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芜:写尽高旷襟怀,笑对“英雄末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4:52:36

舒芜:写尽高旷襟怀,笑对“英雄末路”
 

       舒芜先生最近在文汇报撰文,称某日已命在旦夕,幸亏救治及时才化险为夷,由此生出几多人生感概;

       首先是医院人性化管理,允许家人在规定时间进重症监护室探望,不使病人有“这就是末日”的感觉,这使他很满足。联想到帝王将相,英雄美女也终有一死,生前纵有万众欢呼,去世时也只几个亲人陪护。而过去反动派对革命者的虐杀,则是在血腥交易中(卖人血馒头),在冷酷无聊的闲话中进行,让其“暗暗的死”,甚至剥夺其与亲人最后相聚的机会(指鲁迅作品“药”中描写的烈士夏瑜),那是多大的反人道啊。



舒芜(1922.7.2—)

       二是众人来医院看望,临别互相道珍重,象是作最后告别。舒芜说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但他自己没朝这个方向多想,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一个没有自己存在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这一点和叫花子一样,即使已毫无生人乐趣也不想死,没听说叫花子自杀的”,生死寻常事,没啥好说的,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死了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寄托躯体与山阿,与山陵同化而已。陶潜的诗写尽了高旷襟怀,是常人难于到达的境界啊。

       舒芜知识渊博,文笔隽秀,40年代就活跃于文坛,近年来仍不断有新作问世,以先生之高龄及其有些“特殊”的身份,在当下应属罕见。由于牵涉50多年前的“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使他成为有争议的人物,至今文艺界许多人对他仍报有很深的成见。而他的“口述自传”对那件历史公案不著一辞,只在提到胡风时,称他当年的这位恩师“爱我,助我,提我,掖我”,寥寥数语表露了心迹。

       在革命战争年代,由于环境和任务不同,解放区作家和国统区进步作家(如鲁迅,胡风)有区别,党内作家与非党作家有区别,二者在文艺观点上出现分歧本来是正常现象。文革后,党中央拨乱反正,已经对“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平反。早期对胡风文艺思想的讨论,周恩来总理有指示,“不要先存谁错谁对的定见,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舒芜说,他之所以接受人民日报“关于胡风宗派主义”的约稿,是觉得宗派主义这个问题,在当时批判胡风已经达到的程度上(已经给胡风戴了“反马克思主义”,“对抗党对文艺战线的领导”等几顶帽子),是个“不上纲”的次要问题,而且也符合他对胡风早就有的想法,觉得他在进步文艺界树敌太多,太孤立自己。我们这几个人思想上都有共同的错误。

    对那段历史悬疑他曾作详细解释,所谓“交信”事件是事出有因,“非我所愿,非我所料”,我写的文章,引用了胡风给我的信,《人民日报》要发表这个文章,编辑部为了业务上的慎重,希望借书信原件去核对一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书信被上交,舒芜还提出了当时三个经手人作为证明,情节具体,应该是可信的。后来那些书信被公开发表,舒芜发现标题改为“胡风反党集团材料”,(毛泽东亲自介入进来,写了那么一个“编者按”,定了那么一个吓人的罪名,)舒芜“当时就捏了把冷汗”。

    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责任不能完全由个人承担。用今天眼光,用现代的民主意识衡量过去,时代已经进步了。经历了后来的十年文革,人们或许更宽容。就连一贯关怀、帮助胡风的周恩来当时给胡风的信中,也希望他把舒芜的文章多读几遍,说明了有关期许的方向和限度。而胡风没有接受,向中央写了“30万言书”,全面阐述自己的观点。舒芜说“我一直认为我和胡风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他的整个思想,我还是认为无产阶级的成分居多,想帮助他,没有想到胡风会成为反革命”。

