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七)甘 肃 三 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8:01:05
甘 肃 三 叹
  
  甘肃很美。
    
  纵览全国各省地图,就外形而言,唯甘肃最别致,最漂亮。甘肃像什么?一柄俏致的金如意呀。抽象的地理曲线,随意一挥,竟也有几笔风流。再听听这名字,“甘”,有清凉甜爽之意,“肃”,则生端庄清幽之感,两字一合,嘿,美得无以复加,好得只有拍腿抚掌。也许上天有心,特意恩宠一般,一个甘肃, 便把山川秀丽,地理气度,人文风韵的美全沾了个遍。先说地理,那条祁连山,那弯月牙泉;壮丽莫高窟,恢宏嘉峪关;夏河小西藏,天水小江南,这些光灿灿的景色,处处都美得令人心醉;再说人文,那射石虎的李广,不怕鬼的王符;创回文的苏蕙,造水车的段续;草圣张芝,良吏李翕,这些响当当的人物,个个都精彩得叫人神往。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动植物,如憨憨的大熊猫,如乖乖的金丝猴,如莹莹的玉兰花,也都出落得格外“标致”,煞是招人喜爱。
    
  对于这样一个甘肃,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形容称赞,不单俗,而且很不尽兴。我最想立黄河故道,放歌《九曲十八弯》,憾缺亮丽之音,唯恐山川动怒;又欲伴琵琶羌笛,踏舞《胡笳十八拍》,惜少灵动之韵,只怕天地失笑。对此,只有无奈,只有不甘,好在是我还会感叹。于是,我合《阳关三叠》之拍,伴敦煌飞天之舞,仰天长叹,三,一叹其美,二叹其伤,三叹其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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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谈(叹)的甘肃,先是她的美,恢宏的、凄凉的、柔媚的、丰韵的,惊天动地的、摄人魂魄的,虽有些喧闹、有些繁杂,可我喜欢,因为正不是千篇一律,因为正不是零敲碎打,才构成多面的、立体的、绵长的、丰富的自然之美、艺术之美和人文之美。这些美搅伴融合,蕴义无边,化意无痕,张扬着健康的美之力,恣意着流畅的力之美。煌煌华夏文明,堂堂汉唐遗风,就这样汇聚于此,骄傲着我们民族曾有的宏大气度,牵系着炎黄子孙坚守的辉煌梦想。
    
  甘肃之美,源在经济富足基础上精神世界的丰腴和外溢。
    
  这块地方,曾是中国最富饶的地区之一。《资治通鉴》记载:“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并有唐元稹诗为证:“"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朴地桑拓稠,葡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想想看,一幅多漂亮的安居乐业之图。
    
  经济的富足,首先得益于农业的发达。甘肃虽地处西部边陲,但由于历代统治者多采用屯田戍边政策,大规模,有组织地集体开荒,使得甘肃农田业得以稳定而积极的增长。到清雍正初,巩昌、甘肃等地屯垦近1000万亩,占全国屯田的l/4。军屯之外,民屯也规模可观。乾隆中叶,甘肃屯田达1100万亩,占全国屯田的29%。众所周知,甘肃干旱少雨,农业经济能否发展,水利至关重要。甘肃的水利就搞得非常有声色。如嘉靖巳卯(公元1555年)河州有水磨"共一千八百有奇",而当时河州仅有人9845口,就人均占有率来说,这是一个令人唯有惊叹的数据。
    
  自然,甘肃的繁荣,主要还是得益于那条在其境内横延千里的丝绸之路。历史上,甘肃河西走廊是当时中外贸易的中转和贸易中心之一。中国商品要经过河西、新疆才能远销到大夏、安息、大秦以及地中海沿岸地区,外国商人也要经过这里才能将货物运抵长安甘肃的对外贸易。隋统一中国,随着国力强盛和甘肃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西域诸番,多至张掖,与中国交市"。大业三年(公元607年),炀帝将巡河右,令裴矩往敦煌。”矩遣使说高昌王伯雅及伊吾吐设等,以厚利,导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焉支山,高昌王、伊吾设等及西番胡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骑乘填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由这铺陈的场面,自然可以想象出当年甘肃经济的发达及对外贸易的繁盛。
    
