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诗词史 青铜时代(1997-1999)bata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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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发石器史前小序
小序
吾上网以来,别无所好,惟喜游历于诗词论坛间,觉其中颇有真趣。然网络茫茫,网人变幻,读者颇为之苦,人物事迹,文章精华,淹没其中,亦难免流失,甚为可惜。吾故略尽心力,披阅八载,增删N次,整理成章,娱人兼自娱也。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或有疏漏,在所难免。惟望众人指正为盼。
凡所考,皆从网上,间或证以吾游历之所见;
凡所引,皆自网上,不告自取也,但皆标注作者、题目,以备查证检索;
其人物序列,约略以其现于今仍可查考之主流网络诗词论坛或网刊时间为先后,无可考者,以吾所知之现身时间为次序。网人网名多有繁复,一人而数网名者比比皆是,今以众人认知最广之名取之。
其引作品之时代,至今日网上可见为止,虽网前作品,后发至网络者,不禁;
其引作品之标准,从诸如下:
其辞也,纯按吾之喜好,以淡语情实为尚。以能直入心肺、见而能诵为尚。以不必注释、不征避典、望文知义为尚。作者能活用典故、略加注释,便觉其高,亦取为佳作也;
其境也,不唯古,不唯上,不唯朋,只唯真,只唯情,只唯实。不合今人生活、仿佛白日见鬼之境,如“策马、仗剑、高冠、簪髻、长袖”之类,慎取。有类老干文宣、直若教化之句,不取。朋党成圈,言不由衷之奉和吟咏,不取。虽有戏谑而见性情之赠和,不禁也;
其韵也,诗依平水韵,或宽以依词韵韵部通押,今之网上作手,多标榜高古,字必用繁异体,典必引僻籍,学必尊定庵仲则散原,诗必钟长篇巨制,韵反而古今杂糅,转换随意,不辨入声,上去同押,侵青、咸先同韵,种种变态,吾实恶之。此华而不实、愚惑小学之伪古也,断不可谬种流传,断不可取也。词依词林正韵。曲依中原音韵。至于新韵、方言韵,吾不敢用,未敢取也;
其律也,近体诗必严诗律,小拗不禁,大拗慎取,如“孤平”“三平脚”“失粘”“失韵”者,尤为谨慎。古风必去律体远矣,有虽标古之五七言八句,往往半律杂揉,不足取也。词谱依《康熙词谱》等善本校之,或有入上声当平声用者,前贤有之,偶一可宽也,皆备注于后。曲谱依《康熙曲谱》等善本校之。
同一作者之作品,以能见不同时期不同体裁之佳作为宜。同一作品不同版本,从其善者。所引诗文,原文字句标点如有错疏处,吾皆随手删改订正也,但以不增变原意为旨。网络抄袭,屡有发生,同一作品若有不同作者争议,以吾考据所信之人为准。
凡不通格律、乱度新腔、破而不立,新旧韵杂、标古实非、游戏笔墨、多人联句、穿凿弄典、晦涩自知、玄虚莫名、疑似抄袭、作者无考、恶俗粗鄙、吹抬帮闲、官腔文宣、肉麻无耻、毁人清誉之作,概不录之。
夫水浒点将,百花比赞,网络习风已久,吾亦喜闻乐见,以为文人之戏也,故不让他人专美于前。凡所点者,皆一时之秀,高出同侪多矣,其人生平事迹不足信者,未敢录之。网络之大,有高才吾未闻者,虽或有之,料亦不多。
然此点将百花排序亦非诗人高下之序也,多为一点肖似,不及其余,夫晁盖、宋江者,皆非英雄了得之人,故以之类比之诗友,亦非能者。偶有得罪,勿责勿怪,笑笑可也。
是为序。
网络诗词之青铜时代(1997—1999)
一.网络诗词在学院(BBS的兴起与水木清华诗歌版)
曾经当过水木清华站长的网络诗人Luzi曾撰文回忆早期的国内网络:
