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如何从传播学角度看待“剩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3:09:42

“剩女”是当代社会一个引人瞩目的社会现象。学界从社会学角度研究“剩女”成因的不少,从传播学角度讨论“剩女”在人际传播和大众传媒的生产与制造,及其所隐含的性别与社会意义,却无多。究竟“剩女”是而且应当是当代传播的焦点,抑或它主要是传媒出于某种偏向所制造和生产的信息?如果“剩女”确实表现了性别传播的某种偏向,那么,它的生产机制以及其所遮蔽的真实是什么?这一过程透露了怎样的性别地位与性别观念?因此,本文从传播学的角度探讨“剩女”以及对“剩女”的传播,并对当代中国的性别观念和性别传播作出批判性分析。

人际传播与大众传媒的窥视

有学者曾经这样认为:“媒介对男性和女性呈现的频率有着很大的差别”,“女性被媒介呈现时存在着被忽视的现象”。①与之相反,“剩女”如今却成为人际传播与大众传媒的焦点。父母对大龄女儿婚姻大事的啰嗦唠叨,女青年忙里忙外张罗自己的相亲大业,这都让“剩女”似乎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当中的一件十分可助谈资的“大事”:大龄女孩儿哀叹、适龄女孩儿急切、小女孩儿紧张,父母们忙着策划和组织或大或小的相亲会,亲友们则开动了一切人际关系,他们都在交流着一件事:怎么才能将我家的“剩女”尽快最好地嫁出去呢?

当今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和娱乐节目,很多也将“剩女”作为自己传播的“关键词”。本属于女性个体的恋爱婚姻,放置在了几乎所有与此相关的亲朋好友的窥视之下;“剩女”作为一个为人瞩目或者“同情”的女性集体,她们寻找配偶以及寻找配偶过程中的狼狈情状,全都作为电视表征的客体,呈现在电视受众的欲望舞台上。受众的欲望是多元的:它既可以是已婚妇女对走过这段狼狈时光的庆幸,也可以是正在忙于组织相亲的父母们稍事休息后触发的同情,更可以是“剩女”们在异常艰难的相亲路上引为同道的一声叹息。

外在影像呈现与内在本质意义之间的矛盾提醒我们注意,性别传播中的“剩女”现象也许并不是我们日常熟知的、习焉不察的一般性青年婚恋问题。从性别传播的视角考察,我们需要追问:在对“剩女”进行性别传播的过程中,我们是否准确地揭示了问题的实质?“剩女”真的是如此紧要的社会问题,还是性别传播的生产与制造?

大众传媒的虚幻描绘

“剩女”为旁人的茶余饭后提供了谈资,给大众传媒的窥视欲望提供了身体。但是对于“剩女”这一女性集体本身,她们之所以被“剩下”,我们的媒介及其传播扮演了什么角色?它到底是改善了“剩女”的生存境遇,促进了“剩女”尽快找到自己的美满的婚姻,还是恰好相反?下面我们以中国电视剧所呈现的影像表征为例,从两个方面对此做出批评性分析:

首先,青春偶像剧渲染完美男人,为“剩女”制造了对配偶过高的期待。《男才女貌》里的陆毅(饰演邱石),《奋斗》里的佟大为(饰演陆涛),《将爱情进行到底》中的李亚鹏(饰演杨峥),这些角色都是青年俊秀,仪表堂堂。他们或者年少多金,虽身为CEO却多情浪漫、温柔体贴(邱石);或者性情质朴、一往情深,虽然生活艰难却奋斗不止,终于成功(陆涛);或年少纯真,情感虽然曲折却终于拣尽寒枝,得到爱的归宿(杨峥)。这些电视剧中的男主角既给男性树立了一个完美的影像表征,更为女性编织了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无法实现的爱情幻象。