  国富了,民安了,自然有更多的金钱和心情去打理精神世界。恰好,当时佛教在中国大行其道,于是,敦煌三危山下,天水麦积山下、酒泉文殊山下、武威天梯山下,响起了叮叮铛铛的敲击声,热热闹闹的吆喝声。工匠来了,画匠来了,僧侣来了,官员来了,求糊口的,求庇佑的,求升天的,求政绩的,纵是心照不宣,对于神佛,还都有几份虔诚,几份激情。买来上好的颜料,聘来一等的高手,塑出的佛像都漂亮得要命,绘出的壁画也都精美得要命。来敦煌看看吧,先看窟里的雕像,佛像、菩萨、天王、力士,或慈严端庄,或娇柔透逸,或刚健勇猛,或雄壮威武,无不渗透着生命的活力,激荡着艺术的激情。再看唐时的壁画,色彩富丽绚烂,形象丰厚生动:菩萨或端庄凝思,或丰硕秀美;飞天或飘然多姿,或衣带当风;本生经变故事,或天堂地狱,山林都市,或祥云神鹿,强盗饿虎。真可谓变幻神妙,气象万千。
    
  当年开窟,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夹杂着许多或虔诚或富裕的供养人。工地面前,指指点点,对于图像里的自己,满意一叹,兴致来时,再多施几份银钱。匠人高兴了,或想起父老儿女,或想起旅途见闻,信笔一描,于是,行医郎中、渡河舟子、牵牛牧童、宰羊屠夫、贩夫走卒,休眠商旅,也都挤进那热闹的画面。定格了世俗的风景,就这样在无意中流传了千年,美丽了千年。
    
  甘肃之美,源在文化层面上民族融合的交流与碰撞。
    
  绵长的丝绸之路,不但带来了大宛马,苜蓿、葡萄、石榴、胡桃、胡豆等,输出了丝绸、铁器、手工艺品及养蚕、冶炼、灌溉、造纸等技术,而且各个流派的音乐、舞蹈、艺术,宗教也随之而来。远在魏晋时,就有不少波斯商人在河西定居经商。当时地中海地区与中国间的丝绸贸易,多为波斯商人居间控制,西方金银币,亦可在河西通用;有些人世居河西,甚至成为中国官员。
    
  其实,又岂止波斯商人?丝路熙熙,丝路攘攘,又岂只奔一个利来利往?传教士,艺术家,学者,教徒,不同种族,不同肤色,都怀着一份渴望而来,都朝着一个梦向走来。大唐,多么伟大,多么光明的字眼。没有歧视,没有压制,这就是大唐。唯有开放,唯有自由,这就是大唐。来吧,只要你愿意,来此都是宾客,只要你努力,都有可能获得机会!正是如此的兼收并蓄,正是如此的自在大气,多民族的汇聚,多派别的交融,才催生出璀璨夺目的汉唐文明,才荡扬起博大浑厚的华夏之风。
    
  先不说神佛面相的高鼻深目,先不说飞天绮丽的异域服饰,先不说仙姬曼妙的波斯舞姿,先不说乐队纷呈的胡管羌笛,便是如今甘肃境内多达45个的民族群聚,已经是一个奇迹,也足已说明一切。
    
