳,顺阳北二百里就是朱粲的老巢,座落湍水之南的冠军。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索性直闯朱粲的大本营,闹他一个天翻地覆,两位老兄意下如何?”
突利大笑道:“我会为李元吉古的处境感到为难,他的实力虽远胜我们,但却一直给我们牵着鼻子走。”
他已习惯寇仲的说话方式,天翻地覆只是稍经夸大的言辞,并非真要凭叁人之力,去冠军捻朱粲的虎须。
徐子陵道:“抵达顺阳後,我们最好改变外貌,扮作另一身份,若鹰儿纯凭外表认人,我们将大有机曾骗过它。”
寇仲笑道:“那恐怕要扮成佝偻驼背的老人家,至紧要改变走路的方式,否则纵使变成个小黑点,也瞒不过它那对鸟眼。”
大笑声中,叁人攀山朝西北方向赶去。
蚌许时辰後,叁人离开山区,果如寇仲所说的,一道大河从西而来,却不见舟船来往,只有叁艘渔舟在撒网捕渔,对岸林木间隐见村落。
寇仲在天空搜索片刻後,道:“鹰儿不见啦!”
突利逍:“若论气息悠长,它怎及得上我们,怕是飞回云帅旁休息进食了。”
寇仲喜道:“不趁此时渡河,更待何时。”
叁人奋起全力,高速掠至岸旁,选取河道较窄处,再借抛入河中的粗树枝之助,轻轻松松渡过阔达十多丈的河面。
避入岸旁丛林密处,突利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小弟有另一个提议,少帅勿要介意。”
寇仲哑然失笑道:“可汗若有更好的提议,小弟欢迎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徐子陵莞尔道:“可汗是因你刚才自称地埋知识丰富,才对应否表现出比你在这方面更在行而感到犹豫。唉!爱吹牛皮的小子。”
突利欣然笑道:“那我不客气啦!坦白说,若想潜入冠军,到南阳会比到顺阳有利些。”
寇仲欲言又止,徐子陵耍他道:“是否想问南阳在那里呢?”
寇仲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那麽差劲行吗?我对朱粲的领地非是没有野心,所以曾下过苦功。南阳在冠军下游处,顺流而下一天可至,只因南阳乃朱粲势力范围内最兴旺富庶的大城市,尤过冠军,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所以我才不选择它吧!”
突利讶道:“我还以为少帅忽略了南阳,原来另有想法。不过南阳内有一个我突厥方面的族人,在该地大做羊皮生意,所以我们或可利用他,布局对付康鞘利和李元吉。”
寇仲乘机解窘下台,大力一拍突利肩头笑道:“何不早说,我们立即动身,请可汗带路。”
最後一句,终露出狐狸尾巴。
徐子陵一把按着两人道:“看!”
长空上猎鹰画空飞来,绕了一个大圈,向西飞去。叁人你眼雍我眼。
寇仲首先醒悟道:“老扁毛定因刚才被山上云海山峰所蔽,失去我们的行踪。这就更清楚,康鞘利若跟到这边来,必带李元吉去投靠在南阳做大生意的族人,我们将可由明转暗,教训一下欺压我们的恶人。”
叁人均有满天阴霾尽去的开朗,小心翼翼的往北潜去。
冠军、南阳分别位於湍水西边及南边,一上一下,唇齿相依,控制着广大山区与湍水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只要其中一城被攻下,另一城势难独善其身。
南阳的经济之所以比冠军更兴旺,皆因自古以来都是商贸的转运中心,众多官道的枢钮,乃附近数百里内最大的驿站,也是迦楼罗国冠军之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南阳城墙四周环连,门关节楼,坚固雄伟,城墙以砖石严实包砌而成,沿内墙是供兵员迅速调动的驰道,道旁树木葱绿,紧靠城北的是汹涌的湍水,经引水道围绕外墙成为护城河。
城中市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呈方城十字街形制,北而则因临江而不规整。临街民居均用石拱出挑檐廊,屋檐起翘,楼窗镂花,别具特色。沿江北街一带是商业集中地,商店摊贩布满街道两旁,人马往来不绝。
天刚破晓,扮作渔民的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城北码头处登岸,缴税进城,离开大街,专往横冲窄巷行进。
寇仲大讶道:“人说朱粲凶残暴虐,其辖地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事,但这城市却丝毫反映不到这情况,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突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真正控制这大城的,并非朱粲,而是由南阳叁派四帮一会组成的联合政府管治,只是要每月向朱粲进贡,朱粲便不再管南阳的内务。”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愕然。
突利道:“这是朱粲自己一手做成的,由於镇压剥削过度,叁年前南阳的帮会门派曾联同城民向他奋起反抗,把迦樱罗兵逐出城外,朱粲领兵来攻,却久攻不下,只好接受现实,与叁派四帮一会订下这麽一个协议。事实上这麽做对朱粲有利无害,皆因朱粲国库叁分一的收入来自南阳。亦只有通过南阳,朱粲才能购入大批必需品,因为谁都不愿和朱粲这轻信寡诺的人做生意。”
寇仲大感兴趣道:“竟有此事,朱粲既是不守信诺的人,怎肯甘心接受这奇耻大辱?”
突利道:“他当然不会甘心,所以千方百计分化二派四帮一会的团结,不过由这些门派帮会推出来主持大局的杨镇不但德高望重,更是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至少直到现在,朱粲仍未能重新掌握南阳的控制权。”
寇仲佩服道:“可汗真厉害,对中土的事比我更清楚,可知你们布下的情报网效率之高。”
按着停下脚步,道:“这家客栈如何?”
两人点头称善,只看门面,便知这家客栈该是最廉价的那一种,适合他们现在穷苦贱民的身份。
叁人开了一个房间,不管他天塌下来的大睡一场,醒来时天已入黑。
到澡房轮番梳洗更衣,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变为丑陋粗汉和弓辰春,又为突利戴上寇仲拥有满脸络腮胡子深目鹰鼻那张面具。
突利赞叹:“这张面具确是巧夺天功,不过若我们这麽走到街上,有心者仍可一眼把我们认出来。”,寇仲道:“我们要瞒的是无心者,况且谁想得到我们会到南阳来呢?管他娘的,我们先到附近医饱肚子,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反击大计。”
叁人大摇大摆的来到贯通南北城门的北大街处,热闹挤迫的情况把叁人吓了一跳,与晨早时的南阳像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兴旺处比洛阳不遑多让。
部份更是武林人物,叁教九流,各色俱备,但人人谨守礼让规矩,不会出现争道碰撞的情况,今徐子陵想起成都。
叁人在找了间颇具规模的食肆坐下,点得酒菜时全肆告满,内外两进近五十张台子全坐满客人,嘈吵暄晔,闹哄哄的充满活力。
他们坐的是内进靠边的一桌,寇仲甫坐下便出手打赏,教夥计把多馀的椅子拿走,让他们可独占一桌。
突利忽然有感而发道:“我一生人很少有这麽享受人生的一刻,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以前纵是击败强敌後,亦比不上现在满足踏实的感觉。”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可汗的感受,这几天的经历对可汗来说必然是新鲜刺激至极点。
言归正传,可汗那位在这里做羊皮生意的族人姓甚名谁,住在那里?“
突利哑然失笑道:“我还未厉害至可记得他的居处。此人原名科耳坡,另有个叫霍求的汉人名字,他该是南阳无人不识的人物,与当地武林权贵有良好的关系。”
徐子陵问道:“可汗提过的叁派中,其中一派是否天魁派?”
突利道:“正是天魁派,不过若论势力,应以名列江湖八帮十会的南阳帮居首,‘偃月刀’杨镇便是南阳帮的大龙头。”
此时外进忽然传来杯碟破碎和叱骂的吵声,叁人愕然望去,蓦地一条人影直飞进来,仰天跌到其中一张桌上,登时人人四散逃避,杯盘碗碟掉地破碎,饭菜肴盘溅得桌子四周一片狼藉,椅翻桌塌,形势混乱不堪。那人随桌子的坍塌滚倒地面,看样貌绝不过二十岁,闭口呻吟,竟爬不起来。
徐子陵见他眉清目秀,不类坏人,虽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仍心中不忍,首先抢出把他扶起,按背输入真气,道:“不要说话。”
那肯年略睁眼,射出感激神色,依言闭上眼睛。
寇仲和突利仍坐原位,日光灼灼的盯紧内外进的通道,看看甚麽人如此强横霸道,竟敢破坏这城市宁和的气氛,公然在食肆内行凶。
“给我滚开”!
一个贵介公子模样,双目神色狠毒,脸泛铁青色的人在五名武装大汉簇拥下,来到内进,向徐子陵毫不客气的出言叱骂。
其他食客显然认识此君,人人脸色微变,噤若寒蝉。
有些人想溜走,此君又环目一扫道:“谁都不准走,我要你们瞧着我罗荣太教训这天魁派不自量力的狗种,哼!明知小宛是我的人,竟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连吕重都不放在我眼内,何况你区区一个小喽罗谢显庭。”
罗荣太左旁大汉怒喝道:“你听不见吗?还不爬开去,是否想管我们湍江派的闲事?”
叁人一听,心想这还了得,就算不关天魁派的事,这麽恃强凌弱已令人看不过眼,更何况关系到赢得叁人好感的天魁派。
突利正要发难,寇仲微笑扯着他道:“是否叁派之一?”
突利点头後,寇仲低声道:“让陵少处理吧!”
此时徐子陵的真气在谢显庭体内运转一周天,打通他被击闭塞的经脉,谢显庭勉力站起来道:“大恩不言谢,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公不用理我。”
徐子陵迳自扶他在旁边一张尚未倾跌的椅子坐下,像看不到罗荣太那批凶神恶煞的人般,微笑道:“我和贵派应羽兄是朋友,谢兄放心休息,我自有办法应付。”
罗荣太听得双日凶光迸射,打出手势,刚才喝骂的大汉立时抢出,来到徐子陵背後,撮指成刀,疾劈徐子陵後颈,功架十足。
徐子陵倏地退後,大汉明明见到徐子陵送上来给他练掌似的,岂知眼前一花,竟劈在空处,骇然收掌时,徐子陵又再出现眼前,尚未弄清楚是甚麽一回事,徐子陵硬撞入他怀内,背脊像弹簧般弓张,大汉立时惨叫一声,被无可抗御的内劲震得离地倒飞,向罗荣太投去。
内进或站或坐近百名客人谁都想不到徐子陵高明至此,差点齐声叫好。
对湍江派的霸道作风,谁都看不顺眼。
罗荣太也是了得,踏前一步,伸手把倒跌回来的大汉接个正着,先卸去其附体真劲,连退两步,然後站稳,命其他手下把他扶着。
寇仲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吸引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後,油然道:“看在你荣大少尚有几分功夫份上,便由老子来宰你,保证是整整齐齐的十八块,每块斤两丝毫不差。”
“笃”!
突利把短杆的伏鹰枪重重在地面顿了一下,生出仿若能摇撼整间食肆震摄人心的响音,不满道:“老兄你太不够朋友,刚才阻止小弟出手,原来是抢自己来拔头筹,这场本该是我的。”
“呀”!
那被徐子陵震抛的大汉差点跪倒地上,全赖夥伴掺扶,更添叁人声势。
寇仲装出惊慌神色,向突利拱手道歉道:“大哥息怒,这家伙就让给大哥过过枪瘾,十八个洞和十八块分别不大。最不好是这小子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才忍不住要吃这头啖汤,大哥有怪勿怪。”
全场所有人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口中的另一个人是指香玉山,罗荣太和他确有几分酷肖,当然香玉山的外貌较易骗人。
旁观者都心中大乐,喜见恶人自有恶人磨。
罗荣太的脸色由青转白,张开两手阻止手下上前拚命,冷喝道:“既有敢管闲事的本领,敢否报上名来?”
就算初出江湖的人,都知他是色厉内荏,在我下台阶的办法。
岂知突利亳不合作,提枪赳立,倏地移到罗荣太前,一枪剌出。
罗荣太骇然拔剑挡格,其他人扶着那受伤大汉,被伏鹰枪带起的强大气流迫得众敌跌退,威势全失。
“当!当!当!”
罗荣太确有横行的本领,施出浑身解数,连挡叁枪。
突利哈哈大笑,枪势变化,如若长江大河,枪影漫堂的把罗荣太卷入其中。
众人尚未看清楚时,罗荣太惨哼一声,给突利一个回手以枪尾扫中腿侧,登时长剑甩手掉地,罗荣太横抛开去,压塌另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把谢显庭刚才的遭遇重演一趟。寇仲放下银两,囔道:“兄弟们!我们走吧!”
第七章 风雨南阳
四人来到街上,徐子陵见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的情况大有改善,放开掺扶他的手道:“小兄弟快回去吧!”
突利道:“青楼那种烟花之地,最易招惹争风吃醋的是非,谢小弟还是少去为妙。”
谢显庭嫩脸一红,垂头道:“多谢叁位大侠出手相救,不过我和小宛并不是在青楼认识的,我们是真诚相爱,唉!”