       本属文艺界不同观点的分歧,被错误地上纲上线定性,在全国开展了一场运动,是值得人们反思的深刻教训。1955年上半年,中共中央曾这样分析:“随着我国社会主义事业的进展,阶级斗争必然日益尖锐化和复杂化”,应该说,这种对敌情形势的过火分析,正是胡风等冤案铸成的基本思想根源。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在纠正冤假错案时曾指出,当时对国内阶级斗争形势的估计与实际情况是不相符合的,因而造成了用错误的方法来处理不同学术观点的问题,混淆了是非界限和敌我界限。前苏联在20世纪30年代后期,就提出过“社会主义革命越深入,人民的敌人就越多”的荒谬观点,由此成为可怕的“大清洗”的理论根据。中国出现类似的错误分析,自然也会犯类似的错误。幸而毛泽东早就提出内部斗争“一个不杀”的原则,强调人头不像割韭菜,留下来搞错了可以平反。这样,错案的蒙冤者大都还能等到平反的那天。胡风78年出狱后,担任了第五届、第六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顾问。

  毛泽东还说过,任何政党和个人,缺点和错误总是难免的。他强调不能单纯把错误看成耻辱,而要当成一种财富。中国共产党及其领袖在探索革命和建设的道路时的确走过不少弯路,也犯过不少错误,然而这些错误终究能得到纠正,并以其经验教训促进社会主义事业在更健康的道路上发展

       先生与家父有深交。安徽桐城老乡,安庆高中(安徽省一中高中部)同窗。曾一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1939年在江津“国立九中”,同在地下共产党的一个支部(舒芜是宣传委员)。解放后仍有往来。80年代中期,两位老友在北京中国社科院晤面,舒芜先生为个人私事也曾来过重庆我家。父去世已多年,对舒芜目前情况笔者知之甚少。看过他的自传,知道他是个很直爽,很有性格的人,“舒芜是条硬汉”,是老友对他的评价地下时期舒芫曾被国民党逮捕,也没有出卖同志。经济困难时期,他知道我家人口多,专门从北京邮寄过来一包粉条(图为包裹布,我们家至今还保留着它)。重亲情,重同志感情,或许是他性格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经历了那么多人生风雨,不放弃对理想信念和境界的追求,一息尚存,从吾所好,躺在病榻上仍不忘为读者奉献美文,这就是文人舒芫。近年他又有《回归五四》,周作人研究等重要著述问世,不断引起文艺界的关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舒芜:走出“胡风事件”    舒芜老人早已走出“胡风事件”,现在心平如水,他说:“我对女性一直有很好的感觉”,所以有了《哀妇人》这样的新作

       本报记者 赵倩

  舒芜引起我们的关注,应该是从“胡风事件”开始,他是当年“胡风事件”的关键 人物。如今,82岁高龄的舒芜先生又有两本书面市,让我们再次把目光投向这位博学多才的老人身上,走进舒芜丰富、坎坷而又颇具争议的一生。

  我对女性一直有很美好的感觉

  时代人物周报:最近您又有两本书面市:《红楼说梦》和《哀妇人》,这些年您还在不断地写作吗?

  舒芜:打倒四人帮之后,《红楼说梦》曾经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那时的书名是《说梦录》。但后来感觉不太像是一部关于《红楼梦》的作品,所以今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再次推出新版本的时候改名为《红楼说梦》。内容是一样的,只是有些小的细节上的改动,比如加了清人改琦的插图等等。

      《哀妇人》里的文章都是以前我写的关于女性问题的随笔。复旦一个研究女性问题的学生,看了大量我写的关于女性问题的作品,鼓励我把稿子结集出版,于是就有了《哀妇人》这本书。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写那么多关注女性的文章,回头来看觉得也很有趣。

  时代人物周报:您为什么会这么关注女性问题?