  甘肃地处西部边陲,自古便为多民族混居之地。其中,那个统一六国,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秦始皇,其祖先最早就定居在今甘肃东部的天水一带,本是古代嬴姓部落,属于“西戎之人”,和戎羌杂居。南北朝时,匈奴,氏族、羌族、鲜卑族等先后在甘肃境内建立了前秦、后秦、西秦、后凉、南凉、北凉等政权。到了宋代,党项族建立了西夏政权。便是大唐李氏王朝,祖籍在陇西一带,骨子里也流有胡人的血液。经过长期的历史演变,如今的甘肃,从甘南草原到祁连雪山,从原始森林到大漠戈壁,从大夏河畔到黄河之滨,在这广袤的地域里都有少数民族辛勤耕耘,繁衍生息。民族不同,宗教信仰也各异。甘肃境内,伊斯兰教、佛教、道教、天主教和基督教五大宗教俱全,全省宗教活动场所5000多处,信教群众就有270 多万人。
    
  至于从不同民族的历史中衍生出来的民族民间表演艺术,更带有鲜明的民族色彩,生动而直观地表现着地域文化的多民族特征。如蒙古族、藏族、哈萨克等民族,历史上长期从事游牧狩猎生活,特定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形成了特有的群众文化形态,热情奔放的舞蹈和对抗性很强的赛马、骑射、叼羊等竞技活动成为他们节日文化的主要内容;回族、撒拉族、东乡族精悍骁勇,争强好胜,他们的节日文化多以武术、摔跤、泅渡等内容为主;裕固族、土族都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在重大社交活动或喜庆节日,无论家庭院落或劳动场地都可以看到载歌载舞的热烈场面。所有这些民间的艺术形式,都是各民族群众心理素质、价值观念和审美情趣的集中表现,体现了不同民族的气质。
    
  譬如那具有独特艺术风格和浓郁乡土气息的高原民歌“花儿”(又叫“少年”)。每年的花儿会,往往吸引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外的几个县的各族群众前往。歌会期间,山上山下人山人海,歌声彻夜不绝,以“整花”或“散花”的形式,或你情我意,或斗智比才,或插科打诨,真是精彩纷呈,妙趣横生,成为各族人们传统的艺术狂欢节。
    
  甘肃之美,源在金戈铁马里边关军旅的刚烈与惆怅。
    
  这种美,外呈葡萄美酒的恣醉,内张醉卧沙场的潇洒。这种美,铿锵着“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雄伟,飞扬着“醉鼓金甲舞,雷鼓动山川”的豪壮。这种美,饱含了“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浓愁,幽唱着“可怜无定河边骨”的凄凉。
    
  先到嘉峪关看看吧。嘉峪关是万里长城西端终点。因雄峙于祁连雪峰与马宗山之间,地势险要,巍峨宏伟,故称“天下雄关”。关城关楼,结构精巧,气势雄伟,登高远望,长城似游龙浮动于戈壁瀚海,塞上风光,奇特景色,尽收眼底。
    
  传说,六百多年前,明朝征虏大将军冯胜,奉命在河西建关设防。他骑马日行夜宿,仔细观察河西走廊的地形。有一天,冯胜骑马涉过“九眼泉”,登上嘉峪山,见南面祁连山白雪皑皑,北面马鬃山连绵不断,西面戈壁漠漠,东面绿洲片片,还有淙淙流淌的股股泉水。脚下,山势平坦,方圆足有五十亩地大,是建关设防的好地方,冯将军满面春风称赞道:“咽喉之地,地势天成,此乃天助我也!”随后,大兴土木,修筑了周长二百二十丈的嘉峪关城。
    
  如今,登城扶栏,极目而眺,依然有茫茫之意,苍苍之感。城关依旧,青山依旧,却很难在稀薄的旗帜和作秀的兵士身上找出雄武的汉唐风姿、挺拔的明清气度来。当年“将军金甲夜不脱”的英雄气概,“三军大呼阴山动”的壮阔场面,也只有在汉唐诗里的章句寻觅,从博物馆里的断戟想象,对戈壁滩上的白骨感叹。
    
