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志：郴州纪委这两年：走出曾锦春阴影(南方都市报 2008-11-23)

曾锦春案追踪
郴州纪委这两年:走出曾锦春阴影
专访郴州市纪委书记刘光跃,他坦陈自己做了一把手也感觉一把手确实很难监督,“关键靠自律”
日期：[2008年11月23日]  版次：[AA16]  版名：[国内]  稿源：[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0  条

年初抗冰灾中,郴州市纪委干部冲在最前面。刘光跃(右二)认为,这很大程度上改善了纪委的形象。
曾锦春之后，郴州市纪委搬了新办公楼，也迎来了新主人。
43岁的刘光跃，从湖南洞庭湖水利工程管理局局长任上空降郴州，这位技术型官员，赴任前甚至不知道曾锦春是什么人。但他的前任却给他留下了诸多难题，几乎没有人相信，曾锦春出事后，纪委干部还能是清白的。谁保护了曾锦春？谁来监督纪委？这些实质性问题没得到解决之前，郴州市纪委依然笼罩在曾锦春的阴影之下。
不仅如此，从2004年至今，包括曾锦春在内，湖南常德市原纪委书记彭晋墉、娄底市纪委书记罗子光，以及湖南省纪委副书记杜湘成相继出事。如何重塑纪检干部形象，也是这届湖南省纪委书记的工作重心。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中，湖南省纪委书记许云昭说，“我们提倡是要建设一个全党的监督体系；要接受社会的监督，接受我们的监督对象的监督以及媒体的监督。但具体谁来监督呢？就没有一个这样的部门。”为此，湖南省纪委调整了监督监察室的职能，专门用来监督纪委。
对于刘光跃来说，来郴州纪委工作这两年，低调而又扎实。虽然他也坦陈：一把手真的很难监督，“关键是要靠自律”。但至少有一点，两年过去了，萎靡不振的郴州纪委，已经走出了曾锦春阴影。
他给自己打了70分。
平反的案件只有一起
南都：你是什么时候来郴州的？
刘光跃：曾锦春被抓之后，2006年10月份吧。当时是湖南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和水利厅厅长给我打了个电话，厅长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要我下去干什么？他说，去当纪委书记。说句实话，我感到很突然，因为我的经历、专业都和纪委这个东西不熟悉。
南都：你还不知道郴州官场的事？
刘光跃：我知道李大伦的事，但不知道他是郴州的市委书记。当时只知道有这个人，不知道这个人是郴州的市委书记。我来之前，都不知道曾锦春是谁。
南都：我听说你到郴州后，有好多人来申诉，有统计过被曾锦春双规的人数吗？
刘光跃：社会上有这种讲法，说他利用纪委书记的权力，双规不听话的人牟取私利。这个事情确实有，但是也只是几个案子，并不多，不可能每件都违背原则。纪委在办案中基本的原则，宽严相济，本着教育、帮助的心态，去处理些干部。有些干部只是小的违纪，或者初次犯问题，就不必要采取双规的措施。老曾不是水平的问题，而是心态已经偏了，他带有私心在里面。
南都：有个说法是，他处理了200多个处级干部？
刘光跃：他当了十年的纪委书记，200多个处级干部要看什么情况。如果把一般安全生产、计划生育、工作作风问题算在一起，那200多个估计有。但是真正够得上犯错的，我估计不是很多。
南都：冤假错案的申诉有多少呢？
刘光跃：有这方面的申诉。他们申诉的理由是，老曾是带有打击报复的心态办案子。我接触了十几件这样的案子。在我们进行复审的过程，这里面只有两三件是判重了，然后我们改判轻了。严格地按规矩，有些我也没办法纠过来。宽严相济吧，但是他已经把你放在严里面了，你能怎么搞呢？
南都：没有一件完全错的案子？
刘光跃：也不是没有。赵德忠这个案子，就完全是在打击报复，是个冤案。这个后来平反了。目前为止，就他一件。
监察局副局长是曾锦春情妇
