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新：垫资千万竞选村长“利益门”调查(新京报 2008-12-24)

垫资千万竞选村长“利益门”调查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12-24 3:11:03 · 来源： 新京报


12月15日，龙门村村民纷纷将领到的存单取现另存。

12月15日，村民展示8人名单，村民说，在村民代表选举前这名单被送到家里，要求照此选举。本报记者 褚朝新 摄
■ 核心提示
陕西韩城企业家王文选竞选村主任时，承诺当选次日垫资1300万发放每人两万元生活保障金，并在当选后兑现了这一承诺。
这一举动是否属于贿选，相关部门的调查结论尚未公布。而富翁竞选村主任引发的讨论已形成舆论旋涡。记者调查发现，其背后故事耐人寻味。
因之前王文选曾打算购买村煤气厂未果，部分村民怀疑他是为了自己企业与村企的纠葛而来。而王文选称，自己是为报答乡亲，带领大家致富。
□本报记者 褚朝新 陕西渭南报道
那天上午的龙门村，热闹异常。
12月9日上午，陕西韩城市龙门村选举村主任。
在同时发出的哭泣和欢呼声中，选举结束。
王文选以38票优势战胜原村主任、现任村支书杨青军。
58岁的村民王自善高兴不已。按王文选的竞选承诺，王自善一家6口，第二天就能分得12万了。次日，他真领到了存单。
76岁的王甫选则现场落泪，“杨青军当了6年村长，让龙门村脱贫致富大变样。这次没选上，这娃受屈了。”
欢呼和哭泣中，龙门村分成王杨两派，针锋相对。
有村民指出，王杨二人现在一个是村主任，一个是村支书，两派矛盾若不调和，受损的是全村利益。
不同路线的候选人
杨青军承诺三年实现人均保障金3万元，王文选承诺两万，最终王当选
“王文选掏出了1300万才比我多38票，我虽败犹荣。”12月15日，落选的杨青军说。
杨青军此前已当选村支书。在龙门村人眼里，他是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的人。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韩城龙门村的土地，陆续被企业租用或征占，村民只能靠村办企业的利润生活，这些钱，被称为生活保障金。
杨兴林的记忆中，2002年前，村民的生活保障金每人每年200元，大家房屋破旧，生活困窘。
2003年，杨青军任村主任后，先后办了煤气厂、轧钢厂和搬运公司。
当年，龙门村生活保障金涨到1000元，到2008年，村民人均生活保障金达到3000元。大多数人家盖了楼，村道变成了水泥路，村里有小车五六十辆。60周岁的老人享受养老补助金。村里给每人每天发1斤面粉，而闭路电视、水电费也都是村里支付。村里还建起了广场、公园和村民活动中心。
2004年，龙门村获“省级文明村”称号，杨青军在2007年当选为韩城市十六届人大代表。
而王文选是当地知名的企业家。
据杨兴林介绍，王文选1958年出生于龙门村。1982年开始跑运输，1992年创建冶金公司，该公司随后改制为陕西海燕焦化集团。海燕集团12月16日提供的资料显示，截至2007年，该公司拥有资产5.8亿元。
王文选曾任渭南市三届政协委员、韩城市政协九届、十届委员等。
今年9月，王文选宣布参选龙门村村主任。他的竞争对手是杨青军。
在12月8日分发给村民的竞选宣传单中，杨青军承诺，若当选，未来三年将对村企进行改造，实现生活保障金第一年0.5万元，第二年1万，第三年1.5元，共3万元。
9日竞选开始前，王文选追发了一份宣传单。他承诺，未来三年保证村民人均分得生活保障金2万元。
结果揭晓，全村选民516人，王文选最后得260票，杨青军得222票。
村官竞选怪相
竞选开始前，王文选雇人拉票的传闻，已传得沸沸扬扬。一受雇者说收了1000元
“王文选承诺2万，杨青军承诺3万，大家为什么要2万不要3万呢？”12月14日，龙门村原村委委员杨兴林这样发问。
他认为答案很明显，王文选承诺当选次日拿出1300万垫发。王当时在宣传单背面，附了三张总额为1300万元的存单复印件。
“王文选的2万是现成的。”杨兴林认为，有些村民只顾眼前利益。更让他觉得难过的是，“这选村长，不成了比谁钱多？”
他由此认为提高村民素质，十分迫切。说着这些，杨兴林在垃圾桶里翻找他几天前构思的文章，《从村委会换届选举中的怪相看提高村民思想素质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这位64岁的老人，戴着老花眼镜，刚列了提纲就把稿纸扔进了垃圾桶。
他说，这次选举怪事太多，让他心寒。