  再到阳关瞧瞧吧。阳关自古为悲凉之地。这都怪王维那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惹的祸。曾经的阳关,作为通往西域的门户,又是“丝绸之路”南路的必经关隘,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自西汉以来,许多王朝都把这里作为军事重地派兵把守。多少将士曾在这里戌守征战;多少使臣商贾,僧侣游客曾在这里验证过关;又有多少文人骚客面对阳关,感叹万千,写下了不朽的诗篇。然而,宋以后,来自白龙堆的流沙狼吞虎咽,逼着人们东撤,阳关被无情的沙漠掩埋了。而今,昔日的阳关城堞早已荡然无存,仅有的耳目——墩墩山上的一座烽火台仍傲然屹立着。山下南面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沙滩。
    
  阳关地处位置,又称“古董滩”。相传,当年唐天子为了和西域于阗国保持友好和睦的关系,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了于阗国王。皇帝下嫁公主,自然送了好多嫁妆。金银珠宝,钱币绸缎,应有尽有。送亲队带着嫁妆,经长途跋涉,来到了阳关。当时这里是绿树掩映的城镇、村庄、田园。因为出了阳关便是无际沙漠,路途艰难,送亲队伍便在此地歇息休整,做好出关准备。不料,一天晚上狂风大作,黄沙四起,天黑地暗。这风一直刮了七天七夜。待风停沙住之后,城镇、村庄、田园、送亲的队伍和嫁妆全部埋在沙丘下。千年之后,当地人不经意拣到的一个金马驹和一把精致的将军剑,验证了这个悲剧真的曾经在这黄沙下上演。 
    
  想想流放关外的迁客骚语,想想思乡念亲的征夫酸泪,想想忠守边关的将军白发,想想葬身黄沙的公主红颜,除了把酒一杯,除了黯然一叹,再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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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肃之伤,在于无穷的战争,在于无边的欲望。
    
  对于甘肃的苦难,对于战争的灾害,我只想用几组数据来说明。据史料记载,公元2年,甘肃人口有134.78万人,到公元140年,甘肃人口仅为44.39万人。其间有东汉王朝对羌族前后延续了五六十年的战争;公元609年,甘肃共有35.95万多户,约185万多人。而到了公元639年,甘肃仅有人口32.58万人。其间有声势浩大,异常惨烈的隋末农民大起义;1820年时,甘肃人口为1313.733万。而到1902年,甘肃人口仅为800万左右。其间有1862年爆发的以甘肃为中心,历时12年的西北回民大起义。这几个时代人口的锐减,有一方面天灾的原因,但更主要是“人祸”,是那膨胀欲望撑起可恶的战争。一场比一场周期缩短,一次比一次惨烈,第一次是在138年间死了90多万人,第二次是在30年内死了150多万人,第三次是在82年里死了510多万。真是一次比一次“出息”,一次比一次“厉害”呀。真所谓“人死如草芥”,不,还不如草芥呢。
  
  战争的祸端,多是缘于两方面的欲望,一方面是群体对于群体财富的嫉妒产生的掠夺侵略,如汉唐时争战匈奴。一方面则缘于个体对于权力的渴望,在中国,多是想当皇帝的欲望。如五代十六国时地方割据政权的频繁更替。
    
  好在是,频繁的战争中,还有些清心的英雄,还有些寡欲的志士,让我们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人性的光辉,让我们本就脆弱的心多了一层温润的质地,平添了些明快的亮色。
    
