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α和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4:29:55

爱——人的αω

                  

 

  大家知道,α和ω是24个希腊字母的开头一个(阿尔法)和最后一个(奥米伽)。西方人因之用来比喻事情的开始与终了。我以这个为题倒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引自日本热门小说《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作者片山恭一的话。他在一次访谈中说,“爱上一个人,是人的α,又是人的ω”。同时说自己作品的核心就是恋爱、就是爱情、就是爱。

 

  而这部《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写的的确是一个清纯而凄美的爱情故事。不,严格说来,应该是发生在祖孙两人身上的两个爱情故事。爷爷年轻时爱上一个患肺结核的少女。因肺结核病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爷爷为了能够娶她养活她而从家乡跑去东京拼命赚钱。当他赚了钱回到家乡时,少女的病因为链霉素的发现而治好了。病治好了即意味可以出嫁。但对方父母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做“乱七八糟买卖”的爷爷而嫁给了一个“本份人”。不久爷爷也结了婚。五十年后,爷爷领孙子去盗墓,把所爱之人的骨灰偷出一点点装进小桐木盒交给孙子,叮嘱孙子待自己死后“把差不多同样份量的我的骨灰和这个人的骨灰混在一起”,撒在长有对方喜欢的紫花地丁的山坡。而此时孙子正爱着班上一个叫亚纪的学习好性格好的美丽少女。不料亚纪后来得了白血病。尽管“我”每天晚上都向神祈祷,宁愿自己受苦而换取亚纪的康复,但亚纪还是在凄凉的山谷里化为灰烬——“四周一片岑寂,不闻人语,不闻鸟鸣。侧耳倾听,隐约传来焚烧亚纪的锅炉声响……我在看着焚烧世界上自己最喜欢的人的烟静静升上冬日的天空。”于是剩下来的只有亚纪的骨灰。

 

  “我”和亚纪的父母飞往澳大利亚,把骨灰撒在了亚纪生前向往的浅褐色草原。但我没有撒尽,留下一点点装在透明的小玻璃瓶里带回。最后,“我”来到和亚纪一起就读过的校园的樱花树下。“白色的骨灰如雪花儿飞向晚空。又一阵风吹来,樱花瓣翩然飘落。亚纪的骨灰融入花瓣之中,倏忽不见了。”

 

  爱,是人的α和ω。但从形式上看,这祖孙两人的爱差不多只有两端的α和ω而没有过程。孙子的爱几乎开始即结束;爷爷的爱则中间横亘着长达五十年的空白。然而就爱的内涵来说,恐怕又是人世间最为一以贯之的完整的爱。亚纪死后,祖孙两人有一番关于来世的对话。爷爷认为,“倘若以为看得见的东西、有形的东西就是一切,那么我们的人生岂不彻底成了索然无味的东西?……但是,如果离开形体考虑,那么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五十年来,不在一起的时候一刻也不曾有过。”而“我”在亚纪死后一直觉得她仍在,“不是什么错觉,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可以说,祖孙两人的爱因为爱的形式的告缺而得以升华、得以永恒、得以荡气回肠。在这个意义上,ω并非终结。

 

  爷爷的爱和孙子的爱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ω都是以骨灰形式出现的。骨灰是整篇小说的关键词,堪称神来之笔。爷爷偷取思念五十年的恋人的骨灰时在那里蹲了很长时间,“我叫一声‘爷爷’的时候,发觉爷爷的双肩在月光中微微颤抖”;而“我”面对的变化更为剧烈和突然:几个月前还一起在海湾游泳的亚纪那闪着晶莹水珠充满生机的白皙肢体、那泼墨一般在水面摊开的长发、那未能捕捉到的淘气的嘴唇都已化为骨灰。而爷爷和孙子绵绵无尽跌宕起伏的爱之情思也就渗入了骨灰之中。读之,我们不能不感到骨灰的重量,骨灰竟可以如此沉重!

 

  就创作时间来说,这部小说无疑是当代爱情小说;但就主题和风格而言,大约更近乎古典。现当代爱情小说更为深刻、犀利和冷静,集中表现爱情的扭曲以至滑稽形态。中国近来的部分爱情小说更是如此。满纸的冷嘲热讽、愤世嫉俗甚至日常生活中的羞于诉诸文字的粗话脏话。我们从中看到的爱情在很大程度上已是对爱情的肢解、判离和亵渎。但这部小说通篇充溢一股感伤和优雅的情调,竭力在喧嚣、虚伪与浮躁的时代背景下揭示爱情的价值与真谛,发掘爱情的纯净与美好。恬静、内敛而温馨抒情的字里行间鼓涌着对纯爱的真诚向往和呼唤,寄寓着对最本质、最宝贵人性的热切期盼和追寻。从而使得这个水晶般晶莹和单纯的爱情故事有一种刻骨铭心催人泪下的悲剧力量。在这点上,她是对古典的回归,对罗曼司和理想主义的反顾和张扬。

 

  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空气、水和爱。然而空气被污染了、水被污染了、爱(除了母爱)被污染了。惟其被污染了,我们才渴望得到蔚蓝的天空、澄澈的清泉和圣洁的爱。文学反映现实,当下爱情小说折射被污染的爱情固然无可非议。可是事情还有另一个侧面——当被污染的爱情已经充斥我们周围的时候我们难道还会兴致勃勃地观看文学这面镜子里折射的被污染的爱情么?还有那个必要吗?《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在日本出版以来日益受到青年男女的喜爱,很快刊行300万册,作为纯文学作品现已罕见地由畅销书变为长销书。究其主要原因,大概恰恰在于作者在爱被污染的今天提供了未被污染的爱,在没有古典式罗曼司的时代拾回了古典式罗曼司。这种了无杂质的、纯粹的爱情是对人们情感生活中的缺憾的补偿,是对被粗糙的现实磨损了的爱情神经的修复,是对人们渴慕爱的干渴心灵的爱抚与浇灌。不妨说,交换价值至上、实用主义至上的当今时代造成了纯爱的缺席,因而也带来了阅读纯爱的巨大消费空间。毕竟,爱是人的α和ω。而文学的价值和使命,未尝不更在于张扬现实生活中所匮乏甚至没有的东西,在世俗风雨中庇护人们微弱的理想烛光。

 

 

  最后介绍几句作者。片山恭一,1959年生于日本爱嫒县,九州大学农学系农业经济学专业毕业。学生时代通读了包括夏目漱石和大江健三郎在内的日本近现代文学全集,同时读了从笛卡尔、莱布尼茨到结构主义的欧洲近现代哲学。也读了马克思。学士论文写的是马克思,硕士论文写的是恩格斯。二十二、三岁开始创作小说。代表作有《气息》、《世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运转》、《别相信约翰·列侬》、《满月之夜》以及新作《天空的镜头》等。文学上对大江健三郎“怀有亲切感”,文体上受古井由吉和海明威影响较深。文学批评家中比较欣赏去世不久的日野启三——“日野先生始终把握‘人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这样一条主线。也许受私小说影响之故,日本作家往往热衷于写日常生活和男女琐事,而不具有探索人类走向和‘世界长此以往是否合适’这样的视角。而日野先生则以长大的跨度(span)思考问题,经常谈论人类的发生和宇宙话题。这点同我一拍即合。”我想,这段话对于我们进一步理解这部小说或许不无启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