其次,家庭伦理剧对悲惨婚姻的铺陈,给“剩女”制造了对婚姻生活的恐惧。审美幻象理论认为,个体是不成熟的甚至空白的,它需要在镜像的他者中获得意义的完形。“主体是在镜像的外在性中寻找到自身的主体性”,“个体在审美幻象及其仪式实践中获得主体性;在镜像及其交互关系中找到意义的完形”。②“剩女”在面对婚姻时,除了自己父母的婚姻可以作为参照之外,最能够成为她们婚姻的镜像观照的,就是电视剧中传播的这种婚姻的幻象存在了。可是我们发现,不论电视剧是否如实地再现了中国婚姻的现实,影像书写的中国式婚姻充满了矛盾、吵闹甚至争斗。总而言之,与青春偶像剧中的浪漫形成鲜明反差,这些中国电视剧中的婚姻家庭是不完满、甚至丑陋和悲惨的。这种幻象描绘,普遍地出现在中国许多广为人知的家庭剧当中。观看这类电视剧之后,女性害怕遭遇这样的家庭,更从潜意识里恐惧自己在婚后逐渐异化成那样一个庸俗无力而又歇斯底里的家庭妇女。如果在一个由媒介传播勾勒的镜像他者中,观察到的婚姻是如此悲惨的未来,你还会满腔热情地投入那样一个无尽的深渊,满怀期冀地结束自己的“剩女”生涯吗? 

传播中“剩女”对“剩男”的遮蔽

“剩女”不但是个人际传播和大众传播的问题,它更是一个富有现实感的社会问题。现实生活中与“剩女”恰相对应的是“剩男”。长久以来不平衡的性别出生比,决定了中国的“剩男”远超过“剩女”。但如今的性别传播,却将“剩女”优先放入了议程设置。因此,在上节我们陈述了制造“剩女”的幻象机制之后,这一节笔者将简要展示传播过程中,对“剩男”远多于“剩女”这一基本事实的忽视与遮蔽,从而反证“剩女”性别传播的不公正及其背后隐藏的媒介权力。

据称今天中国大都市中的“剩女”有数百万,可是,中国没有甚至不可能找到配偶的男性或将达到数千万。③一般说来,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自然出生性别比都处于105±2(即103—107)的范围内。但是据最近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2009年我国出生人口性别比达到119.45。中国社会科学院日前发布的2010年《社会蓝皮书》指出,到2020年,中国处于婚龄的男性人数将比女性多出2400万。尽管存在数倍于“剩女”的不可能找到配偶的“剩男”,性别传播在对“剩女”现象进行大肆地渲染和戏剧性地描绘的同时,对如此大规模的“剩男”群体表现了令人震惊的沉默。

由此看来,“剩女”问题上的性别传播是不公正的。可是出现这一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呢?从性别传播研究的视角观察它,有以下原因:首先,城市中的“剩女”掌握更大、更多的媒介权力。她们有足够的社会和文化资本来传播自己的需求,倾诉自己的问题。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情与问题,也更容易成为社会的焦点。与之相对,择偶梯度效应下居于低位的“剩男”则大多集中在农村,他们处于绝对的媒介弱势——他们既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育,也没有较高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更缺乏接触和影响现代媒介的权力。其次,女性一如既往的被窥视地位,导致“剩女”问题得到错置的关注和传播。窥视“剩女”、将女性物化为审美的客体,不但可以填充“女人的身体,男人的目光”④之渴求,更可以在深层次里满足信息受众(男性)的父权文化和男权中心主义之需要。

由此观之,制造“剩女”的行为不但虚幻,而且卑鄙。它一方面无情地忽视了上千万“剩男”的合理需要,另一方面制造“过剩的女性”去填补男性窥视的欲望和空幻的满足。更可怕的是,尽管事实意义上男性是匮乏的,但是通过传播所制造出来的这种女性的“过剩”,既满足了男性对“女性是匮乏的”这一刻板想象,又在这种虚幻的想象中粉饰了已经无力维持的男权中心主义。

