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才回忆饥荒(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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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才回忆饥荒(ZT)2010-05-23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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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人们见面的问候语是,你好,做什么去呀?忙不忙啊?等等,可过去人们见面最常说的是,吃了吗?可见吃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不再把吃看得那么重要了,并且不时抱怨吃什么也不香,于是从普通家庭的餐桌,经营红火的饭馆,乃至豪华漂亮的酒店,出现了人们久违的菜干、野菜、大饼子、苞米楂粥,还成了时尚,招待有品位的客人。
  “民以食为天”,自古就是我们这个东方大国的第一名谚,有的干脆就把饭店取名“食为天”,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事呢?这固然是由于我们几千年的历史,经历了无数次的外来侵略,内部战争和自然灾害,常常饥寒交迫,食不饱腹。
  余生也晚,没有经历新中国解放前的悲惨生活,“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在幸福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却赶上了上世纪60年代初的那场饥荒。也就是通常说的三年自然灾害,究竟是自然灾害还是苏联逼债?还是大跃进,放卫星等折腾的,就不得而知了,这要等以后历史学家去解释和评说,不是我等能说清楚的。


  下面是我自己亲身经历的几件事。


  一、菜团
  那时我刚上小学四年级,每天要走到离家8里外的学校上学,当时每人每天定量4两粮食,早晨喝只有少许玉米面的粥,中午不能回家,带的是只有一点玉米面的菜窝头,实际就是菜团子,背着书包,拎着用毛巾缝制成的袋子,装着两个菜团,一个屯的七八个同学,全是如此,那时是那样的公平,谁家都一样,没有一个人特殊,能带点好吃的。
  上学路上,常常是一个人讲故事,大家围着边走边听,长的可以讲好几天,讲的人添油加醋,听的人津津有味。把什么都忘了,没故事讲的时候,大家就为一个事争论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学校了。在饥饿的年代里,这就是抗饥饿的最好的办法。
  十二、三岁的小孩在8里地的路上,不可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经常有几个好动的同学嘻闹追耍,抡起手中的袋子互相击打,全然不顾袋子里装着的食物。8里地的路有时要走一个半小时,有时还要迟到。
  早晨吃的两碗稀糊糊,几泡尿出去了,肚子早已咕咕作响了,忍饥挨饿上完上午的几节课,急急忙忙找到自己的袋子,打开一看,傻眼了,两个菜团子全都散了,已经完全没有一点儿原来的形状了,本来就是面少菜多。虽然数量没有少,但已经不像饭了,在心里已经打了折扣,但是填饱肚子要紧,就顾不了那么多了,用手把这些散了的,重新团在一起,狼吞虎咽,一会儿就片甲不存了。
  那时多亏了野菜,人们用它来填充那永不知饥饱的肚子,维持那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生命。那时就盼望什么时候能吃上没有野菜的干粮或稀粥,什么时候能吃上饱饭。
  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现在人们吃饱了,吃好了,吃得讲营养了。野菜像“还乡团”一样又进入了人们的视线,端上了人们的餐桌,并登上了富贾权贵们经常出入的大雅之堂。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二、“淀粉”
  淀粉是由许多葡萄糖分子综合而成的多糖,广泛存在于植物的谷粒、果实、块根、球茎等中,是植物的主要能量储存的形式,如米、麦、薯类等。是营养和食品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无论如何不能和饥饿联系在一起,就像有一个皇帝说,老百姓没有粮食就吃肉一样可笑。但是在那饥荒时代确实吃了“淀粉”。
  那年月春、夏两季可以有野菜、树叶充饥,进入冬季就没什么可利用的了,不知是谁,也不知是哪里,发明一种办法叫熬“淀粉”。
  那是1960年冬,我还在小学念书,放学后就跑到生产队的院子里,看怎么熬“淀粉”,先是把苞米叶洗好,放到一个特大号的大锅里,加上水,烧火煮,还要不时地往锅里放碱,反复烧直到把苞米叶煮烂,然后把锅里的苞米捣碎成麻状,再把苞米叶捞出来,锅里的东西就是“淀粉”了,最后过包,也就是用纱布把水滤掉,像做粉条那个过程一样,最后就成了一坨一坨的“淀粉”,一个坨2-30斤,弄成小块,再按斤论两分给每个人口。
  这个东西是深褐色的,弄碎用手一捏,很细腻,真是淀粉的那种感觉,是不是为此才把它叫淀粉呢?不得而知,分到家后弄碎掺到苞米面里,或做成大饼子,或做成窝头,咬一口很难吃,到嘴里也难以下咽。
  在熬制“淀粉”的过程中,放了很多碱,就像现在熬粥放碱一样,是为了增加粘稠度,还是有别的原因,就不知道了,反正碱多了,除了口感不好,吃了胃也受不了,不少人吃了以后,出现浮肿,但它毕竟可以填充饥腹,聊胜于无。
  把苞米叶熬完了,就用苞米秸做原料,那一年的冬季和早春,乡亲们就是靠这种“淀粉”维持度命。身体孱弱和老年人在这样的冬季度过了残生。
  当然这绝不是我们那里的发明,凡是经过那个年代的农村人,都不会忘记,这在那时也算是新生事物。


