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无梦到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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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9月23日 13:44【大中小】 【打印】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这是戏剧家汤显祖所作。明朝的时候,汤显祖已经感受到了徽州商人一身的“金银”气了,只是,汤显祖带着什么样的“梦幻”去徽州的,现在已经很难考证,今天我们所知道的,汤显祖到徽州是去看他的朋友的。汤显祖的朋友是汪廷讷。
汪廷讷是徽州休宁人,作为一个商人,史料上的记载并不丰富;作为一名剧作家,汪廷讷在戏剧方面的影响也较他的朋友汤显祖相去甚远。但是,在徽州说到“坐隐园”,或者,在中国版画界提及“环翠堂园景图”,那却是一个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坐隐园”是汪廷讷经商成功后在家乡建造的一个庞大的园林,又叫做“环翠堂园景园”。这一幅版画,就是根据汪廷讷的园子而绘刻的。高24厘米,长1488厘米,这是中国版画之最,是集徽派版画、当时徽州的民俗与徽派园林与一身的杰出作品。“黄山白岳”、“松萝田园”、“湖心亭”、“园林”,群山环抱,“坐隐园”如同镶嵌在青山秀水之中。
就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园子里,汪廷讷创作了许多作品,戏曲、传奇,还有围棋棋谱。他还亲自请来了歙县虬村著名的刻工高手,将自己的作品刻印出版。里面附录了大量的插图,那些木刻版画均为当时名家绘制,后人评价“异常精美”。
〖采访内容〗黄山市地志办翟屯建
明代的后期,实际上是我们中国的思想最开放的时期,特别是万历时期,高度的经济发达以后,产生了一些市民的阶层,他们喜欢看通俗小说,喜欢看一些戏曲的东西,而徽州商人就迎合小市民的情调,因此看我们的徽州刻书,加明代后期的书基本上都是小说,戏曲之类的书籍,而且市民阶层的人,光看文字不行,他必须要有图,因此在绘图上头,也是徽州商人首先想到的,扩大自己的市场,争取市场的份额,因此他就在绘,绘图上面,插图上面他是动脑筋的,这个就是跟当时的为什么,当时苏州的刻书,广州的刻书,福建的刻书,北京的刻书逐步逐步地搞不过徽州刻书,也就是因为他出图书的方式方法上,很多的图上面,他胜过了其他的商人。
郑振铎对这一时期的徽州刻书和版画给予了很高评价,他写道:
“他们雅正端庄,他们温柔敦厚,他们富丽精工。他们雅正,恰到不呆板的程度;他们温柔,恰到不没骨气的程度;他们富丽,恰到不金壁辉煌、令人目眩的程度;他们精工,恰到不过于琐碎……他们是恰到好处的‘健美’的作品。你,虽一时说不出他们的美究竟在什么地方,但你一眼望过去,便知那是完美之作,那是上等的艺术,那是可愉悦的。那便是所谓‘古典的美’的作品。”
黟县南屏之所以声名响亮,是因为村中遗存了多幢祠堂。当年,村中程、叶、李三大家族,都是大族,他们所修建的祠堂规模都很大,并且保留至今。这三大家族,出了不少商人,其中最著名的要数李氏家族的李忠煝了,据说李忠煝是黟县最成功的商人。我们今天看到李忠煝的名字,不是在县志或者府志里面的货殖篇里,而是在罗愿的《新安志》著作中,这部著作由李忠煝捐资刻印;黟县另外一名大学者俞正燮,他写的两套书是很有名的,一个叫《居士内稿》,一个叫《葵巳存稿》,其中,《葵巳存稿》也是由李忠煝捐资刻印。
胡适先生说过:“在经济的因素之外,我乡人这种离家外出,历尽艰苦,冒险经商的传统,也有其文化上的意义。由于长住大城市,我们徽州人在文化上和教育上,每能得到一个时代的风气之先。徽州人的子弟由于能在大城市内受教育,而城市里的学校总比山地里的学校要好得多,所以在教育文化上说,他们的眼界就广阔得多了。因此在中古以后,有些徽州学者——如十二世纪的朱熹和他以后的、尤其是十八世纪的学者像江永、戴震、俞正燮、凌廷堪,等等——他们之所以能在中国学术界占据较高的位置,都不是偶然的。”
胡适将徽人外出经商对文化教育的好处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宋元以来,徽州是一个教育比较发达的地区。明代中叶以后,因为徽商财力的大量投入,徽州教育更加兴盛起来。“十户之村,不废诵读”,“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徽属6邑有很多书院,讲学蔚然成风。
