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种子的翅膀》(长篇小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5:43:57
种子的翅膀》内容提要:

人——这主宰万物演出诸多悲剧和荒诞剧的罪恶之源,肉体的出生不由自己,难道灵魂形迹的掌控也“本性难移”吗?年轻的蛋蛋作为一颗被山里人借种而生下的种子,又被村人怀有作为种子借去续种,怀有卑劣变异的人性又迫使涉世未深的蛋蛋不得不逃往城市打工谋生。在城市,他被生活多次捉弄,为了生存他只得应聘家教来到富婆莲花家暂时安身立命。物质富有而精神空虚的莲花、闫臻母女虽然让他得到了家庭的温暖,但他与莲花母女的感情纠葛却让他作为一颗背负着沉重枷锁的罪恶种子的灵魂时刻不得安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了莲花家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个从未闪面的叫闫六九的莲花的丈夫不仅在建筑领域拥有很大的权利,而且由于贪欲不断地膨胀而即将锒铛入狱,而这个闫六九恰恰正是蛋蛋的亲生父亲,他正是这个人即将相认的种子。他憎恶自己作为别人的种子又被人借种,报复怀有的罪恶不仅没给他带来一丝快活,反而使他陷入恶淖不能自拔。面对同父异母的妹妹闫臻轻率地自杀和怀有的死去以及闫六九最终的悲惨结局和莲花、巧巧凄艾的目光,谁是制造人间悲剧的幕后黑手?谁又是演绎荒诞人生的罪魁?人性的贪婪和变异啊!蛋蛋经过血与火的涅槃后灵魂渐渐醒悟,他憎恨命运为他带来的不公与不幸,更憎恨自己行为的卑污。人性的回归使他最终抱着赎罪的态度完成了灵魂的转折,使他罪恶的肉身得到了心灵的拯救。他最后被人装进麻袋扔在了山乡洁白的雪地上,望着干净纯洁的大地,他的灵魂幻化成了六角形的翅膀的雪花,飞舞在纯洁的世界里,使肉体的原罪得到了赎当,使高洁的灵魂得到了重生和永恒。

《种子的翅膀》

 

<>

时间一进入腊月,老天就突然翻了脸,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把城市和农村都裹进了雪被里。

今夜,雪似乎特别钟情于山野,越往深山中走,雪愈下得厚实,人踩上去“咯吱、咯吱”发响,双脚连同两腿就深深地陷进了雪窝里了。

“怀有叔,咱……咱歇会儿……”刚20岁出头的蛋蛋喘着粗气,撂下手中抬的麻袋,就坐在雪坡上了。

“咱上了这面坡再歇。”抬着麻袋走在前面的怀有不得不停下一直撅着尻子的身子,头拧过来,腿依旧插进雪窝里说。

“唔唔唔”麻袋一阵抖动,从里面发出了声音。

蛋蛋看一眼动弹的麻袋,抬头又望着斜坡上仅隔一麻袋距离的怀有,年轻人心里一阵悸动。这时的雪山野洼,天虽然不再筛糠似的下雪,但飘下来的小雪片还不时地撞上人的热脸,使负重人热汗滚滚的面颊有了凉爽的舒适感。蛋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雪水,这才看清了怀有的小眯眼,此刻在四面雪光的映照下,像夜猫子似的喷发着两股特别的光,似欲火,又恰似希望……蛋蛋茫然不知所措了。他惊奇,平时老是苫眉耷眼的怀有叔那细得两条线一样的小眼睛,竟然能喷发出这般强烈的光束来……

“把人抬回家,叔就有活头了。”怀有的声音像闷雷在蛋蛋的耳畔滚响。“叔都快奔四十的人了,可不能在俺身上断了香火,绝了种……”

蛋蛋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个女人。据给怀有这个女人的包工头说,这还是个长相不错的女人,尽管是包工头的几奶,但能到这山大沟深的怀有叔家里做女人,也算是光棍汉烧了高香,交了桃花运。蛋蛋心里可怜着快四十岁了还没摸过女人一指头的怀有,嘴里却不由得说:

“叔,这可是犯法的。”

“这可是叔爬高上低,血流汗水地干一年,拿命换来的。”

蛋蛋知道,怀有叔为了麻袋里的这个女人,他在建筑工地整整干了一年,没领一分钱,就是为了抬回这个女人。

山野人家,一条沟里,仅有七、八户聚住在一起。他们依山靠山,在山根底下平整一块地,就势建了房屋,就形成了一个小村庄。近年来,沟道里大部分的女子都从深山嫁到浅山,有的还远嫁到了山外,眼看着光棍汉越来越多,谁家都如同火烤心一样焦虑。怀有上有揪心发愁的老母,还有一智障的哥哥,这个家唯一的盼头就维系在他身上了。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死后闭不上的双眼,那是一双乞求的眼啊,乞求他的儿子怀有一定要为这个家接宗传代,续个香火。

“不要断种……不要……”父亲的话如同秋天房檐下的蜘蛛网,罩了怀有的心。二十年了,他一直囚禁在父亲的双眼里,总是挣脱不开,就连晚上做梦,都是满天地的眼呢。随着日子不断地从面前晃过,怀有几近绝望,谁家有女会嫁给他这个山洼里已人到中年的汉子呢。

他时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的歪脖枣树下,看西沉的太阳掉到山的那头去,他就会发恨,想,如果太阳永远不落,就带不走岁月,人也不会变老;还有门前那条小河,河水一年四季淙淙流淌,它急忙的脚步要追赶什么?为什么水的步伐那么紧促?流了这么多年,却永远一个面目,从不见老?河水不老,难道是为了续种,为了不断种?

