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佛抚摸的土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5:11:40
被佛抚摸的土地

 

                                     1

 

    这是立冬前的一天,或者说是今年秋季的最末一天。这个日子,像是秋之树枝头上残留的最后一片叶子。

    红原草原。站在秋与冬的临界点上,身上明显地感到了两个季节的交汇。

    天空纯蓝,阳光朗朗,草地金黄。标准的秋高气爽。然而凝视万象寺寺院背后,山势雄浑苍莽,气象冷峻荒凉,眨人肌骨的寒风正从耀眼的雪峰上面吹来。阿木柯河边那些沙棘或者高原柳,叶片尽褪,光溜溜的技条在朔风中抖索,诉说着卑微柔弱的生命在严酷大自然蹂躏之下苦苦挣扎的无奈与顽强。

    一群牦牛正在涉水过河。它们的目的地是寺院对面也是河对岸那一片水草地。没有牧人,去来自在,牛们像是上学的孩子,准时去完成自己的作业。红原万象寺是藏区有名的寺院,法号'长鸣,梵呗不息,转经长廊红墙下那头拴着的黑牦牛也在倾听。在禅境中长大的它也会得道成仙吗?而现实是,它的背上正驮着一捆血红的牦牛骨头和一张己与骨肉剥离的牛皮,对自己同伴已经遭到的厄运似乎还浑然不觉,更看不出来它会思考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牛。从一般藏民的视角看来,它的前世就决定了它的今生与来世。生灵万物,命运无常,生生死死都早己被安排停当,不可逆转。而掌控着这一切的就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又无所不能的佛 

                                                     

                                          2

 

    公元 2500年前,当中国的圣人孔子坐着牛车来到黄河边上,面对那一河滔滔逝水慨叹"逝者如斯"的时候,在遥远的喜马拉雅山的另一面的天竺(印度) ,一个叫迦比罗卫的小邦国的王子创立了佛教。这位王子就 是乔达摩·悉达多,亦即释迦牟尼,那时他35岁。

    几百年时间过去,中国到了东汉。一天明帝刘庄在龙床上酣睡时梦见一神异之人,童颜鹤发,高鼻隆额,方面大耳,说话声宏若钟,玄妙莫测。上朝时,刘庄问及群臣,有大臣认为神人是天上得道者,名日佛,于是遣蔡出使西域,从大月氏以自马驮佛经及佛像而归,明帝龙颜大悦,下令立即在洛阳建白马寺。从此,佛教在华夏大地成为燎原星火。到魏晋时更乘政治动荡和玄学清谈之风而走向蓬勃。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莫不趋之若骛。

    佛登上青藏高原就不那么顺利了。它比中原晚了600多年,并且藏区本士古老的苯教己经占据了藏民们全部的精神空间。这是佛要在中国攻克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堡垒。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四围皆山,南有喜马拉雅,西有喀喇昆仑,北有昆仑山脉,东有横断山脉——它们几乎都是世界上最高海拔的山群。较之这些天然屏障,更为坚固的是西藏人朝着外部世界紧紧关闭的心扉。在这个闭锁的世界里,这个高寒缺氧、冰天雪地、山险水恶、灾难频仍的土地上,崇拜天地日月自然万物的苯教自然有其产生和存在的充分理由。尤其是那些半人半神的苯波(巫师)们,驱神驭鬼,自由地游走于阴阳两界,把老百姓侍弄得服服贴贴。在苯教的体系里,赞普(藏王)却是至高无上的。他是天神之子,受天神委托统治人间,完成使命后又顺天梯返回天界复命。从第-位到27代赞普,均以苯教治国。宗教与政治水乳交融,都被他们玩得风车斗转。

    佛终于要走向青藏高原了,那是28代赞普拉托托日年赞当政的时代。

那是一个中午,拉托托日年赞在他的王座上打了→个盹,醒来便说他做了一个梦。这一点他与刘庄是如出→辙。与汉族皇帝刘庄不同的是,赞普梦见的不是神人而是从天而降的神物。根据他的描述,侍从们果然在王宫顶上发现了一个宝盒,里面装着佛教的法器、经书和写有咒语的天书。