据杨兴林讲，这次竞争激烈的选举中，请客送礼风盛行，请客吃饭都是一车一车拉去镇上的酒楼，回村时不少人拎着大包小包。
而在竞选开始前，王文选雇人拉票的传闻，已在龙门村传得沸沸扬扬。
据村民讲，王文选和村里关系一直不好，与村人也少有往来。但他竞选前招了一批村民进厂上班。竞选期间，他让这些人带薪放假回家，帮他拉票。他还花钱从附近龙钢集团雇人拉选票。
村民称，王文选给每人1000元，承诺当选后再给1万。
一知情者介绍，11月中旬，王文选的侄儿王江峰雇了6人到村里拉票。12月18日，一受雇者证实他们每人拿了一千元，他称对拿钱拉选票感到不安，打算将钱退回。
“我厂里的工人下班了，宣传自己的老板要竞选村主任，这无可厚非吧。”12月14日，王文选认为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
企业家报答乡亲？
“这块热土养育了我。”王文选说，他是怀着感恩之心，要回报乡亲
“有钱，还是市政协委员，政治声誉也有，凑这个热闹是为啥？”对于王文选，村民议论纷纷。
王文选说，他要报答父老乡亲。
10月20日，他在自己第一份竞选宣传单中说：“因为我的事业的发展和壮大，承蒙父老乡亲支持和帮助”。
“我是龙门人，这块热土养育了我。”12月14日晚，王文选受采访时说，他怀着感恩之心，希望回报村民，带领大家致富。
村民王斌荣认为，王文选能把海燕经营得那么大，当上村主任对村里肯定有好处。
“都说龙门村富了，其实富的是部分人。只有王文选，这一下拿这么多钱给老百姓，才是为村民干实事的人。”王斌荣说，人家不缺钱，来村里竞选不是奔钱来的。
而有些村民对王文选怀有疑问。
“早些年，龙门村那么穷，他王文选当时身价几个亿，为什么不想着回报龙门村？”12月17日，村民郭稳柱说。
郭称，龙门村穷的时候，王的企业招工很少招村里人。“现在村里富起来了，他突然来竞选，动机太可疑了。”
操纵村民代表选举？
村民代表选举前一晚，有村民收到了名单，让按名单选
王文选当选后，村里传出了他试图操纵村民代表选举的传言。
12月15日，一名村民将一张写着8人名单的字条交给记者。他说，村里定在12月14日开村民大会选村民代表，而前一晚，有人上门交给他这份名单，要他按名单选。
“显然有人想操纵村民代表的选举。”该村民说，他拿到的是3小队的名单。
次日，又有两名村民向记者提供了2小队的8人名单，并称是村民王义昆送到家里的。有村民介绍，王义昆是王文选公司的党支部书记。
12月17日，村民王义善看了记者的名单后说，王义昆的手下也给他送了一份，“这些都是文选的人”。他认为这很正常，“文选当了主任，怕工作有阻力，所以要选一些他的人当村代表。”
王文选12月14日召集的村民大会，村民代表没有选成。
开村民大会时，见村支书杨青军没出现，村民王景民问现场主持的村委委员郭海云：“开村民大会，你们通知了村支部没有？”
“支部他算个球！”村民韩格英当着一百多村民的面拍着桌子说。韩是王文选的妻子。
结果两派大闹起来，大会被迫中止。
12月16日，龙门镇镇党委书记陈振荣、韩城市民政局民政股股长张向前均表示，村民代表大会应是两届村委交接后，支部党委和村委开会研究决定后再召开。这次村民大会的召开不合程序。
曾欲购买村企被拒
镇党委书记陈振荣说，王文选确曾想买村煤气厂，他还出面协调过双方矛盾
垫资1300万、操纵村民代表选举的传言，让“杨派”的人更猜疑王文选的动机。
“他曾当着我和（原）村支书的面，说‘要是把煤气厂卖给我，我就不竞选；要是不卖，我就是花再多钱也要竞选’。”杨青军回忆，王文选曾要买村里的煤气厂而未得。
龙门村的煤气厂建于2003年。
杨青军回忆，当时龙门村地面上建有5家焦化厂，各厂产生的煤气都是排放或燃烧掉，污染了村里环境又很浪费。杨青军当上村主任后，筹集了800万建起煤气厂。
陕西韩城企业家垫资之举是否属贿选尚无结论，部分村民认为是冲村企而来

“我是龙门人，这块热土养育了我。
我的事业发展和壮大，承蒙父老乡亲支持和帮助。
前50年我干好了自己的事，后半辈子希望给村里做点贡献。
——王文选 ”
杨青军向5家焦化厂提出，把富余煤气免费供给村煤气厂5年，作为对村民受污染的补偿。
龙门村村会计王刚坤回忆，2003年10月，4家焦化厂签署了免费供气5年的协议，唯王文选不愿意。
“他宁可把富余的气放掉或者烧掉，也不愿意给村里供气。”村民郭云山表示不理解。
在镇政府多次协调下，2006年7月，王文选与龙门村签了免费供气5年的协议。
村民郭云山说，此后王文选想收购煤气厂，但村里不答应。
杨青军证实，王文选曾多次提出收购村煤气厂，被他和其他村干部拒绝。龙门镇党委书记陈振荣证实，王文选确实想过买龙门村的煤气厂，还因此和杨青军发生矛盾，他亲自出面协调过。
