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怡情与养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9:40:59

只为怡情与养性

自我研究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以来,各类书籍从旧金山来,从悉尼来,从曼谷来,从新加坡来,从马尼拉来,从台港澳奔来,即使关门读10年也读不完。毕竟告别杏坛回家卖红薯了,我这个老汉,得改换一种读书方式:为怡情养性而读书。

凡是收到一本从海外寄来的新书,通常先翻一两页,如发现文字诘屈聱牙,就激不起读的欲望。读书毕竟要读高精尖之书,何谓高精尖?时间是最佳裁判。《诗经》、《离骚》就不用说了,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样的名句从青青子衿(jīn)读到现在成了无齿之徒,我还想再读。记得余光中在《分水岭上》曾有一段妙语:读者读诗,有如初恋。学者读诗,有如选美。诗人读诗,有如择妻。作为《台湾当代新诗史》的著者,我读诗时一会儿有如选美,一会儿又有如择妻,真是妙处难与君说啊。

人生常碰到烦恼的事情,一般人的解忧的方法是唯有杜康。而我的特效药是读诗。不是默诵,而是引吭高歌,纵情朗诵郭沫若的《地球,我的母亲》,竟也有登高临远而向海雨天风划然长啸的气概。一旦朗诵完毕,我就感到烦恼的事情丢掉很多。当然还可以低声吟诵中国古典诗词。如果五言绝句分量不足,那就来一首回荡开阖的七律。最尽兴的,是狂吟起伏跌宕的李白诗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要一气呵成,不得软声细语,而每到慷慨激昂的高潮,真有一股豪情从天而降,不过,能否吟到完全驱走烦恼寂寞的程度,还要看心情是否饱满,能否做到手舞足蹈。这时最好一个人独诵,这样最为忘我。

和怡情养性相联系的一种读书方法是不读书而玩书。读书是汲取作者的思想精华,而玩书是玩装帧设计,有时则玩味赠书者的题签,比较他们书法的风格。在所有的签名本中,台湾中国统一联盟名誉主席胡秋原送我的《文学艺术论集》是最珍贵的了。他在扉页上写道:远清先生教正,胡秋原敬赠。辛未一月二十三日于台北。赠书时胡老已八十六岁,可他在给我的短信中竟自称为。在笔者首次访台时,有台湾鲁迅之称的陈映真送给我的是一本特殊的台湾警备司令部下达的《判决书》。《判决书》写道:大陆文革开展后,陈映真等人在日本共产党员浅井台北寓所内阅读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另有《唯物辩证法读本》、《人民日报》多份,还有毛主席和东方红像章各一枚。19669月,这些人受大陆红卫兵组织的启发,决定成立民主台湾同盟,由陈映真负责起草组织纲领……这本《判决书》,分明是用血泪写成的,对我研究台湾文学很有参考价值,也是我这类蠹鱼神游书斋的乐事。我还有一种近似老年痴呆的毛病,爱坐在电脑前发呆,这时不一定要查什么资料,也不想读哪一本书,只是喜欢到网上闲遛,更喜欢案头上那些繁体版图书,摸摸这些或厚或薄的书,翻翻这些或精装或平装的书,相相风格不同的封面,再看看精美的插图,有时还效仿一位大诗人嗅嗅怪好闻的纸香味和油墨味。就这样,一个昂贵的上午用完了。

玩书之所以是读书的一种方法,是因为这种方法寓玩于读。乍看起来,书的内容根本没有接触,但玩书玩得多,便相当熟悉这些未入其门的书。我在写《海峡两岸文学关系史》时,一旦要参考某一观点,或引用某段文字,很容易呼之即来。事实上有些书要年年玩,月月玩,日日玩的,如张大千的画集,洛夫的诗集,就需要玩久了才能入其堂奥。

为学问着想,我看过的书太少;为眼睛着想,我看过的书又太多了。余光中这一矛盾对我来说也始终难解。有学生问我为何不买车,我说如果有一天买车了,那轿车的后备箱也必然用来装红薯做我的第三个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