“国内的网络主要分成两大模块,一是教育体系的网络,我们称之为CERNET。另一个是以163 为主体的网络,我们称之为CHINANET。因为一些很官僚的原因,这两块网络虽然在物理上是连通的,但事实上,互相间的路由往往要从国外绕一圈才能回来。所以上BBS 站的网友也因此分成两大阵营,一部分人使用CHINANET的BBS ,一部分人使用CERNET的BBS ,像我这样同时上两边BBS的很少,因为网络速度上来说,不能两全。
CERNET上的BBS 基本上都是各地名牌高校的BBS 站,这些站大多是由校方监控的,每当发生一些事情的时候便会有校方出来干涉。前些年在浙江大学,因为BBS 上贴出了一些对某领导不满的文章,而导发了校方要求学生凭学生证到教务处登记方可注册ID这种滑稽的事情。(因为记忆的缘故,事实上可能和我所叙述的文字有细节上的出入)
水木清华BBS 站,更是直接受到国家安全部门监控的大站,每逢到了一些和政治关系比较微妙的日子,就要自觉地关站休息几天,以免出现一些影响BBS站生存的文章。
不过除此之外,它并不受到校方的管理。虽然叫做水木清华BBS ,并且它的主机现在也存放在清华网络中心的实验室里,但仅仅是一个寄存关系而已。现在所使用的主机来自曙光电脑公司的捐赠,最初的两大创始人dire、ace 也早已离开清华各自发达去了(他们分别是比我高两届、一届的嫡系师兄),但水木清华 BBS站的形式依旧沿袭了下来。现在在公安部信息安全科里登记的清华站‘法人’的名字还是dire,就是说BBS 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要负责的。从客观的意义上来说,水木清华BBS 站是一个私人的BBS 站,虽然很多人把这里当作他们网上的家园。上清华站的用户大多是北京、广州、上海高校的学生(排名分先后顺序),还有一些已从这些学校里毕业的学生(如我)。”
Luzi/《剑胆琴心的网路生涯》
尽管水木清华诗歌BBS在1996年下半年就已经创建起来,但有保留的最早诗词资料却始于1997年。这其中,清华的静安诗社是最早的耕耘者。
“1995年3月17日静安诗词社在清华大学宣告成立。这个完全由在校学生组成的诗社没有任何风格的标榜,也没有任何有形或无形的纲领以为统率,它的成员中真正具有成熟的艺术风格的仅有容若、徐晋如等,但是它的成立却标志着旧体诗词后新时期的到来。”
胡马/《二十世纪旧诗史》
其后两年中,北大未名、复旦日月光华、上海交大饮水思源等校园诗歌BBS也相继成立,校园BBS的人气一度达到了相当的程度,但这些校园网仍然局限于校园,诗歌BBS类似于校园黑板报的电子化。类似静安诗社这样有影响力的旧体诗词社团,仍然是一个很小范围内的校园社团,同学之间可以方便到低头不见抬头见,因此网络传播对他们的重要意义并不大,他们更喜欢用传统的手抄油印方式来传播其作品。直到几年后他们的一些高手走出校园网,走进后来的校外网站后,他们的诗才为广大网人所知。因为先天的骄子情绪,加上私塾传承的优势,他们更容易朝着一条传统体制内(如中华诗词协会)指引的方向奋斗,以期望能够成为这体制内的一员。这些网络诗词的学院派,在开始的时候甚至耻于认为自己是网络诗人。
静安诗社的创建人胡马曾这样说过:
“我不认为自己进入过什么网络诗词界,是否一个人把自己的作品贴到BBS上,就进入了网络诗词界?我上网较早,在1995年吧,因为教育网就设在清华,这方面我们清华人总有很多便利。后来水木清华有了诗歌版,是我的师兄刘志平做的版主,但当时我已转学去了北大。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把自己的作品贴到网上。当时我的另一位师兄王泽斌和复旦的学生旧体诗社在网上联系过,不了了之。2000年第一次把作品贴到网易,是为了一个很功利的目的。那时网络圈钱很厉害,我一朋友妄想办一个中华诗词网卖钱,我出面找了顾毓琇先生和钱仲联先生题字,一面想积蓄一些人气,就这样。后来我明白了在民主社会赚钱的根本法则——thinking in asshole之后,就不再想着去搞什么中华诗词网了,也就自然淡出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对这个圈子都无甚了解。”
