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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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殇
陈英骥 [2008-1-11 ]

爱 之 殇
1979年的秋天,我因公出差到哈尔滨。到了黑龙江岂能不到我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荣军农场?风风火火办完了公事,急急忙忙登上了北去的列车。时值秋末冬初,天气有些凉了,到北方办事的人已经很少,我买到了硬卧车票。因为刚刚发布了一个文件:因公出差不坐卧铺可拿到车票百分之三十的补助,因此卧铺车票很好买,车厢里空荡荡的。我是一号下铺,一上车就看到对面二号下铺有一对男女在缠绵,凭直觉我断定他们不是夫妻,并且我一眼认出那位女士曾经与我下乡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同一个连队。我迅速地放下行囊,拿出一本书背对着他们躺下了。
虽然拿着书,但因为卧铺很狭窄,距离太近,字无法看清,我只好佯装睡着。但那位女士引起了我的回忆,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八、九年前。……
“哥,她总盯着我看”,说话的是YBL,挨着我睡在一条炕上的兄弟。这是上个世纪1970年代,我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知青来到北大荒已经三个年头了。晚上“走电”之后,(那时兵团的边远连队没有通电,都是靠一台75马力的“东方红”拖拉机发电,天黑送电,每晚9:30分停电,大家称为“走电”)。虽然每天都很劳累,但这却是一天之中难得的闲暇时光,男知青们都喜欢趴在炕沿上,点上一支烟彼此之间聊聊天,在黑暗中和知己说说悄悄话。YBL说的“她”我知道,是一位来自一座北方城市的女生,也就是现在我对面卧铺上的女士。我对她印象不太好,主要原因是觉得她的眼神有点“花”,总是闪闪烁烁地盯着人看,让人不舒服。
“别理她,我看她不咋地”,我斥责了YBL几句,我们就都躺下了。虽说躺下了但是我睡不着,凭感觉我知道YBL也没有睡着,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女生。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那时连队里男女生之间早已不像刚来时那样界限分明,胆子大一些的早就找了对象,胆子小的眉目传情地也大有人在。在那精神生活、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知青的感情生活也是一片荒野。后来在上下工的路上,在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YBL总是和我提起她,我也看得出他和她总是眉来眼去的。但那时被“革命精神”浸透了的我,总是告诫他,我们下乡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要过早的恋爱,尤其不要爱上这样“不正经”的女生,事实上我都感到自己的说教没有底气,“义正”却不辞严。我自己不是还在和女友通信吗?那时的我多么虚伪啊!我这个兄弟很尊重我,也从不当面反驳我。直到有一天,他满怀委屈地对我说:“哥,我也就是解个闷儿”。那幽幽的眼神深深地射入了我的心里,使我无言以对。是啊!现在想来,那时我们都已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那时爱情不但是个禁区,也是一个雷区啊!
我的思绪随着列车的行进而信马由缰,又想起了我的另一个小弟兄,下乡的时候他连小学都没读完,人长得其貌不扬,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实在人,我也从心里很喜欢他,视他象亲兄弟一样。离开连队三四年,一次回连队,也是趴在被窝里聊天,他跟我说喜欢上了一个北京女知青,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我也看见他们两人之间在眉目传情。这位女知青也曾被人说三道四,但是我觉得她真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那些传闻不太可信。这一回我没有说他什么,因为这时的我早已在思想深处摒弃了极左的那些东西,开始用比较理性和实际的思维来观察生活。再说即使年龄最小的知青也已经是二十三、四岁了,无论生理上或心理上都有了爱的需求。能够爱一个人同时也被爱,是苦涩中的一丝丝甜味,也是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晚上留宿在连队马号,他信任地告诉我自己得了一种病,对别人来说是难言之隐,他笑嘻嘻地说来却轻描淡写,满不在乎。我一阵阵心痛,这个傻弟弟呦,他没有读过《红楼梦》,不知道自己得的是贾瑞被王熙凤耍弄后,看了一个江湖道人给他的“风月宝鉴”的背面,得的那种病,是十分伤身体的啊!
我又想到和我同一个排的另一个知青。有一年我借调到师部一段时间办展览画画,回到连队同宿舍的韩杰告诉我:“XXX神经了”。我大吃一惊,我才出去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神经了呢?原来,XXX 暗恋着一位与他来自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学校的女生,那位女生丝毫不知情,他也不敢表白。慢慢地大家发现他的行为、语言开始有些异常了。一天晚上,我们同一个排的知青在宿舍里聊天,刚刚还表情正常的他突然严肃地说道:“等一会儿你们都睡着了,我拿菜刀把你们脑袋全切下来,象切西瓜一样”。我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凉气。
不久,他父亲和他姐姐来连队接他回家,但不知为什么还不允许他病退回城,只能回家养病。老人家白发苍苍十分慈祥,XXX和我年龄相仿,同一年到七连,又一直在一个排。有时在一起玩,他除了性格有些倔强外,我们关系尚好。老人家就睡在我们宿舍,我对他稍有帮助本是分内之事。临行那天我送他们到路口,老人家千恩万谢,望着老人家被冷风吹动的白发,我一阵阵心酸。一个好兄弟就此毁了。1968年刚到连队那会儿,我们还常常在一起打乒乓球呢。后来听说,他回城不久竟被火车撞死了!
呜呼!那个没有爱情的年代!
对面铺位的两位终于安静下来了,我起身坐在铺位上。那位女士也认出了我,我们寒暄了几句,各自介绍了返城后的情况。她告诉我已经回到了故乡的城市,有一份还说得过去的工作,尚未婚配。给我的感觉她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闪闪烁烁,有些“花”。车到齐齐哈尔我们互道了珍重,她下车了。
写完这篇文章,一直想不出一个好题目,毫无疑问,三个弟兄其人其事都与男女之爱有关,但是,那个年代允许有爱情么?允许我们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爱么?我冥思苦想一直不得。某日,脑海之中突然一字跳将出来——“殇”。急忙翻开字典一査,“殇”:还没到成年就死了。我有些惊呆了,难道生活中真有灵异现象么?因为,这三个弟兄无一人活过五十岁,都是英年早逝。
于是,我写下了文章的题目:《爱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