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九)蒙 古 气 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22:26:16

蒙 古 气 象
  
  
  1
  我们是一个相信传奇的民族。
  
  关于我们民族的起源,有一个优美的传说。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有一只“白鹿”和一只“苍狼”相爱,喝着母鹿奶汁长大的苍狼,便成为我们的祖先。
  
  从次,苍狼成为我们民族最尊贵的图腾,我们民族的性格,也因此打上了高洁优美但又凶狠坚强的双重烙印。
  
  他们说,草原上的风真大,可我们说草原上的风真硬,咬都咬不动。是的,草原上的风不但象铁一样坚硬,还如刀一样锋利,可我们蒙古人天生一副好牙口,再硬也敢碰。也正是这样的风,才与茫茫草原相配,才与我们刚硬的性格相配。
  
  我们喜欢在大草原上骑马驰骋,追赶风的速度,让风吹塑我们的骄傲和性情。除了草原上的风,马儿便是我们最好的朋友。骑着马儿放鹰、打猎、驯野马、追女人,自由而快活。我们天性勇猛剽悍,所以时刻留着最硬的鞍子,在打仗的途中当枕头用。如果你到草原上寻找男子汉,不要问男人的岁数,要看他磨破了几副鞍子。
  
  安逸的生活,与马背上的汉子无缘。对于我们而言,马鞍才是最好的归属,奔跑是惟一的使命。而要奔跑就一定要磨破最坚硬的马鞍,一定要追赶日月,跑到天边。蒙古的马儿跑得如此快,而且非常耐久,可以追上苍鹰,甚至可以跨越时空,来到世界的尽头。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领着他的兄弟,骑在马背上远征,就是渴望找到世界的尽头。这样的梦想,我们也有。不信,你问问,哪一个蒙古人,不曾有过跟随我们大英雄出征的梦想和渴求?  
  
  蓝天白云下,我们眺望远方,夜明星稀时,我们冥思时空。我们血液里流淌着祖先的热血,面对茫茫草原,只有滚烫的热血和苍凉的豪情。我们喜欢在苍穹下酣畅地歌舞,用呼麦的方式低沉吟诵,唤醒大地,唤醒神灵。
  
  我们喜欢自己的世界,也只愿意坚持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编写民族的历史,就叫《蒙古秘史》,用我们的语言书写,对于时间的纪录,我们也坚持用鼠儿兔儿羊儿的年代记,而不是汉人的支干。虽然《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上说我们的史书“词语俚鄙,未经修饰”,那不代表我们的看法。那本书里头,字里行间都充盈着鲜活的野味,那是我们祖先的气息。我们喜欢那样粗朴亲切的语言,它可以让我们回到那个伟大的时代,激起怀念我们骄傲的英雄。
    
    2
  我们也是一个制造传奇的民族。
  
  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苍天是至高无上的神,它主宰万物之灵,而且永远不会死去,我们称为长生天。我们的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恩赐,包括带领我们制造传奇的大英雄。
  
  每一个蒙古人都熟知他横空出世的故事。说是有一天,一个叫阔阔出的帖卜腾格里(蒙古语通天的使者)给草原带来长生天的神示,说要把天下交给铁木真巴特(蒙古语勇士、英雄),并赐给它成吉思的名字,命他做统管天下的大汗(汗,蒙古语皇帝的意思)。这是天神的旨意,谁也改变不了,据说那时,草原上很多人都听见一种有五种颜色的神鸟到处啼鸣:成吉思……成吉思……
  
  萨满(萨满教主祭)用长生天赐予的灵巧舌头,这样描绘我们的大英雄。他说我们的铁木真安答,还有他的战友弟兄,一个个都如贪食的鹰一样凶猛,浑身就如用生铜铸成,用锥子刺也找不出缝隙,就是针也不行;个个铜额凿齿、锥舌铁心,他们用环刀做马鞭,骑着马象风一样驰聘;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只吃生肉,夜晚行军的时候,还有闪电照明,他们和天兵一样神勇……
  
  这就是我们的祖先,我们民族最伟大的英雄――成吉思汗。据说他生下来的时候,手里就握着凝血,这便注定铁和血将是他一生的主题。那时草原上各个部落的首领,都佩服他的伟大和神勇,于是纷纷归附。历史的天空曾激荡着他的豪迈召唤:“草原的勇士们,我们是草原的主人,我们拥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牛羊,我们要把大地收管。”
  
  是的,正如萨满所说,铁木真的战友,还有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铜身铁臂的英雄。他带领他们征服了敌人,并兑现了他的伟大诺言。那一年(西历1206年)的春天,也就是我们蒙古族的虎儿年,我们的大英雄铁木真统一了草原,建立了一个伟大的草原帝国,国名叫也克·蒙古·兀鲁思。从此,这片土地上,无论乃蛮人、蔑尔乞人、塔塔尔人、克烈人、翁吉剌人等等,都是他的子民,统称蒙古人,说蒙古语,用蒙古字。我们的民族有了一个崭新的开始,我们民族历史最动人、最精彩的一页也就此翻开。
  