《快乐的萨蹄尔:胡马访谈录》/2005年
尽管如此,几年以后,这些当年的学院派诗人不得不尴尬地要么因无人喝采退出诗人创作,要么回到网络江湖中来,就连他们憧憬的体制内成员,也都纷纷改头换面在网上安营扎寨了。校园诗词BBS起初的溪流,从未形成网络诗词洪流的正源,也从未在当时产生过什么全国性影响,随着校园BBS的闭关,更是难以为继。但从那里走出来的少数几个学院派诗人,却在2000年以后影响了网络诗词的走向,并在以后获得了巨大的网络声名。
这其中最值得研究和关注的是水木清华诗歌版。
二.水木清华早期的诗词作者
1.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容若
笑笑生集句容若诗词成七绝《旧事》一首,诗曰:
牵心旧事乱成丝,(《偶闻》)
你我他她谁更奇?(《车上遣闷》)
回首无端抛一笑,(《效玉溪生燕台诗》)
泪还不尽总相思。(《情诗三首其二》)
容若,又名rongr、小山、多我一个、成昆。本名刘志平,湖北宜昌兴山县人,1974年生,1991年考入清华大学,后为清华大学化工系热力学专业的博士生,现为北京化工大学副教授。他与胡马一起创立了静安诗社,并成为水木清华诗歌版的首任版主。1997年5月,他把首部诗词集《红牙集》贴在水木清华BBS上,成为BBS上已知最早的诗词集。他在贴前称:
“《红牙集》是冒牌小山的诗词集,收录了本人近几年的古典诗词作品。我自己说‘个人的诗集对于绝大多数人不过是一种浪费’,但是虽然文章是为自己而写,却一定有让人读的愿望,况且大家既然来到这个版,就说明对诗歌还有点兴趣,自信我的这些诗词还算过得去,故妄帖之,大家也故妄读之吧。”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Fri May 30 19:59:38 1997
容若的《红牙集》收作品约280多首。1998年,容若的第二本诗词集《冰炭集》结成,收录了作品84首。1998年7月以后,容若从清华毕业,水木清华诗歌版也日渐冷清。1998年,容若还以小山的名字在清韵“品文——古代文学”(清韵诗词论坛的前身)偶一露面,就再无下文。2000年后,容若曾经在网易广州社区玩过一段时间,但好像没有什么新作品,只是把水木清华的旧诗集搬到了网易。不久之后,容若这个名字忽然消失在网络中。2001年8月,天涯诗词比兴玩起了“光明顶”游戏,突然出现了一个高手“成昆”,游戏笔墨,才气纵横,来去无踪。人皆不识来历,呼为“没面目焦挺”(梦家《2002版网络诗坛点将录》),后以“和杜甫秋兴八首”惊动诗坛,遂就此封笔。后苏无名编《网络诗坛点将录》,称成昆为才女萼绿华,人皆疑之。盖诗风才力殊不相类也。吾细考之,知其为容若也。2006年3月,容若于网中申请加入甘棠诗社,其投名状中赫然见“成昆”诗作也,足以证之:
“仆初学诗,但求一抒寻常少年之一段寻常闲愁尔,孰料陷此几不能自拔。无曩昔之诗,无今日之我,诗之撼人也如此。然不操旧业久矣,自拊诗兴全无,诗心犹在,倘能为斯社略尽薄力,诚所愿也。拣旧作十首呈上。”
《容若申请加入甘棠诗社》/2006年3月21日
所附十首诗中,后三首《教师节》《渔父》《秋兴八首选一》均“成昆”网中旧作。后又有“成昆”现于今之光明顶论坛,此非容若也,实书生霸王马甲也。苏无名之谬,断不能再流传矣。
按读容若诗集,知容若早年诗作全为同乡初恋女子(木子)而抒,然其情终成镜花水月,故假小晏、纳兰之伤心人名郁郁网中,可谓“情心不幸,诗心之幸”也。容若曾以《原知初恋漫相猜》名,集与木子诗42首,贴于水木清华BBS中:
