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 水 之 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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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 水 之 戰



【說明】本文節選自《資治通鑒》卷一零四《晉紀二十六》“孝武帝太元七年(公元382年)”和卷一零五《晉紀二十七》“孝武帝太元八年”,標題是編者加的。公元四世紀後期,苻堅建立的前秦達到鼎盛。苻堅本人驕傲異常,不顧自己內部的弱點,糾集強大的軍隊進攻偏安江左並處於劣勢的東晉,妄圖一舉統一中國。由於他輕舉妄動,結果肥水一戰打得慘敗,大大傷了元氣,實在是咎由自取。



(太元七年)冬十月秦王堅會羣臣於太極殿議曰自吾承業垂三十載四方略定唯東南一隅未霑王化今略計吾士卒可得九十七萬吾欲自將以討之何如秘書監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罰必有征無戰晉主不銜璧軍門則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國士民使復其桑梓然後回輿東巡告成岱宗此千載一時也堅喜曰是吾志也

尚書左僕射權翼曰昔紂爲無道三仁在朝武王猶爲之旋師今晉雖微弱未有大惡謝安桓沖皆江表偉人君臣輯睦內外同心以臣觀之未可圖也堅嘿然良久曰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衛率石越曰今歲鎮守斗福德在吳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據長江之險民爲之用殆未可伐也堅曰昔武王伐紂逆歲違卜天道幽遠未易可知夫差孫皓皆保據江湖不免於亡今以吾之衆投鞭於江足斷其流又何險之足恃乎對曰三國之君皆淫虐無道故敵國取之易於拾遺今晉雖無德未有大罪願陛下且按兵積穀以待其釁於是羣臣各言利害久之不決堅曰此所謂築舍道傍無時可成吾當內斷於心耳

羣臣皆出獨留陽平公融謂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過一二臣而已今衆言紛紛徒亂人意吾當與汝決之對曰今伐晉有三難天道不順一也晉國無釁二也我數戰兵疲民有畏敵之心三也羣臣言晉不可伐者皆忠臣也願陛下聽之堅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復何望吾強兵百萬資仗如山吾雖未爲令主亦非闇劣乘累捷之勢擊垂亡之國何患不克豈可復留此殘寇使長爲國家之憂哉融泣曰晉未可滅昭然甚明今勞師大舉恐無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止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佈滿畿甸此屬皆我之深仇太子獨與弱卒數萬留守京師臣懼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掖不可悔也臣之頑愚誠不足采王景略一時英傑陛下常比之諸葛武侯獨不記其臨沒之言乎堅不聽

於是朝臣進諫者衆堅曰以吾擊晉校其強弱之勢猶疾風之掃秋葉而朝廷內外皆言不可誠吾所不解也太子宏曰今歲在吳分又晉君無罪若大舉不捷恐威名外挫財力內竭此羣下所以疑也堅曰昔吾滅燕亦犯歲而捷天道固難知也秦滅六國六國之君豈皆暴虐乎

冠軍京兆尹慕容垂言於堅曰弱併於強小併於大此理勢自然非難知也以陛下神武應期威加海外虎旅百萬韓白滿朝而蕞爾江南獨違王命豈可復留之以遣子孫哉詩云謀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斷自聖心足矣何必廣詢朝衆晉武平吳所仗者張杜二三臣而已若從朝衆之言豈有混壹之功堅大悅曰與吾共定天下者獨卿而已賜帛五百匹

堅銳意欲取江東寢不能旦陽平公融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窮兵極武未有不亡者且國家本戎狄也正朔會不歸人江東雖微弱僅存然中華正統天意必不絕之堅曰帝王曆數豈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劉禪豈非漢之苗裔邪終爲魏所滅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達變通耳

堅素信重沙門道安羣臣使道安乘閒進言十一月堅與道安同輦遊於東苑堅曰朕將與公南遊吳越泛長江臨滄海不亦樂乎安曰陛下應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維自足比隆堯舜何必櫛風沐雨經略遐方乎且東南卑濕沴氣易構虞舜遊而不歸大禹往而不復何足以上勞大駕也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朕豈敢憚勞使彼一方獨不被澤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無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駐蹕洛陽遣使者奉尺書於前諸將總六師於後彼必稽首入臣不必親涉江淮也堅不聽

堅所幸張夫人諫曰妾聞天地之生萬物聖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順之故功無不成是以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濬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后稷播殖百穀因其時也湯武帥天下而攻桀紂因其心也皆有因則成無因則敗今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猶因民而況人乎妾又聞王者出師必上觀天道下順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請驗之天道諺云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羣嗥者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自秋冬以來衆雞夜鳴羣犬哀嗥鯠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有聲此皆非出師之祥也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

堅幼子中山公詵最有寵亦諫曰臣聞國之興亡繫賢人之用舍今陽平公國之謀主而陛下違之晉有謝安桓沖而陛下伐之臣竊惑之堅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太元八年秋七月秦王堅下詔大舉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馬昌明爲尚書左僕射謝安爲吏部尚書桓沖爲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爲起第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拜秦州主簿趙盛之爲少年都統是時朝臣皆不欲堅行獨慕容垂姚萇及良家子勸之陽平公融言於堅曰鮮卑羌虜我之仇讎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所陳策畫何可從也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不閑軍旅苟爲諂諛之言以會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輕舉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後患悔無及也堅不聽

八月戊午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蠔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爲前鋒以兗州剌史姚萇爲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堅謂萇曰昔朕以龍驤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將軍竇衝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徵也堅默然

慕容楷慕容紹言於慕容垂曰主上驕矜已甚叔父建中興之業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誰與成之

甲子堅發長安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咸陽蜀漢之兵方順流而下幽冀之兵至於彭城東西萬里水陸齊進運漕萬艘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先至潁口

詔以尚書僕射謝石爲征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剌史謝玄爲前鋒都督與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衆共八萬拒之使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琰安之子也

是時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謝玄入問計於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復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遊山墅親朋畢集與玄圍棋賭墅安棋常劣於玄是日玄懼便爲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遊陟至夜乃還桓沖深以根本爲憂遣精銳三千入衛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闕西藩宜留以爲防沖對佐吏歎曰謝安石有廟堂之量不閑將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衆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冬十月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癸酉克之執平虜將軍徐元喜等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褒爲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鄖城胡彬聞壽陽陷退保硤石融進攻之秦衛將軍梁成等帥衆五萬屯於洛澗柵淮以遏東兵謝石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里而軍憚成不敢進胡彬糧盡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復見大軍秦人獲之送於陽平公融融馳使白秦王堅曰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堅乃留大軍於項城引輕騎八千兼道就融於壽陽遣尚書朱序來說謝石等以爲強弱異勢不如速降冪私謂石等曰若秦百萬之衆盡至誠難與爲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石聞堅在壽陽甚懼欲不戰以老秦師謝琰勸石從序言十一月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趣洛澗未至十里梁成阻澗爲陳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擊成大破之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兵斷其歸津秦步騎崩潰爭赴淮水士卒死者萬五千人執秦揚州刺史王顯等盡收其器械軍實於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部陣嚴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爲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勍敵何謂弱也憮然始有懼色

秦兵逼肥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少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衆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爲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復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帥退者馬倒爲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爲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飢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少卻朱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衆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獲秦王堅所乘雲母車復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褒

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飢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帛十匹綿十斤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爲陛下子陛下爲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復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謝安得驛書知秦兵已敗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牀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