12月15日，王文选否认曾想要买煤气厂。他说，以海燕集团的财力，若需要煤气厂，完全可重建一个。
对此，杨青军认为，如果“形势”不发生变化，几乎没有可行性。他说当地煤气的最大用户是位于龙门村的龙钢集团，要建煤气厂须用龙门村的土地，管道也须经龙门。而按合同，王文选还要免费给龙门村供气两年半，他将煤气拿去自己换钱，村里肯定不同意。
亿元利润的猜想
两年半的煤气利润近亿元，有村民认为这些利润该归村企
有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王文选正在龙门的地面上建设一个年产100万吨的焦化厂。建成后，海燕的富余煤气每年将达数亿立方。
他称，海燕集团已与龙钢集团达成初步协议，新焦化厂建成后每年给龙钢集团供气2亿立方米。
这名知情人士介绍，焦化厂的煤气须经煤气厂收集处理。因此，王文选将在收购龙门村煤气厂后，正式与龙钢签协议。
该人士说，按约定，在龙门村地面上的焦化厂的煤气要免费供给村里，而海燕集团还应免费供气两年半。目前煤气市场价一立方米2角，2亿立方米是4000万元，两年半则近亿元。
村民郭稳柱认为，王文选当初要中断合同，收购村煤气厂，很明显是不希望这些钱归村里。
记者了解到，今年9月份海燕集团已违约，停止了给龙门村供煤气。龙门村的煤气厂和轧钢厂因此停产。
12月15日，王文选说，因经济危机焦炭市场不景气，海燕焦化厂减产，没有富余煤气。
不过，在他竞选承诺的第三条称：“当选当天，让煤气厂和轧钢厂恢复生产。”他当选次日又恢复了给村煤气厂供气。
为何当选村主任后就有煤气了？
王文选说，“我就是让海燕集团亏钱，也要让村里的企业恢复生产。”
对此，村民王虎坤说，“当了主任才为村里着想，要是当不了呢？”
龙门村煤气厂厂长于建宏称，进入12月后他和很多人多次看到海燕焦化厂在排放和燃烧多余煤气。
此前，针对“王文选看中村企利润”的说法，王文选曾对媒体说，海燕集团2008年产值已达10个亿，而且他在龙钢等大企业也有股份。他的钱已足够自己和家人享用了。
12月16日晚，记者欲就煤气厂之事再次采访王文选，他称太晚了，约次日谈，但次日一直关机，而记者之后也未能联系到他。
“贿选”之争
是否贿选尚等待结论，韩城市委官员说，谁也不能肯定王文选会侵占村企
王文选当选次日，12月10日，村会计王刚坤开始帮王文选发钱。
包括村支书杨青军在内全村666人，每人两万元。
12月15日上午，龙门镇农行营业点，取钱的龙门村人，相互打着招呼。
“我们虽然拿了王文选的钱，但心里不踏实，还是把这钱设个账户比较放心。”村民们围着记者说，担心这钱会被要走，急着取出来另存。
但自王文选承诺垫付1300万元的宣传单发出后，贿选的说法开始蔓延。
“承诺当选就发钱，而且把存单提前发给选民看，这跟把现金搬到现场有什么区别？”杨青军认为这种做法有问题。
很多村民也认为，王文选是用金钱影响了选票。
“这只是承诺，两个人都有承诺，无非是兑现时间不一样。”12月16日，韩城市民政局副局长王欢宁认为不属于贿选。龙门镇镇党委书记陈振荣也认为不属贿选。不过，他也觉得王文选的做法有些不妥。
会计王刚坤介绍，开始发钱后，王文选曾两次要他写借条，“借人民币1300万元，用于村民分配。”第一次只有他和出纳王敏江签名，第二次加盖了村里财务章，还多了村委委员郭海云的签名。
陈振荣认为，如果是以村里名义借王文选的钱提前分配，这笔钱得先进村里的账，还得党支部和村委开会研究才能决定。但王文选没与党支部商量，在程序上不对。
韩城市民政局民政股股长张向前指出，在两届村委未交接前，村里工作还应由原村主任主持。
而杨青军说，王文选显然无权决定去借这笔钱，但“当时我不好反对，怕人家说我落选了故意闹矛盾。”
12月16日，龙门镇镇长赵宁发介绍，王文选垫资1300万元是否属贿选，已引起全国人大的重视，陕西省人大和渭南市人大已相继派员调查。
韩城市委有关官员说，“以王文选的能力，带领龙门村致富并不难”，而谁也不能肯定他当选后会把村企占为己有。
“不管他以前如何，动机如何，既然已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希望他以后真心给村民干事。”王刚坤说，杨派已逐渐冷静下来，“两派不和，最后受害的是我们老百姓。”
他说，村民现在更希望王杨团结起来，带领龙门村人更快发展。
http://www.thebeijingnews.com/news/deep/2008/12-24/008@03110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