  三、中毒
  在饥荒的年月里,人们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吃饭都是问题,物资的其它方面可想而知,但是过年过节仍然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小孩也要穿新衣,放鞭炮,吃的就不行了,一家分几斤白面,过年也要吃顿饺子。其它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但具体的已经忘记了,只有一件事,深深地印在脑子里,至今清晰可见。
  1960年大年初二早晨,妈妈做的荞面条,没做卤,捣的蒜泥拌酱,面条就着蒜酱也挺好吃,面条的颜色有些发红,但是那年月能吃上一顿面条,那可真是难乎其难了。
  见到这样好吃的,我们几个孩子自然是狼吞虎咽,速战速决,妈妈却舍不得多吃,没等吃完,我们几个孩子就倒下了,不一会儿,妈妈也迷糊了。
  我们对门住着老两口和他们的姑娘,我们家孩子多,每天都打打闹闹,常惹得老两口嘴上不说,心里很烦,那天老太太吃完饭,出来涮碗,感到纳闷,刚才还吵吵嚷嚷,现在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推门一看,几个孩子东倒西歪,妈妈也下不来地了,于是老太太打发她姑娘,去找我们屯的老王大夫。
  老大夫正在家里喝酒,听那姑娘说我们一家人都病了,再说我爸爸那时还不在家,放下酒盅,拿起诊箱就来了,到家一看,饭桌还在坑上放着,盆里面条还没吃完,老大夫一看,就问,这面条怎么这样红啊?妈妈吃的少,还有点明白,说:“磨荞面时,我看太少了,正好旁边有一堆莨菪(读音:làng dàng)子,为了让孩子们多吃点,就掺进去了。”那是别人从荞麦里筛出来的。
  老大夫明白了,说:“莨菪子是药材,是有毒的,你们这是食物中毒了。”那时农村没有什么条件,就用土办法,给我们一个个灌粪便,叫我们吐,那边的老太太就和她姑娘熬绿豆水,老大夫又找药书,查找能解莨菪毒的药物,有升麻、犀角、甘草、蟹等,他那儿只有甘草,洗洗就让我们嚼,又喝绿豆水,七弄八弄,总算没有出现意外。
  妈妈后悔不迭,说:“这年头看见孩子们饿的,就想让他们多吃点,哪曾想差点把他们害了。”
  时隔40多年,想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


  四、便秘
  写出题目就觉得不雅,但是在那饥荒岁月,人们为了生存,为了活命,想方设法填饱肚子,自然发生过一些今天看来不雅不洁之事。那时还叫大肠干燥,我还是选择了这个比较文雅的,流行的说法。
  1961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家孩子多,还都是男孩子,衣服破的快,粮食吃的多,家里实在没吃的了,爸爸找到生产队长,队长说:队里也没粮了,有点谷子,是种完地剩下的种子,借给你们吧,到秋还上。爸爸自然是感激不尽。
  正常说,谷子磨成米可以做饭吃,但在当时那就太奢侈了。爸爸把借来的谷子,全都磨成了面,说是面,其实很粗糙,里面有一些草籽,再说谷子的那层皮壳很硬,用过去的那种磨根本磨不碎,磨了几遍也不筛,就拿回家了。
  这些磨完的谷子怎么吃呢?当然不能做饭,也不能做粥,做粥那些皮壳,就会漂在水上没法吃,只能掺点苞米面做饼子或窝头,吃时也没有别的味道,就是有点划嗓子,不好吞咽,总比挨饿的滋味好多了。
  一个星期以后,问题来了,我们几个孩子都觉得肚子不舒服,拉不下来屎,我是最严重的,想了不少土办法,用咸菜条吸,在屁股上抹油,吃泄药,怎么也拉不出来,肚子胀得鼓鼓的,这时候也不饿了,好几天没吃啥,实在没办法了,已经八九天了,只好去医院。
  到医院20多里路,虚弱得走不了,坐生产队的马车去的医院,一个大夫摸摸我那鼓胀还有点发亮肚子,问问都用了什么办法,然后说:灌肠吧,叫护士拿一个盆子,倒里半盆水,然后把好像是肥皂弄成的一些小块,在水里搅拌,我心里想,用这么多水灌肠,我能喝进去吗?再说肥皂水怎么喝呀
  正在疑惑间,大夫叫我褪下裤子,蹲下来,把屁股撅起来,他用一个特大号的注射器,抽了满满一管肥皂水,从肛门注进去,并叫我一定憋住,刚注时,肚子里咕咕响,又注第二管,注到一半时,实在憋不住了,家里人赶紧把先准备好的盆子拿来,大夫刚把注射器拔下来,就便出来了,像是一块石头掉在盆子里。
  听说现在也有不少人便秘,是一种病,还说是富贵病,是饮食过少,食品过精过细,食物中的纤维素不足,缺乏运动所至。
  那时刚好相反,吃的多,又粗又糙,所以叫大肠干燥。看来什么也不能走极端。