南都：我还观察到，曾案之后郴州市纪委班子没有动一个人？
刘光跃：这个属实。这里有几个问题，市纪委这个班子，是曾锦春的案子爆发以后，省委和市委定下来的。这个班子是案发以后确定的；第二，他的行为不通过讨论，他可以不通过副书记，直接安排办事员就办了。甚至，外面都知道办什么案子了，但是副书记和常委还不知道；第三，他主要是向矿山老板收钱，不需要通过副书记和常委。比如这个地方他要搞，就给国土局长打个电话，国土局长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敢不干吗？根本就不需要通过副书记协调。他当纪委书记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秘书，都是独来独往，最多也是带个司机。所以案发后，第一时间被控制的除了他一家五口，还有那个司机。
南都：纪委成了他的工具？
刘光跃：纪委是有威慑力的。曾锦春拿着纪委的棒子吓人。他只需要做一两件事，下面就都知道了。有一次调整干部，他的干部要求去，你的干部也要求上，他就找个人批个条子去，对某某某进行调查，组织部还能提他吗？他只需搞一两件事情，别人就知道曾锦春是这样的人。他可能在圈子里面的威信，比我刘光跃按规矩办事的威信要大些。他的威信不是威信，是人家怕他。他可以随意动用权力，从这个角度上讲，当然有威信。
南都：他有安插过人吗？我不太相信纪委里没有一个曾锦春的亲信。
刘光跃：纪委到目前为止，也调整了几位干部，不讲是他的亲信。当时有几个干部进来常委成员都觉得进得莫名其妙，不是很清楚。他们进的程序不是很规范，只是老曾说，某某进来了。这个人为什么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当时我们调整了两个干部。是作为组织上面对干部的关心，去别的地方交流一下。
另外，当时市监察局有个党外副局长，在曾锦春的案子里面，她自己交待是他的情妇，已经调整出去了。她是班子里面唯一动的人，也不是说一个没调整。
重点保护单位牌改了名字
南都：郴州市纪委给企业挂“重点保护单位”牌一直为外界诟病，现在还在做吗？
刘光跃：给企业挂“重点保护单位”是有历史背景的。当时全省都在保护企业的发展，是一股风，在郴州是通过了党委会研究决定的。
南都：不仅是郴州？
刘光跃：对，不仅是这里，其他地方都有的。但是作为纪委，要有一个分寸要把握，这个牌子挂在哪个地方？而且是要通过某个程序才来挂。曾锦春做的当时，社会上讲，纪委给挂个牌子是多少钱。到目前为止，我们没看到过，我们纪委没收过钱。纪委账上是没有这个钱的。我问过所有的常委，纪委确实没有为挂牌收过钱，或许是曾锦春自己收了。
南都：至今没有取消吗？
刘光跃：现在是叫“优化经济发展环境的测评点”，不再叫保护单位。
南都：这样做不怕干扰了市场经济公平竞争秩序？
刘光跃：我们的出发点是优化经济发展环境。这个测评点有双向性、代表性和流动性。
一把手真的很难监督
南都：对曾锦春案有过反思吗？
刘光跃：市纪委常委、秘书长徐述富同志代表郴州纪委写过个反思的材料，这个材料我觉得蛮好，它里面写的一些观点我现在还记得一些：曾经表现好不见得一贯好；学历高不见得素质高；监督别人的人不见得天生就有免疫能力。后来我把这几个观点在市纪委内部给大家宣传。
南都：曾锦春的问题到底出在哪些方面？
刘光跃：讲穿了就是不规范，他认为这件事情要办啊，可是不开常委会。纪委和其他部门还不一样，它是监督人的，它的行为不规范，带来的损失不可挽回。
南都：纪委书记权力有多大？
刘光跃：我的理解，纪委书记权力确实大。第一个层次，是监督下级党员和国家公务员，它甚至可以监督同级的党员和领导干部。纪委书记同时担任防腐败协调小组的组长，那么，检察公安也能动，纪委书记的权力确实很大。权力大了以后，如果他出于公心，他就能够为当地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起到很好的作用。如果他出于私心，危害就很大了。
