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21]【语出和菜头】每一个人都是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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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是灾民
面对如此酷烈惨重的灾难,所有幸存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都是施与者、援助者、关怀者。而在我看来,每一个人都是这场地震的灾民,都需要某种救赎。首先,每一个人都需要情感上的救赎。持续九天的时间,许多人的情绪都沉浸在悲伤、抑郁、痛苦的状态中。如果个人无法从这种灾后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就不会有做事的动力,而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哭泣,而是做事。悲伤于事无补,反而会侵蚀肉体和心灵。孱弱的肉体和心情是不能建造任何东西的,但是灾后重建、心理抚慰、孤儿安置,都需要大量做事的人。需要大量在废墟上建筑新生的人,需要在死亡之上创建生机的人,需要能够安抚破碎心灵的强大灵魂。如果自己心中阴云密布,又如何能带给别人阳光?
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人都是灾民,被灾难创伤了心灵。每个人都应该迅速摆脱这种悲观压抑的心情,首先自己把自己解放出来。灾区需要更多的心理医师,不应该因为我们的原因,把他们留在后方。关于这种负面的情绪,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相信四川能一定重新站起来吗?你们相信四川人能熬过这一灾难,继续他们的生活吗?如果你选择确信的答案,那么赶快擦干眼泪,去做事吧!
在情感的救援之上,每个人也需要一种灵魂上的救赎。在灾难没有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在忙于生活,但是绝少考虑生活和生命的意义何为。每一个人只是在这钢筋混凝土丛林里觅食的野兽,区别在于有的人是肉食猛兽,有些人则是温顺的食草动物。当数万人众在十多秒钟时间之内就永远沉睡下去,百万间房子顷刻间崩塌的时候,巨大的震惊把每个人的目光引向生活本身和生命的本质。在奉行多年之后,某些价值会受到敲打,某些习以为常的生活会遭到质疑。
这种灵魂上的震动非常珍贵,有的人一生一世都不会有半分钟考虑这种问题,而是为了某个目标,某个方向一条路奔到黑。到得老来,往往发现这种执着全无意义,因为个人的生命变成了追逐名利的工具,而当烟花散尽,却发现心里空空落落,除了金钱、名位、权力之外一无所有。因此,如果能够顺着这种震动想远一点,想深一点,那么生活和生命的意义也就昭然若揭。该怎么活,该如何做,这需要给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这种理由的现实基础就在于目睹生活和生命的真实,而灾难就是这种真实的最佳课堂。当个人的价值观发生剧震,乃至完全崩溃的时候,对于个人来说是一种剧烈的痛苦,但是想通了这件事,那么生活会有新的动力,生命会因此而更加丰盈。要知道,所有的死亡都在提示活人,提示活着的人应该在有生的日子里绝无遗憾。这个过程很痛苦,就像蜕皮破茧。但是,只要能挣脱出来,无论是变成蝴蝶还是飞蛾,它们都不会盲目飞行,它们都相当自信地享受阳光。灵魂上的痛苦让人难以忍耐,不过这时候应该说一句: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最后,是作为一种社会人的救赎。一百人看待这场灾难,可能有一百个看法。在看到英勇、风险和人道精神的同时,也会无法避免地目击一些让人不满的问题。而且,一个人很快的会意识到,这些问题同样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之中,甚至是每天的日常生活里,根本不需要天空撕裂或者大地动摇。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人都是残缺不完美的现实世界的灾民。四川地震对于个人最大的启示是:所有人之间存在广泛的联系,所以会感觉到相同的痛苦,遭逢类似的经历。未必人人都会遭遇类似的灾难,但是每个人都会遇见生活里相同的缺陷。
生活远非完美,它不是涓滴不漏的宝瓶,而更像是满是孔洞的网或者筛子。要能稳定地承载每一个人,那么就必须尽可能缩小或者弥合这些漏洞。这不是某个人、某群人的责任,而是所有人的义务。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做一个抱着手的人,他一生的命运除了抱怨,就是抱怨。对于现实毫无助益,结果就是天上的那团阴云永远罩在自己头上,走到哪里都是走在雨里。如果还承认这种人和人之间的广泛联系,感受到自己不可能脱离于社会生活之外,那么就自然会去进行建设、进行修补。如果因此而使得整个社会进步,生活质量提高,个人保障完善,那么数万同胞就没有白白死去。白花会凋谢,黑框会消失,眼泪迟早会流干,但是主动积极地改变社会,改变生活,这是对于逝者最大的悼念。汶川不单是一个灾难,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向所有人提问:应该做些什么?
每一个人都是灾民,生活还需要继续。在持续对外输出阳光之外,应该救赎自己,让自己放出光来。如此,才能驱散阴云,告慰亡灵,安抚大地,大家继续在阳光下生活、奋斗,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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