“下面这些诗,是为一个女人而写。那些不抱希望的希望,犹犹豫豫的勇气,混杂了某种古老的情趣,终于成就了这么一束也许过于单调的诗。
吴雨僧有《忏情诗》曰‘吴泌苦恋毛艳文’,小山的心怀没有这样坦荡,把不够明朗的句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木子终于离我而去。这打击比我想象中来得异常的轻松,我竟如释重负,差不多有新生的感觉。虽然有些情绪还不是短期内所能排解的。
发表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文字,实在是件鲁莽之举,我试图捕获什么摆脱什么呢?未来的事情在未来的日子里会一步步有条不紊的展开,而许多更切实的希望更紧迫的事务摆在眼前,我权且通过此举暂时忘却,并在此祝木子一生幸福。倘若凭了偶然的机缘她在这里读到这些为她而些的诗歌,还请她原谅我的鲁莽。”
rongr 小山 Thu Oct 16 18:24:17 1997
容若之名播网络中,泰半因胡马之说项。二人知交,共建清华静安诗社,相与酬和最夥,一时佳话也。
“我得知容若君之名,是因为他的至交胡马君多次提及。胡马才学胆识,莫不奇绝当世;又兼惯穿长袍,况有遍览群芳之志,此真名士也。大凡名士,骨相与众人每有不同。比如眼眶的位置略高,眼球的颜色略白等等。然胡马只要一提到容若,嘴角立现温柔,一双眸子,亦顿时由仄入平,由白转青。由此可见,名士生涯,红颜知己固不能少,而气合之知音者二三人,亦未可或缺也。
胡马每谓诗人须有剑胆箫心。更自拟如剑,推容若为箫,语中颇有青梅佐酒,维君与操之意。然名士口吻,再加上几颗梅子一嚼,说出话来,难免带几分酸气。酸是一种玄玄的味道,教人能感觉其存在,却难以确然捉摸把握。其实,话本可说得浅显明白些的。所谓剑胆,就是一种类似唐吉柯德的精神,看到恶的肆虐,无论对手是国王,还是一架风车,立马就会操起家伙扑将过去。而箫心这东西,似乎要复杂一些。
箫是一种古老的乐器,我们都知道,它是一根有孔的竹管子,与吹火筒相比,管的口径要小一些,孔的数量要多一些,但吹的方法差不太多。箫的声音,是幽幽的一种,没有脂粉气,更没有杀伐气。吹箫的时候,听者一般不会太多,更不宜在大庭广众下吹奏。知音者听了,可醉心,可销魂,可垂泪;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偶尔听到,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打扰。所以箫心,首先是一种细腻的情怀,花开则以心赏,零落则自愁伤,我想这也是胡马的本意;其次,它似乎也体现着一种内敛、自省、淡泊的精神,这一点胡马未必赞成,但我从容若的集子里,却确乎读到了这些东西。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容若应该是清华的一位理学博士。清华的这个清字,在它还年轻的时候,估计是不错的,但时至今日,却好像和一个大的淤泥坑,相去也未必太远。任何人一头栽进去,就算当时不跌个七荤八素,等到捞起来,多半也淹得有些呆头呆脑的了。但容若在其中住了这么多年,淤泥始终不能相染,由此可见,箫心虽不同于剑胆,却也自有其坚强的一面。”
乖崖/《容若选评》
今选录容若作品34首如下:
虞美人
当时洒尽离人泪,留得尊前醉。
朱栏倚处问斜阳:摧尽春光、可是露成霜?
而今彩笔风流许,花底玩莺语。
佳人远去不重来,何必多情月下独徘徊。
自注:拜伦诗:We have no more a-roving.
1993年5月
评:容若喜小晏、纳兰,词风亦学此。此为19岁之作,虽多熟语,然尾句隽语风流,足见诗人之才,怠为天分。
寄家兄
三玄时口颂,诗就古风存。
自爱杯中物,多疑晋代人。
常言厚与黑,休比凤和麟。
道远心期在,何须对湿巾!