    显然,聪明的赞普己洞悉苯教的老化和局限,他需要引进新鲜血液来维护他的统治,神奇的梦只是他苦心设计的花招,为新的宗教进入西藏找一个切入点。

自然,佛教遭遇到了苯教的顽强抵抗。此后的一百多年间,你死我活、龙虎相争,两大宗教的交锋虽互有胜负,结果,虽然苯教依然主宰着青藏高原,但佛教也成功抢滩,有了立足之地。

                         

                                 3

 

    我第一次进藏区寺院是那年在康定的塔公寺。它的主殿、护法殿、塔林、转经廊、扎空(僧房)等格局与后来见到的其他藏传佛教的寺庙无异。印像深刻的是觉卧佛殿,供奉的是文成公主进藏时带去的→尊释迦牟尼12岁等身塑像。这是塔公寺的镇寺之宝。因为这是1300年前的宝物,因为文成公主,塔公寺在藏区有着特殊的地位。

    据传,文成公主一行到达塔公草原时正是初夏。一过折多山,她见这里雪山巍峨,草原辽阔,水草丰茂,遍地鲜花,便下令当夜在此地宿营。夜阑人静之时,佛托梦给公主,说这里山势水相俱佳,真乃琅苑仙境,我不想走啦。于是公主便将所携三尊觉卧佛塑像留下一尊,让当地官员就地建寺。“塔公”一词,藏语的意思就是菩萨喜欢的地方。

    塔公寺宏敞空寂的觉卧佛殿,面对文成公主留置于这里的释迦牟尼佛塑像,我分明听到了1300多年前传来的历史回声。我情不自禁地排在长长的朝拜者中,像藏民一样膜拜。当我触摸着佛的脚趾,向他祈求吉祥平安时,仰而视之,从佛的眼里我看到的是亲切、慈祥、深邃又慑人心魄的目光。

    美丽圣洁的文成公主在藏民心中现在已经是神化了的圣女。她当初进藏,作为大唐公主,带去的是灿烂的大唐文明,作为虔诚的佛教徒,也把弘扬佛法视为己任。那时松赞干布已经完成了对吐蕃各部的统→,刚从吉曲河流域迁都逻些(拉萨)。虽然,他建于红山之上的布达拉宫才初具规模,本人也只20多岁,但己即位十年有余,武功赫赫,铁血君主的天赋与手段上己展示得淋漓尽致,一个辉煌的王朝正在他手上形成。

为了遂爱妻之愿,也为了开辟一个新的时代,他把佛教推向了→个全新的高度。为此,他大兴土木,广修寺院。修大昭寺时,他竟亲往施工现场,手持利斧爬上高墙房架,用拿惯了宝剑的手亲自做木匠活。

    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时代修的寺院几乎都有一个神话故事。在故事里松赞干布是文殊的化身,文成公主是观音的化身。他们,尤其是文成公主神通广大,为万民百姓镇妖降魔。这些故事,是否是由他们夫妻二人杜撰,为佛造势,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们的确是珠联璧合,用高智慧,同时也借助超自然的力量进→步凝聚了割据→方的部落。佛教也终于第→次走上了西藏的政治舞台,普及万民,反客为主,迫使苯教退居次席。

文成公主实在命薄。远嫁雪域高原,松赞干布只陪伴了她10年便乘木神之梯去了天国。他死后,苯教势力卷士重来并得到权臣的支持。佛教又面临着满天阴霾。文成公主带去的觉卧佛被迫埋于地下,大昭寺、小昭寺也被强行关闭。

    文成公主在逻些寡居30年才去世。这段日子,孤独无依,唐蕃关系的主旋律是征战与纷争,佛教→直处于非法状态。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结合传为千古美谈,却很少人想到,作为大唐皇室金枝玉叶的文成公主,会在历史的暗角里以泪洗面。

 

                     4

    改朝换代,各自依傍的政治力量此消彼长,佛教与苯教在藏域的命运也乍起乍落。8世纪的一位赞普赤祖德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人称长发王热巴金。为表示对佛之至诚,他蓄了一头可以列入现今吉尼斯记录的长发。每当有喇嘛从面前经过,他都长发铺地,请他们从头发上踏过。他还规定,七户人家必须供养一个僧人,骂僧人者割舌,对僧人指指戳戳者剁指,对僧人怒目而视者剜去双眼。由于有严苛律令的保护,僧人可以为所欲为,成为连贵族也害怕的特权阶层。热巴金独尊佛教,压制苯教,削弱贵族的政策,使苯教与贵族两大势力同仇敌忾地走到了一起。一个寒冷的冬夜,他们买通了热巴金的侍从,趁他酒醉之时在深宫里用牛皮绳将他勒死。第二天早晨,群臣上朝时才惊骇地发现:坐在王座上的已不是热巴金而是他的哥哥朗达玛了。

