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宿 赌 城 拉 斯 维 加 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4:47:45
从洛杉矶一早出发,大巴奔驰在美国的西部荒野,今天的目的地赌城拉斯维加斯。

车窗外,一片片荒凉而一望无际的丘陵荒野正茫茫苍苍地伸延着。被称之为美国的西部荒漠,这里并非全都是那种寸草不生的柔软流动沙漠,而基本由这种寂寥荒凉得令乘客们昏昏欲睡的丘陵戈壁组成。

我一直在奇怪,在这么一个满目荒凉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怎么会崛起一座金壁辉煌的城市拉斯斯维加斯,吸引全球人都想来这里逛一逛呢?

“拉斯维加斯”(“Las Vegas”)这词源自西班牙语,意思为“肥沃的青草地”, 据说,内华达州这片荒凉的戈壁中,有一小片泉水绿洲,最早由墨西哥商人发现,后来一批犹他州的摩门教徒移居到此开始建城,再后来摩门教徒迁走涌入大量淘金者。美国大萧条时期为渡过经济危机,内华达州索性把拉斯韦加斯改造成一座赌城。

这一改不要紧,顿时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富人臆想在这里挥霍和争更多的钱,穷人梦想在这里一试运气一夜暴富,于是赌城彻底激发了人类最原始最潜在的“原罪”因素。美国大亨、日本富豪、阿拉伯王子、好莱坞巨星,全世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挣着抢着奔向这里,豪赌着、潦倒着、发财着、卖淫着、吸“粉”着、偷盗着,一时这里被称之为“罪恶的城市”。可说归说,骂归骂,什么能挡住拉斯维加斯从这片沙砬上崛起呢?

难怪洛杉机华人作家萧逸笑说,“每个男人都有赌性,每个女人都有水性”。

是啊,当今世上还有哪个行当比“赌场”“鸡场”(文明词“红灯区”)这两“场”

更容易赚钱,生意更红火?投入小获益大,不浪费资源能源矿产,以永恒的“人性”为依赖,长盛不衰。

从社会主义中国来的我们这作家访问团,有“责任”认清资本主义美国的方方面面,我们要“将计就计”,要“深入虎穴”,去试试我们身上的“赌性”和“水性”,以锻炼我们钢铁意志。呵呵。

漫长的旅途、微摇的大巴,渐渐把大家晃进了梦乡。邓刚鼾声已起,叶梅在他这一侧、叶辛在他那侧——两片绿“叶”享受着中间这棵“大树”的鼻鼾哄慰,睡眠也渐入佳镜。鲁彦周老爷子(愿他现在天堂更安睡)坐最前排正频频点头,偶尔点过头把额头点到前边椅背后才醒来瞅瞅四周,见美国地面没啥情况复又睡去。

我坐在最后一排,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辽阔戈壁,连想起自己老家科尔沁沙地,又悠悠地想念起家了——儿子、妻子、老父母-----人的思绪真是奇怪,在醉生梦死的美国居然还想家!坐我这排座那头,还有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瞅着窗外,眼神迷离。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孤身一人,我有些好奇。洛杉矶华人作协把我们十一人交给一家旅游公司,打算从拉斯维加斯再去胡佛水坝、大峡谷等地观光,因而大巴上混坐着不少其它游客,这老太太也是个华人。无聊中我和她不知谁先开口搭讪几句。知道我们是从大陆来的作家团,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惊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大陆作家团在美国土地上出现还属于“稀有动物”。

老太太自我介绍也有些意思,她说,“美国人说我是华人,台湾人说我是外省人,你们大陆人则说华侨,我如今已搞不懂我究竟是什么人了。”

我忍不住笑了。老太太姓陈,年近七十,是一位台湾国民党老兵妻子,祖籍广东梅县,老兵丈夫开辟台东鲁谷幽峡隧道时死亡。据资料记载,随老蒋去台湾的十万老兵开辟鲁谷幽峡,艰苦工程中死亡有上万人,丈夫撇下她孤儿寡母为老蒋做出了最后牺牲。那会儿在台湾,大陆老兵和其子女倍受排挤,都尽其所能远避欧美或东南亚居住,陈老太把儿子送到美国来读书工作,自己也终于离开了那座恶梦般孤岛。

她每周末来一次赌城,输光儿子所提供的几百美元后再回洛城,过她独守空房的孤寂日子。儿孙们都在外边忙,平时无暇顾及她,又不懂英语打开电视只看画面,无法和环境交流,足见老太太在美国的晚年日子何等孤苦。一周来一次赌城,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快乐。

据萧逸讲,随子女移居洛杉矶的不少来自台湾老人,都和陈老太一样,定期来赌城赌晚年命运,有一位刘姓老者在赌城输掉所有带款无钱回家,又不懂英语,最后流落街头进了收容所。我们在洛城“小台北”所住饭店老板杨某,原是国民党中统局少将官员,他骂台独也骂大陆,可挣的钱也大多去奉献了赌城。有人统计分析过,中国人,无论男男女女,“赌性”都比其它任何种族人强,不知真不真。不过摆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麻将桌,似乎能证明这一点。

大巴下午终于开进了拉斯维加。参观了“美高美”等大型豪华赌场及“艳舞”表演,又赶上周末什么一个庆典狂欢,我们就回到住处歇息自由活动。楼下一两层是赌场,正烟务迷漫,陈老太在一牌桌上杀得正酣。她见我招招手,又教我二十一点玩法,平时不会麻将也不怎会扑克的我费了半天才掌握了些规则。来赌城不赌一把,肯定对不起男人的“赌性”,我拿出二十美元,坐陈老太身旁,战战兢兢地赌起来。据说运气往往照顾新手,我居然赢了八十美元,陈老太则不妙,手旁的两摞筹码眼瞅着缩小,一来气她换桌去玩了。“赌性”大发的我,浑然不觉时光流逝,一看表都已凌晨三点,这时庄家也赢走了开始时关照的八十美元,稍带着把我二十美元也顺走“笑纳”了。呵呵,拉倒吧,我可不想把最后盘缠也供献给资本主义,不能再“将计就计”,那就赶紧溜之大吉。

另一桌上,陈老太只身一人在和庄家赌。偌大一张牌桌上,孤零零一人,也无暇顾及我的告别打招呼,双眼紧盯着庄家发出的每张牌,多皱的那张瘦脸显得疲惫而又冷峻,还透着那么一丝丝的落寞和迷茫。

我看着心动,永远记住了她那烟雾迷蒙中的孤独身影。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大峡谷了,车上未见陈老太身影,显然她留在赌城继续战斗。

回国后,我动笔写过一篇有关她的散文《天涯赌客》,当时不知为何没写完。最近整理旧书稿,突然发现这未完成的散页,悠然钩起往日的回忆,想起那位陈老太。十几年过去了,她的近况如何?晚年在赌城和洛城间往返中渡过的她,现在还健康否?

记得她曾说过,有机会回广东梅县老家看一看,不知她老身有无实现这一叶落归根的夙愿。唉。如今一切都成了谜。

往事并非如烟,十三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能完成这篇文章,因为脑海中始终抹不去她那孤独嗜赌的身影。她,一个漂泊它乡的台湾老兵遗孀。

                                 

                                开笔于1995年8月 

                                完稿于2008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