  无论如何,民族危难之际,切身国破家亡时,总会有英雄横空出世。
    
  如那位飞将军李广,唐朝诗人卢纶在《寨下曲》诗中赞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李广是天水人,秦代名将军季信的后代。在他满二十岁的时候,投身戎伍。他刚入伍,就参加了抵御匈奴进犯萧关的战役,射杀了众多匈奴骑兵,显露奇才,汉文帝立即封他为郎,很快又提升为“飞将军”。天水的父老乡亲为了纪念李广的功绩,在天水城东关修了一座“射虎寺”,天水城南石马坪有李广墓。自汉以后的历代文学作品中,常常把李广作为理想中的英雄将领加以颂扬。如唐代诗人王昌龄在《出塞》诗中写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再如西汉的赵充国,甘延寿,东汉的皇甫规,张奂等,都是一等一,能文能武的名将大帅。再如宋朝抗金名将吴玠,与宋共同抵抗西夏侵扰的著名将领潘罗支,还有清代鸦片战争中壮烈殉国的爱国将领朱贵,抗击八国联军而英勇牺牲的回族将领马福禄,这些至今提起来,都令人心脉贲张,赞叹不已的千古名将,岂一个“爱国”两字赞之了得?他们的气质是慓悍的,人格是挺拔的,无不把甘肃人性格里的忠烈勇猛,表现得淋漓尽致,张扬得浩浩荡荡。
    
  国运太平之时,涉及大道真义时,总会有忠臣骄然而立。
    
  遍查史籍,甘肃多以忠臣廉吏载之汗青。如天水人杨阜,是三国时魏的忠鲠之臣,非常有名。如隋时安定乌氏的梁毗,官至刑部尚书,以刚正直言,颇有学识,敢于弹劾朝廷重臣而名动朝野,颇有时誉。再如明朝兰州的王竑为人正直忠厚,性格豪迈放达,在朝廷上正色敢言,刚直不阿。在抵御寇侵、保卫京城、巡抚苏皖、赈灾救民等重大国事上建树卓著。还有那个邹应龙,也是个著名的弹劾权奸的御史。还有清代著名谏官“陇上铁汉”安维峻。再有一个,就是以死谏慈禧为太皇太后而废垂帘听政殉国的吴可读。不要说他们愚忠,不要说他们图名,龟缩保身的局外人,实在没有资格指手画脚,任意评判。
    
  正是这些甘肃官吏,用铮铮钢骨,把一颗尊贵的头颅,骄傲地挑起在权贵面前,用滚滚热血,把一股浩荡的正气,鲜明地注进了历史的籍册。正是因为他们,人文得以伸张,精神得以清涤,历史也终于在腐旧脏乱的环境里得以喘上一口清新的空气。至今想起他们的事迹,依然令人感动不已。
    
  史籍记载作官的甘肃人,又多守一个清廉的气节。如东汉的李恂、盖勋,清代的牛树梅等,都是很有名的清官廉吏。清廉,一个多么令老百姓感动和温暖的字眼。清廉,是自爱,是爱民,守君子之操守,惜天下之苍生,多伟大,多崇高。不要在一边故作深沉地批判老百姓的“清官情结”,我也知道中国需要理性的法制。只是,清官没错,百姓也没有错。便是今天,有人宣称要做一个清官,我还会大声叫好,并不准备用“封建意识”的大帽子扣人。
    
  民困官压之时,关系国计民生时,总会有志士挺身而出。
    
  如汉阳人李翕,身为东汉武都太守,乃为民造福之良吏也。弱冠时便管理一县之政,治理有方。被誉称“有郑子产教化之风”。朝廷闻之,迁渑池(今河南渑池县)太守。到任后,外察民风,内教部职。明于理,善御众,力行教化,移风易俗。教民稼穑,勉以桑麻,使民富庶。不数年间,境内安静,百姓乐业。
    
  如兰州人段续,曾是明朝的官吏,南下江南做官多年。他廉洁公正,爱民如子,深受百姓敬仰。后来年迈返乡,回段家滩居住。时逢金城大旱,乡邻们为救庄稼,从黄河担水浇灌,又苦又累,效率还很低下。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突然想起南方的水车。由于经验不足,接连几次试制,都以失败告终,他不死心,自筹盘缠,不顾年迈体弱和家人劝阻,连续两下江南,终于试制成功。从此,南方的水车便在兰州安了家。以后每逢天旱,水车总是不停地转动,为金城百姓造福。
    