寇仲轻拍他肩头,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但首要保住性命,没命便不能风流,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谢显庭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才毅然道:“叁位大侠请再帮小子一个大忙,万勿将此事告诉大师兄。”
徐子陵皱眉道:“纸怎包得住火,罗荣太被我们重创。此事定难善罢,你该立即把事情让你大师兄知道,使你和他都能作好准备。”
突利道:“吕重老师不在南阳吗?”
谢显庭立即两眼一红,眼眶内泪花打转,垂头凄然道:“师傅给人来踢馆打伤了。”
叁人听得脸脸相黥,像吕重这种江湖名宿,讲的已非武功高低,而是身份地位。就算武功强胜过他,亦等闲不敢向他挑衅生事,现在给人来挑场,可从而推之表面平静的南阳,内中的斗争已到达白热化的阶段。
难怪罗荣太敢公然欺压天魁派的弟子。
寇仲搭着谢显庭的肩头,转入横巷去说话,道:“甚麽人这麽大胆?”
谢显庭举袖拭泪,悲愤莫名的道:“就是季亦农那奸贼。”
叁人愕然道:“季亦农是谁?”
谢显庭忍不住问道:“叁位大侠是否刚来此地?季亦农是叁派四帮一会里阳兴会的会主,近年来与湍江派、朝水帮、灰衣帮勾结,密谋取代杨镇他老人家的大龙头之位。家师因极力反对,故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最可恨是他引进外人,今次来踢馆的人表面上像与此事毫无关系,但明眼人都知季亦农在背後主使的。”
徐子陵道:“动手伤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能?”
谢显庭愤然道:“那人只说姓云,没有人知道他的门派来历。”
寇仲沉吟半晌,道:“你先回道场再说,照我看你不该把刚才的事隐瞒,否则罗荣太的人来寻仇,你师兄们将会措手不及。”
谢显庭垂头道:“大侠教训得好。”
又往叁人瞧去,道:“叁位大侠高姓大名,让小子回去也有个交待。”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和应兄是朋友一事,确非顺口胡诌,你只要回去形容一下,应兄便知我们是谁。”
叁人回到客栈,挤在窄小的房间内,均觉好笑。
坐在榻上的寇仲把面具脱下,随手抛在一旁,往後仰躺,叹道:“管他娘的是否已暴露行藏,不若我们立即赶往冠军,看李元吉是否敢跟来。”
徐子陵在他左旁塌沿坐下,思索道:“你这叫作贼心虚。这处并非李家地头,他们凭甚麽得到消息,就算他们联络上霍求,而霍求又真的神通广大至能知晓在南阳发生的一切事情,仍要费一段时间才推测到是谁出手教训罗荣太,那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部署。”
坐在房内唯一椅子中的突利点头道:“陵少说得对。今晚我们先摸摸霍求的底子,明早再分头行事,看看李元吉和云帅的人马会否入城,然後再从容定计。”
寇仲两手伸张,呻吟道:“叁派四帮一会,我们知道的有天魁派、罗荣太所属的湍江派、季亦农的阳兴会、此外是朝水帮、灰衣帮,还有大龙头杨镇的南阳帮;剩下的一派一帮叫甚麽?”
突利答道:“是荆山派和镇阳帮,少帅的记忆力很不错,别人说过一次便记牢了。”
寇仲抱头道:“我已记得头昏脑胀,真不明白他们在争其麽?若南阳的帮派陷於四分五裂之局,最高兴的人只会是朱粲。”
徐子陵忽道:“有人来哩!”
走音自远而近,足音轻而均匀,显示来人功底相当不错,故引起徐子陵的警觉。
足音及门而止,接着敲门声向,应羽的声音在门外低声道:“应羽求见!”
突利跳起来把门拉开,把应羽迎进房间,徐子陵友善地拍拍他和寇仲间的床沿空位子,着他坐下。
应羽有点受宠若惊的坐好,道:“显庭真不长进,竟学人去玩青楼女子,幸好得叁位拔刀相助,否则後果不敢想像。”
寇仲扭腰坐起来,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恋爱是没有成规或阶级界限的。照我看显庭与小宛是真诚相爱,否则罗荣太就不用诉诸武力来拆散他们。”
应羽为之愕然。有点难以接受的只是摇头。若非说话者是名震天下的寇仲,恐怕他早出言反驳。
寇仲亲热地搂着他肩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青楼姐儿爱的只有叁样东西,告诉我,显庭有金吗?”
应羽摇头。
寇仲不理会徐子陵和突利的表情目光,续问道:“他武功高吗?有甚麽特别的本事吗?”
应羽弄不清楚他问这连串间题的动机,继续茫然摇头。
寇仲笑道:“这就是啦:显庭既乏金又欠本事,那小宛爱的当然就是他这个人,如此有情有义,你这作大师兄的若把他们拆散,岂非残忍不仁。你平心静气的想想吧:假若有人来拆散应兄和贵帅妹,你会有甚麽感受?”
应羽的脸登时胀红,嗫嚅道:“可是我和瑕师妹根本没甚麽,唉!我该怎麽说呢?”
寇仲肃容道:“大家兄弟,应兄先坦白告诉我,你是否喜欢瑕师妹呢?”
突利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际此各有头痛烦恼事情的时刻,寇仲竟对别人的儿女私情盘根究底的去“关注”,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丙然应羽道:“现任家师受辱被创,天魁派覆亡在即,我。唉!”
寇仲微笑道:“兵家有所谓谈笑用兵,我们则可助应兄来个谈情用兵,此着是一举叁得;既治好令师的伤势,重振天魁派的威名,更可夺得美人归。而我们则倚贵派之助,掌握城内发生的大小事项。应兄对这提议意下如何?”
子陵和突利这才明白过来,目前他们最苦恼的事,就是如何得到敌人动静的情报,因为就算叁人同时出动,也守不住四个城门。
应羽剧颤道:“少帅为何对我这麽好?儿女私情只是小事,若能让家师早日康复,令敝派免去覆亡之祸,应羽……”
寇仲又打断他道:“这叫人有人缘。不过应兄有一样说错哩!儿女私情不是小事而是!
嘿,终生的大事。只有出之以诚,你才能夺得令师妹的芳心。少说废话,让我们先看看吕老帅的情况,说到疗治内伤,谁比我和陵少在行。“
应羽感激的眼神移到徐子陵身上,又瞧往突利,後者缓缓撕下面具,微笑道:“小弟突利,来自东突厥。”
寇仲收回按在吕重背後的手,在徐子陵、突利、应羽和吕无瑕关注的目光下,露出凝重的神色,看得四人的心直往下沉。
吕重勉力睁开眼睛,艰难的道:“老天伤势如何?少帅直言无碍,老夫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寇仲道:“吕老师伤势颇重,幸好老师功底深厚,在中掌时紧护心脉,否则早性命不保。”
吕无瑕热泪泉涌,悲呼道:“少帅能治好爹的伤吗?”
寇仲微笑道:“吕小姐请放心,应兄乃我们心仪的好朋友,我们若不能在一夜之内使尊翁完全愎元,怎对得住应兄。”
这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寇仲为应羽“造势”之法,实在太过露骨。应羽是既欢喜又尴尬,徐子陵和突利却为之汗毛倒竖。
但吕无瑕听得乃父有救,当然照单全收,感激地瞥了应羽一眼,半信半疑的道:“一晚使成吗?”
吕重叹道:“少帅不用安慰老夫,老夫自知伤势严重,六脉被阴寒之气所闭,就算能勉强保命,没有一年半载也难以活动自如。”
寇仲尊敬的道:“我寇仲岂敢向吕老师胡言乱语。我们来自道家《长生诀》的先天真气,天性能克制这类邪功异法,且经验丰富。陵少你来出手,说到疗伤,当然以你比我为优,其他的就难说啦!”
徐子陵讶道:“甚麽邪功异法?”
边说边踢掉鞋子,跨上卧榻,盘膝坐在吕重背後。
双掌齐出,按在吕重背心上。
徐子陵虎躯立震,望向寇仲,後者道:“明白了吗?”
徐子陵脸上惊容一闪即逝,颔首表示明白。
其他叁人都一头雾水,吕无瑕芳心大乱的问道:“怎样呢?”
徐子陵真气源源不绝的送入吕重体内,仍能从容肯定的道:“不出叁个时辰,令尊就可完全康复过来,不会留下任何後症。”
吕无瑕和应羽显然对沉默寡言的徐子陵更信任。悬到半天的心终放下来。又见吕重脸色立即转隹,连盘坐的姿态都轻松过来,登时有阴霾尽散,雨过天青的感受。
寇仲道:“我们出去再说。”
来到与寝室相连的偏厅,寇仲问起踢场击伤吕重那人的模样,吕无瑕仔细形容後,寇仲点头道:“假若我没猜错,此人定是阴癸派的元老高手‘云雨双修’辟守玄。”
吕无瑕和应羽愕然道:“阴癸派是甚麽门派,为何从未听过的呢?”
突利却是恍然大悟,阴癸派的魔手终伸入朱粲的地盘来,这更是合情合理。阴癸派在长江之北只有襄阳一个据点,若要从而扩张,选取声势较弱的迦楼罗国来开刀,最是顺理成章。
说不定阳兴会的季亦农本身便是阴癸派的人,只要他坐上杨镇的位置,南阳等若落入阴癸派手上。
寇仲解释道:“这是江湖上最隐秘和邪异的一个门派,吕老师定会晓得。只是没有告诉你们吧:看情况目下最聪明的做法,是待吕老师明天痊愈後,立即撤离南阳。听说你们天魁派在很多地方都开设道场,对吗?”
应羽脸露难色,苦恼道:“少帅既有此提议,可知阴癸派是我们惹不起的。不过家师与杨镇帮主乃生死之交,绝不肯舍他而去。”
突利问道:“杨镇现在何处?”
吕无瑕答道:“杨世伯前天到冠军去,尚未回来,否则就有他待我们作主。”
寇仲和突利交换个眼色,均推想到季亦农是要趁这机会发动,削弱南阳所有支持杨镇的力量。
寇仲断然道:“成功失败,就在今夜:先发者制人,後发者被制於人,我们就和季亦农玩一手,看他能变出甚麽花样来。”
话犹未已,有弟子慌张来报道:“湍江帮的人来哩!”
在进入道场的大堂前,寇仲一把扯着应羽,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像你现在这般神气,怎能赢得瑕师妹的倾慕。万事有我们为你撑腰,至紧要摆出是吕老师继承人的样子,横竖不能善了,还怕他娘的甚麽?”
应羽微一点头,猛地挺起胸膛,领先大步入厅,戴回面具的突利和寇仲紧随其後,接着是吕无瑕、谢显庭和另四名应羽手下最有辈份的大弟子。
湍江帮的掌门人罗长寿四平八稳的坐在大堂靠西的太师椅内,如电的目光越过应羽落在突利和寇仲两人身上。他身後高高矮矮的站有十多人,人人目露凶光,一幅大兴问罪之帅的恶形恶相。罗长寿两旁太师椅亦各坐一人,左边的大汉一身灰衣,是灰衣帮的副帮主“恶郎君”真治平;右边是朝水帮内五堂总堂主“铁尺”祈叁,都是南阳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应羽挺起的胸膛立时凹陷下去,执正弟子下辈之礼,向叁人躬身致敬。
罗长寿泠哼道:“吕重在那里?”
天魁派各人无不色变,罗长寿如此直呼吕重之名,太不给面子了。
应羽给寇仲提醒的轻推了一下,才懂得领众人在大堂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应羽居中,寇仲和突利分傍左右,吕无瑕等都学对方弟子般站到应羽椅後,立成对峙的形势。
“砰”!
灰衣帮的副帮主真治平显出“恶郎君”的本色,一掌拍在椅旁的酸枝几上,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叮咚作响,怒道:“应羽你哑了吗?吕重究竟在那里?难道不屑见我们一脸?”
“铁尺”祈叁阴恻恻的笑道:“真副帮主勿要动气,说不定吕场主没脸见人哩!”
寇仲和突利心知对方最忌惮吕重,故出言试探他的情况。而若非吕重受伤,他们亦未必敢这麽欺上门来。
应羽终於动气,沉声道:“家师有事外出,若叁位想见敝师,劳驾明天再来。”
罗长寿仰天长笑,目光掠过寇仲和突利,回到应羽脸上,冷然道:“好!吕重不在,找你也是一样。令师弟夥同外人,打伤罗某人的儿子,这笔帐该怎麽算?”
寇仲差点忍不住出口嘲弄,还幸强忍得住,向应羽投以鼓励的眼神。
应羽亦是心中有气,收摄心神,装出冷静沉着的模样,不亢不卑的答道:“罗帮主言重。令郎荣太公子恃强横行,在公众地方向敝师弟行凶,幸得应羽的结拜兄弟仗义出手。纵使显庭有不对之处,荣太公子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话,这麽做就太不尊重我们天魁派。”
结拜兄弟的身份是他们进来前商量好的。因为若依叁派四帮一会表面的盟友关系,照江湖规矩,外人确没有置喙的馀地。
罗长寿登时语塞,想不到一向战战兢兢、漫无主见的应羽可以变得这般辞锋锐利。
“恶郎君”真治平厉叱道:“应羽你竟敢目无尊长,冲撞帮主,是否吃了熊的心豹子的胆。”
吕无瑕终忍不住,娇叱道:“敬人者人亦敬之,副帮主还讲不讲道理。”
真冷平双目凶光大盛时,祈叁笑道:“虎父无犬女,不愧‘环首刀’吕重的女儿。就让祈叔叔来和你论道理,你大师兄忽然钻出来的拜把兄弟高姓大名,属何门何派。今趟到南阳来有何贵干?”