南都：没有人监督？
刘光跃：从法律、组织程序上讲，还是会有监督的。只是我们要加强操作层面控制的问题。我们秘书长说，好的制度要有一个好的执行人。曾锦春不按制度执行，却没人能够纠正他。谁来监督这个制度的执行？我们现在的监督都是事后监督，都是对结果的监督，但是我觉得对过程的监督才是最重要的。
南都：按照规定，郴州市纪委应该由上级纪委和同级党委监管。
刘光跃：上级纪委不一定能监管到位；同级党委里曾锦春也是党委副书记。因为李大伦本身就有问题，他不敢监督曾锦春。而曾锦春也晓得李大伦的问题；再就是在这个班子里面，说是副手也可以监督一把手，但这很难。比如纪委招干部时，常委们提出进人必考。曾锦春说，这个人是某某领导要让进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吧。后来每次都说，下次再说，那副手怎么监督？
南都：你的副书记能监督你？
刘光跃：说实话，比如纪委进人环节，我们现在坚持逢进必考。如果我坚持这个事情不考，他们也没办法监督我。所以我说，现在我们一把手的问题，各级各部门应该引起高度重视。一把手真的很难监督。
南都：要靠自律了？
刘光跃：对，关键是要靠自律。
纪委形象有很大改善
南都：来郴州这两年，是不是下意识以你的前任来警醒自己？
刘光跃：有，但是也不完全。我感觉郴州这地方，诱惑实在太大，在这一块，我会吸取他的教训。但在工作上，我的思路和方法和他不一样，我是多商量，任何一个签字，我都是在前面承办人的签字和监管人签字的基础上，我再签字。
南都：做了哪些改变纪委形象的事？
刘光跃：外界认为纪委的形象差，纪委都是这个样子，还能监督别人吗？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就要大胆地监督，该查的事情我们照样查。坚持查办大案要案做好本职工作，我们这两年查办干部案件，移送司法机关的数量，是前五年的总和。也就是，曾锦春在任最后五年的总和。
其次，在查案的过程中，既锻炼队伍，整肃队伍。去年在查办案的过程中，发现有两个干部通风报信，我们当场就进行调查，也对这两个人双规。查出一个不但有通风报信，还有受贿的问题，最后移交司法机关；另一个调离职务。不是说纪委没人监督吗？我们就自己监督自己。纪委在低调做事的同时，有些事情要挺身而出。比如年初抗冰灾中，我们纪委干部冲在最前面，这很大程度上改善了纪委的形象。
南都：听到过外界对现在郴州市纪委的评价吗？
刘光跃：我在郴州吧里看到过这方面的帖子，就是在我们处理刚才讲的那两个纪委干部时，有网友说，这次纪委是动真格的了。
南都：到现在为止，你觉得你们走出了曾锦春的阴影了吗？
刘光跃：我觉得走出来了，我们现在的信心比较足。
南都：那么，给自己打多少分呢？
刘光跃：目前整个纪委的形象，跟2006年比的话，应该是有较大的改变，包括我们纪委干部自信心的增加。打多少分的话，我觉得就优化经济发展环境这个问题，还有查办大要案这个问题，我认为打到80分以上还是可以的；但加强自身建设、整修队伍这个问题，还是个长期的事情，现在只能说是基本满意、合格，65、70分吧。今后还需长期努力。
人物简介
刘光跃 男，汉族，湖南宁乡县人，1965年2月出生，1987年参加工作，1996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研究生文化，工学硕士学位，历任湖南省水利工程管理局技术干部、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湘西自治州水电局副局长，湖南省水利厅规划计划处副处长、处长，湖南省洞庭湖水利工程管理局局长，郴州市委常委、郴州市纪委书记。
本报记者 龙志 实习生 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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