重视教育,必出人才。据统计,徽州中举人者在明为298名,清有698名;中进士者明392名,清有226名。尽管这是一个很不准确的统计数字,但它足以反映徽州的人文郁起。蟾宫折桂,游历魁台,在深山僻壤也不乏人。于是徽州便流传有不少科举佳话。
〖采访内容〗黟县中学高级教师舒松钰
徽州商人他有个特点,崇文重德,很尊崇文化教育,他们自己有的过去读过书,有的就读书不多,后来看看都感觉到读书重要了,特别是当时封建社会,他们自己做生意,他希望自己的子女,自己的儿子能够读书,通过科举道路,能够走上宦道,走上仕途,所以好多徽商的子弟都是读书到外面去,读书,通过科举考试,先是考秀才,再考举人,再到北京考进士这样子上去的,所以他们对教育很重视。所以过去有这个话,国有学,州有序,乡有塾,私塾的塾,就是一级一级的学校,乡村里的塾基本上都是自己办的,都是民办的,都是商人捐资办出来的。
“抱一书屋”是徽商李忠煝捐资兴办的,这一处建筑与南屏村中其他的建筑风格有些区别,似乎有了一些苏州园林的小巧。当年家族里的孩子在这里发奋苦读,望着花窗外的高墙,心中澎湃的一定是到京城科举入仕、到苏州经商创业出人头地的豪情壮志。
紫阳山中,披云古道,我们看见了山腰里的新安画派大家渐江的墓。渐江是徽州人,对徽州的山水感情尤深。他晚年曾寄身于歙县城西披云峰下的太平兴国寺,从那以后的8年时间里,每年必游黄山。在他的坟茔不远处,是继他之后300年,“生渐师之乡、传渐师之艺”的新安画派又一著名画家汪采白墓。历经动乱,这里已是碑石俱毁,没什么痕迹了。汪采白之后,新安画派的又一大家是黄宾虹。黄宾虹的家乡,在歙县深处的潭渡村,那儿绿树葱笼,水天一色,黄宾虹纪念馆,掩映在林木深处。
“以儒立身,学道参禅;读书万卷,瓦砚三穿;云烟为友,万壑在胸;爱写黄山,西爱白岳;渴笔亮墨,荒寒自然。”这是新安画派的风格。新安画派,源远流长,这当然与新安大好山水的陶冶不无联系,而新安又是文房四宝的故乡,自然也为新安画派的发展提供了条件。但它兴起的真正内因却仍然是徽商经济力量的发展。
〖采访内容〗黄山书画院院长俞宏理
……当时在西溪南,有很多都是收藏的大家,这是徽商一个非常好的传统,徽商在外面赚了钱以后,他就是不惜巨资购买字画带回故里,这批字画现在我们看到很多,根据收藏目录来看,在中国美术史上,甚至在世界美术史上都知道有重要影响的,一批晋唐宋元的一批代表作品,就是国宝级的作品都经过徽商之手,所以那时候在西溪南就是有东晋的王羲之的作品,也有元四家的,黄公望的,倪云林的作品。刚才提到吴不言家,吴不言家收藏了很多倪瓒的作品,倪瓒的很多精品,就是代表作品几乎都被徽商购买收藏了,所以在吴不言家,画史介绍非常生动。谈到渐江,一开始他可能跟吴不言还不是很熟悉,记载他是,到了吴家见到了倪瓒的画非常激动,不走了,佯装生病,就在吴家住了三个月,天天关起门来看倪瓒的画,那个对他画风的转变起着非常大的影响,所以记载他,就讲他在这之后,就觉得心有所悟,下笔就觉得非常飘逸了,然后把他原来的画作悉数销毁,所以在他前期的作品,看的很少,他传世的作品,很多就是受了倪瓒影响的一批影响他画风的一些作品,他直接的画风的转变就是因为在吴不言家看了很多元代倪瓒作品,所以徽商的收藏跟新安画派的关系,通过这个例子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据统计,明清以来,徽州有画家767人,一个地区在300多年里能涌现出如此众多的知名画家,这是其他地方不能匹敌的。徽州籍绘画大师黄宾虹生前曾经常感叹:“家乡宣歙文化,不亚江浙二省,且或过之,所惜未能团结精神,光大前哲学术。”黄宾虹这里说的“宣歙文化”,显然是包括书画艺术在内的。不仅如此,黄宾虹还说过他的家乡“潭渡自明以来,书画名家均在江浙以上,惜后世提倡之者无人,可叹可叹。”
1891年年初,黄宾虹带着行李,辞别家乡,来到了古城扬州。
黄宾虹拿着父亲黄定华写的信,找到了寓居扬州的盐商何芷舠。何芷舠热情接待,还把他介绍给曾任两淮盐运使的收藏家程尚斋。何、程两家收藏极为丰富,不仅有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和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等元、明大家的书画,还有明末清初,如石涛、弘仁以及邓石如、包世臣等人的作品,这让黄宾虹欣喜若狂。
〖采访内容〗南京大学教授卞孝萱
……黄宾虹在扬州呆了十年,黄宾虹有一个全集,全集当中有一个书信集,书信集的第一封信、第二封信、第三封信都是写给我的,你看我跟他的关系多深。我跟他相差59岁,他比我大59岁,但是关系很好,他上面就讲到,歙县是他的故乡,仪征也是他的故乡,所谓仪征就是扬州……鄙人(黄宾虹)年二十余,二十余岁的时候,侨居邗上近十载,在扬州住了十年。他住的地方叫“李官人巷”,还有这个地方,扬州“李官人巷”,李,十八子的李,“李官人巷”。当时他做的事情,盐商不是有公所嘛,就是盐商办事的地方,在里面做文书,另外在盐商家里做西席,当时就是做秘书。在扬州呆了十年,他的画很多都是在扬州学的,他最推崇扬州一个画家,叫陈若木,所以他跟扬州的关系很深,他跟我关系好也就通过这个。这个是到扬州后期了,盐业已经到后期了,已经到了光绪年间,还培养出一个大画家黄宾虹。