    朗达玛是→个狂热的苯教徒。当他踏着兄长的尸体登上王位,立即展开了一次彻底的灭佛运动。大昭寺被改作屠场,己去世上百年的文成公主也被诬为罗刹女(妖女) ,喇嘛被强迫还俗或皈依苯教,热巴金宠信的高僧们,一个个被百般凌辱后剥皮填草示众。

    朗达玛给佛教的前也期划了一个血腥的句号,但他很快就遭到了报复。他登基五年后的秋天, →个阴云笼罩的下午,就在大昭寺唐蕃会盟碑前,→位乔装打扮的青年僧人,也就是密咒僧人拉隆.白吉多吉,着一袭黑衣飞马而来,对着前呼后拥的朗达玛连发三枝毒箭,然后在众人的惊愕中绝尘而去。朗达玛之死直接导致了吐蕃王朝的瓦解,天下大乱,松赞干布一手打造的江山四分五裂。

    在庇护中生存,在血腥中沉寂,在乱世中曲折地发展。经过长达几个世纪的交锋,佛教最终成为最后的赢家。最聪明的是来自印度的莲花生大师。他以佛家的宽广胸怀消化吸收了苯教具有生命力的内容。在他以后,又经过若干代人的努力,佛教终于完成了它的本土化改造。

    它对苯教不是消灭,而是兼并。

 

           

                                  5

 

    只要一踏进藏区,就是另外的地貌,另外的民族,另外的文化,另外的风情。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喇嘛庙,有玛尼堆,有各色经幡,每到山口还有飘飘洒洒的风马旗,喇嘛(藏语意为上人)在藏区的角角落落都备受尊敬。

    最奇异的一道风景线是朝圣。藏民都有一个宏愿,今生今世至少要到圣地拉萨朝圣一次。从四川、云南、甘肃、青海不同方向去拉萨的路上,经年累月都行进着络绎不绝的朝圣者。他们有步行的,搭车的,也有一路磕长头到拉萨的。磕长头真是一种震撼,一种悲壮。择吉日上路,接下来就是风霜雨雪,漫长的苦难历程。他们念着六字真言,心中想念着呼唤着大慈大悲的佛,把对佛的虔敬化着身体对大地的一尺一尺的丈量。反复地起立、扑倒、五体投地。不知要磨破多少双牛皮护掌护膝,额头碰出厚茧,身体饱受摧残,缓慢但是执著地接近着佛。经过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爬行,当他们抵达拉萨,看见布达拉宫,看见大昭寺那座红色大门时,他们呆滞的目光便会骤然放光。刹那间,幸福便会从天而降,灵魂得到超越,精神实现飞升。假如身体不支,重病夺命,遭遇雪崩,僵毙荒原,人们也无怨无悔。

    拉萨是西藏的中心,八廓街是拉萨的中心,大昭寺又是八廓街的中心。这里永远聚着熙熙攘攘的朝圣者,永远有不断起立、扑倒的磕长头者。门前的唐蕃会盟碑己被无数双手摩挲得油亮。寺前广场,那些拼镶的青石板早就被信徒们的膝、肘和子掌磨得光可鉴人。

    从大昭寺左边跟着朝圣的人流沿八廓街转经道绕行→圈,然后随人流进入寺院。穿过四大天王殿,我再次见到了文成公主从长安带进西藏的觉卧佛——释迦牟尼12岁等身塑像。和塔公寺那尊佛→样,我从佛眼里看到的仍然是亲切、慈祥却又深邃慑人的目光。

 

                                   6

 

 