  再如清时永昌县南泉有个陈天荫,外号“念干”。 清初,政府为了安定人心,恢复生产,曾拨出一批银两,低息贷给农民,买牛耕田,就叫“牛本银子”,立限三至五年,本利还清,无力偿还者,酌情减免。但是,经过康熙、雍正两朝,时间已久,户部和内务府官员串通地方,仍然继续索征“牛本银子”,而且本上加利,利再起息,还按人口死的不减、生的照加的惯例逐年增加。到乾隆年间,每个农民头上都负担着二两“牛本银子”,官府年年催要勒索,逼得不少农民倾家荡产,就是没有一人胆敢出来说话。乾隆四十八年,这个叫陈天荫的挺身而出,誓死要告这罪恶的“牛本银子”,为民伸冤:并准备好了六千多字的状子,等待时机。陈家的族长陈汝海闻听此事,怕株连户族,召集族人,声明开除他的族籍,把他撵出陈家南庄,凡陈姓同族都不得与他相认。陈天荫领着妻儿四处流落,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告倒了这批贪官。后来乾隆皇帝杀了一批贪官,并诏令全国,豁免“牛本银子”。老百姓听到消息,都高兴得奔走相告,有的地方还因此建立了“念干祠”。
    
  民与官,历来都是矛盾的对立面。人治社会里,上述事件,或是官以自律,相信“人道”,得以民心,或是民以命斗,相信“苍天”,若是统治者及时并适当处理,矛盾也能得以舒缓。但若矛盾积怨过深,加上天灾人祸,老百姓忍无可忍,只有“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同治初年,甘肃回民纷纷揭竿而起,平凉、东乡、宁定、秦安、河州都先后爆发了回民起义,出现了"甘肃回股林立,通省沸腾"的局面。在这里,我要提到的一个甘肃人,便是回民反清起义领袖之一的马占鳌。在三个主要领袖的起义军里,唯有他在清军利诱下,易帜降清,变成了清王朝的封疆显贵。并在他的“全力配合下”,其他两支义军,全都血战到底,光荣战死,延续10数年的甘肃回民大起义终归失败。对于他的选择,定论是功过两分。但不知时下有没有替他翻案的。
    
  我赞同用不同的史观,从各个角度,小心解证历史和历史人物,却很讨厌时下不负责任的戏说和莫名的“正名”,于是,在这些自以为是的“专家”唾沫星里,岳飞可以不算民族英雄,袁世凯可成“救国俊杰”,李鸿章也算“爱国人士”。我想,按这种混蛋的逻辑推理,马占鳌当年投降变节,也自有一番大义:“兄弟是不愿再看甘肃诸百姓生灵涂炭了。我做封疆大吏,也是为一方百姓着想呀。”啊,呸!
    
  历史上,这样的“大”人物都有一张结实的脸皮,满口跑牙的俐齿。希特勒发动战争的雄辩演说,隋炀帝征兵朝鲜的激扬檄文,汪精卫屈膝投降的媚日艳电,周作人法庭公审的委屈自辩,无不打着“民族大义,国家利益”的堂皇旗号,而且都摆出“忍辱负重,舍身投虎”的恶心嘴脸。单从语言逻辑上讲,他们的言论都无可挑剔,而且情绪都非常感人。如果你因为一时脑热,一时感动,便忘了是非,忘了错对。那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那就是: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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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俱往矣。
    
