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柳宗宣的《永远的孙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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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 远 的  孙              柳宗宣

      二00一年三月二十五日,作家段华约我到天津参加孙犁研究会年会。我欣然同行。

     与段华相识因了孙犁先生:十年前对先生的创作十分留心,曾读到过先生给段华的书信。我在遥远的南方也能感应先生的呼吸,曾四处邮购他新出版的《秀露集》、《澹定集》……早年阅读《白洋淀纪事》,读到水声离开妻子时的叮嘱曾流过眼泪。以后讲授这篇小说,着迷于先生对白洋淀风情描写,那真是充满了诗情的弥久不衰的文字……晚年先生说过,散文创作要质胜于文,要有真情要写真象。这成了我写作的内在要求---在酒会上邂逅段华,我们自然谈到尊敬的孙犁先生,他说什么时候我们去看望他老人家……一年后我和他坐在了通往天津的双层快速列车上,段华说先生长年卧于病床上,行动不大方便了。八十八岁的人了,能在他在世的时候见上一面,作为心仪他多年的读者,心情是庄严而肃穆的。

在百花文艺出版社一间会议室里,我见到孙犁研究会的一些学者们。会前秘书长先生介绍大家关心的孙犁先生的近况:九三年做了大手术后,九四年还写了些新东西,九五年又病,不再写东西了;九五年底,写过几封信;九八年十二月中旬住进市中医院,就一直在医院,老病缠身,不关注外界大事,只关心小孙子;先生的官能老化了,现在已封嘴。在研究年会上,一个书法家为先生写了祝辞:“曲终情不尽,依依荡春风。”

     下午我和段华前往医院。在医院附近的花店里,我们选购到由百合花、康乃馨,满天星等植物编织的花篮送进病室,先生正在输液,他眼睛闭合着,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全然不知我们的到来。特护说先生近日感冒了,正要叫醒他,被我制止了,我说让先生安静休息;我们将花篮放在一角,与很多褪色的花篮摆放在一起。我不出一声地站在那里,看着先生沉入自己的睡眠或身体的病痛之中:他的长脸额骨凸现,眼眶深陷,白发秃至顶心,长长地干瘪的双臂和长长的细细的如竹竿的双腿无力地放在被单外;病榻中的孙犁与我想像中的先生无论如何联系不起来。但这就是我要见到孙犁,临终前的孙犁。

我在想,就是眼前的先生用他那双脚走过多少穷山恶水,走过多少风云岁月,我仿佛看见他在冀察翼平原或山区行走,腰带上系着墨水瓶---在阜平的一间屋子的油灯前用土纸抄写书稿的侧影,在动荡特殊的年代,在众多的选择中选定了自己的清贫的安身立命的作家生活,在复杂混乱的文化环境里持守他作为一个作家的良知,在特殊的历史生活中总在与阻碍他创作的负面的因素包括贫困进行抗争,守护作为一个作家的良知与自由,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进行创作,在他完成不到五万字的小说《铁木前传》后大病一场;十年动荡期间,他终不写一句违心的文字,宁可忍受非人的折磨也要保护一个作家的操守;我想到一个学者说的,孙犁先生的作品是说不透的,里头有神秘的东西值得挖掘。我想是这样的,生活给他特有馈赠,他又在作品中融入了他迷人的人格魅力或从民族传统中文化中承接的精华。他是用自己的一生创造一个文学奇迹,留下了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所以在看见孙犁先生的病容时,我没有悲伤,反而感觉身心安泰平和。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百花文艺出版社一个女编辑抱着一个纸盒子,里头装有《孙犁文集》一套文卷本,先生见到自己的文集珍藏本非常兴奋,感到无比满足,随后出现的是幻灭感。他仿佛看见那个编辑抱着那一叠书就像他的骨灰盒,他发现自己经过的一生都在那个不大的盒子里……那天从先生病弱的身体旁移开,想着一个人那么容易受到时间的摧折,人生的苦难与短促,我为先生感觉到无比的欣慰:正如先生所说过的:一些人的作品一出现就没有生命;他希望自己的作品在他死后能代替他活上五十年。

  现在先生走了,他的作品还在呼吸着,代替一个易逝的身体在大地呼吸、行走,寻找他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