1993年9月4日
评:何若许年纪就有此老辣之诗?厚与黑,亦是好时尚典故也,添当代气象。
昨读晋如咏史十五首,以此为赠(其一)
闻亭秋柳对秋眠,诗社回天几少年。
未必违心歌紫蟒,还须俯首乞青钱。
昔人咏史沉遗老,今世学洋奔急鞭。
远志宁能付残简,放翁泪眼至今涟。
1995年11月25日
评:容若诗本纤弱,遇胡马而一变。此三首中之其一也。叙诗社事,言其穷,故少年“违心歌紫蟒”以“乞青钱”,紫蟒者,老干也。沉遗老,王国维有咏史二十首。放翁泪眼,诗人之泪也,极言国学不昌之叹。
元旦寄L. 调寄阮郎归,次小山韵
江城风老点秋霜,幽燕雪正长。
不须多事辩斜阳,思君入梦乡。
人间事,幻玄黄,几曾轻旧狂?
少年心热更难凉,休来问别肠。
1995年12月20日
评:上下片两结句皆浅语而有味也。得小山神韵。
致L.
情之一字难言尔!人此一生何为哉?
谩说回头犹彼岸,当时谁肯转身来?
1996年7月
评:此致木子诗十绝句之最后一首。可谓回肠荡气,诀情佳作。
有谈国事(其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数百年来慷慨陈词,未曾断绝,然神州陆沉,竟天意哉!每谈国事,有所愤发,而终至于沉耽佳句,则文字亦不过避秦之计耳。
书生每欲投笔去,长沮枉能羞孔丘。
一字虽教乱臣惧,万言曾使女君忧?
少年报国无长策,终岁伤心只足球!
岂敢藏私惜心力,原无一梦到西周。
自注:骆宾王曾为徐敬业草讨武则天之檄文,武阅后,不怒其訾己,反叹赏其才。
1996年9月23日
评:虽典多而无骞滞处,忽于旧典中弄一足球犹妙。
鲁迅逝世六○周年(其二)
甲子风云泪早倾,重生料也满心惊。
人间常欲容君子,天意不能供后生。
异国原来堪寄托,微躯真个费经营!
书生侠骨忧心积,奈是秋深阴复晴。
评:颔联颈联皆气发于胸,痛快之至。
车上得句足成之
早惯异乡为异客,者翻怪道畏风尘。
车中已觉乡音重,身外尤难笑语新。
此路无心搜险韵,今春有意梦良辰。
倦闻柴米油盐事,犹是东西南北人。
1997年1月28日
评:尾联妙手。三联皆对,亦好章法。
偶闻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从死去的土地里培育出丁香
——T•S•艾略特荒原
偶闻远讯反生疑,可是当年强作痴?
奔月红颜真薄命,泼茶绿鬓不逢时!
前生信道深盟约,隔世更当虚画眉。
悲感今宵难入梦,牵心旧事乱成丝。
1997年4月14日
评:情断之时辞愈工,此诗之残忍也。偶闻,无题之作也。泼茶,易安之典也。
贪欢
贪欢休也恨流年,早觉昨非还覆前。
雅谑香余难自警,俗情倦罢更宜牵。
皆因痛诋安尘渍,莫恃深思悟道玄。
孤愤于今等儿戏,高情真欲诘先贤。
1997年4月20日
评:胡僧评此诗最当,满纸虚词而不觉其疏,满纸议论而不觉其瘦,满纸常语而不觉其俗,这正是容若高明处。“孤愤”二字,是所谓“诗眼”,前后或自怨、或自解、或自警、或自嘲,总不离此。
《红牙集》序
红牙檀板寄玄音,不洗千秋述古心。
偶坠风花非自主,早知天意剩微吟。
思量权作董生隐,排解定须陶令琴。
当日何期清意足,如今倍觉入情深。
1997年5月4日
评:胡马以为此诗可见容若之艺术追求,“他把晚唐哀婉凄艳的风格与当代青年的独特思考有机地结合起来,赋予作品绵邈的美。”容若之诗,具音律美,此诗犹宜吟诵。董生,用韩愈《送董生邵南序》典,虽深意而无碍意,纵不知何典意能品其味,此方为诗中用典之法。
箧中有字
莫道平生早自知,箧中有字恐相违。
吹箫岂信虚尽力,说梦端成弹指挥。
况值惊疑待鸿雁,且休点检思绿衣。
梅边伴鹤真吾愿,更遣新诗远是非。
1997年5月5日
评:容若于七律最精,每于舒缓处见精神。似不着力而实笔力所至,首尾二联可细玩味。
清晨于楼侧见牵牛花
误却佳期不可期,两三红紫绿深时。
攀缘心力终对草,抛洒眼波须信迟。
未媚三春同热闹,何开一隅自矜持?