寇仲心叫来得好,敌方叁大头头中,以这祈叁最为沉着多智,先举茶杯轻吃一口,才好整以暇道:“我叫胡叁,他叫胡四,与季亦农份属同门,不信可问问季老他真正的出身来历。今趟是路过贵境,皆因我们专职是杀恶人,杀光一地的恶人便要到别处找恶人。唉!恶人难求,我们的生意愈来愈难做。”
对方人人勃然大怒时,突利早蹩得满肚子不耐烦,猛地站起,喝道:“少说闲话,给老子画下道来,究竟是一窝蜂上还是单打独斗?”
一摆手上伏鹰枪,登时涌起一股凛冽迫人的劲气,威武无俦。
罗长寿、真冷平和祈叁,纵然武功远及不上突利。但终是打滚多年的老江湖,眼力高明,只看突利这“胡四”横枪傲立的迫人气势,便知对方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心中大为懔然。
祈叁最是狡猾,嘿嘿笑道:“应贤侄若想凭武力解决,破坏南阳的和气,我们一派二帮当然要和贵派周旋到底,只不知这是否吕兄的意思。”
今趟轮到应羽乏言以对,突利单手把枪收往背後,哑然失笑通:“祈总堂主说得好,原来我们是一场误会,不过罗帮主错在不该与祈总堂主和真帮主同来问罪,摆明是要将小事弄大,非是要保持和气。早前若非我胡四枪下留人,罗帮主可能香灯不继,现今是战是和,罗帮主请赐天魁派一句话。”
他乃东突厥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权倾外域,这刻滔滔放言,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祈叁立时闭口,让罗长寿作出决定。
真治平欲言又止,终没说话。
罗长寿脸色变得颇为难看,阴晴不定,好一会才拂袖而起。冷喝道:“明早我们再来,我要亲自跟吕重评理。”
第八章 大祸临头
罗长寿等人含怒离去,应羽愁眉不展道:“现在与罗长寿撕破脸皮,下一步该。唉!”
底下给寇仲暗踢一脚,应羽立即振起精神,勉力装出豪气的样子,续下去道:“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突利油然道:“湍江派、潮水帮、灰衣帮、阳兴会的两帮一会一派既联结为一党,其他荆山派和镇阳帮,究竟站在那一方?”
吕无瑕轻移娇躯,来到应羽身旁,愤然道:“他们慑於阳兴会日渐扩张的势力和季亦农的武功,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今趟爹出事後,我们想请他们出来支持公道,他们都避而不见。”
寇仲道:“大龙头杨镇人虽不在,但南阳帮总有其他主事的人,不会对季亦农的横行无忌坐视不理吧?”
应羽叹道:“南阳帮最著名的高手孟得功和范乃堂均随大龙头去了冠军,大龙头本倚仗家师为他主持大局,家师却给人打伤,使我们阵脚大乱。唉!噢!”
寇仲又暗踢他一脚後,问道:“你们这麽多帮派一起管治南阳,防务与财政等事务如何分配?”
吕无瑕道:“财政由大龙头掌管,其他工作则由各帮派轮流担当,例如这个月的防务轮到南阳帮负责,所以大龙头才放心到冠军去。”
突利向寇仲道:“我们应否直杀往阳兴会,把季亦农干掉,将事情彻底解决。”
应羽色变道:“万万不可,两帮一会一派加起来人数超过两万之众,况且这样自相残杀,必是两败俱伤之局,最後只会便宜朱粲那老贼。”
寇仲笑道:“应兄弟放心,可汗只是说笑。事情既不能力战,便要智取,还要不授人口柄。让我们分头行事,首先联结南阳帮,掌握全城的情况,尤其是敌对帮派调兵遣将的行动。若本人所料不差,‘云雨双修’辟守玄那家伙快要登门造访哩!”
情报像雪片般不断飞到城南的天魁道场,罗长寿等人离开後,直奔阳兴会见季亦农,按着敌对派系开始调动手下,把主力集中往阳兴会在城北的总坛。
暂保中立的荆山派和镇阳帮,亦聚集人马,以求自保。南阳帮更是全神戒备,俾可应付以季亦农为首一方的突击。一时全城形势绷紧若引满之弓,形势一发难收。
照寇仲猜估,季亦农事实上面对同一难题,就是要避免元气大伤,免被朱粲有机可乘。
否则恐怕他已率人来攻打天魁道场。
除派出作探子的人外,天魁派在南阳近二千弟子,全奉召回道场守护,枕戈待旦的誓保师门。
在吕重疗伤的寝室内,徐子陵的双掌离开吕重的背脊,步出房门,吕无瑕迎上来焦急道:“爹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吕小姐放心。事情比我们猜想的更容易,令尊巳能自行运气调息,再有个许时辰,该可完全复元过来。”
众人齐松一口气,吕无瑕更流出喜悦的泪珠,想入室察看,给应羽软言阻止以免影响吕重行功。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步至後园,到亭子坐下商量大计。
寇仲道:“李元吉一夥该尚未入城,至少未与霍求联络。至於云帅嘛!这个波斯家伙来去如风,谁都盯不牢他,有否入城就只天才晓得。”
又同徐子陵述说刚才发生的事和目下南阳山雨欲来的紧张形势。
徐子陵沉吟道:“现在是甚麽时辰?”
突利轻松的道:“早得很,只是初更时份。”
他一生都在兵凶战危、斗争倾轧中长大,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根本不当作一回事。
除子陵道:“只要对方猜不到我们的真正身份,今晚定会率众来攻。”
寇仲道:“我们却有另一个看法:敌人理该不愿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他们的目的只是吕重。据应羽说,叁天後他们将举行第二届的龙头推选,重创吕重只是杀鸡儆猴的手段,好迫荆山派和镇阳帮舍‘偃月刀’杨镇而选季亦农。那即使吕重仍站在杨镇的一方,仍是二比六之数,季亦农将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龙头的位置,胜过以鲜血洗城的蠢方法。”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吕重只伤不死。不过他老人家的功底非常深厚,亦因此成为季亦农的眼中钉。倘他明日能生龙活虎的走到街上,对季亦农的威信势将造成严重的打击。”
寇仲道:“只要现时中立的两派支持杨镇,加上天魁派,将是四对四平手之局。据以前的协议,杨镇可再延任一年,然後才举行第叁次推选。在南阳,谁能掌握税收财政,谁的权力最大,除季亦农这别有居心的人外,其他人最终都要屈服。”
突利兴致盎然的道:“今晚我们是否该活动一下筋骨,若南阳变成我们的地头,李元吉等休想能活着离开。”
寇仲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陵少有甚麽好提议?”
徐子陵道:“能为己为人,当然是一举两得的最理想做法。不过现时的南阳像一团烈火,一个不好,会把全城烧成颓垣败瓦,祸及无辜的平民。我们叁个终是外人,不直直接插手其中。照我看应待吕重老师康复後,由他这德高望重的人出面兵不血刃的把事情摆平,我们则负起保他平安的重任。”
突利一呆道:“我倒没想得这麽深入。听来还是子陵说得有道理。”
足音轻响,应羽来报道:“有一艘船刚驶抵城北的码头,报称是与霍求作交易的。南阳帮的人曾登船查问,接触到的是可汗的族人。据说他们明天才进城。”
寇伸大喜道:“终於来哩!”
应羽为之愕然,不明白追兵杀至,寇仲竟这麽喜形於色。
徐子陵笑道:“应兄请坐,季亦农方面有甚麽新的动静?”应羽在石椅子坐好後愁眉不展道:“刚得到消息,季亦农联同其他两帮一派的龙头,往见荆山脉掌门人任志,显是想说服他加入他们的阵营。唉!若任志给季亦农打动,形势将大是不妙。”
寇仲叹道:“我非是说应兄的不是,像应兄这极神气态度,怎能赢得你瑕师妹的倾心。”
应羽一怔道:“我的态度有甚麽不对?”
寇仲摆出军师的神态,胸有成竹的分析道:“愈是危急的情势,女儿家愈希望身边有个能倚仗的男儿汉。现在正是应兄表现英雄气概的时候,像现在般唉声叹气,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怎能令她将芳心许给你。机会稍纵即逝,应兄定要好好把握。”
徐子陵没好气道:“人家师兄妹情深义重,那轮得到你来多事。”
应羽忙道:“少帅是旁观者清,观察入微,家师虽有意撮合我们,可是瑕师妹却多次暗示我并非她心仪的人,看来我只好认命。”
突利加入道:“应兄弟是否察觉自己愈迁就她,她愈爱向你使性子发脾气?”
应羽一震道:“可汗怎能有如目睹似的,情况确如可汗所形容的,我究竟犯了甚麽差错。”
突利哈哈笑道:“你的差错是不明白女人只是匹野马,不多打两鞭绝不肯甘心驯服。”
徐子陵苦笑道:“应兄切勿听他的,那只是突厥人的方式,移植到中土可能会弄巧反拙。”
突利捧腹大笑时,寇仲悉心指导的道:“事实放在眼前,你师妹欢喜的不是应声虫,而是充满英雄气概,担得起大事、敢作敢为的好汉。万事有我们给你撑腰,你有甚麽好害怕的?想想吧!无论你强充好汉或低声下气,敌人都不会改变,对吗?”
徐子陵洒然道:“应兄还是做回自己的本份吧!姻缘这种事若是勉强得来的就没有意思。不过寇仲有一点是对的,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应兄绝不能畏首畏尾,该挺起胸膛为贵派的存亡奋斗,不计成败後果,更不须理会令师妹会否因此而对你生出倾慕之心。”
应羽给激励得双目生辉,点头道:“叁位大哥说的都是金石良言,我应羽……”
急骤的足音,中断他的说话,吕无瑕挟着香风,倘脸含嗔的匆匆来到,极为生气的道:“显庭这小子真不长进,在这吃紧的时刻,竟私下溜出去,若遇上湍江派的人就不得了。”
应羽正想说“怎办才好”,见叁人均眼睁睁的瞧着他,醒悟过来,沉声道:“瑕师妹勿要动气,显庭当是往月兰舍寻小宛。”
吕无瑕没好气的道:“这个谁都晓得,问题是他是罗长寿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外面又处处是他们的眼线,显庭为一个卖笑的女人这麽卤莽行事,落在罗长寿手上就糟糕哩!”
应羽断然道:“显庭和青楼女子相好一事,暂不管他是对是错,现在最重要是把他追回来,否则若落人季亦农手中,将大大不妙。”
吕无瑕微一错愕,朝他用神打量,秀睁射出讶异的神色。
寇仲点头赞许,起立道:“告诉我月兰舍在甚麽地方,由我去把他抓回来。这里有可汗和陵少座镇便成。”
当小亭只剩下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後者忽然环目四顾,虎目异采连闪。
突利吓了一跳,学他般留意四周,肯定绝无异样,不解道:“是否有敌人来了?”
徐子陵先摇头,按着又点头道:“不知如何,我刚才忽然心绪不宁,像有大祸临头的样子。这种情况罕有在我身上发生,恐怕不是甚麽好兆头。”
突利感到寒意从脊椎直升到脑忱,与徐子陵相处这麽久,当然晓得他灵性的敏锐大异常人,吁出一口凉气道:“照道理季亦农纵有辟守玄助他,亦奈何不了我们,子陵为何有此不祥预感?”
徐子陵的脸色变得更凝重,道:“危险的感觉愈趋强烈哩!可汗请去和应羽研究一下可有迅速撤走的方法,我到外院巡视,看有甚麽不妥当的地方。”
寇仲展开身法,逢屋越屋的往位於城北大街的月兰舍掠去。夜风呼呼,天气清寒!寇仲突地从瓦背翻入一道横巷中,左弯右曲的急跑一段路,到再翻上一座大宅人家的瓦顶时,卓立瓦脊,低喝道:“来吧!”
白衣赤足的婠婠活似一缕没有实质的轻烟,从屋脊另一端冉冉升起,落在屋檐处。
在夜风吹拂下,她不染一丝杂尘白雪般的长衣迎风往後飘舞,尽显她曼妙的体态和动人的线条,美目凄迷,神色幽怨,再不若往日教人心寒的意态笃定。
寇仲心中暗叹,千算万算,也没算过婠婠会出现在这里,所有如意算盘立即全打不响。
举手扯下面具,缓缓纳入怀里,同时暗聚功力,准备出手应敌。
忽然掠近寻丈,在他身前六尺许处站定,檀口轻启,吐气如兰的幽幽道:“少帅好吗?”
寇仲苦笑道:“本来一切如意,心想事成,但现在涫美人儿你芳驾光临,极可能是我乐极生悲的先兆,还有甚麽好与不好可说呢?”
婠婠没有答他的话,仰起螓首,美目深注往星月交辉的澄明夜空,叹道:“子陵是否在天魁道场内。告诉他!婠婠永远都忘不了他。”
寇仲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差点掉头拔足往道场跋回去,但又晓得这是扰他心神的高明手段,中计的後果就是横尸街头。连忙收摄心神,把千般忧虑排出脑际之外。沉声道:“我们不是定下协议,我们去起出杨公宝藏,你则可在宝藏内取某一物吗?”