  反弹琵琶的风流,只能被小心地呵护在阴冷的石窟里。车马喧嚣的繁荣,只能被精心地封闭在墓穴洞壁上。博大厚重的文明,只能被僵硬地浓聚在研究论著中。便是幽幽羌笛,叮当驼铃,也只能遥响在时空的那一头。剩下阳关那块可供凭吊的旧址,却被粉饰一新。如今,那里是旅游名胜景点,修了南湖,栽了弯柳,还建起了名人碑文长廊,如此以来,凭吊少了几份应有的清幽,却多出了一些莫名的繁嘈。新时代新气象,“老歌拉新调”,没什么不好嘛。再说,对于寂寞已久的荒漠,多出几份艳绿,多出几份热闹,又有什么不好呢?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之水,哗哗而过,带走了昔日的繁华,也带走了曾经的辱恨。黄河之水,滔滔奔涌,每年也要带走甘肃5亿吨宝贵的泥沙,每吨里头可含有机质量50公斤,纯氮3.5公斤,纯磷2公斤。可惜呀,心疼呀。挡是挡不住,可能不能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总要给自己,给子孙留下点什么吧? 
    
  据说,对于水土流失,甘肃人已经采用新技术,新办法,退耕还林还草,注重生态保护,搞得还不错,很有效绩。对于文化保护,甘肃人搞得也不赖。我想拿两件事来说明。一个是写就本篇文章时,我在网上查阅关于甘肃的资料,发现甘肃人把自己的文化,自家的名人梳理得仔仔细细,归拢得齐齐整整,这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另一件就是读到一则旧闻,说辽宁甘肃两省先后动用巨资建造藏书楼,目的都是为了珍藏文溯阁《四库全书》。当事双方都认为《四库全书》非己莫属,在归属权问题上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这套书是四十年前基于战备需要,为确保《四库全书》安全,才从沈阳老家移交到兰州的。以我之见,还是书阁合壁,完整无损的好。但不论如何,甘肃这股对文化重视的拗劲儿,还是令人欣慰,令人感动。
    
  太过美丽的东西,杳然而去,竟不知何时才能复返?对此,只能黯然销魂,慨然长叹。太过残酷的东西,虽相距不远,但毕竟已经远去,对此,长吁一口,欣然而叹。
  
  对于尘封的往事,好好打理一番,仔细看看,期望的收获绝不是接二连三的长吁短叹,自然更不愿意沉浸在千古的幽梦里呓语连篇。梦终是要醒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纵使驼铃不再叮当,即便故道已被风沙掩埋,我们更要坚强些,辛苦点,再踏出一条坚实的道路来。于是,我打起精神,决定从重新审视今日的甘肃开始。
    
  网络上,我看到的头条关于甘肃的新闻,竟是“全省重点整治吸毒千人县市区”,报道云这次重点是13个县区。千人以上! 13个!单从这组小心的数字里就不难判断出,甘肃的毒品泛滥,绝不是一个小问题。
    
  人性终是脆弱,特别是在金钱方面,欲望方面,诱惑的魔鬼总是能战胜良知的神祇。这就使得甘肃境内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神佛,更多了几许尴尬。教化了千年,供奉了千年,曾无奈于血色夕阳下的嘶杀,曾无衷于荒荒大漠里的哭喊,便是自己被撕裂,被分割,被烧,被毁,被贩,被夺,神佛照样坦然,示以高深的微笑。如今,又被一撮白色的粉末,搞得灰头土脸。那么,是佛祖打盹,还是诸神无能?不,不,我更相信,头顶三尺,神明早已弃我们而去。既然欲望成了人类的上帝,再一本正经地端坐那儿,受些不干不净的奉拜,还有什么意思呢?神明有些脸红,有些尴尬,拍拍屁股,也不必轻轻地招一招手,便飘然向西而去。
    
  据说,那边的上帝也很寂寞,当年,一位西方哲人疯子般地哭喊“上帝死了”时,上帝也是漠然一笑,飘然而去。如今,各路神仙,无论高鼻深目,还是圆脸阔耳,都不知躲在何处,自在逍遥去了。上帝在何处,并非我所忧,也不是我能操心的事。我最想知道的是,飞天会不会下来?天使会不会再次降临人间?
    
  思绪至此,不禁又是轻轻一叹。这一叹,有点胸闷,有些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