  那一年,我们的大英雄铁木真,成为草原上的最伟大的君主----成吉思汗。他在斡难河畔召开了隆重的虎年大会,举行庆典,分封授奖。春色诱人的草原上,立起豪华的金色大帐,还有盛装的百姓和威武的军队阵容。他骑着高头大马,检阅他心爱的军队,所到之处,欢呼声天摇地动。他当众夸奖、封赏了跟随他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的诸位战友弟兄。其中有八十八位功臣,个个都是我们民族最骄傲的英雄。成吉思汗用他的智慧、英勇,还有难得的公平,激发出整个民族无限的骄傲和最大的激情。于是,我们的祖先喷薄出岩浆一般的铁汁洪流,征服大江南北,横扫亚欧大陆,建立了世界上版图最大的草原帝国,留下说不尽的故事和传奇。
  
  那时,我们的大英雄铁木真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大草原的理想,那就是由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我们要牛羊啃光世界上所有的草地,要把所有的大地都变成牧场。我们的大英雄曾告诫我们,说看看我们周边的邻居吧。那些金人、辽人和西夏人,曾和我们一样是马背上的民族,曾经一样不可战胜,可最后还是被奢华的丝绸、精致的饭食、漂亮的房屋,还有娇嫩的美色俘虏。他们跳下马背,将自己关进厚厚的城墙里,就以为获得了保障和安全。可他们忘记了周边还是苍狼的世界,天空也是大雕的领地。只要还有野心和欲望,天地之间,没有磨不穿的马鞍,也没有攻不破的城墙。把头埋进沙子的驼鸟,还有关起门来做文明奴隶的民族,怎么可能有安全?
  
  文明发达的好处,我们不是不知。可如果精神萎靡,退缩不前,那再好的文明,也终要被野蛮和暴力蹂躏和征服。装在被城墙保护起来的“盒子文明”,不论是中原的厚砖城墙,还是中亚的石头古堡,终是不堪一击。无论武力,还是文明,都应在精神上以强健和勃发的姿态,主动出击,才有可能获得最大程度的安全。
  
  更何况我们马背上的民族,没有城墙可守,所以还有许多仗要打,还有许多路要走。在那个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的年代,最大的安全就是不断主动地出击,消灭所有可能的敌人。
  
  那个时代,群雄角逐,狼烟四起,天下只属于铁血豪胆的英雄。我们的祖先不能选择时代,那只有改变环境。我们的祖先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血色和屠杀从没有在我们的记忆里消褪。在野蛮的争斗和残酷的自然环境生存下来,就必须时刻枕戈待旦,养成随时准备战斗的生活习惯,这样才不至于在河边喝水时被敌人的马刀砍下头颅。
  
  豪迈和强悍,是我们民族最显著,也是最自豪的性情。我们的血液里涌动着勃发的力量,我们的骨子里浸透鲜活的野性。我们的成吉思汗创造的蒙古帝国,就如初生的太阳一样活力四射,势不可挡。而我们周边的国家或民族,或如西夏、大金,虽一样曾是游牧民族,可马背上已经盛不下他们肥胖的屁股;或如南宋,虽然富足的土地上遍地流油,可帝王和权臣得了软骨子病,懦弱得太好欺负;或如四分五裂的印度,虽然遍地黄金和珠宝,可没有伟大的帝王,炎热的气候是他们唯一抵抗外敌的武器;再如中亚的那些阿拉伯小国,骄奢的国王只懂得建造奢华的宫殿,收藏美丽的珠宝和美女;还如俄罗斯,那时还是一片蒙昧的荒地,还如东欧诸多小国,除却宗教的狂热,也没有强胜的战斗力……于是,伟大的蒙古铁骑如秋风扫落叶,又如大浪淘沙一般,由东向西,从北到南,横扫整个欧亚大陆。
  
  那个时代,我们战无不胜,克无不克。我们用铁骑、火炮和野心创造了伟大的历史,我们用武力和豪情砸开了地域文明势力的枷锁,让各种文明,儒家的、佛教的、穆斯林的、基督教的、波斯的、印度的等等,从经济、科技、政治、文化等各方面,开始自由地交流和频繁地互融。那个时代,广袤的欧亚大陆上,铁骑啸啸,战旗猎猎,到处都回荡着蒙古人高亢的歌声。我们让这个世界警醒,我们让一个时代震憾:大雕永远是天空的霸主,苍狼永远是草原的领袖,宝剑在大地上划下的痕迹永远不会磨灭。
    
    3
  
  我们的传奇,是由伟大的蒙古军队完成。
  
  我们的军队,是由身体如钢筋铁骨,意志如不摧金石的蒙古战士组成。他们一个个体格强壮,剽悍勇猛。而且有着坚韧的耐力和毅力,不怕气候严酷、环境恶劣,也从不惧道路艰险、敌人强大。他们不贪图安逸舒适,饿了生啖牛羊,渴了喝口马奶,而困了就枕着马鞍入睡。他们甚至强壮得根本不会生病,或者不惧病痛。而更难得的是,他们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在驾驭马匹和使用武器方面有着惊人的本领。
  