  五、拣粮
  1961年暑期,我已经上中学了,学校在离家50多里地的镇上,在学校食宿,每天一斤多粮,虽然也吃不太饱,但比在家时强多了。当时14-5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期,有时下了晚自习,还是闲饥难忍。
  秋季里的一个星期天,我和一个同学没回家,在学校也没事,我俩商量,现在秋收都完了,咱们到附近地里拣点苞米,到通校的同学家炒成苞米花,晚上打打牙祭。
  于是我俩一人拿一个用手巾缝的袋子出发了,说是附近,其实走出镇里就挺远了,穿过一个林带,才看见庄稼地,跟我们出来时想像的完全不一样,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连秸秆都没有了,我们想,这里离镇里太近,街里的人都在这里弄烧柴,往远走能好一些,就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就到晌午了,也没感觉怎样,因为前面充满了希望和诱惑。我们也不能沿路走,远远看见有庄稼地,就直奔而去,离镇里远了,庄稼地也多了,我们也有所收获了,说实在的,那年头,收的时候能丢几个,就是丢的多,也早就叫别人拣去了,我们拣到一个苞米,就把粒搓到袋子里,哪怕只有几个粒,也拣起来,颗粒归仓嘛。到豆地里看到豆枝,豆荚也拣起来,反正都能炒吃。
  渐渐地感到有些累了,我们就歇一会儿,这时已经是下午了,也感觉饿了,看看袋子,真不错,快满了,心想这就能吃一个星期了。我俩开玩笑说,别贪心了,像太阳山的老大一样,叫太阳公公烧死了。这是小学语文课文讲的一个故事。
  我俩开始往回走,七绕八绕了大半天,只顾低头拣粮,哪还记得住方向,我说往这边走,他说往那边走,走一会儿,争论一会儿,太阳快落山了。
  这时我俩都着急了,荒山野外,分不清那儿是那儿,我俩也不争了,朝着一个方向一个劲儿地只管走,一天没吃饭也不感到饿了,只是急着回学校,我们找到了一条路,看样子挺宽,走的人也不少,其实这时天已经黑了,没走一会儿,就看见灯光了,原来是到了一个村子了,到生产队部一问,这里离学校30多里,原来是方向弄错了,越走越远了。
  队部只一个饲养员老头,我们问回学校怎么走,那老头说,这么晚了,还走什么,一会儿到我家吃点饭,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吧。
  我们怕老师批评,第二天3点,老头起来喂牲口,就上路了,到学校还不到7点。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这不是人为食忙吗?


  六、喝粥
  1964年到城里念书了,这时候已经不是饥荒年月了,学校的伙食也好多了,每个星期都要改善一次,吃一顿细粮,现在还记得,每到周二中午,就吃一顿大米饭或馒头,那时是用饭票排队买饭,这张的饭票比别的特殊,上面有一个阿拉伯数字“2”,吃馒头的时候多,所以大家都说,“小2小2,两个馒头一碗菜”,有的同学不慎把这张饭票弄丢了,这顿细粮就吃不上,那是最让人沮丧的了。
  那时学校管理严格,住宿生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熄灯,都不许出校门一步,早晨起床上早操,晚上就寝要点名。只是到周六放学后就随便了,刚到城里,什么都觉得新鲜,一到周六吃完晚饭,同学们就结伙到街里去逛,到八、九点钟才回来,每次回来都是疲惫不堪,又累又饿。
  每次逛街都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好奇心驱使,所以这次去这里,下次去那里,有一天我们走到一个偏僻的小街,发现一个粥铺,有人出出进进,我们几个同学也进去了,(当然如果是灯火辉煌的酒店,我们是不敢进去的),一进门,有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大米粥5分一碗,高粱米粥3分一碗,还有一些小菜的价格,我们相视而笑,真是喜出望外,不用商量一个人买了一碗高粱米粥,菜是不能要的,那时候学生没有钱,光喝粥没有滋味,每个桌上都有酱油,是免费的,一碗粥倒上点酱油,也不用找座位,站着几分钟就喝下去了,也算是饱餐一顿。所以大家都说,“有钱难买星期六,吃个饱,睡个够”。
  以后每到周六晚上,我们都要去那里喝粥,尽管我们都保守着秘密,但消息还是不径而走,再去的时候,就看见了我们学校其它班的同学,现在还记得那条街叫金辉街,那个粥铺叫金辉粥铺。
  毕业几年以后,去那个城市,还到那里看看,但是已经叫金辉饭馆了。前几年又去那个城市,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全是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了。

  几十年来,去过无数次的饭店、酒店,甚至星级宾馆,吃过野菜山花、鸡鸭鱼肉,也吃过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但是金辉粥铺的粥,却叫我不能忘记,不是那粥有多好吃,多有营养,是它叫我记住了那个时代,人们对饥饿的无奈,对填饱肚子的满足。
  时间永是流逝,饥荒岁月的那些事,已经日渐久远了,但愿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吃在人们的生活中,占的位置越来越小,如果说还有人为吃不满足的话,那就是如何吃得可口、营养、安全,这是更高层次的烦恼,和饥荒就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