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治纲:评晓剑的长篇小说《沧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23:36:29
个人与历史的双向审视 ——评晓剑的长篇小说《沧桑》
大众日报电子版2006-12-08 08:27:15
□洪治纲
晓剑:海南作家协会副主席。先是专于知青题材,有长篇小说《世界》、《中国知青秘闻录》、《中国知青在海外》及中国第一部知青电影《我们的田野》问世,后涉猎社会题材,有长篇小说《天妒》、《罪女侠警》、《躁动》及电影《九月》问世。
自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新历史小说出现以来,有关历史的重新叙述,一直是中国当代作家的重要叙事资源。
当我读完晓剑的长篇小说《沧桑》时,便格外地看重他对历史的独特思考与深度重构。
在小说中,作者以一个陕北汉子霍达东颠荡沉浮的命运为主线,通过他在跌宕起伏的历史境遇中的苦苦挣扎,在一种激越昂扬的叙事语调中,既展现了二十世纪变幻不定的历史风云对个人命运的潜在规约,也揭示了历史自身的权力意志对人性品质的深层拷问。它以革命化的历史语境作为重要的文化背景,从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国共破裂、陕北红军的生产自救,一直叙述到解放后的反右斗争、大跃进生产等等。由此我们看到,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一个接一个的巨大历史冲突中,霍达东、马方、马圆、李仲海、马牙子、李秋枫甚至包括桂桂、凤花、常雪倩等人物,他们一个个身不由己地卷入历史深处,不仅饱受了革命化的历史需求对自我人性的钳制,承受了变幻不定的历史意志对个人存在的种种煎熬,而且还在种种自觉或不自觉的选择中,改变了历史的某种可能性,甚至影响了历史意志的某些走向。他们以非常卑微的个人存在,在走进历史的同时,也使历史本身挣脱了单纯的个人英雄史、权力争斗史或意识形态变更史的简单逻辑,而以丰富的集体声音和民间智慧,在不动声色的过程中,默默地使自己成为历史中一个个鲜活而沉重的注脚。
这种对历史的独特思考,虽然不是《沧桑》的主要叙事目标,但是,它却折射了作者对个人生命的高度尊重,也表明了作者对个人与历史之间关系的深度思考,因为任何一个个体的生命,即使他是最无足轻重的存在,都会以自身特有的方式扮演着历史的特定角色。事实上,晓剑的《沧桑》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试图通过恢复个人存在的价值和尊严,来恢复历史的某种价值和尊严,尽管这种价值和尊严或许至今仍被某些难以言说的观念所遮蔽。当我们看到霍达东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和胆识、智慧和勇气,义无返顾地在历史中一次次地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屡遭劫难而至死不悔的人生追求时,也由此可以省察到历史在苦难和血腥背后所隐含的某些特殊的尊严。我想,这也许正是晓剑的一种创作冲动。他不一定是为了修正某些既定的历史观,而是以霍达东这样一个平凡而又非凡的人物,将历史还原到对芸芸众生的体恤之中,将历史的必然性还原到个人生存的质朴愿望之中。恢复人作为历史的主体,将人的存在置入历史的深层结构中,展示人的存在的可能性与历史的关系,这是《沧桑》中极为突出的审美意图。当这种审美意图与创作主体的情感产生强烈的共鸣时,也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倾心关注。———事实上,《沧桑》作为一部较为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品,之所以颇具审美感染力,主要就在于作者非常成功地塑造了霍达东这个传奇性的人物。作者从民间特有的轮回观念入手,将土匪黑狼的处决与霍达东的出生神秘地勾连在一起,由此隐含了霍达东集血性、匪性与侠气于一体的个性气质。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这位被叫着“土生”的后生开始逐渐地露出“反骨”式的侠义之气,但由于自幼母爱的缺席,又使他在潜意识里形成了无法排遣的恋母情结,以至于使他在后来的生活中屡破伦理纲常。他的血性与匪性、正义与鲁莽、无畏与专断、柔软与刚烈、理性与非理性,总是以一种根深蒂固的农民情结纠集在一起,使他几乎无法避免那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尴尬际遇。他带着农民式的反抗冲动和朴素的侠义伦理,与中国早期的革命化历史不谋而合地构成了呼应,也使他在砸仓抢粮、“红匪”游击等一系列事件中迅速地进入历史意志的核心地带。即使处于权力的核心部位,作为一个脖子上始终挂着黄土荷包的农民革命家,他依然保持着农民特有的本真和热情,一次次不顾个人安危而为革命赴汤蹈火,为寻求最原始的民生信念而舍生忘死。我想,这也是中国革命之所以成功的最本质原因,是无数的“土生”们内心深入最基本的生存理想。
但是,当一切战争的历史结束之后,当简单的历史斗争转为复杂的现实重构之后,身为副省级领导的霍达东,在面对新的生存秩序及其伦理制度时,尤其是在面对新的权力体系及其必须膺服的各种法则时,终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协调和错位。他的果敢之中,常常露出专断的倾向;他的正直之中,又不时地显得义气用事;他一生都在恪守良心,却又不得不忍受着良心的煎熬。一切权力意志及其背后的复杂历史,被他以最简单的价值标准进行了自我规范,以至于他作出了不顾任何强权的威胁来开仓放粮的决定,使他不仅从此中断了自己的权力前程,而且在反右运动中意外地成为群众批判的对象。如果我们从历史自身的规定性来看,霍达东的命运或许算不上一个巨大的悲剧,毕竟他的大半生理想和努力,都与中国的历史进程达成了紧密的融合与同构;而从一个人的生命伦理来看,他又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存在,因为他毕生的努力,就是为了改变像自己一样的农民的命运,结果却功败垂成。这种不幸,同样也是中国二十世纪的历史中最为沉重的一笔。它充满传奇,却又在传奇之中,隐含了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涩与痛楚。
作者在后记中曾说:“历史在我眼中不是镜子,不是长河,不是一件件发黄的纸,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的确,作为一个小说家,晓剑在面对波谲云诡的历史时,终于以其特有的艺术秉赋和叙事激情,在一种纵横捭阖的历史语境中,为我们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在那里,我们不仅看到了亲情伦理的撕裂,个人私欲的膨胀,权力机制的威力,更看到了爱与牺牲的不朽,良知和勇气的可贵,平等与正义的升华。这些人物,以其各自特有的存在方式,在打开各种丰富的人性景观的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解读历史与生命的丰富途径。我以为,这既是《沧桑》的魅力之所在,也体现了作者特有的艺术胆识和像大地一样质朴的胸怀。
《沧桑》晓剑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编辑: 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