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南北女子截然不同的情爱观 - Qzone日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27:27

中国文化的地域差异首先是南北差异。比如,生活中我们随时随处可以听到“南方人如何如何”、“北方人如何如何”的谈话。有些差异可谓古已有之,历史悠久。本文只谈历史上(南北朝时期)南北女子情爱观的有趣差异:北方女子重视婚姻,南方女子重视爱情。这个差异是否保存到了今天?保存了多少?应该是茶余饭后一个不错的闲谈话题。

 

诗歌中南北女子截然不同的情爱观

丁启阵

 

        宋人郭茂倩编撰的《乐府诗集》中收录、保存了一部分南北朝时期(公元420—589年)的民歌。其中南朝民歌大部分保存在《清商曲辞》中,包括《吴声歌曲》和《西曲歌》两大类,此外还有《神弦歌》;北朝民歌主要保存在《梁鼓角横吹曲》中,此外,《杂曲歌辞》和《杂歌谣辞》中也有少量作品。比较南北民歌,可以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些明显的不同。正如萧涤非先生所指出的,南朝民歌多儿女之作,而北朝则多“男儿之歌”。表现在爱情上,南朝民歌儿女情歌多眼泪,“泪落枕将浮,身沉被流女”,“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流许”,北朝民歌则简直找不到一个泪字,北方女子更大胆、更干脆、更泼辣。南朝民歌中女子说“谁能空相忆,独眠度三阳?”北方女子却说:“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南方女子当失恋或婚姻不自由时,往往采取“自经屏风里”的办法,北方女子则不然,“老女不嫁,蹋地呼天!”

        这里举一些具体诗歌为例子。先请看北朝女子:

 

          谁家女子能行步,反著夹单后裙露。

          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捉搦歌》)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

          阿婆不嫁女,哪得儿孙抱!(《折杨柳枝歌》)

 

《捉搦歌》中的女子装束、举止都像野小子,根本没有恋爱的过程,就想着跟一起玩的男子做夫妻白头到老了。《折杨柳枝歌》的女子明明是自己心里渴望爱情,但是说出来的却是抱怨母亲不早点把自己嫁出去!从民歌反映的情况看,北方女子都是不懂谈情说爱的。这一点从《木兰诗》中可以得到最好的说明。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英勇征战十二年回到家里。“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恢复了女子装束。接着,她“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木兰对此的反应颇有意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木兰简直是情窦未开!从军十二年,假如离家时是十五岁,这时都有二十七岁了。即使在今天也已经是大龄青年了,在那个时代更是过了婚嫁年龄,她却丝毫没有动一下情爱的念头,不但没有跟出生入死的战友(火伴)摩擦出任何爱情的火花,还在那里为自己女扮男装的没有被战友识破而洋洋得意。

        这种情况在南方民歌里是完全没有的。请看: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

          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高山种芙蓉,复经黄檗坞。

          果得一莲时,流离婴辛苦。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吴声歌曲·子夜歌》)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

          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同上《读曲歌》)

 

          开门白水,侧近桥梁。

          小姑独宿,不惯无郎。(《神弦歌·清溪小姑曲》)

 

          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

          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

          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西曲歌·莫愁乐》)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浆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月。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西洲曲》)

 

你看《子夜歌》中的女子,她在情爱方面是多么富有联想力,她把“丝”、“(布)匹”、“莲”分别联想到“思(念)”、“匹(配)”、“怜(爱)”,还把心上人比作北斗星,希望一千年都不要移动,夜夜都能看得见。《读曲歌》、《莫愁乐》中女子的想象力都出奇又可爱,一个是为了能跟自己的爱人待在一起,要把报晓的鸡、鸟都打死,天永远不要亮,这样两个人就可以永远缠绵在一处;一个是为了不跟心上人分离,在送别之际希望江水断流,那样,爱人就无法乘船离去了。相比之下,《清溪小姑曲》中的小姑要直爽得多,但也只是表示对跟自己心仪男子在一起的渴望,并不联系到婚姻上去。《西洲曲》中女子的羞涩、柔情、多情,更是楚楚动人。

        为什么南北情歌会有如此的不同?首先跟南北方的文化传统有关系,北方是儒家思想的大本营,重视社会道德和家庭婚姻制度;而南方儒家文化的影响相对较小,社会道德和家庭婚姻制度的约束较少。其次也跟南北方的生产生活方式有关,北方无论是农业还是手工业生产,生产方式基本以家庭为单位,人际关系是封闭的,男女交往通常以婚姻关系为许可范围;而南方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生产经营方式通常以超出家庭的社会群体为单位,人际关系比较开放,男女交往比较自由,不局限于婚姻制度之内。除此之外,也可能还跟南北方水土气候的不同有一定关系,北方水土粗砺,气候干冷,人的性格容易趋于豪爽简单,南方水土柔和,气候温润,人的性格容易变得温婉细腻。

        有趣的是,文学的这种南北差异不只是存在于中国南北朝时期,也存在于欧洲近代。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家史达尔夫人(1766—1817)在其《论文学》、《论德国》等著作中提出了南方文学与北方文学的概念,认为西欧可以分为以法国为代表的南方文学和以德国为代表的北方文学,由于环境不同,人性不同,南北方文学也显现出不同的特点。(摘自拙著《诗歌与人生》,东方出版社2005年。77—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