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颂暴力永远是可耻的——关于杨佳案的思考

歌颂暴力永远是可耻的——关于杨佳案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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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革命不能带来国民幸福：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一个民族如果学不会积极的妥协和有风度的对抗，那它只能在专制中沉沦。”杨佳袭警案二审后，我又想起了网络作家金满楼的这句话。
杨佳与武松
杨佳案二审之前，我也曾在网络上称杨佳为杨大侠，我也曾用自己微小的声音呼求公正的审判。但当二审有人在法院外打出“刀客不朽”旗子，高喊“杨佳万岁”时，我的心底开始泛起一丝寒意。我能理解他们饱受司法不公的愤怒，我也能理解他们同时喊出的“反动口号”，但“刀客不朽”“杨佳万岁”终将是此案中可耻的记忆。
相对秘密的一审，二审还算是公开透明。看了海内外流传的不同版本庭审记录后，尽管可能还有很多黑幕，但我想知道的已经不是太多了。
杨佳在庭上又说了几句“名言”：“我个人认为我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派出所的那些警察倒可能不正常。”、“我站在这里证明一件事：在这些警察管理的社会里，即使几十年遵纪守法，还是一样会被判刑坐牢的。”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明杨佳还真是个人才。
然而，我还看到了另外的话：“我认为我是无罪的，是他们先打人，我一级级投诉都没有结果，而是（警察）一级级地侮辱我的人格，所以7月1日发生的事是完全正常的”“我不后悔”“我不认为他们是无辜的”。如果向杨佳学习，恐怕中国监狱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无罪的，都永远不会忏悔的。
当被询问“下身有无受伤时”，杨佳答道：“你是说阴茎吧？没有。”这个谣传被推翻后，实在想不明白，杨佳以青春的终结换来一个“说法”，竟还认为自己“够本了”。
还有一个传言，说杨佳本来是找吴钰骅解决问题的，并没有想杀人。但根据一审判决书对案情的详细记录，杨佳是在21楼刺伤等候电梯的吴钰骅的，此时已接近血案的尾声。即使吴钰骅老爸是吴要人、姨爷是老辣姜，这也不能构成杨佳遇见吴钰骅前就大开杀戒的理由。
庭审的两个辩论焦点，尽管从法律上讲是必要的，但实际已经没有意义。杨佳遭受的殴打没有想像那么严重，他本人也决不是精神病人。
以后再争论此案的细节也没有太大意义了。可以预见，杨佳在不久后将走进死刑执行室，“刀客不朽”“杨佳万岁”只是激愤之呼，杨佳终究也只是一个学不会忏悔的褊狭青年。即便是因为典型时代的典型意义，可以被称为“杨大侠”，杀人者杨佳也不是武松式的好汉。况且，武松遭受的冤屈远比杨佳大，武松的血溅鸳鸯楼也不是值得歌颂的暴力美学。
我同情支持杨佳，是因为法律程序上的不公。但是，从永恒的人性出发，我想不出歌颂杨佳的理由。
觉醒与躁动
然而，很多青年还在歌颂杨佳。二审前不再说了，但二审之后，报纸网络上到处都有的庭审过程，仍被很多人当作秘密的宝贝，在个人小圈子里传阅着。
在网络上，我看到了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文字：“杨佳用自己的行动创造了一个难题。倡导民主法制宪政的民主人士面对暴徒杨佳略显尴尬。政府机构对此事更是尴尬。但是大众不尴尬，他们说：杀！杀得好！ 不用怀疑的是：杨佳事件毫无疑问会促进中国人权的改善，以后的警察对老百姓会更客气。警察的一大堆狗屁法规、狗屁誓言、狗屁纪律，都不如杨佳一把刀管用。 一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自己的尊严，用血换取社会的进步，这样的人不是英雄，谁是英雄？英雄不是名字挂在纪念碑上的人，而是让人民想起来就热血沸腾的人。”