婠婠的目光回到他脸上,平静问道:“寇仲你有多少把握,可避过师妃暄和佛门四僧的追捕?”
寇仲愕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婠婠玉容回复止水般的平静,淡淡道:“与其让你们落入师妃暄之手,永远到不了关中长安,不如由我们把你抓起来,看看你在尝尽天下酷刑後,是否仍口硬得能不吐宝藏的秘密。”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冷笑道:“闲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才是这世上唯一真理,其他都是像你刚才般说的是废话。”
婠婠一对美目又射出复杂深刻得令人难明的神色,凄然笑道:“你和子陵都是能使婠婠倾心的英雄人物,只恨我却终要毁掉你们,实在教人心痛。但我们亦是迫不得已,南阳乃我们必欲得之的重要据点,绝不容你们插手干涉。现在寇少帅的利用价值完令消失,该是时候送少帅上路哩!”
寇仲哈哈笑适:“空口白话说来有甚麽意思,看刀!”
施出井中八法“击奇”,井中月化作长芒,闪电般往这阴癸派最出类拔萃的新一代传人击去。
“蓬”!
婠婠双袖扬起,重重拂在井中月刀锋处,寇仲只觉刀劲全被她那对大魔袖吸纳过去,立时招不成招,骇然後退。
婠婠却没有乘势追击,柔声道:“寇少帅你将比你的兄弟幸运得多,因为我们已决定对你狠下杀手,子陵却会求死不得,除非他能觑机自尽。”
寇仲再次提聚功力,冷晒道:“不要吹大气,要擒下我的好兄弟只是痴人说梦。”
婠婠叹道:“你们正是因自信而累事,今晚师尊将亲自出手对付子陵,少帅要不要坐下好好的想想那结果。”
寇仲心神剧震时,婠婠全力出手。
徐子陵绕着广阔近一里的天魁道场外围迅速飞掠,在星月映照下道场外的街道房舍一片宁洽,没有丝毫异样的情况。
最後他来到主堂高耸於其他所有建筑组群的屋脊顶处,迎风独立,极目四顾。
蓦地在道场围墙外西南方的房舍瓦顶上,现出十多道人影活像来自幽冥黑暗世界的众多幽魂恶鬼,笔直往道场飞掠而来。
领先一人高髻云鬓,脸盖重纱,体型高姚诱人。
徐子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扯掉面具,扬声喝道:“想不到竟是祝宗主法驾亲临,在下至感荣辛。”
声音说话传遍整个道场。
杯弦声向,埋伏在那个方向的弟子怎知道“祝宗主”是何方神圣,齐齐弯弓搭箭,朝进入道场范围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心叫不好,已来不及阻止。又知纵使能阻止他们,结果亦不会有任何分别。
第九章 难填之恨
寇仲在刹那间把精气神提升至最颠峰的状态,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要把所有因关心徐子陵而来的焦虑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志不分的先去应付眼前的危难,否则他将如宋缺所评的根本不配用刀。
在这种时刻,仍分心去想另外的事。不但於事无补,更是自取灭亡。
他虽曾与婠婠多次交手,却从未真正摸清她的深浅。他现下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婠婠不晓得他近日的突破和进度。只要他能好好利用此点,说不定可突围逃生,赶回去与徐子陵会合。
就算要死,他们也要死在一块儿。
婠婠攻至。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飘扬上方,像无数有生命的毒蛇,催动毛发至乎此等惊世骇俗的地步,他尚是首次目睹。
四面八方尽是袖影狂台,像一面无所不被的网,把他笼罩其中。寇仲冷喝一声,随口叫一声得罪,脚下用力,踏处瓦片立时寸寸碎裂,寇仲像陷进深洞般。随着碎瓦木梁,坠进下面人家的房舍去,同时一刀上刺,迎上天魔袖拂出其中暗含的指劲杀着。
“叮”的一声,刀锋硬攫指劲,一股活像能纠缠永世的阴寒之气透刀入侵,寇仲经脉欲裂下,终於踏足实地。
脚尖才触地,寇仲已把真气运转一周天,化去对方能撕心裂肺的可怕气劲,同时往前弹出,“碎”的一声撞破大门,来到宅堂前的广场处,再斜飞而起,落往围墙去。
这几下应变发生在数息之内,寇仲已脱离险境,避过婠婠的锋锐。
婠婠凌空追至,天魔带毒蛇般从罗袖滑出,疾取寇仲後颈,刚好赶在寇仲踏实墙头的一刻击中他,时间拿捏之妙,即使对方乃索命之敌,寇仲仍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婠婠的真功夫,以往她因种种原因,故出手均未尽全力,此刻一意杀他,声势自大不相同。
整个空间像凹陷下去,既无法用力,纵勉强逞强亦是力不从心,只是那种难受至极点的感觉,足可今人心烦气躁,不战而败。
但寇仲自有应付之法,立时运动体内正反之气。像一座自给自足的城堡般,虽在敌人强大的军队包围下,仍能运作自如,猛换一口真气,在踏足墙头的刹那间横移半丈,井中月反手扫劈,正中婠婠的天魔飘带。
以婠婠的眼力和狡猾多智,仍猜不到寇仲有此应变能力,尤有甚者,就在被寇仲扫中带端的刹那,不但丝毫不觉对方反震劲道,飘带竟被带得卸向前方,真气泄荡。如此奇异的怪劲,她尚是首次在寇仲处碰上。
她本身乃吸取别人真气的专家,天魔气讲求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敌人发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怀,故婠婠深悉其中妙用。故此刻见对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惊反喜气随心转,加送一道真气,并鬼魅般凌空移位,使寇仲攻势落空。天魔飘带更化成十多朵圈影,再朝寇仲当头罩去,变招之快,教人难以想像。
寇仲刚暗庆计谋得售,正要借方挥刀反攻,岂知不运气犹可,忽然整条手臂疼痛阴寒,差点宝刀甩手堕地时,婠婠已像吊靴鬼般贴身飘至,他那颓丧失败的感觉似若由云端飞快掉进泥掉去,连叹窝囊的馀闲也欠缺。
幸好他临危不乱,一个肋斗往前翻腾而去,离墙时右足後撑,点在目光不及墙头稍下的地力。
果然婠婠如影附形的追来,天魔飘带变戏法似的一化为二,循着两道弧线轨迹,从左右外档弯回卷拂,假设寇仲原式不变,在越过窄巷前,左右耳鼓穴会同时中招,那时任寇仲是大罗金仙,也要返魂无术。
幸而这都尽在寇仲意中,条地改变方向,冲天而起,弹石般投往远处,婠婠虽及时变招追击,刚好差了一线,只能以其中一带在他左腿处轻拂上一下,就那麽给他以毫厘之差逸出她的魔手。
寇仲化去入侵的天魔劲,落在另一所宅舍屋脊高处,横刀而立,双目神光迸射,一瞬不瞬的盯着像魔女下凡,御风飘来的阴癸派绝色美女。
他已为自己制造种种有利的形势,避过她锋锐最盛的几招强击,刻下到了全力反扑的时刻,此刻他无论信心和斗志,均处於最佳的状态,若奈何不了对方,将显示他和婠婠仍有一段不能缩减的距离。
岂知临空而至的婚帕却由快转缓,还今人难以置信的在空中旋转起来,由罗袖延伸出来的一对飘带织成完美无瑕的圆球带网,把她紧裹其中,往寇仲投来。
寇仲瞧得头皮发麻,别无选择下斜掠往上,一刀劈出。
“阴后”祝玉妍腾身而起,姿态优雅的从容避过所有箭矢,轻轻松松的落在屋脊的另一端,与徐子陵只隔丈许,柔声道:“荆州一地,在南北分裂时向为南方政权必争之地,故有‘南方之命,悬於荆州’之语,实乃南方盛衷之关键。南阳乃荆州北部要塞,交通便利,地势险固,户口繁盛。我们既得襄阳,若再取南阳,将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你两人不知好歹,竟敢来坏我们的大事,实咎由自取,勿怪我们不顾协定。”
祝玉妍当然不会这麽有闲惰逸致来和徐子陵这後进小辈聊天,她是要手下得以对天魁弟子痛施杀手,藉以扰乱徐子陵的心神,好让她能生擒徐子陵,迫问杨公宝藏的下洛。
徐子陵心内滴血,偏要对四周正被屠般的天魁派弟子的惨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要祈祷突利能带领吕重、应羽等知机逃遁,其中的痛苦,绝非任何笔墨可形容万一。
惨叫呻吟痛哼之声不住从四方八面传来,天魁道场忽然变成人间地狱。
伏尸处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某人今日若幸能突围逃生,日後对祝宗主今晚的残酷手段,必有回报。”
祝玉妍冷笑道:“好胆!你们妄想可像以前般风光吗?”
藏在袖内的左手缓缓探出,玉指遥点眼前像慧星般崛起武林年轻有为的对手。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给她从袖内伸出来的玉手小臂完全吸引,心中涌起难以言宣的感觉。
在星月交辉下,祝玉妍没有任何瑕疵的手闪亮着超乎凡世的动人光采,无论形态动作,均齐集天下至美的妙态,含蕴天地间某一难言的隐秘,一时间徐子陵像忽然陷进另一世界去,与身旁充满血腥屠戮的凄惨现实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缕低吟从祝玉妍隐在重纱之後的檀口吐出,进入徐子陵耳鼓後渐化为天籁妙韵。
这魔门最有地位的绝顶高手,全力展开天魔大法,无隙不入的向徐子陵全面进攻。
“蓬”!
寇仲的刀似乎和婠婠的飘带硬撼,事实上拚的只是蛤蜒点水的以刀锋轻轻在带影最密集处画上一记,却发出劲气交击的爆响。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令寇仲骇然的是婠婠的天魔飘带似有生命的灵蛇般卷缠而上,强大的天魔劲则似千重枷锁般把他紧吸不放,纵想抽刀退走,亦有所不能,唯一的方法,就是弃刀而逃。
就在这魂飞魄散,空有绝世刀艺却无用武之地的时刻,他想起李元吉的回马拖枪法。
婠婠吃惊的是看不穿他刀法的变化,明明是一刀迎脸劈来,到最後攻至时却是飘带被他刀锋画中,使她所有厉害杀着全施展不开。幸好天魔大法最厉害处正是千变万化,无有穷尽。立时施出天魔带最凌厉的杀着“纤手驭龙”,昔日飞马牧场商家两大元老高手,便是在她这种至死方休的手法下惨遭不幸。
就在她庆幸妙法得逞之际,井中月忽然生出一股往左摆动的强大拖扯之力。
婠婠心里暗惊,娇叱一声,逆劲往反向抗衡。
两人同时往瓦背落下去。
寇仲反笑道:“涫美人中计啦!”井中月一摆,顺着她的劲道拖刀,一下子逸出她飘带纠缠,双足踏在瓦背上。“
婠婠娇哼逍:“看你还有甚麽伎俩。”
飘带消没罗袖之内,接着一个旋身,欺入他怀里,寇仲骇然疾退时,婠婠两袖往上掀起,露出赛雪欺霜的小臂,左右手各持精光灿闪的锋快短刀。
分取他咽喉和小腹,凌厉至极。
最诡异是她只以赤足的一对拇指触地,白衣飘舞,整个人像没有重量似的。以无比轻盈和优美的姿态,往他攻来。
她的每个姿态均妙不可言,偏是手段却凶残狠辣,招招夺命,形成强烈的对比,教人意乱神消。
“叮叮”!
在没法展开刀势下,寇仲勉强以刀锋挑开她上攻的一刀後,再以刀柄挫开她向腰腹画来的刃斩,险至毫厘。
寇忡再退一步,心叫不好。
果然婠婠占得先手,立即得势不饶人,天魔双斩水银泻地的贴身往他攻来,她攻击的方式不拘一法,全是针对寇仲当时的情况,寻瑕觅隙,杀得寇仲险象横生,随时有魂断当场的危机。
婠婠由秀发至秀足,全身上下无一不可作攻击的用途,诡奇变化处,任寇仲想像力如何丰富,非是目睹身受,绝想不到会是那麽“多采多姿”。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中,“叮当铿锵”之声响个不停,寇仲把井中月由刀柄千刀锋每寸的地力用至极尽,又以宽肩手肘硬顶了她十多下劲道十足的肩撞肘击,双脚互踢十多记,终给她的秀发挥打在背肌处,登时衣衫碎裂,现出数十度深达两、叁分的血痕,人也断线风筝的抛跌开去,滚落瓦背。
这还是他凭着新领悟来的身法,才制造出此等战果,令婠婠本可夺他小命的杀着,变成只是皮肉之伤。
火辣的剧痛下,寇仲踏足长街,一辆马车正从寂静的长街另一端奔来,而婠婠的天魔双斩,则当头罩下,不予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寇仲脑际灵光一闪,伏倒地上,然後箭矢般贴地疾射,来到急奔而过的马车底下,看似是要通过车底从另一边逃生,事实他却是紧附车底,随车而去。
婠婠凌空一个翻飞,降往对街,才知中计,冷哼一声,朝奔出近十丈的马车电掠而去。
马车忽地加速,任御者如何拉勒叱止,四匹健马仍像疯了的牵曳狂奔,显是藏在车底的寇仲做了手脚。
婠婠怒叱一声,把身法提至极限,迅速把与马车的距离拉近至五丈。四丈、叁丈,眼看可赶上,忽然最前方的一匹健马与马车分离,四蹄直放,再转入横街。
婠婠如影附形,放过马车转追这离车之马,天魔飘带电射而出,卷向马儿的後腿。
寇仲哈哈一笑,从马肚翻上马背,反手一刀,往马股下方扫去,正中天魔飘带。
“霍”!