  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历来是“御马如儿女,来去快如风”,所以蒙古军队也几乎全部是骑兵。而蒙古马是世界上最好的军马,虽然个子小,可马力强,而且耐力非常好。何况当时每个蒙古骑兵都有一匹或几匹备用马,以便换骑,这样,我们就拥有一支机动性非常强的军队。当初,我们的大将军者别从花剌子模率一万蒙古铁骑,急行万里,然后一举灭掉基辅公国便是这种机动部队展开“闪电战”的最成功例证。
  
  我们的祖先作战,从不以规模取胜。我们取胜的法宝,恰是依靠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还有以此为基础的全新战法。因此,我们可以用十万铁骑,大败同样游牧起家的金朝百万之师;也可以用只有15人的部队,征服俄罗斯、整个东欧以及中欧地区的军队;而征服庞大的波斯帝国,我们也仅仅动员了24万人的部队。便是与欧洲人长枪林立、盾牌严密的方阵军团作战,我们的蒙古铁骑也占尽优势,以少胜多,取得最终胜利。
  
  想想战斗的场面吧。从天际一头,黑压压逼来的是由5个横队组成的蒙古骑兵战斗队列,前两个横队是重骑兵,后3队为轻骑兵。横队之间相隔很宽,每个横队又是单列,看似也许没有密集型的军阵壮观,也没有多兵种组成的军阵威武,可一旦他们发动攻击,那种气势和杀伤力却令人望而生畏,非常可怕。准备好进攻前,蒙古军队会集体发出一种用“呼麦”的特殊嗓音发出的啸叫,会让对方军队笼上一层莫名的心理恐慌。然后,他们发起冲锋,先是后面3列轻骑兵穿过前两列重骑兵间的空隙,急速向前推进,仔细瞄准后向敌人投射具有毁灭性力量的标枪和毒箭。再稳固的阵线,也会在这种密集的乱箭袭击下混乱不堪,然后是重骑兵两波密集型的突击冲锋。尤为可怕的是,蒙古军队很少发起正面攻击,军队的主力往往出其不意地敌翼侧或背后实施决定性的打击。这种全新、狡猾的战术,往往令敌军一触即溃。于是,敌军自相践踏,乱作一团,随后而至的又是蒙古军队血腥而无情的杀戮。
  
  这样的场面太过残烈、太过血腥,根本谈不上壮美。对于我们祖先的军队而言,他们的目标就是不择手段地取胜。从战争角度讲,无可厚非,可从人性角度讲,却一无是处,甚至就战争的艺术和战争伦理而言,也无法夸赞。于是,我们祖先的野蛮杀戮,给那些曾经征服的地区和人民,留下太多的苦难和恐慌的记忆,以及许多变异的流言。
  
  于是,一个民族最值得自豪的征服传奇,开始讲述得有些艰难。我们便是打败了那么多的国家,征服了那么多的民族,占领了那么广袤的土地,拥有了那多么的财富,可又能如何呢?这些辉煌的记录后面,有多少被焚毁的城市?有多少被践蹋的文明?有多少被蹂躏的生灵?有多少难言的苦痛?那时,有一个叫马修·帕里斯的欧洲史学家写道“(蒙古军队)像成群的煌虫扑向地面,他们彻底劫掠了欧洲东部;焚烧与屠杀使这里变成一片废墟……他们铲平城市、伐光林木、推倒堡垒、拔掉蔓藤、捣毁公园、屠杀市民和农民……那些假装打仗或幻想逃跑的人,被鞑靼人追回后统统杀个掉……像对待牲口一样虐待俘虏……”当然,他在文中也对我们的民族和军队形象进行了丑化。可我们扮演的是“侵略者”的角色,他们便是放大了我们的野蛮和残忍,也情有可原,对此,不要讲历史的局限,不要讲时代的客观,无论如何,我们的祖先依然有罪。
  
  也许正是太过野蛮,也许因为只有野蛮,一个民族的强盛才如昙花一现,盛放不到一百年,旋及再次跌入历史的黑暗,民族之光也随之暗淡。历史长河缓缓流淌,时事变迁,这只伟大的军队,虽然依旧勇猛剽悍,可后来却不再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耐人寻味的是,一百年多前,我们民族的另一位著名人物僧格林沁,曾率蒙古骑兵在天津大沽口大败英法侵略军,可在1860年在天津海口、通州八里桥与英法侵略军再次激战时,蒙古骑兵却几乎全军覆没。于是,在骄傲我们民族的伟大和勇敢之外,又多了一份难言的慨然。
  
  每一个民族的盛衰史里,都有太多的故事可观,也有太多的历史感叹。对于我们这个马背上的民族,也许除却缅怀英雄的骄傲和传奇之外,更应该反思我们祖先曾经的失败、罪过、差距和苦难。
  
  民族的复兴,需要理性的思考,民族的进步,也需要文化的发展。那么,呼麦声里,让我们与祖先再次交流,寻求精神的汲养,发掘民族最闪光的一面,把一个蒙古人做得鲜亮、丰富而坦然。
  
  毕竟,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祖先滚烫的血液,无法改变,也不能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