结论与讨论

窥视,是“剩女”制造的基础。它一方面使窥视的对象——“剩女”——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对“剩女”的窥视,将其转化为性别传播议程设置的首要选项。另一方面,窥视是大众,特别是男性观众观察此项议程的心理动因和精神机制。对性(别)的窥视,是人类的原始本性。同时,窥视也是大众媒介的受众形成心理认同的精神分析学基础。此外,窥视是大众欲望的满足。父母满足了其嫁出女儿的急切愿望,男性满足了其虚幻的完整感,吊诡的是“剩女”对本身的窥视也可以构成自身匮乏感的满足。但我们要尤为警惕的是,窥视的蔓延愈来愈明显地表现出人际传播对“剩女”婚恋的盲目逼迫,以及大众传媒在观看“剩女”时呈现出越来越露骨的色情化倾向。

大众传媒的宣传将“剩女”进行优先性排序后放入议程设置,既忽视了女性面对婚姻的态度的多样性,也无视选择自身婚恋行为的多样性。这种宣传让所谓“剩女”及其周围的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焦虑,即“剩女”的恋爱和婚姻一时间变得刻不容缓。人们沉溺于传媒制造的无休止的焦虑当中,却不能停下来思考这一焦虑本身的合法性;始终环伺左右的人际传播把“剩女”的婚恋思维裹挟进一个沉默的螺旋。面对周围似乎都已成婚的同学和闺蜜,以及至亲好友的不停“说服”,“剩女”不容反思地认定自己“被孤立”了。“对被孤立的担忧指导着当代社会的个体行为;不与他人接触,导致对观点多样性的物质和对所谓主导观点的强烈依赖;个体一刻不停地估算着身边的主导观点,以便选取不会令自己孤立的立场。”⑤“女大当嫁”成为人际传播和大众传媒共同的主导观点,性别传播作为沉默的螺旋的核心,它不仅告知人们怎么做,更宰制了人们怎么想。“剩女”在这种强大舆论的裹挟之下,选择了对现实婚姻的屈服。经过或长或短、或古怪或狼狈的相亲、“恋爱”以后,她们最终都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站在了婚姻的殿堂之上。蓦然回首,她们发觉:自己只是知道要结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揭开“剩女”性别传播的面纱,我们发觉里面是愈发畸形的男权中心意识。具体说来,它表现在两个方面:1)用男性的标准来评价女性。“剩女”之所谓“剩”,即是指男性用男性的“标准”裁汰下来的“再也没人要的”女人。这一词汇在女性/男性这一二元结构中放置了如下富有“历史感”的歧视标准:被动的/主动的,匮乏的/完整的,阉割的/正常的。2)将女性客体化。“剩女”不但已经是给作为客体挑剩下的,她也终将急切地——像菜市场给捡剩的白菜一样——打折抛售给一个未知的面容模糊的男性。但是“剩女”性别传播的最可悲者,也许还不在于此。这其中隐含的事实及其背后的意识形态让人不胜唏嘘:数千万的男性因为畸形出生性别比的原因将铁定被剩下,可是性别传播在宣传“剩女”现象的同时,对这一事实保持了沉默。换言之,与制造的媒介图景恰好相反:“剩女”的剩是相对的,“剩男”的剩是绝对的;“剩女”的剩是主动的,“剩男”的剩才是被动的。人们在传媒制造的幻象中茫然无知、悠然自得,满足于媒介制造的虚幻想象,沉迷于男权意识异常富余的美梦之中。令人悲哀的是,在“剩女”制造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条现代社会性别传播的准则:男人制造标准,女人用这一标准来规范自己。

本文为 “211工程”三期重点学科建设项目《性别传播的研究创新与社会应用》(项目批准号:21103020203)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刘利群:《社会性别与媒介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3页。

②王清清:《电视仪式与审美幻象:真人秀电视节目的审美人类学研究》,2009年中国传媒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135—136页。

③见宁鸿:《“剩女”现象的社会学分析》,《理论界》2008年第12期;韩娟:《“剩女”现象的社会学解读》,《法制与社会》2009年第4期。

④参见让-克鲁德·考夫曼:《女人的身体 男人的目光——裸乳社会学》,谢强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

⑤埃里克·麦格雷:《传播理论史——一种社会学的视角》,刘芳译,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55页。

(作者: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