劲气交击下,婠婠娇躯一颤,登时速度减缓。在力战之後。适才又发力追赶,已损耗她真元甚巨,纵使以她精纯的魔功也大感吃不消。更知寇仲有马作脚力,以逸待劳,而自已则只能仗身形步法从後急赶追击,难以发挥天魔大法变幻莫测的威力。无奈下只好颓然放弃,停下来眼睁睁的目送寇仲消没在长冲弯角处。
面对祝玉妍集魔音魔相魔功大成的凌厉攻势,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登时视象和听觉的幻象尽消,心志变得坚刚如磐石,不为对方摇动分毫。四周天魁派弟子被屠杀的死前惨呼,亦不能影响他澄明通澈的心境。
有生必有死。
整个人间的世界在他这刻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象,除本心外再无他物。
徐子陵低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大金刚轮印,迎击祝玉妍照脸拂来的天魔袖。
“逢!蓬!蓬!”
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脚踏奇步之下,更变化出外狮子和内狮子印,寸土不让的硬挡祝玉妍从不同角度拂来的叁袖後,终被迫和祝玉妍从罗袖探出来的玉掌狠拚一招。
天魔功如狂涛怒潮、缺堤洪水般冲来,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才退後两步,便横飞开去,堪堪避过祝玉妍从裙底闪电踢向小腹的一脚。
徐子陵又左右各晃一下,连祝玉妍也不知他要逃往何处时,他早闪到祝玉妍身後,两手穿花蝴蝶的化作千万掌影,往这可怕的大敌攻去。
祝玉妍想不到他仍有反击之力,看似随意的旋身拂袖,驱散徐子陵的漫天掌影,然後樱唇轻吐,吹出一口香气。
徐子陵给她这玄奥无匹的一袖拂得蹈踉跌退,所有後着无以为继,祝玉妍覆盖脸上的重纱往上扬起,露出她动人的玉容。
她一对美眸射出似怜似怨的神色,配合她颜容某种不能言传的感人表情,确深具勾魂摄魄的奇异力量。
这魔门最负盛名的高手,同时檀口吟唱,娇躯缓缓舞动,其婀娜多姿使人意乱情迷之态,能教铁石心肠的人,或修练至凡心尽去的佛门高憎亦破戒动心。
最奇异处是空气中彷佛充满了能直钻心脾的清香,使人魂为之销。
徐子陵暗叫侥幸,若非他扮岳山时曾见过祝玉妍青春焕发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庐山真貌,这刻定因骤见玉容下给震撼致心神摇荡,露出心灵的空隙。
被她能迷惑感官的天魔大法乘虚入侵,不战而溃。
这可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装出目瞪口呆的神情,却暗捏不动根本印。
祝玉妍缓缓飘来,举指遥点。
徐子陵蓦地狂喝,口吐真言:“咄!”
一拳击出。
祝玉妍显是想不到徐子陵的心神竟能不受她魔功所惑,娇躯猛颤,双目蓝芒大盛,指化为掌,速度骤增,快似鬼魅的闪往徐子陵左侧,重劈在徐子陵拳侧处。
徐子陵虽清楚瞧到她应变的方式和招数,偏是正欲变招时,拳头已被劈中,丝毫没法改变这形势。
当对方玉掌切在拳侧时,似若轻柔乏刀,但他的脑袋却如受电殛,视听亦同时模糊起来,若非仍紧守心头的一点灵明,恐怕会惊恐得发疯狂呼。
如此魔功,确是惊天动地,防无可防。
祝玉妍亦给他正寻隙而发的全力一拳,震得横飘到左方瓦背上。
徐子陵勉力倒纵而起,凌空两个翻腾後,连续运转体内真气,视听之力才回复过来,居高临下,见到修罗地狱般的可怕景况。
天魁道场大部份的房舍全陷进火海中,伏尸处处,但屠杀仍在激烈进行中,敌方以百计的黑衣人对馀生者展开无情的追杀攻伐。浓烟蔽天,星月无光下,眼光所及处尽是狼奔豕突的惨烈情景。
徐子陵自知再无力挽回大局,若此时不走,待阴癸派各魔头尽歼道场内其他人後,他更走不了。
但如何可摆脱祝玉妍呢?
他落在另一所房子的瓦脊处,祝玉妍飞临头顶上方,一对玉掌全力下击,劲气压得他呼吸顿止,全身乏力。
第十章 杀出南阳
祝玉妍近十多年来,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满蓄杀机,她刚才可说施尽浑身解数,却只能令徐子陵受了点毫无足道的轻微内伤。而最今她心寒的就是对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相”
,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时她舍去生擒对方的念头,决意全力毙敌,免去将来徐子陵变成另一个宁道奇的後虑。
徐子陵若晓得祝玉妍心内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脑筋转动的只是如何保命逃生,好在日後取回这令他悲愤痛心的血债。
面对祝玉妍这惊天动地、威力无俦的全力一击,他绝不可退缩,否则会是兵败如山倒之局,直至被杀。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制造出来的‘力场’,比之婠婠又多了数十年千锤百炼,达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魔功和经验在其中。
在一般情况下,纵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对祝玉妍的掌劲仍是借无可借,卸无可卸。
幸好他因曾有过受婠婠把天魔劲送入体内以对付尤鸟倦的体验,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法的虚实微妙,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存亡之际,只好拚命一试。
他仰首上望,双目神光大盛,手捏施无畏印,被寒劲入侵得差些凝结的血液立时开始流通,血管同时收窄,使血液奔行加速,全身真气周游不息,适才乏力的感觉顿即消去,体内气劲澎湃,再变化出正反两股力道,往左微移叁尺,一拳击出。
祝玉妍此刻杀机更盛。
本被她天魔劲压得斗志全消的年轻对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扬,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站得稳如泰山,而连她都不明白的是对方击来的一拳竟没有丝毫劲道,偏又有种玄奥莫测的感觉。
蓦地对方往横移开,自己无坚不摧的天魔劲场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标似的,晃晃荡荡,使催劲的她反而难过至极点,但这时变招已来不及,双掌惟有原式不变,改向下推。
以祝玉妍经验的丰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认对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轰”!
臂伸至尽,离祝玉妍从天击来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离时,徐子陵体内正反两股真气变为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动的一股气柱,像暴发的洪流般,脱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的一击。
气劲交击。
祝玉妍闷哼一声,被震得斜飞开去。
徐子陵则再口喷鲜血,跄踉打转的掉下瓦坡,着地前,探足一点,箭矢般投往远方。
祝玉妍足尖一点屋脊,又回飞追来。
徐子陵望着前方二十丈许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浓烟的一组房舍投去。
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离前逃过祝玉妍的追截,将是生和死的分别。
一记硬拚下,祝玉妍和他在绝无转寰馀地中,同告受伤,分别只在轻重之异。能令这魔门大宗师受伤,他实可堪告慰。
适才他先以施无畏印凝起的护体真气,藉正反移力把将他笼罩得动弹不得的天魔劲场卸开,再发拳攻击,利用他新近领悟回来宝瓶印式的发劲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但硬挡她全力一击,还成功地借去她少许真气,更凭这注生力军的真气,在坠地前大幅舒缓了经脉的伤势,致能有馀力逃窜。
尚差五丈便可进入浓烟密布的火场,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这有利的形势中,忽然人影一闪,一位清秀俊雅、动作潇洒的中年文士,竟拦在前方,手横铜箫哈哈笑道:“徐兄弟可好?辟守玄恭候多时。”
徐子陵只看对方动作的迅快轻松,气度丰姿,立即断定此人魔功之高,尤在边不负之上,自知必无可避,猛咬牙龈,以最刚猛的大金刚轮印,运聚所馀无几的真气,丝毫不缓的直击敌手。
辟守玄摇头叹道:“这叫灯蛾扑火,不自量力。”
铜箫一摆,在空中画出反映背後火光的芒光,呼啸声随之大作,仿似鬼哭神号。
就在徐子陵对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叹小命不保的一刻,辟守玄背後的浓烟火光中异响突起,接着一团滚动的枪影,像龙卷风般往辟守玄卷去。
形势登时完全逆转过来,轮到“云口雨双修”辟守玄腹背受敌。
以辟守玄之能,亦知难以抵挡两大年青高手的前後夹击,尤其後面攻来的伏鹰枪事起突然,他因只顾前方以致背部空门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虽明知只要挡得徐子陵一招,祝玉妍可及时赶上,仍要心中嗟叹的往横闪开,还要有那麽远避那麽远。
刹那间徐子陵和突利会合一起,徐子陵乘势一把扯着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起,投入浓烟深处。
祝玉妍赶到时,已迟了一步。
寇仲策马急驰,望着火头浓烟腾奔天上,染红了城南天际的天魁道场发狂般奔去,心中充盈杀机。
所有通往道场的大街小巷均被该是与季亦农有关的武装大汉封锁,严禁其他人接近或赶去救火。
此时寇仲的井中月沾满鲜血,硬闯七、八个关口,才赶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浑身火星炭屑、狼狈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从灾场钻出来,扑上墙头。
站在墙头的徐子陵往他瞧来时突然脚步跄踉,差点掉下墙头,幸得突利一把抓着,拔身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两道人影同时出现在叁十丈许外墙头处,迅若幽灵的往他们追来,寇仲认出其中一个是“阴后”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过落在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转马头,转入长街,各人提气轻身,大幅削减马儿的负担,叁人一骑,仓惶逃命去也。
才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汉持矛挥枪从两旁扑出,箭矢更骤雨般从屋顶两边射下来。
突利大喝一声,洒出漫天枪影,形成一个保护网,挡得劲箭锢飞坠地。
徐子陵左右开弓,以拳劲掌风,震得扑来的敌人束倒西歪,抛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井中月闪电般在马头前掣动,挡路者无一幸免的溅血倒下。
健马没片刻停留的闯关而出。
他们已无暇去看祝玉妍和辟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後,只知凡挡我者,格杀勿论,来到两条大街交叉处,叁人都浑身浴血,但却闯过多关,杀掉对方近百人,战况之烈,非身在其中,实难以想像。
突利喝道:“转左”!
寇仲记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门外湍江的码头上,转左将可直抵西门,忙策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点!妖妇愈来愈近哩!”
寇仲和徐子陵别头後望,只见祝玉妍和辟守玄一先一後,追近至十馀丈的距离,只要稍有延误,会立即给追上,心中唤娘,欲催马加速,岂知口吐白沫的马儿早达至脚连的极限,倏忽间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两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两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数百人正在拚命厮杀,呐喊连天,伏尸处处。
最令叁人安慰的是西门处城门大开,显是负责守城的南阳帮众,遇袭下见势色不对,开城逃命,否则马儿难以飞越城墙,这麽稍一耽搁,必被敌人追上无疑。
寇仲策马在交战双方的空隙中左穿右插,瞬那间进入深达六丈的门阙,马儿忽然前蹄失足,把叁人倾倒滚地。
叁人滚出门外,来到吊桥边缘处,再弹起来,奔过吊桥,落荒逃去。
祝玉妍和辟守玄追至桥头,络於力竭,停下来眼睁睁瞧着他们没在城外黑暗深处。
叁人在城外一个山头颓然坐下,遥望南阳,仍隐见冲天而起的烟火。
寇仲苦笑道:“今趟真是一败涂地,能执回小命是邀天之幸。”
双膝跪地的徐子陵,木无表情的沉声道:“他们怎样了?”
正急促喘气的突利艰苦答道:“该逃出来吧!我半强迫的劝得应羽、吕天瑕等十多人护着吕重从秘道离开,才回头找你。”
寇仲忽然起立,一对虎目狠狠盯着南阳城上方火光,道:“所有旧恨新仇,终有一日我们要与祝玉妍清算。”
突利道:“下一步该怎麽走,还要到冠军去吗!”
寇仲徵询徐子陵的意见道:“陵少怎麽说!”
徐子陵仰首望天,道:“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见到鹰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时间,将後悔莫及。而且像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逃亡的本钱。”
突利一觉醒来,太阳已君临大地,在中天处射下暖洋洋的光线。
徐子陵仍跌迦盘滕,闭目冥坐,却不见寇仲的踪影。
他们身处的隐密峡谷在南阳西北五十里外的山区内,丛林密布,浓荫掩蔽,正是藏身的好地点。
峡谷底一道溪流蜿蜓而过,淙淙水声,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经历过昨夜的腥风血雨後。
突利悄悄起立,叁人中论伤势,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长调息时间。
抵达谷口时,寇仲正躲在一丛浓密的树荫下向天观望,当突利来到他身後时,寇仲往天一指,道:“看!”
突利循指示瞧去,一个黑点正在山区外十里许处的原野上飞翔,找寻目标。
寇仲问道:“谁的鹰?”