与同一时期雄踞于中国商业舞台的晋商相比,徽商对历史的独特贡献,在于它以自己巨大的商业利润,孕育滋养出了灿烂的徽州文化,所以梁启超才在他的《清代学术概论》中,把以徽商为主体的两淮盐商对乾嘉时期学术的贡献,与南欧巨室豪贾对欧洲文艺复兴的贡献相提并论。这其中也包括新安医学的繁荣。新安医学是典型的徽商财富浸润下形成的一种医学流派,其兴衰与徽商在医疗保健方面的需求有关。
顺治二年,清军南下,明将史可法坚守扬州,城破,清兵大肆屠杀十天,史称“扬州十日”。这之后,第一位返回扬州的医家即徽人程郊倩。显然程氏此时返回扬州绝不是为医学交流,而是随徽州盐商而去的。扬州乱后,由于盐务的需要,躲避在外的徽州盐商已纷纷返回扬州。而因商人健康的需要,新安医家便紧步后尘。
像程郊倩一样,明清两代新安名医流寓外地的人数极多,流寓区域也极广泛。著名的有祖籍徽州的叶天士,民间居然传为“天医星”下凡。叶氏一门数代在苏州行医,主要服务于徽商。他在苏州阊门外上津桥的寓所,门临运河,据说每天泊舟无数,都是江南各地慕名而来的富商大贾。
徽州盐商“黄氏四元宝”在瘦西湖一带建了大量的庭院,就在这样的豪宅里,黄履暹延请名医叶天士与其他名医一起考订药性,又出巨资为叶天士刻印医书。
正是徽商的大量投入,才得以形成明清两代新安医藉之兴。
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为庆祝乾隆八十寿辰进京,此后,从乾隆末年至道光年间,四大徽班成为京城剧坛的盟主。
据《梦华琐薄》记载,道光间,“戏庄演戏必徽班。戏园之大者,如广德楼、广和楼、三庆园、广乐园亦以徽班为主”。这时的徽腔,除主要采用二黄、西皮两大唱腔外,还吸取了其他剧种的优点,如西秦腔、梆子、吹腔等等,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伟大的京剧艺术。
〖采访内容〗苏州大学教授朱栋霖
徽商虽然是徽州文化的一种独特现象,但是它对昆曲的发展也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重要作用,因为清朝乾隆年间,乾隆八十大寿,四大徽班进京成为中国戏曲史上一个重要事件,也是成为当时北京剧坛的一道亮丽的风景。所谓徽班不是说演徽剧的班,而是说由徽商组织的。它当然是以唱二黄调为主,二黄调就是京剧的前身,京剧叫西皮二黄嘛,那么这个徽班当时乾隆八十大庆的时候,去了好多个,十几个徽班,其中最有名的四大徽班后来称为四大徽班,我们今天所说的老板那就是徽商。
大盐商江春凭借自己巨大的财富蓄养了两个家班:德音班和春台班。清人黄钧宰在《金壶浪墨》中说:春台、德音两戏班,仅供商人家宴,而岁需三万金。德音班唱的是昆腔戏,春台班唱的是花部戏,也就是乱弹戏。当时苏州的杨八官、安庆的郝天秀、四川的魏三儿名声最响,传说郝天秀的表演柔媚动人,直令观众销魂,人称“坑死人”。为了自立门户,扩大影响,江春花费重金征聘这些名角,“演出一戏,赠以千金”,就像《红楼梦》里说的,银子花得像流水似的。
一出《牡丹亭》,耗银16万;一出《长生殿》,费银40万。
徽州盐商利用其雄厚的经济实力,倡导着扬州的戏剧潮流,使得明清时期的扬州成为中国的戏曲中心。
春台班与三庆班、四喜班、和春班等四大徽班一起赴京演出,谱写了中国戏曲史上最华彩的一章。
徽班进京,标志着京剧的诞生,确立了京剧在中国戏曲历史舞台上的主角地位,这是徽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贡献。
祁门余庆堂,株林村的一个戏台,一个雕刻精美绝伦的老戏台。
站在上面,恍惚还能感受到当年人声喧哗、锣鼓喧天的场景。
透过戏台的光影,细细品味着徽商的百态人生,彷佛看到了他们在商路上的创造、抗争与沉沦……
徽商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舞台上的徽州,还有心中诸多的疑问。
那些曾经活跃于这座戏台之上的,或扮演帝王将相,或扮演才子佳人,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戏剧扮演者;那些曾经闻名全国的徽州刻工,包括建造这座精美古戏台的工匠;那些曾经纵横四海,足迹遍天下的徽州商人……
这一切都被历史的尘埃淹没了。
历史甚至淹没了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