怀有再不能像他的哥哥一样了,等待女人,等成了痴呆。怀有知道,在他的哥哥眼里,世上已不存在什么男人和女人,公的和母的了。怀有要做最后的挣扎,他走出大山,挤进了打工的人流……

眼前雪地里这条不停地蠕动、挣扎着的麻袋,是山地汉子的一包希望,她囊括了两代人的企盼呢。

蛋蛋陡然觉得,面前一贯缩着脖子、身子瘦小的怀有叔在雪野里变得高大起来,在续代接种面前,他的艰辛,他的负重,是常人不可理解的。

望着怀有喷火的双眼,蛋蛋直感到后脊梁冒凉气,仿佛不是天上在下雪,而是自己的脊梁在喷冰粒。人说,狗急了能跳墙,人一旦钻进了某件事中,也是非常可怕的,蛋蛋似乎从怀有呼出的气息里,嗅出了一股生人的肉腥气。

“呱呱”,沟半坡的松林里有不祥的夜鸟敛声屏气的叫声,雪夜将这声音传播得很响很远,令人毛骨悚然。

“走吧,蛋蛋娃,时候不早了。”怀有说。

蛋蛋猫下腰,双手抓住麻袋的两只尾角,挺着身子,一步一滑地向坡上行进。走在前面的怀有,死死地抓扣着用细铁丝扎紧的麻袋口,弯着腰,蹬着腿向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雪深得看不见路,只有在他们走过之后,留下的脚窝被跨步时的划痕串联起来,成了唯一的路,那一个一个深陷的脚窝,幽灵一样凝视着茫茫苍天。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艰难地爬上一面坡,又下到沟底,再爬上一面坡后就望见对岸山根下自己的小村子了。尽管雪夜迷蒙,蛋蛋和怀有还是透过雪辉,看清了熟悉的小村落。小小山村,虽然像一块破败的棉絮一样被扔在了山坳间,但透出的气息还是让他们感到了亲切,感到了温暖。这一老一少就亢奋起来,抬起那麻包,踏开雪浪,飞似的进了村子。

“咯咯咯……”打鸣的鸡一声长叫,将整个山野从沉睡中唤醒了。

小小山村因为麻袋里的女人,猛然就睁开了惊奇与喜悦的双眼……

村口老槐树下,怀有的母亲总是在农历每月的初一、十五天放亮时焚香磕头,求树神保佑,为儿子怀有求上一个女人。老妇人虔诚地烧香、磕头,嘴里默默地祈祷着,多皱的脸,像挂在废弃的老屋墙上干瘪的老丝瓜。

一条黑狗慢腾腾从村子走出来,见惯不怪地从老妇人身边走过,立在老槐树突出在地面的大根上,将它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住了归来的蛋蛋和怀有,还有那麻袋里的女人。

“呜呜……汪”,黑狗绵绵地叫了一声,算是与归来的人打了声招呼,也算是为跪在雪地里的老妇人报了个信。

<>

蛋蛋没有进怀有的家。他是看着怀有扛起麻袋,脚下如飞地绕过歪脖枣树,撞开家门的。

蛋蛋从怀有家的屋山墙绕过去,进了自家的院门。

刚起身的蛋蛋爹和娘一脸惊喜地扑上来。

“蛋蛋娃哟,你咋这个时候才回来?”中年妇女红扑扑的脸颊,喷放着土炕的温热气。她一边拍打着儿子身上的雪沫,一边心疼地问:

“赶了一夜的路?”

“嗯。”高出母亲大半头的蛋蛋,已是英俊的小伙子了。他晓得,家里人知道从通车的公路下来,还有三十里的山路要走,才能到这个小村子。

“不选个白天赶路!?”家里男主人有点责怪了,他带着爱怜的感情说。随后,立刻吩咐女人:

“快给娃先烧碗热鸡蛋汤。”

女主人忙不迭地拉住蛋蛋往热炕上让,伺候着脱了鞋,又为儿子脱了外衣。

“先靠火眼头坐,暖和暖和。”

身子一挨上自家的热土炕,蛋蛋就有了一种舒坦的感觉,在外跟着怀有打工快一年时间,神经一直绷得很紧,只有回到家,回到父母为自己筑的巢穴,才能松弛下来,才能有安全感。去城里打工,就如同被卖到城里的山桃,只有桃核被扔进泥土,这枚桃子才能得以重生,才会放松神态,安然泰然地等待新的季节。