突利仔细观察,低声道:“该是康鞘利的鹞鹰,终追到来哩!”
黑点又往远处移去,消没在一座小山之後。
寇仲叹道:“还是陵少心清,若我们昨夜只知逃走,现在又会给人追得喘不过气来。”
突利在他旁单膝跪下,道:“我们要重新决定逃走的路线,多了阴癸派这大敌,我们的处境更是不妙。”
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识竟比我这汉人还好,真是讽刺,不如由你来设计逃亡路线吧!”
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讽刺我,因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们的山川地理,只有一个目的,不用说出来你也该知是甚麽。”
寇仲笑道:“自古以来,你们和你的匈奴祖先,便不断入侵汉土,究竟是因仰慕我们中土的文化,还是想要我们的财帛子女土地?”
突利淡然道:“若用两句话来说,就是乘人之危或为人所乘,这才是入侵的动机,我不攻你,你便来侵我,有甚麽道理可言。”
寇仲沉吟道:“可是从历史看,总是你们寇边进侵的多,我们是为保卫国土而作反击吧!”
突利分析道:“这只是一种误解,由於战术、地理和社会的分异,你们在大多数时间只能处於被动的形势。坦白说,纯以武力论,你们汉人实在不是我们对手。真正令我们佩服的只有你们战国时的‘铁骑飞将’李牧,即使以汉武帝的强大,双方亦只是两败俱伤之局。”
寇仲大感脸目无光,反驳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们的国界不能扩展越过阴山长城呢!
可见我们或不擅攻,却是善守。“
突利心平气和的道:“希望这番讨论不会损及我们兄弟间过命的交情。”
寇仲老脸微红道:“当然不会。只是气氛热烈了点,可汗请继续说下去。”
突利叹道:“说下去可能会更难听,少帅仍要听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说得那麽难听行吗?”
突利探手搂上寇仲肩头,道:“我是诚心把你当作兄弟,才坦言直说。若比较高下,我们是以勇力胜,你们却智计占优。一直以来,汉人对付我们最厉害的法宝,就是分化与和亲两大政策,武功只作後盾之用。只要能令我们出现分裂和内哄,你们可隔岸观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论,早在南北朝分立时,我们已横扫漠北,建立起强大的可汗国。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好好一个突厥汗国不但分裂为东西两国,颉利还要置我於死地。若大家能同心合力,你们凭甚麽阻止我们南下。”
寇仲听得默然无语。
突厥的分裂,确与隋室的离间政策有莫大关系,这是看准突厥权力分散的弱点。因为突厥的最高领袖大可汗下还有若干像突利这种小可汗,各有地盘,实际上无论治权和武力都是独立的,所谓“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
故“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拢示好,可制造众汗间的矛盾。
隋室虽对这种勇武善战,来去如风,有广阔沙漠作藏身处的强大游牧民族用武无地,却是有计可施。
突利续道:“你们是以务农为主,人虽多我们千百倍,但调动军队却非是易事,往往只会引起民变。且防线又长,难以集中防守,远征吗!我们只要断你们粮道,你们便成缺粮劳师的孤军,那能抵挡我们这些出身大漠的精骑突袭,只是天气的变幻和沙漠的酷热,你们便注定是败亡之局。”
寇仲苦笑道:“事实如山,教我如何分辩。唉!可否告诉我,像你们现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汉人打汉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赵德言给你们想出来的!”
突利摇头道:“定此策者乃‘武尊’毕玄的亲弟嗷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谋略过人,在我国地位仅次於毕玄,甚得颉利尊敬信任。”
寇仲叹道:“果然厉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离强而合弱。照这麽看,说不定今趟可汗被设计陷害,也是出於这个甚麽谷的献计,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权,建立一个集权中央的国家,到连西突厥都被平复时,中土将有大灾难。”
突利一震道:“我倒没想得这麽深入,但毕玄……唉!利害关头,确很难说。”
徐子陵此时来到两人身後,道:“看!”
两人望往万里无云的晴空,鹰又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寇仲道:“该到那里去呢!”
徐子陵淡淡道:“入黑後我们重返南阳,到时见机行事如何!”
两人为之愕然。
第十一章 海沙帮主
城内虽行人较少,天魁道场尽成瓦烁残片,但南阳情况跟事变前分别不大。更如徐子陵所料,没有关卡截查来往人流,城门码头均保持开放。南阳的命脉在乎贸易,而贸易的基本条件必须保持南阳的开放和稳定,使本地和四方往来的商贾放心大做生意。
昨夜季亦农在阴癸派倾巢而出的支持下,一举把敌对的南阳帮和天魁派两大势力,以雷霆万钧的姿态连根拔起,正是要把混乱减至最低。
可想像季亦农现在正忙个不亦乐乎,频向其他帮派领袖和大商家保证他们的利益,以确立自己的治权,接收南阳帮和天魁派辖下的业务。
在这种时候回城,既可避过李元吉和云帅两方人马的追捕,又大出阴癸派意料外,由明转暗,可伺机反击或逃遁,至少争得喘一口气的时间。
叁人渡过护城河,在城西翻墙入城,以真脸目找了间旅馆作落脚的地点,寇仲到饭堂向夥计打探消息时,突刊和徐子陵留在房中等候。
突利怀疑的道:“我们会否太张扬?”
盘膝坐在椅内的徐子陵道:“假若可汗是季亦农,会否大张旗鼓的命人四处找我们呢?”
突利恍然道:“子陵的脑筋确比我灵活,季亦农当会极力掩抑,就像襄阳钱独关的情况。假若他告诉手下或其他帮派,说要对付的人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所有人却会怀疑他有甚凭藉?”
徐子陵微笑道:“阴癸派势将偃旗息鼓,惟恐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我们暂时该是安全的,兼且谁料得到我们会留此险地。”
突利叹道:“可惜昨夜一战将是秘而不宣。否则子陵能与祝玉妍在正面交锋下全身而退一事,足可今子陵声价大增百倍。”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虚名虚利,求来作甚麽。现在阴癸派的势力愈趋壮大,我们若不能趁这要紧关头对阴癸派展开反击,到米已成炊时,一切都迟了。”
突利大讶道:“现在不是米要成炊吗?凭我们叁个人的力量,能干出什麽事来?”
徐子陵双目闪过浓重的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只要能杀死季亦农,整个局势将可扭转过来。”
此时寇仲回来,坐在床沿处,道:“南阳城表面看大致平静,其实人心惶惶,有人说南阳帮的杨镇会在这两天反攻,又有人说朱粲会乘虚而来。对季亦农城民大多没甚麽好感。”
徐子陵道:“天魁道场被夷为平地,城民有甚麽反应?”
寇仲道:“他们均认为季亦农太过份,据说不但中立的荆山派和阳帮大为震怒,连与季亦农同流合污的朝水帮、灰衣帮及湍江派都认为不该弄至如此地步。但碍於季亦农声威大振,故都敢怒不敢言。今趟季亦农此举,已激起公愤。唉!若非我们插手,祝玉妍该不会为利害所逼,蠢得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突利道:“现在我们应如何行事?”
徐子陵忽然打出“有人接近”的手势,寇仲则目射精光,盯着房门。
接着“咯!咯!”敲门声响,叁人交换个眼色,均惊疑不定。
他们的敌人实在太多,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一方的人,而若行踪这麽轻易被人掌握,当然大是不妙。
一把柔媚的声音在门外道:“人家可以进来吗?”
寇仲虽觉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这麽诱人的一把嗓音是属於那位女主人,沉声道:“请进!”
“咿呀”一声,没上闩的房门被推开来,现出一位婀娜多姿,身段惹火迷人的美女,外披耀眼的黄色披帛,头戴帷帽,下系红色的石榴裙,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寇仲啊一声的立起来,施礼道:“原来是海沙帮新任帮主‘美人鱼’游秋雁小姐芳驾光临,顿令蓬室生辉,小弟幸何如之。小陵还不让坐。”
徐子陵忙起身移往一旁,游秋雁“噗吃”一笑,毫不客气坐入椅子里。
突利虽仍弄不清楚游秋雁跟他两人关系,但总听过海沙帮的名字,糊里糊涂下为她斟茶递水。
徐子陵掩上房门时,趁机往外窥看,肯定没被重重包围後,在游秋雁看不到的角度向两人打出“安全”的手示。
游秋雁像会滴出水来的美目横了寇仲一眼,微唔道:“为何这麽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怕我出手偷袭吗?秋雁那有这麽大的胆子?”
寇仲微笑道:“首先是小弟从未见过游帮主穿得这麽漂亮;其次是想起以前和游帮主叁度交手的情景,忍不住神驰意乱,茫不知无礼失态。”
又向徐子陵道:“小陵!你来说,游帮主是否出落得更迷人呢?”
事实上他完全猜不到理该是敌非友的游秋雁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先来一番胡言乱语,好看清楚她的来势。
徐子陵这才朝这本是前海沙帮主“龙王”韩盖天姘妇兼手下,向以色相颠倒众生的女人用心多瞧两眼,发觉她果如寇仲所言,样相顺眼多了,不知是否眉眼间添加了几分庄重,令她在气质上生出变化。
韩盖天自馀杭一战被他偷袭重伤,从此退出江湖,改由游秋雁坐上他的位置,人事的变迁,确教人唏嘘难禁。
游秋雁不知是否想起以往两次交手,均被寇仲轻薄便宜,还是给寇仲的夸张称赞感到既得意又腼腆,竟出奇地现出不应在她身上发生的女儿家羞态,两边脸蛋各飞起一朵红晕,白寇仲一眼道:“人家是为你们好,才冒险来见你们。偏是尽说轻薄话儿,是否想把秋雁气走。”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为我们好?游大姐怎知我们在这里?”
游秋雁举杯浅吃一口热茶,美目瞟了突利一眼,向寇仰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用说话,那对大眼睛足可把心意清楚传送。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皆因当年在巴陵城外,游秋雁联同大江帮的斐炎和“毒蛛”朱媚、白文原等来对付他们,被他们杀得狼狈逃生。游秋雁更为寇仲所擒,最後又把她放了。
所以均估计游秋雁多少是为朱粲来找他们,但如若她连突利是谁都不知道,当然是与朱粲没有关系。
寇仲微一沉吟,在感应不到游秋雁的恶意下,断然道:“这位是东突厥的突利可汗。”
游秋雁娇躯微颤,深深打量突利两眼,露出狐疑之色。
突利的目光在她娇躯上下巡视,毫不掩饰自己对此女的兴趣。
游秋雁做然挺起酥胸,丝毫不介意突利把她当作是野马般看待的目光,再向寇仲抛个媚眼道:“我的手下当然认识你和小陵,你们这麽毫无忌惮的投店落脚,难道不怕给朱粲和李元吉两方的人发觉和来寻晦气吗?”
徐子陵问道:“贵帮和阴癸派是甚麽关系?”
游秋雁微一愕然,皱眉道:“我们怎会和阴癸派拉上关系?”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我们最近见过你的兄弟把一批火器卖给阴癸派的人嘛。”
游秋雁一怔道:“你们是否指卖给钱独关那批江南制造的火器?”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开始有点相信游秋雁对他们并无恶意,当然仍尚未弄清楚游秋雁登门造访的目的。
徐子陵解释道:“钱独关正是阴癸派的人。”
游秋雁现出恍然神色,沉吟片晌道:“海沙帮再非以前的海沙帮啦!以前为了扩展势力,我们不得不先後依附宇文阀、沈法兴和朱粲,结果如何你两个该比任何人更清楚。现在我们已改弦易辙,只做生意,不过问江湖之事,声势反与日俱增,你们明白人家的意思吗?”
寇仲欣然道:“当然明白,更恭贺游帮主有此明智之举。不过既是如此,游帮主为何来见我们这叁个满身麻烦的人呢?”
游秋雁俏脸再红起来,瞥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後,垂首轻轻道:“你们是我的朋友嘛!
眼见你们有难,人家怎能袖手旁观。“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均想不到可从游秋雁口中听到这番说话。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坐下,剑眉轻蹙道:“若游帮主因我们惹上麻烦,我们怎过意得去?”
游秋雁微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何用说客气话呢?”
今趟差点轮到徐子陵抓头,一直以来,海沙帮均和他们势不两立,前帮主韩盖天还因他们落至黯然下台,老朋友的关系不知是从何说起。
突利问道:“游帮主可知南阳现在的情况?”
游秋雁冷哼道:“表面看似是以季亦农为首的一方控制大局,其实他们根基未稳,迟早要把战果让人。”
叁人终看出一点端倪。
寇仲讶道:“游帮主似乎和季亦农不大和睦?”
游秋雁双目杀机一闪,冷静的道:“不用瞒你们,在南阳我们只卖‘偃月刀’杨镇一个人的账,今次季亦农不顾江湖道义,借外人之力以血腥手段镇压自己人,已激起公愤,人人都想得而诛之。”
寇仲终明白过来,道:“朱粲对这事怎样反应?”
游秋雁微耸香肩道:“当然是要乘虚而来,听说他正调动兵马,集结战船,随时会大举东来,收复失地。不过这样做对他并无好处,落到他手中时南阳只会变成一座死城。”
突利道:“杨镇目下身在何处?”
