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新《防卫大纲》与日本的安全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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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新《防卫大纲》与日本的安全政策

时间:2010-12-22 11:36 作者:张云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149次

  此次《大纲》正式放弃了战后日本“基盘防卫力”的构想,提出“动态防卫力”的概念,并将防卫重点从北部向西南,从本土向周边岛屿转移,防卫对象明确定位北朝鲜和中国,这是冷战结束20年后日本防卫政策的重大转变。


  时隔六年,日本政府在12月17日发表了新的《防卫计划大纲》(National Defense Policy Guidelines,下面简称《大纲》),《大纲》是日本阐述国家安全评估和国防政策走向最为重要的政府文件。此次《大纲》正式放弃了战后日本“基盘防卫力”的构想,提出“动态防卫力”的概念,并将防卫重点从北部向西南,从本土向周边岛屿转移,防卫对象明确定位北朝鲜和中国,这是冷战结束20年后日本防卫政策的重大转变。


  日本的这些举动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注目,特别是遭到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的亚洲各国,《大纲》首次将中国定位为日本国家安全的“担心事项”,这更有理由让中国解读为日本安全政策的根本转变和“反华”企图。究竟日本的安全政策是否发生了根本转变?日本是否会走上再军备道路,从而导致中日对抗?小文就以上问题作探讨。


  日本安全政策的量变积累与质变可能


  毋庸置疑,新《大纲》中将日本的防卫概念,防卫重点以及资源配置作出了明确转移,明确说明了日本安全政策发生了重要变化,但是就此判定日本安全政策发生了根本变化,在目前还缺乏足够的客观证据。判断日本安全政策是否发生“质的变化”(qualitative change)主要有两个指标,第一是防卫意图(intention),第二是防卫资源(resource),两者缺一不可。


  首先,从意图的角度来看,新《大纲》没有改变日本战后“专守防卫”的基本防卫理念。战后日本的《和平宪法》,从立法上限制日本参与保障本国安全以外的军事活动,也就是日本认为宪法不承认“集团自卫权”,这也是美国抱怨日美同盟不平等之处。《日美安保条约》规定,在日本受到攻击时美国有义务保护日本安全,但是当美国受到攻击时,日本没有保护或者支持美国进行军事行动的义务。


  近年来,在日本要求对“集团自卫权”与宪法关系进行重新解释的声音不断出现,自民党在2009年向政府提出在新的《大纲》制定过程中讨论该问题,但由于自民党在大选中落败,民主党上台后该问题讨论暂时搁浅,此次《大纲》中也没有涉及相关的内容,这说明日本在防卫意图上还没有发生质变。


  其次,从资源角度来看,日本防卫支出没有出现迅速增加情况。根据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统计,日本防卫支出在本世纪初约为4兆9000亿日元(约770亿新元),2009年为4兆7000万日元,也就是说,在过去十年间日本的防卫支出没有增加,相反呈现持续下降趋势。从防卫支出与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值看,2008年日本为0.9%,与美国的4.3%,韩国的2.8%,印度的2.6%,中国的2%相比处于低位,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数据显示,该比值在世界上排名150位。


  此次与《大纲》同时发表的《中期防卫力量整备计划》,提高海上自卫队的潜水艇数量与导弹系统装备,也是在削减陆上自卫队坦克部队和火炮数量的前提下实现,整体防卫支出没有变化。因此,从防卫资源角度看,至少目前还没有出现某些专家所说的、日本正在进行大规模再军备(rearming)的迹象。


  但是,日本安全政策目前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并不意味今后不会发生;相反,在今后不长的时间(特别今后5-10年很关键)内,日本安全政策发生根本转变的可能性完全存在。


  第一,从过去5年来看,日本安全政策变化呈现出“量变积累”的过程,因此有理由怀疑,新《大纲》可能是这一过程的又一重要步骤。


  新《大纲》中体现出的变化并非突然转变,很多的内容在2004年发表的前一次《大纲》中已经涉及,例如“抑制重视向对应重视转变”,“在继承基本防卫力构想有效部分的基础上,适应能够对应各种事态具有应急性、机动性和多目的性的防卫力量建设。”在2004年《大纲》发表后,于2006年12月修改的《防卫厅设置法与自卫队法》获得日本国会通过,向海外派遣自卫队作为日本自卫队通常任务,正式立法得以完成;随后日本防卫厅被升格为防卫省。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国际研究中心主任理查德·萨缪尔斯(Richard J. Samuels)教授认为,日本进行的是“片香肠”(salami slicing)的办法,一步一步改变着日本的安全政策。此次《大纲》是对2004年《大纲》的进一步明确化的努力,今后几年时间内,日本防卫相关立法是否有具体而且实质性的变化,可以用以判定日本防卫政策走向的重要指标。