我曾在论坛上说，二审后我对杨佳案的态度转变了，结果马上遭到激烈的攻击，不是说我知道真相太少，就是说我站在政府一边，要么就说我无视法律公正被践踏的现状。真是汗颜啊！非法访问了海外网站这么年，竟然还不了解真相？对政府事事挑刺，原来却是政府的走狗？自己家人也有从事法律工作，竟能天真地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
我无话可说！连活跃于一线的网络时事评论员也集体沉默了，他们都害怕引火烧身。我无所谓，我从不替政府说好话，也戴不起表，不敢代表任何民意。我只是我自己，我反对美化一切形式的暴力。
本身是暴力受害者的杨佳，值得同情，但他以暴制暴的行为绝不值得歌颂。歌颂杨佳同样是歌颂暴力，歌颂暴力永远是可耻的。
我想到了近60年来的愚民教材灌输的狼奶教育，才明白歌颂暴力一直是体制的专利。然而，愚蠢的体制没有想到，今天同样有很多人用同样的手法反对自己。更愚蠢的是，正是体制本身对杨佳案的干预和捂盖，推动了暴力的美化。进一步说，哪起沸沸扬扬的事件不是因为体制的堵截，造成了谣言四起，事态恶化？
愚蠢的体制始终没有明白，公开公正、言论自由是稳定的最大利器。关于杨佳案二审，新华社只字未报，难道全国人民就装做不知道了吗？都市报和网络上到处都是，大家看后又能有什么坏影响呢？
体制不明白，明白的青年却越来越多。从拉萨事件四川地震，到瓮安骚乱奶粉中毒，再到奥运内幕杨佳袭警，舆论透明、言论自由的呼声越来越高。在这背后，既是体制弊病的集中爆发和官民情绪的空前对立，也是随着网络崛起新一代青年的集体觉醒。
要求权利，表达愤怒，都是觉醒的标志。然而，觉醒的实质纷乱得却难以表述。同一个中国青年，有可能反过CNN，护过火炬，砸过家乐福，有可能去过地震灾区和奥运会场当志愿者，有可能因为孩子吃毒奶粉而愤怒抨击，更有可能热血沸腾地高呼杨佳为大英雄。这真是一个奇特的现象，是一个难以用左右标签区分的现象。
现象的背后，是一个希望和绝望共存的时代。网络带给大家前所未有的表达空间，人人都不愿再做一个只听喉舌之声的傻子，然而体制却令人越来越无法忍受，民主进程缓慢得令人急躁，青年一代毕业即失业，经济危机即将到来，都导致了日趋躁动的网络情绪。
光荣与耻辱
很多人习惯说活跃于网络的新一代青年是中国的希望。能够推动历史的进步当然是好事，但我却总是乐观不起来。在推动历史的过程中，是和平渐进还是流血冲突？恐怕谁也不敢保证。
回顾中国近百年的历史，何曾缺少过杨佳式的冲冠一怒。哪个青年在革命的名义下实施暴力时，不是热血沸腾地自认为站在正义和真理的一边？然而，中国到底进步在哪里？看看禁片《走向共和》吧，为什么我们一百年之后再次回到历史的起点？在新的起点上，难道我们还要重走美化暴力美化革命的老路吗？
1649年1月30日，英王查理一世走上断头台时，神色如常地说：“假如我对用武力所取得的一切变化屈服的话，我也无需来到这里，因此我对你们说我是人民的殉难者。”几十年后，光荣革命彻底终结了查理一世的悲剧，英国迄今再也没有发生过流血革命。
难道善于妥协、曾称雄世界的英国人都是奴才吗？不，恰恰是热爱暴力和革命的民族才是充满奴才的民族。中国人为什么奴性如此深？正是因为除了暴力外没有想过别的抗争方法，但暴力是有巨大代价的，所以大多时候只有奴隶般的忍受着，一旦到连奴隶也作不成的时候，便铤而走险，要么鱼死网破，要么自己当奴隶主。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已经不断演绎了这一怪圈。
有人反问我，如果你遭受杨佳式的不公该怎么办？我想说，首先，在这个不幸的国度，幸运的是我还没有遭受过如此不公，可和我同样卑微的亲戚朋友们遭受过，但他们都没有成为杨佳；其次，我五体投地赞同连岳的话：“我们自己就是体制的一部分。这体制的存在，有我们的不作为。我们得有所作为。这作为不是鼓吹暴力，不是以暴易暴。暴力只会带来一个更坏的体制。这作为不是希望他人去牺牲，牺牲永远只是个人选项，一个人永远没有资格去鼓动他人牺牲。这作为是忍耐地慢慢做一件事。”
所以我没有因为自己卑微而沉默，我反抗体制，我争取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但我拒绝流血、杀人、暴动、革命的自由。
暴力不能带来幸福，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歌颂暴力永远是可耻的。肩负着明天希望的青年一代，是从良心出发独立思考，还是从激情出发自以为是，将在今后一二十年中，给中国带来光荣或耻辱的命运。
武又文  2008.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