游秋雁略一犹豫,始道:“他已潜返南阳,正密谋反击。听说你们帮助天魁派抗敌,季亦农引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凭叁位的功夫仍招架不住?”
寇仲答道:“是阴癸派的人,季亦农另一个身份正是阴癸派的门人。”
游秋雁失声道:“甚麽?”
寇仲微笑道:“情况愈来愈有趣哩,若有游帮主相助,说不定我们可反败为胜,把季亦农宰掉。”
游秋雁一对秀目燃亮起来,道:“你要人家怎样助你?”
寇仲道:“我要有关南阳的所有消息情报,尤其季亦农的一举一动,我便可针对之而设计出整个剌杀的大计。”
游秋雁站起来满有信心的道:“你们在这里静候我的好消息吧!”
这充满诱惑妖媚魅力的一帮之主去後,寇仲的脸容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问道:“这女人可信吗?”
徐子陵沉吟道:“很难说,她绝非会害羞的那种女人,却两次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色,大异她往日对男女关系视若等闲的作风,教人费解。且又刻意打扮的来见我们,是否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呢?”
突利插入道:“她是来骗我们的。”
两人为之愕然,他们虽是心中存疑,却不明白突利因何能如此肯定。
突利长身而起,透窗外望,缓缓道:“我有一项本领,是两位有所不及的,就是观女之术。”
寇仲讶道:“可汗看出甚麽特别的事情来?”
突利沉声道:“此女在接到我们在此出现的消息时,该是与男人交欢正浓,所以眉梢眼角的春意仍未尽退,她不是因害羞而脸红,而是意犹未尽。若我所料不差,她的男人当是‘云雨双修’辟守玄,只有他才在这等时刻,仍会与女人欢好,因为有绰号叫的哩!只有通过云雨采补之术,他才能令损耗的功力迅速回复。”
寇仲道:“可汗的分析该不会错到那里去,问题是假若阴癸派既知我们在这里,何须转转折折的耍花招,索性倾巢而来对付我们便成。”
徐子陵道:“可能祝玉妍、婠婠和一众元老高手都去了城外追搜我们,甚或因要事赶往别处去,老辟自问没办法留住我们,才另施毒计。”
寇仲同意道:“应该是这样。唉!可汗何不早点说出来,只要我们跟在那妇人背後,说不定可把老辟都宰掉,那就可大大消一口气。”
突利转过身来,苦笑道:“少帅并非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试想以辟守玄那种比狐狸还好狡的老江湖,怎会不躲在一边监视我们会否跟踪那妇人呢?”
寇仲两眼亮起来,道:“假若祝妖妇和棺妖女真的不在南阳,将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突利苦思道:“游妖妇为何要谁我们留在这里等她?”
徐子陵道:“有两个可能:一是结集本身的力量,包括通知祝妖妇或涫妖女赶回来;一是要通知我们的敌人,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一方。”
寇仲弹起来道:“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吗?等死吗?”
徐子陵从容道:“无论那一种可能性,都需要一段时间。可想像客店外必有阴癸派的高手在监视,假若我们此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事情等若成功了一半。”
突利道:“有心算无心,此事并不困难,但溜出去後,我们该立即离城,还是另有行动?”
寇仲一对虎目涌起深刻的仇恨和杀气,冷然道:“天魁道场的血债只是其中一笔账,我们和阴癸派再没有甚麽话好说的,不杀他娘的一个痛快,我以後会睡不安寝。”
徐子陵断然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溜出去再见机行事,我心中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可汗在这里的眼线霍求,说不定可从他身上分别把握到李元吉和季亦农的行踪。”
两人同时称妙。
徐子陵长身而起,微笑道:“让小弟当可汗和少帅的探路小卒如何?”
大笑声中,叁人在高张的斗志下,并肩离去。
第十二章 重施故技
徐子陵於院培落回地上,摇头道:“敌人布下的暗哨可监视旅馆的整个外围,除非掘一条地道,否则休想从地面离开。”
叁人伏在後院角落的暗影里,都想不出偷偷潜离的好办法,以徐子陵感官的灵锐,若连他都认为敌人的监视网无隙可寻,那事实必是如此。可见阴癸派在南阳仍是高手云集,不易硬拚。
突利道:“现在至少证明小弟所料不差,游秋雁乃阴癸派遣来的奸细。”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愈困难的事愈有趣。我偏要在这种情况下取季亦农的狗命,好让祝妖妇知道要对付我们是必要付出代价的。”
徐子陵熟知他性情,笑道:“你又在打甚麽鬼主意。”
突利忽感全身血液沸腾,不但忘记了刻下四面楚歌,处处受敌的危险,还感到与两人并肩作战的无穷乐趣。纵使在最艰苦和失意的时刻,寇仲和徐子陵仍能保持乐观的心境和强大的斗志,誓与强敌周旋到底。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记得当年在扬州被困杨广别院的情境吗?”
徐子陵点头道:“原来你想重施故技,就让我去办吧!”
徐子陵潜回客房,突利一头雾水的问道:“究竟有何妙计?”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我们要制造出遁离的假象,待敌人离去後,我们便可从容反击啦!”
突利一知半解时,徐子陵急掠而回,寇仲忙问道:“做了甚麽手脚?”
徐子陵低声道:“我在墙上写下‘秋雁姊请代通知老辟,我们杀季亦农去也’,少帅认为此一着还过得去吗?”
寇仲眉飞色舞道:“陵少果是文采风流,情词并茂,小生拜服。好啦!该躲到那里去呢?”
突利这才明白过来。
徐子陵道:“这麽多空房间,随便找一间躲起来便成,我们的信誉这麽好,说出的话包保人人相信,白墙黑字,写出来的更能增人信心。”
叁人躲藏的房间,向西的窗与原本的客房遥遥斜对,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可直接监视其动静。
在暗黑中,叁人坐在地上,轮流探头察视。
寇仲低笑道:“最妙是敌人怕惹我们生疑,不敢进入旅馆的范围来探视,否则我们的妙计就行不通,现在唯一希望是那贱人快点回来。”
突利缩首挨墙坐下,叹道:“等待最是难耐,但世民兄的坚毅耐力,却是我所认识的汉人中罕见的。”
徐子陵道:“这麽说,你们突厥人都是长於坚忍的啦!”
寇仲正留意隔邻房间的动静,住在房内的人早酣然入梦,传来阵阵鼻鼾声,接口道:“难怪你们的突厥精兵这麽厉害,来如兽聚,去如鸟散,无踪无迹,又不用固守任何城市防线,这种战术定要好好学习。不过在中土采这种作战方式,却会被冠以流寇的恶名。”
突利反驳道:“没有组织和理想的才叫流寇,我们人人在马背上生活,全国皆是精兵,怎可相提并论。”
徐子陵道:“你们兵虽精人却少,恐怕只勉强及得上我们一个大郡,最厉害处仍是来去如风的战略。一击不中,远扬千里。不过若入侵中土,这种优势会逐渐消失。那时人数太少的弱点将会暴露无遗。”
突利苦笑道:“子陵确是一针见血。不过颉利却不是这麽想,他认为只要好好利用中土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可逐步蚕食中土,完成这远古已来便存在的伟大梦想。”
徐子陵听得露出深思的神色,再没有说话。
寇仲岔开话题道:“毕玄究竟高明至甚麽地步?”
突利未及回答,足音响起。
叁人移到窗下,探头外望,漩秋雁来到对面房间处,举手敲门,只两下便发觉有异,推门入内,又旋风般掠出房外,挥手发出烟花火箭,直冲夜空,爆出一朵红芒。
寇仲狠得牙痒痒的,想起自己曾两次放过她,此女仍要来害他,恨不得扑出去把她捏死。
衣袂声响,数道人影先後落在房门外的走道处,叁人认得的是“云雨双修”辟守玄、“魔隐”边不负、闻采婷、“阴后”祝玉妍和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却不见婠婠。他们像鬼魅般出现,并没有惊扰好梦正浓的房客。
只是祝玉妍一人,已足可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忙把头缩回窗下,怕惹起她的感应。
祝玉妍的声音在园子另一边响起道:“辟师叔你今趟的失策,错在对这两个小子认识不深,致低估他们的才智。若换了是涫儿,必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正全神运功窃听的寇仲和徐子陵暗叫惭愧,若非突利有观女奇术,说不定会着了辟守玄的道儿。
辟守玄刚从房间看毕墙上留书步出走道,叹道:“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们竟猜到秋雁背後有我在指使,他们凭的是甚麽呢?”
祝玉妍平静地道:“懊悔只是於事无补,立即为我通知涫儿,无论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务必在四大贼秃截上他们前,把他们一杀一擒,留下个活口迫出杨公宝藏的藏处。”
陌生的男子口音道:“他们在墙上留言要杀亦农,亦农该如何应付,请宗尊赐示。”
叁人听得心中叫好,这叫踏破铁鞋无竟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至少知道季亦农是何模样。
祝玉妍淡淡道:“这只是虚言恫吓,他们自顾不暇,又欠缺情报消息,凭甚麽来杀你。
照我看他们会立即离开南阳,有那麽远逃那麽远。不过小心点也是好的,由现在起,辟师叔和不负会寸步不离伴在你旁,既防那两个小子,也防杨镇或朱粲两方的刺客。“
辟守玄道:“待会季亦农约了荆山派和镇阳派的人在月兰舍谈判,我和不负跟在一旁,似乎不太妥当。”
祝玉妍答道:“辟师叔可见机行事,只要能确保季农的安全便成。”
她的音量不断降低,显是因说及机密,用上束音的功夫。此时突利只能听到像蜜蜂在远处飞过隐隐传来的嗡嗡之音,幸好徐子陵和寇仲仍可捕捉到她大部份的说话,再把其馀猜想出来,达成完整的内容。
祝玉妍似是身有要事,说毕即要立即远离的样子,续下命令道:“采婷找叁个人假扮那些小子,制造假象,引李元吉一方的人追去。杨公宝藏关系重大,本尊绝不容他们落入别人手里。”
闲采婷道:“宗尊所言甚是,纵使没有杨公宝藏一事,我们也不直留下祸根,致成将来之患。”
祝玉妍转向游秋雁道:“秋雁留意朱粟那方面的情况,若有任何异样,立即通知我们。
现在分头行事去吧!“
瞬眼间,祝玉妍等走得一个不剩。
没有灯火的暗黑房间里,突利正要说话,却给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打出手势阻止,突利醒觉,连忙把到达唇边的说话吞回去。
好一会後,徐子陵缓缓探头外望,只见瓦顶上人影一闪,果然是祝玉妍去而复返,吓得缩身躲避。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两刻钟後,到寇仲再探头外望,祝玉妍已踪影渺然。
寇仲低声道:“你估祝妖妇今趟是否真的走了。”
突利咋舌道:“真狡猾!”
徐子陵道:“事实上她打开始时已深信我们有本事避过所有耳目离开,只是後来生出怀疑,但并不坚定。现在该已走啦!”
寇仲点头道:“她忽然把声音压低,正因心内开始怀疑我们仍未走。”
突利不解道:“那她为何不索性着手下搜遍客店?”
寇仲笑道:“这是自负才智的人的通病,就是自信自己的想法是最聪明的。不过她这一着确是阴毒有效,只是不幸遇上了比她更聪明的人吧!”
徐子陵接口道:“还有她们是见不得光的,细惯秘密行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若她下令搜索,事一张扬,我们可先一步突围离开。”
寇仲提议道:“陵少出去看看如何?”
徐子陵又耐心的多等半晌,这才穿窗而出,片刻後回来道:“真的走哩!”
寇仲立即兴奋起来,大喜道:“今趟季亦农有难了。”
叁人伏在屋脊暗处,虎视耽耽的瞧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月兰舍。附近的店铺均已关门,但月兰舍这些烟花之地,此时却是开始活动的好时光,大门入口处的广场停满马车,客人不绝如缕。
突利沉声道:“该如何下手?”
徐子陵环目一扫,道:“要潜入这人多杂乱的地方是轻而易举,问题是如何在被敌人发现前,寻上季亦农。”
寇仲道:“我们已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能再等。幸好季亦农的阳兴会手下并不认识我们,季亦农更不会蠢得叫手下留意像我们般的叁个人。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就行险博他娘的一铺。”
突利欣然道:“和你们混在一起少点胆汁都不行,去吧!”
不一会叁人来到街上,大摇大摆的朝月兰舍的大门走去,把门的大汉招呼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和商旅,并没有因他们的陌生脸口而问长问短,欣然领他们进入大堂。
鸨婆迎上来时,寇仲立即充阔气的重重打赏,乐得鹑婆眉开眼笑,殷勤侍候道:“叁位大爷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徐子陵环目四顾,大堂虽坐有十多个客人,都没有人特别留心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从黑暗藏处来到这灯明如白昼的大厅,感觉既强烈又古怪,似是再不能保存任何秘密。
寇仲随口道:“听说有位小宛姑娘,对吗?”
小宛正是与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相好的青楼姑娘,罗荣太与他争风吃醋的祸源。
鸨婆脸露难色道:“真个不巧,小宛这两天染恙病倒,怕不能侍候大爷们哩!不过大爷放心。”
寇仲与两人交换眼色,截断她道:“或者她现在病好了也说不定,即管给我们试试看,告诉她是谢公子的朋友来了。”又再多塞一两银子进她手里。
鸨婆问道:“是那位谢公子?”