  第二,日本将军事力量重点西移,可能有利于日本突破“集团自卫权”的现行解释。


  新《大纲》决定日本军事力量部署向西南岛屿转移,这在物理上使得日本主要军力与美国和韩国的军力更加靠近,为加强日美韩三方军事合作提供更大的可能性,甚至有可能进而发展成为三国军事同盟(本月美韩军事演习日本军方派出观察员,日美军演韩国军方也派出观察员)。如果出现三国结盟或者准结盟情况,一旦朝鲜半岛“有事”(例如韩国宣称受到攻击),日本就会立即面临是否应当“卷入”的问题(这种可能性比起现在日美同盟下,美国受到攻击日本应当怎么办的假设情形,出现的可能性显然大得多)。


  随后就不可避免会涉及到日本是否应当重新解释“集团防卫权”(日本可能可以用“现实威胁”来绕开宪法的限制),而一旦获得突破,日本战后和平宪法修改也就为时不远了。当然,目前尚未看到日本会向这个方向转变的明确迹象。例如在美韩军事演习前,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伦明确建议日本参加以形成“三国演习”的局面,日本政府以可能与日本宪法相抵触为由予以拒绝。但是,我们不能排除上述情况发生的可能。


  日本《防卫大纲》背后的国内与国际博弈


  除了上述对安全政策本身的分析外,我们还不应当忽视日本新《大纲》出台背后,国内与国际博弈的一面,这两个层面的博弈都与“钱”(预算)直接相关。


  国内博弈主要发生在日本防卫省与财务省之间。如前所述,日本国防预算近十年来呈微弱下降趋势,目前日本政府债务与GDP的比值,在高达近200%的情况,防卫预算面临被继续削减的压力。防卫省和相关的政治家要保证预算额度,就需要有“合理”理由,放弃冷战时期确立的“基本防卫力”构想,提出“动态防卫力”概念,与保证预算直接相关。与此同时,中国在某种程度上则被这种日本国内利益博弈所利用,完全可以设想,在防卫省与财务省就预算进行唇枪舌剑讨价还价的时候,“中国威胁论”,特别是9月的“渔船事件”会成为防卫省有力的论据。


  在国际层面主要背景是日美同盟之间的博弈,情况更为隐蔽,主要体现在就日本防卫开支,特别是日本负担驻日美军费用数额问题上的讨价还价。美国在1970年代末期,开始以在美国的盟国中,日本的国防开支与国内生产总值比值最低为由,向日本施压,日本为了不增加国防开支,从1978年开始,同意每年提供驻日美军费用。日本认为这是对美国的“特别照顾”,因此称“温馨预算”,并认为与德国和韩国相比,日本负担的驻在美军费用偏高,一直要求削减;而从美方看来,该预算是日本应尽的义务,而且还很不够,不断要求日本增加,关于该预算数额问题的谈判,从来没有间断过。


  冷战结束后,日本面对的安全威胁大幅度下降,加上经济状况不佳,“温馨预算”在过去十年,从1999年的2756亿日元,递减到2010年的1881亿日元,减少了32%。美国方面对此颇有微词,但又苦于没有强有力的理由。今年发生中日“渔船事件”后,美国提出该预算应当属于“对中国战略费用”一部分,强烈要求日本增加预算数额,最后双方达成妥协,日本在今后五年内,保证该预算数额不变,以换取美国同意不要求日本大幅度增加预算。


  由于日本的安全政策,由“自主防卫”和“日美同盟”两部分组成,美国对日可能施压的理由,主要来自于日美同盟的作用增大的部分,而日本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就是适当增加自主的部分。在此次《大纲》中,日本将中国明确为“担心事项”,并主动将防卫重点转移到西南,可以显示其加强“自主努力”的程度,这在对美谈判时,有利于日本容易拒绝或者缓解来自美国的压力。


  对中日关系的影响


  虽然2004年的《大纲》中已经提及中国,但是此次明确指出中国是“担心事项”,对于中日关系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正如上述分析指出的,字面上的表态还不足以判断日本就一定会走与中国对抗的道路。《大纲》的出台是在国内外各种复杂背景交织互动下的产物,并不是简单的对华关系一个层面。《大纲》对于中日关系的影响,更多的体现在对日本对华外交上,在防卫基本文件中明确将邻国设定为安全隐患,本身就束缚了日本外交的空间,日本的对华外交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才能够减少这种负面的影响。事实上,在冷战后20年时间内,日本一直在安全战略威胁设定上采取“模糊战略”,也是为了避免束缚外交上的手脚。


  因此,评估日本安全政策是否发生了质变,是否会导致中日的对抗,并不能以《大纲》为标准,而应当将注意力放在今后几年日本的相关立法与军事预算的变化上。


  作者是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现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研究中心访问学者


来源:联合早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