蛋蛋在这一刻,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重要,他从心底生发出对父母的感激来。晕晕乎乎之中,他听到母亲“啪嗒啪嗒”拉风箱的声音,这一拉一掀的风箱声,极为悦耳动听,分明有了节奏感。仔细听来,就有了一种曲线美,唱腔似的,将山里人家的希望变成窈窕的炊烟,从屋顶上一绺绺地飘然而去,给这深山野洼传送着不泯的生息。

父亲是位年近五十的人了,个头虽不高,但敦实有力,黑红的脸膛上略带些连鬓胡须,双眼圆而显智慧。他坐在门背后的小木椅上,戳开了炕前的火灶门,一股青烟冒过,火苗儿就呼呼窜起,松木硬柴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声,于是,满屋子就被松油香熏得迷醉了。大土炕更加热乎起来,灶门的火和着炕洞的火,把屋宇笼罩进暖融融的气流中了。

“他爹。”拉风箱的妇人往灶门里添了一把柴,唤道。

“嗯。”门背后应了一声,闷闷地。

“我说他爹。”妇人提高了嗓门。

“叫魂呢,说嘛。”汉子挑起火炕的木柴棒,让火焰呼啦啦更欢势了,如同火焰鸡火红火红的鸡冠子。

“蛋蛋娃不小了,得赶紧寻个象了。”蛋蛋迷迷糊糊听娘说:“在咱这个鬼地方,小伙子年龄翻过二十一、二,就很危险呢。”

“你放心。”男人的声音嗡嗡作响,夹带着自豪,撞击着蛋蛋的耳鼓:

“在咱这个沟道,不论往南沟深处的桃树湾,还是下北边的柳家坪,你掰着指头数一数,方圆十几里,挨门撞户拉出来瞅瞅,哪家的小伙子有咱家蛋蛋娃心疼?按现代人说法,那叫个帅。况且,咱就守这么一根独苗,宝贝疙瘩么。还有咱这八间新瓦房,还怕寻不上个好女人?

“咱山沟野洼,不比城里,人家城里三四十的,还有黄花闺女跟呢。”女人的声腔里包含着焦虑。“山沟里谁家能把女子养到二十二、三?”

“你能。你能你寻去!”男人突然涨红了脸,双眼喷放出烦躁不安,声音像夏天从山头上滚过的闷雷:“我这是羞了八辈子先人了……一辈子白劳心,白费神……”

“自己没本事,你还怨谁?”女人压低了声,生怕被炕上的儿子听见。火光一明一暗,在女人的脸上阴一下,阳一下地闪动,把万般的埋怨和无奈铺展在眉眼间,整个面颊看起来,比树荫下的坡地还显暗淡。

“跟着你守了几十年的活寡……”女人发出的音响,忧忧郁郁,委委屈屈,如雨天的柔丝,在空旷的阴天里摇晃。

外面突然起了风,没带哨响,却神出鬼没地从门缝溜进来,让人脊梁骨渗凉渗凉。

“……活寡……活寡……”蛋蛋被瞌睡摁着头,让他无法睁开眼皮,只有这两个字阴魂似的尾随着睡眼的脚步,紧追不放。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再也听不到父母的叹息声。

顽皮的梦神悠悠飞来,她像牧童一样,牵着蛋蛋的魂儿,在高远的蓝天下翱翔。

“我没有双翅,怎能在空中飞?”梦中的蛋蛋诧异地问自己。

“因为有我啊。”围拢着一团棉花似的白云在他脚下回应道。

“我这是要去哪儿?”

“快乐的世界。”云的声音脆生生的,让他想起了又脆又甜的水萝卜。他在空中游着,周围什么也没有,连只鸟毛都不曾出现,他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太空世界。

“我不要这什么也看不见的梦。”他竭力要挣脱出这空洞洞的境地。

“我需要哦。”白云还是那种水甜水甜的脆萝卜声:“因为我是梦的种子。”

“梦有种子?”蛋蛋愕然,英俊的脸庞飞扬着迷惑。

“任何物种都靠种子。”云一激动,蛋蛋就跟着颠簸一下。“任何物种都是种子。就像我,人的、猪的、狗的……任何生命的梦,都是我种下的,是我的延续。正如你,是你爹借来的种子,你还要再为人种。”

“你什么意思?”蛋蛋刚想问下去,张开嘴,音还没发出来,白云就按下了他的头。

“你看。”

这时,在他的下方,出现了沙漠、绿洲、山川、河流,还有偏僻的原始森林,有城市霓虹旋转的灯红酒绿……在这一切之中,到处都是交配的影子,有骆驼在配种,有蚊蝇在交尾,有大象在媾合,有蚂蚁在踏蛋……更令人惊惧的是,深山野洼的男男女女,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一丝不挂,男人的生殖器凸显在外,而女人的被一片黑森林般的阴毛遮掩着,使那一片成为了神秘的深潭……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男欢女爱,一律地选择在豪华的屋子里,他们褪去了华贵的服饰,依然是空空荡荡,赤条条,相扭在一起。所不同的是,城里人剥去了服装,在装饰物的衬托下,显得丑陋不堪。而野山野洼的人,在自然条件的烘托下,更具一种美感。一种配种的酣畅,一种生命的起源……

这是罪恶么,还是在尽着生命的职责?

……

一觉醒来,已是夕霞满天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