寇仲道:“是汉南来的谢魁公子,先看她能否来陪我们,才再找别的姑娘,最紧要是给我们找间最好最大的上等厢房,明白吗?”
鸨婆笑道:“难得叁位大爷赏光,东二楼的厢房景致最好,现在只剩一间,请随奴家这边走。”
叁人随鸨婆从大厅另一道门进入内园的长廊,两旁花木扶疏,东西各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构楼房,占地极广,被长廊接通,喝酒猜拳和歌声乐韵,在两楼间回荡激扬,气氛热烈。
不过他们那有欣赏的心情,尤其寇仲和徐子陵想起他们的“青楼运”,只能硬起头皮,看看最後会是甚麽结果。
突利却是心情大佳,故意问道:“西楼为何这麽宁静的呢?”
鹑婆答道:“西楼南翼二楼十间厢房全给人包起,因客人未到,所以才才这麽宁静。”
叁人听得精神大振,寇仲忙问道:“甚麽豪客如此阔气。”
鸨婆露出谨慎神色,道:“奴家这就不太清楚。”
到进入厢房,点下酒菜,鸨婆小婢离开後,叁人长笑举杯痛饮,以庆贺安然混进这里来。虽然对如何进行刺杀仍大感头痛,总胜过在外面遥遥望进来的情况。
寇仲瞥了向东的窗子一眼,笑道:“早知要间景致不那麽好的厢房,便可透窗直接瞧见季亦农那间房。”
突利轻松的道:“刚才我差点想着那老鸨为我们转去西楼,不过回心一想,还是远观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徐子陵微笑道:”让我作第一轮的哨探。“言罢穿窗而出,登上屋脊。
寇仲像季亦农已成囊中之物的神态道:“待会季亦农的臭屁股尚未坐热时,我们就兵分两路,由可汗和小陵突击老辟老边两人,我则负责把老季斩开两截。再用你老乡的战略一击中的,远扬千里,溜之大吉。”
突利笑道:“想起杀人,肚子特别饿,希望酒菜比老季早点来就更理想哩!”
谈谈笑笑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咯咯咯”!
两人同时色变,皆因事先全无警兆,若是端菜来的厮役,怎瞒得过他们的灵锐感觉。
第十三章 插翼难飞
来人推门而入,直抵两人以云石作格面的桌子对面的空椅子油然坐下,温柔发蓝但又锋利如刀刃的目光盯着寇仲,摇头叹道:“少帅这是聪明一世,愚蠢一时,假若你们离城後立即远扬,怎会陷入现今绝境?”
寇仲和突利均头皮发麻,难以置信的瞧着安坐桌子另一边的云帅。
寇仲深吸一口气,勉强把乱成一片的心绪回复过来,道:“国师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云帅半眼都不望突利,当他不存在般从容道:“两个时辰前,少帅重返甫阳,意图行刺季亦农的消息不迳而走,本人初时并不相信,直至刚才亲眼目睹少帅进入青楼,才知少帅的行动全在别人算中。”
徐子陵穿窗而入,若无其事的和云帅打个招呼,坐下道:“国师说得不错,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人已把此处重重围困,季亦农当然没有出现,我们中了祝玉妍借刀杀人之计。”
寇仲拍桌叹道:“好妖妇!果然厉害。”
到此刻他才知道问题出在甚麽地方。
祝玉妍打开始便猜到他们仍身在客馆里,所以装模作样的说话,透露季亦农会到月兰舍来的消息,引他们自己投进陷阱去,再借别人的力量来收拾他们。
最厉害处是祝玉妍还故意再逗留一阵子,今他们深信不疑祝玉妍的话。
假若祝玉妍当时把他们迫出来动手,虽是必胜的局面,却未必有能力把他们全留下来。
徐子陵和寇仲联手的威力可说天下皆知,缺少了婠婠的祝玉妍,无论如何自负,也知要生擒其中一人的困难。上上之策自是坐看他们先与李元吉或云帅两方面的人拚个叁败俱伤,那说不定她更可将叁方人马一网打尽。这妖妇确是智计过人,难怪阴癸派能如此兴盛。
照消息传出的时间计算,游秋雁来见他们时,已奉命施行此借刀杀人的毒计,除非他们立即离开,否则阴癸派方面伏在旅馆外的人绝不会出手。游秋雁诈作出外打听消息,是要拖延时间好让李元吉、云帅等人赶到来对付他们。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现在他们纵能过得云帅和李元吉这两关,最後怕亦逃不出祝玉妍的魔掌。
不过懊悔从来不是寇仲的习惯,倏然间他冷静下来,思虑通透澄明,哈哈笑道:“多谢国师指点,我们是中了祝妖妇的奸计,其中过程不提也罢。在下只想知道国师对我们要探取的是甚麽态度和立场。”
云帅淡淡道:“若在两个时辰前,少帅向本人问同一句话,我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目光转向突利,续道:“康鞘利因何会与李元吉联手来对付可汗?”
突利知道长话该短说,因为李元吉派到城外搜捕他们的高手,正不断奉命赶回来,每过一刻,他们的实力会增强一分。沉声道:“整件事包括国师刻下坐在这里,均是颉利和赵德言作的安排,要先借国师的手来杀我突利,再集中全力对付国师。穿针引线的是安隆,他和赵德言一直暗中勾结,国师想想便会明白。”
云帅露出深思的神色。
叁人静待他的反应,刻下他们可说陷身绝境,一个不好,他们只能是力战而亡的结局。
但如若云帅肯站在他们的一方,能逃生的机会自是大幅增加。
自碰上李元吉後,他们一直在动云帅这张不知是吉是凶的牌张的脑筋,际此生死关头,终於发挥作用。
在他们眼瞪瞪下,云帅微笑起立,轻轻道:“叁位好自为之。”
就那麽推门而出,还轻轻为他们掩上房门。
叁人愕然以对,云帅的反应,仍是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突利冷哼道:“杀将出去如何?”
寇仲双眉上扬,大喝道:“手下败将李元吉,可敢和我寇仲再战一场。”
声音远传开去,震撼着月兰舍每一个角落,所有吵声乐声潮水般退走消失,东西二楼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和徐子陵均被他吓了一跳,想不到他如此大胆,如此妄不顾生死,皆因一旦陷身重围,不要说尚有康鞘利一方的突厥高手,只是李元吉、梅洵、李甫天、秦武通、丘天觉五大高手,已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的小命留下。
眼前唯一之计,就是全力突围,利用阴癸派跟李元吉、康鞘利两方是敌非友的微妙关系,制造利於逃生的混乱。
寇仲向李元吉挑战,与送死并没有分别,即使寇仲占得上风,其他人亦绝不会袖手旁观,否则怎向李渊和李建成交待。
李元吉的声音从斜对面靠西的厢房传过来,怒道:“谁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叁人已是穷途末路,若肯下跪求饶,本王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
另一把男声道:“在下南海派梅洵,寇少帅这麽有兴致,不如先跟在下玩一场如何?”
寇仲得意地低声向徐子陵和突利笑道:“看!一句话就试出敌人最强的一点,死地乃生门,我们出去!”
两人恍然大悟时,寇仲跳将起来道:“陵少!台面!晃老头!”
“砰”!
寇仲破门而出,突利一头雾水之际,徐子陵竟把整张云石桌举起,抖掉桌面的酒菜杯盘,又运功震断四条脚子。
“砰”!另一门破木裂的声音传来,寇仲拿出井中月,往正匆忙从椅子起立迎战的李元吉、梅洵和康鞘利叁人杀去。
这时徐子陵全力把圆形的云石桌面掷出,摧枯拉朽的把破门裂壁撞开更大的缺口,风车般飞旋投往寇仲破门杀入的敌人厢房去。
突利这才明白,这可说是唯一“破敌”之法,否则只以李元吉和梅洵的实力,足可把叁人缠得难以逃生。
由於月兰舍的形势,敌人自然会把力量集中在屋顶上和东面的园子里,反没想到他们会舍易取难,往两楼间的园子逃去。
突利拿出伏鹰枪,与徐子陵扑出房外,两边廊道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两人那会迎战,齐往李元吉的厢房抢去。
寇仲井中月闪电劈出叁刀,分别击中叁名强敌的兵器,心中大懔。
李元吉固是枪劲凌厉,梅洵和康鞘利的反击对他的威胁亦差不了李元吉多少,可见两人武功之高,只稍逊於李元吉,其中又以梅洵比康鞘利更胜半筹。
李元吉大喝道:“小子找死!”枪芒暴张,从右侧往寇仲攻来,气劲嗤嗤,把寇仲笼罩其内,只是他这一关,已不易闯过。
梅洵跃上桌面,足尖一点,千万道金光,像暴雨般洒下,声势虽凶,姿态仍是优美好看,只这一点便知他能成为南方最大门派之首,是有其真材实学。
康鞘利则从桌子另一边攻来,挥舞两柄马刀像旋风般凌厉迫人。
寇仲哈哈一笑、在叁人大惑不解下,忽然单膝跪地,井中月挑中桌脚,整张桌子立时往右方的李元吉砸去。
此时桌面破门而入,梅洵本往寇仲当头洒下的金枪竟全剌在桌面上,硬被徐子陵贯注其内的劲力震得弹往屋梁。
李元吉收枪避桌时,康鞘利亦因旋飞桌面令他稍为失神之下,只见寇仲的滚滚刀光从桌面下贴地攻至,吓得他不顾一切,硬是撞破左壁,滚进邻房去,骇得房内的客人妓女奔走尖叫,形势混乱至极点。
“轰”!
圆桌面破壁而出,掉往两搂间的花园内。
突利和徐子陵同时杀入房内,突利的伏鹰枪趁机宰至。狼狈躲避桌子的当儿龙卷风般往他卷去。
徐子陵两手盘抱,一股螺旋寞劲,冲空而上,追着升上屋梁的梅洵攻去,凌厉惊人至乎极点。
刹那间,敌人布在这房间最强的主力李叁人高明的战略和连环强攻下冰消瓦解,再挡不住他们的突击。
寇仲在徐子陵和突利中间穿出,井中月疾劈从破门攻进来的的丘天觉,以丘天觉的高明,亦惟有往後退开,登时把自後拥来的己方人马撞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锵锵锵”!
李元吉挡得突利的伏鹰枪,寇仲的井中月又来了,为保小命,那还管得拦人,当下怒叱一声,学康鞘利般破壁避进另一边的厢房去,那房间本伏满他的手下,因全拥到房外应变,变成空室。
“蓬”!
梅洵反掌下劈,迎上徐子陵全力一击,他尚是首次碰上会旋转的劲气,只觉对方的气劲如柱如风,集中得如有实质,那能吃得消,闷哼一声,借力冲破梁瓦弹上屋顶的上空,瞧得伏在屋顶的己方高手人人瞠目以对,茫不知下面发生甚麽事。
梅洵本要出声通知在屋顶指挥的李南天!敌人会往西楼的方向逃走。但因忙於化去徐子陵入侵的气劲,硬是不能驭口说话,惟不断上升打滚,藉此消解袭体的气劲,差点把心高气傲的他气得喷血。
徐子陵解决了梅洵的威胁,左掌虚按,暗捏印诀,把重整阵脚後从破洞反攻的康鞘利再次迫退。
“砰”!
寇仲破壁而出,来到东西两楼间花园的上空,只见以“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为首的二十多名李阀与突厥好手组成的联军,从西楼方向杀奔出来,颇有威势。
寇仲却是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估计正确,由於没有人猜到他们会往这方面强闯,所以把守这一关的力量最是薄弱,只要不让对方截住,李元吉等只能落在尾巴後空赶。
大喝一声“叁角阵”,寇仲往下急坠。
徐子陵和突利先後从破洞扑空降下,足踏实地时叁人形成一个叁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打头阵,狠狠刺入像一盘散沙的攻来敌人中。
李南天和手下率先从屋顶跃下,狂追而来。
忽然有人在东楼下层大叫“失火啦!失火啦!”
浓烟火屑从其中一间厢房冒出。
原来躲在窗後看热闹的客人与姑娘,登时乱成一片,夺门穿窗的逃生,叫喊震天,那情景就像未日来临。
突利在徐子陵和寇仲的翼护下,既去除左右後叁方之忧,枪法全力展开,首先杀得符真、符彦左右闪开,长枪直贯一敌胸口,再扫得另两敌东抛西跌,条忽间冲破敌阵,破壁进入西楼的底层。
寇仲等都不知谁人放火帮忙,来到西楼厢房间的长廊时,人头涌涌,廊道满是想逃离灾场的男男女女,哭喊震天,混乱至极点。
突利带头闯进另一间厢房,再破壁而出时,来到月兰舍的西院墙处,外面就是通往城北的大街。
叁人正要逾墙离开,忽都骇然止步。
只见墙头现出叁道人影,祝玉妍居中,辟守玄和边不负分傍左右。
祝玉妍娇笑道:“能逃到这里来,算你们本事,小仲不是要和齐王单打独斗吗?”
後面叱喝速声,左右两端同现敌踪。
除非他们能变成一飞冲天的鸟儿,否则只能以力战而死作收场。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二十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