  舒芜:我想这主要和我的母亲有关。我们一家原来生活在北京,后来父亲另续一房妻室,我和母亲就搬回安徽老家生活,父亲在全国各地辗转教书。虽然有父亲,实际上就像一个单亲家庭。但我的母亲从来没有说过父亲一句坏话,对父亲也从来没有怨言。还总是跟我说父亲怎么读书,怎么有学问。“我不能因为我离间他们父子的感情,”这是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但母亲对她和父亲不多几年的共同生活很是怀念,常和我聊他们生活中琐碎的小事,连他们吵架都谈得很有趣。我读书后母亲还不断督促我每个月要给父亲写封信。我从母亲那里感觉到女性的伟大,觉得女性很值得敬佩。

  由于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和女性亲戚的来往就比较多,她们都很漂亮,所以我对女性一直有很美好的感觉。

  还有一点就是,我很早就接触了新文学。我的堂哥方玮德是当时新月派的诗人,他有很多书,书中有鲁迅、周作人等提出的“要尊重女性”的观点,尤其是周作人,对我影响很大。

  时代人物周报:您对周作人也很有研究?

  舒芜:还没上中学的时候,我就非常喜欢周作人的作品。关于他对女性问题的研究,我曾经编过一本书《女性的发现》专门来谈。尽管我们对周作人抗战时期政治上的问题比较愤慨,但他的功劳不可抹杀,尤其是关于女性思想解放,不仅仅是一种朴素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博大精深。

  我想和“红学家”划清界限

  时代人物周报:《红楼说梦》里是不是也有大量关于女性问题的观点?

  舒芜:曹雪芹是最了解女性悲剧的,所谓“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个悲剧是从曹雪芹眼中看到的悲剧,也就是贾宝玉看到的悲剧,这比女性自己看到的悲剧更深刻。价值各有不同的标准,贾母、贾政还有平儿、香菱等看起来可能都不是悲剧,只有贾宝玉才真正了解女性的价值。所以说,女性的价值要看是谁的标准。如果女性解放运动由女性自己发动,也许并没有什么;但另一方面,从那些有觉悟的男性的视角出发,“哀妇人为其代言”(周作人语),有时候会比女性本身更具代表性。

  时代人物周报:您对《红楼梦》是非常有研究的,但您一直强调您是一位普通读者,为什么?

  舒芜:我主要是想和有些所谓的“红学家”划清界限。现在的“红学家”有两种,一种确实是在踏踏实实地做“红学”方面的研究,帮助读者多掌握一些资料。还有一种把《红楼梦》看成是莫名其妙的东西,里面有多么了不起的文化意义、政治意义,甚至越讲越玄。其实《红楼梦》就是一部小说,和别的小说没有什么不同。我对红学没有兴趣,我就是一个普通读者。曹雪芹也是写给普通读者看,而不是专给“红学家”看。“

  时代人物周报:在当年对《红楼梦》研究的批判运动中,您是怎样的观点?

  舒芜:当时我主要是批判俞平伯的“钗黛合一”论。其实“钗黛合一”并不是俞平伯的发明,脂砚斋早就强调过这样的观点,而且《红楼梦》的前四十回在曹雪芹的笔下也有这样的倾向。但我认为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最大的贡献就是悲剧结局,强调了钗黛的矛盾。鲁迅的观点也是这样,认为它冲破了以前小说对人的蒙骗。

  1954年批判俞平伯时,我曾经写文章表达“批判钗黛合一,强调钗黛矛盾”的观点。当时我为了强调钗黛矛盾,把宝钗写得像个特务似的,其实那是不对的,主要是我当年的幼稚造成的。宝钗其实还是一个好姑娘,仅仅是因为她把自己纳入封建的规范中去了,是一个情商比较低的人。现在看来当时批判俞平伯是小题大做了,它其实就是一个学术观点,却把它纳入了“政治公式”中。但现在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后四十回从文笔上讲比前八十回相差很远,但它的悲剧结局非常成功,而且把前八十回“钗黛合一”的思想挽救回来,确实是它的功劳。

      “胡风事件”有出入

  时代人物周报:现在人们提起您,总是把您和当年的“胡风事件”联系在一起,而且还有颇多争议,您怎么看?