    还是回到红原万象寺。

    到万象寺是为了拜望迦央.喜喇仁波切活佛。对我而言,藏传佛教、藏区寺院和喇嘛,尤其是那些高僧,都极具神秘色彩。在此之前,迦央·喜喇活佛更是被罩在神秘的光环之中。

    红原的朋友讲述了活佛的故事。

迦央·喜喇活佛生于1930年的龙月龙日龙时,其时银光闪闪的雪弹子也就是冰雹铺天盖地而来。当地藏民将这一现象叫"龙吼"。因之喜喇活佛一出生便有"四龙相送"的传说。此后,许多不可思议的神异事件→直伴随着他。三岁时,他被定为宁玛派著名佛学家吉弥旁大活佛的转世灵童,六岁时被认定为噶玛噶举黑帽派公主.云丹加措大活佛转世。像他这样同时被认定为两个不同教派大活佛转世之人,在藏传佛教中太罕见了。他的→位根本上师慈旺仁真,佛法极为高深,据传1958年在青海同德县一个几千人的佛会上虹化飞升,轰动整个藏区……

    喜喇活佛本人也佛法精深。成都市中心有一座著名的酒楼,老板梁女士曾经身患近于绝症的顽疾,需要手术,但权威医生告诉她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日,酒楼来了→位姓庄的香港顾客。庄先生告诉她,他此行到四川是专门拜望他的师傅,也就是红原万象寺的珈央.喜喇活佛。庄先生自从拜师活佛,生意出奇地JI顺利,常有奇迹出现。在庄先生的引荐下,梁女士被喜喇活佛收为俗家弟子。问及活佛动手术的事,活佛告诉她但做无妨,并亲率僧众为她念经7天。后来作了手术,真的奇迹出现。在万象寺,活佛能知道寺院谁做错事,谁有病,以及病的程度。甘孜县措卡寺住持次准丹增放弃住持一职移住万象寺,一天他咳嗽不止,本人并不觉得有何不正常,而喜喇活佛就算出他己有绝症,立即派人送去3000元现金,并专人护送到州医院,一检查就是肺癌。经及时疗治,加上活佛的特殊处理,患癌10年的次准丹增今天依然健在…·

    由寺院通司(翻译)更让仁真带领,我们走过大雄宝殿,右转,缓缓走上一道斜坡,走进一个简朴的院落,迦央·喜喇仁波切活佛己在门口迎接我们。进了他的卧室兼会客室,先是向我们献了哈达,然后致词,请我们喝奶茶。活佛天庭饱满,慈眉善目,耳垂肥大如佛。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极有神采,让人过目不忘。这双眼睛,至今常常与塔公寺、大昭寺觉卧佛的眼睛叠印在一起。

    万象寺始建于1646年,原在甘孜县。它经历了无数次冰雹、地震,却没有躲过文革劫难。半个世纪前,活佛另一位根本上师罗尔丹增告诉他,我们寺院必有一劫。寺院被毁后,你一定要把寺院迁到一个有阿字的地方。1982年,十世班禅大师亲笔批示将万象寺迁建阿木柯河边的红原县麦洼乡。更让仁真指着对面山坡提示:那山形不正好是藏文的"阿"字么?

    在出活佛居所,在更让仁真的引领下,我们正式走进大殿。金碧辉煌的大厅,酥油灯闪闪烁烁,香烟轻轻缭绕。在色彩浓丽、刻画精细的唐卡的背景下,释迦牟尼、文殊、莲花生、强巴佛、无量寿佛、宁玛——祖德钦饶降巴等9尊10余米高的镀金巨佛塑像顶天立地,止人感到这里就是凡尘与天国之间的通道,想像正带着我们的肉身冉冉升上飘渺虚空,踏上纯蓝天穹上缓缓游移佛光四射的白云。

 

        

                                 7

 

    佛教起源于印度。释迦牟尼,以及阿底峡、莲花生等大师,也都来自印度。印度几乎可以说是佛教徒的精神家园。然而,佛教在印度早己消亡。

中国是佛教大国,内地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僧众和信徒。但内地的佛教圣地甚至大小寺庙都集市般热闹,清净之地被踏起万丈红尘,佛似乎正在远离佛寺。

    雪域高原是佛光顾最晚的一块士地,却几乎是全民信佛,虔诚敬佛,是真正的佛国。那里更像是佛本来的家园。

    喜喇活佛以及所有的活佛们大慈大悲地抚摸着人们的头颅。

    佛大慈大悲地抚摸着世界的头颅一-地球上隆起最高的那一块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