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失去秘密，世界将会怎样

　　(for <<周末畫報>>)
 　　没有email，没有skype，连纸和火漆都没出生的年代，秘密已经将人分了等级。奴隶衣不蔽体，吃喝一处，保密手段贫乏。奴隶主却重视“隐瞒”的重要。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记载，一个叫Histiaeus的想出传密信的办法：剃光奴隶头发，在头皮上刺青写内容，长出头发后，打发奴隶到收信人那里，削发阅读。密写，Steganography,希腊文原意，就是把写的东西藏起来。
 　　“维基解密”创办人阿桑奇称解密是为了公众知情。他说，个体与个体间应该自由获得信息，“你跟你的奶奶打电话，讲什么不该有人来管，”接受《时代周刊》专访时他说。现实是，公众恐怕还没来得及理解他所谓“没有秘密的世界”，网络上蔓延的是集体窥密的狂欢。《华尔街日报》中文网在解密之初做的一项调查显示，高达80％的中国网民赞同解密。
 　　他人的秘密，会引发群体兴奋。两年前的香港明星不雅照，无处不上演的办公室gossip(嚼舌头)，皆可佐证。电影《Being John Malkovic 》（《傀儡人生》）更是描绘趴在别人头脑里的妙不可言。
 　　一个不成功的木偶师偶然发现一个密道，竟通向名演员马克维奇的大脑。爬进密道，他可以透过马克维奇的眼睛看见一切，甚至控制马克维奇的思想——换句话说，木偶师的灵魂进入名演员身体。不过，如此换位只能维持15分钟，直到偷窥者被抛到郊外某处。
 　　木偶师向公众出租密道，引来排队狂潮。普罗都愿意花点钱，过一把明星瘾——尽管你无法选择，是聚光灯下风头无两的１５分钟，还是盥洗室里寂寞老态的一刻。可是这不重要，趴在一个名人头脑里偷窥的感觉真是太刺激太惊险太窃喜了。每个人被抛出来之后，都哆哆嗦嗦掏钞票，吵着嚷着要再去。
 　　维基解密正是带我们趴在美国大使们的脑子里，看法国总统追宠物，沙特国王骂伊朗，奥巴马的办公室主任建议布朗和米歇尔亲吻。解密信息本身，大部分专家认为，不过是所谓“公开的秘密”，没有超出外界预估，却给许多推测提供支持——譬如阿富汗政府贪腐不算新闻，但解密档案提供了具体数字。
 　　《华盛顿邮报》说解密乐坏了历史学家。多数文档都要经过数十年保密期，而大使们的信件曝光，不但内容凿实，场景细节描写更是非亲历者未能道。２００９年９月美国官员会见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同父异母弟弟艾哈迈德·瓦利·卡尔扎伊，“他穿着白色的当地服饰，笔挺干净，看上去很紧张，却高谈阔论对坎大哈外国军队的看法。他愿意显得比美国人更了解美国，不断提到自己在里格利广场开过一家‘芝加哥餐馆’……”有CIA官员看过关于利比亚领导人卡扎非的解密信息，说若沒有“热辣乌克兰女助手，每次外访如影随形”那段，整个报告将如“黄油般沉闷”。
 　　随着更多文档曝光，分析人士倾向一个观点，解密对美国外交的伤害“没那么严重”。政治评论员法利德·扎卡里亚干脆指出这些文档显示美国外交官们“干得不错”。而个别外交官员的只字片语，初听惊人，但实际上不能视作国家政策——说什么与做什么从来是两套，这是不用借助任何工具的天然保密手段，更不用说外交政策识时务而动的特性。
 　　曾有预言，人类一旦进入“大脑联网时代”，彼此的头脑像互联网一样勾连，随时可以趴到别人的脑子里，共享所思所想，所有的文明就走到了终点。因为文明兴起，皆源于差异，不同的想法碰撞，造就灿烂智慧。人类能不能在“大脑联网时代”只维持最高智慧？答案是不可能。如果有一天，世上再没有什么是第二个人不知道的，天地间数十亿人，其实只剩下了一个，也再无进步的可能。
 　　距离“大脑联网”尚远，真正的问题是，阿桑奇并不反对秘密的存在，他信奉“最大程度披露信息，维持可信度才能更好地保护机密”。所以，他挑战的目标并非只有美国外交，而是“谁有权力”判断什么是机密，什么应该隐藏。
 　　黑客起家，阿桑奇坚信曝光信息的颠覆力。后转投宇宙物理研究，他发现科学界也被因循守旧者把持，这印证了他关于人类斗争的认识——个体与机构之争，一小部分统治机构者，与大多数个体之争。如果“一小部分人”不再掌握秘密，机构就无法胜过个体。“解密”就是阿桑奇的武器。
 　　有意思的是，当“维基解密”本身成为一个机构，选择发布什么消息，令它自己成为“统治者”。
 　　目前为止，“维基解密”保持着“谁也不讨好”的特征，民主国家、独裁政府，乃至银行，统统得罪个遍。正因如此，阿桑奇在现实中四面楚歌。他声称手中掌握更加劲爆的机密，已经以乱码形式曝上网，一旦自己遭囚或遇害，就会公布密码，供大众还原解读。那么，如果他没有遭遇不测，这些机密就再也不会公之于众了吗？这些机密会成为他与“统治机构”间的交易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凭什么相信“维基解密”知无不言，捍卫“知情权”呢？
 　　从那个没有email，没有skype，连纸和火漆都没出生的年代起，秘密，已经把人分了等级。如果阿桑奇要消灭的不是“机密”，而是“不公平”，恐怕只能寻梦于虚拟世界。时代造就了阿桑奇，他却选错了时空。宣称自己不属于任何国家，在光纤网路间御风而行，面对毫无幽默感的伦敦警察，阿桑奇还是需要出生地澳大利亚政府提供法律保护。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