  舒芜:“胡风事件”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交信不交信”的问题。其实当时并不存在“交信”的问题。那件事情可以这样说,甲有一件东西,乙借去了,丙在甲乙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拿给了丁看。甲就是我,乙是当时《人民日报》的编辑叶遥,丙是当时《人民日报》文学组组长袁水拍,丁就是林默涵。当时《人民日报》命题叫我写一篇《胡风的宗派主义》的文章,文中引用了胡风给我的信中的部分内容,叶遥借去这些信核对。那时候胡风已经被上升到反马克思主义的高度了,所以这篇文章在当时批判胡风的时候是一个很次要的内容。叶遥拿到信之后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但袁水拍看后觉得很重要,就送到林默涵那里去了。这件事我和叶遥都不知道。

  林默涵后来找到我,我才知道信已经到他手里。林默涵说,你的文章不用发表了,人家已经不想看你说什么,人家要看胡风说什么。当时林默涵作为中宣部文艺局长是非常有权威的,我也不敢反对。但林还留有余地地说:“当然不是说胡风是反革命,但这一次胡风真的很反动。你就把这个写出来,再加上简单的注解。”所谓第一批材料就是这么出来的。所以说,在那种情况下,我确实没有交信。叶遥向我借,她也不知道要送上去。袁水拍拿去也没有告诉叶遥就送到林默涵那里。

  时代人物周报:当时您真的认为胡风所做的事情是在“反党反人民”吗?

  舒芜:这个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我从抗战初期刚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时候就走错门了。事实上,我是从斯大林主义入门的。我看的第一个领袖传记就是《斯大林传》,那时候对斯大林崇拜得不得了。后来大家公认的观点就是斯大林把“哲学政治化”,每一条哲学是非都落实到政治是非,这也是斯大林的特点。

  解放后,我的处境和其他所谓“胡风分子”有一点不一样。那时候我在广西南宁,是全国最晚解放的地方。当时把我安排到“知识分子改造”领导层的地位,主持教师学习班等。对于所有胡风的问题,我觉得,我和胡风都是马克思主义者,只不过是其中比较次的一派,我是诚心诚意希望把胡风改造起来,成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在这个问题上,我和胡风不断交换意见,后来发现和他在思想上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于是就发表文章,表达我自己想改造的意见,希望别人也改造。当时就是这样的出发点,确确实实相信思想改造,认为改造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后来批判的浪潮越来越高,到展开胡风大批判的时候,感觉就不同了,胡风事件的性质就成了反马克思主义。

      “胡风事件”之前,在对知识分子改造的过程中,许多著名知识分子都在报刊上发表了自己的检查。回头看这些,要说是逼迫,好像又不是那么简单。人的思想有时离不开大环境的影响,当时国家是这样,就要这么跟着国家走。我们那个时候真的是相信革命会胜利,相信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胡风这件事也是这样,要说我当时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也不是那么回事,但在当时的情形下就是会那样做。

  时代人物周报:50多年过去了,您对当年的“胡风事件”是不是有了自己新的看法?

  舒芜:当然有了,现在想起来,当时所谓“思想改造的公式”就是“不革命=反革命”。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胡风的案件是个焦点,冲出焦点,回想知识分子所走的路,可以说,20世纪的经验需要整个21世纪来消化。上世纪30年代,全世界知识分子左倾,鲁迅、罗曼·罗兰等世界知名作家都是这样。当年曾经有一个记者从苏联归来,写了一篇关于“苏联真相”的文章,遭到全世界的攻击。现在想起来,这里面其实问题很大。

  时代人物周报:现在面对别人对您或褒或贬的两种不同的评价时,您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舒芜:那无所谓了,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评价。过去很多人对我的印象不好,这我可以理解,换上我,我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觉的。但事实是,包括交信等问题,都是有出入的。        张业松:关于舒芜先生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