束腰仰面似高唱,怨少愁多人不知。
1997年6月18日
评:虽咏物实自咏。生不逢时,自怨自艾,花即是我,我即是花。
大义
大义重论未必真,何烦当日逞奇新?
移山谩许愚公志,俯首早甘孺子驯。
密雨宵深难梦足,孤灯卷掩正眉颦。
情怀消减沉吟罢,渐觉俗缘颇可亲。
1997年9月25日
评:此首以后,俱为《冰炭集》之作。此大义也,愚民之义。非不讲理想,实理想之义已为权所谋,故渐觉俗缘可亲。此诗意旨,实微言而大义也。
妄托
妄托春心昨已非,一朝轻别竟如斯。
小资情调终负我,大梦生涯欲问谁?
醉影镜窥鬓霜后,残荷叶辨雨秋时。
因缘人定羞前迹,莫自含颦细遣悲。
1997年9月28日
评:情已错,知妄托。此犹自我批判,排遣愤闷之作。博士多清苦,佳人爱小资。吾虽不知木子也,细审容若诗,知其必有错负处。使大好青年,沉沦至此,悲夫!
短景
红牙迷一梦,短景逐云烟。
毕竟诗难忍,频繁酒又添。
壮风敌秋色,老木对愁眠。
最忆蝉声碧,何尝似旧年?
1997年10月13日
评:胡僧论“此诗为容若五言第一,网络诸名家之作,亦鲜有过此者”。虽过矣,亦不远。蝉声碧一句语最奇,燕垒生论为通感,诚然。
彩笔
彩笔新辞何足论,少年情事不由人。
谩劳去日惊心数,堪笑此生回首频。
解佩牵衣成梦约,题红沉碧更虚陈。
床头耽搁书多少,醉眼惊看细拂尘。
1997年10月21日
评:只一句“少年情事不由人”,便生无尽诗意。
蝶梦
蝶梦蘧然惊此心,起看万里压层阴。
素笺将自留蓝本,锦瑟徒能动古吟。
忍听隔帘小蛮笑,永怀遥夜老愁侵。
冷波失托清欢绝,休自消沉到浅斟。
1997年10月22日
评:绮怀之作,一起一压,便生沉郁。永怀遥夜老愁侵,得老杜句法。容若律诗喜用拗句,亦有意为之。
眼儿媚
暗地东风不待人,人道绿成春。
桃浓柳淡,蜂忙蝶懒,重约春痕。
小窗斜展春一角,醉眼定销魂。
慢拈旧墨,吟边留梦,梦里逡巡。
1998年4月7日
评:不待人,人道绿成春。吟边留梦,梦里逡巡。起收顶针,回环流畅。
静安自沉七十一周年(其一 用陈寅恪輓王静安先生原韵)
湘波犹自怨荆人,取义销沉泥沼身。
警世几时成绝响,新民总惜逐微尘。
断碑挺拔苦凌俗,奇字流传尽失真。
弦上古音久凄绝,向谁刻意问天均?
评:颈联用字奇倔,佳句。
静安自沉七十一周年(其二 用吴雨僧宓落花之六原韵)
痴顽吊古又伤今,破碎千秋翰墨林。
大道缘何跼生计,小资由此惑人心。
近春红楼醉嫌浅,经岁青骨梦犹深。
螳臂当车只须折,敢夸眉样学浮沉。
1998年5月
评:虽吊古而实伤今之作。颔联巧对,尾联振作。
静安自沉七十一周年(其三 用韩冬郎偓避地原韵)
忍抛家国丧斯文,独避红尘自断魂。
纵奈高名成小隐,难逃俗累老江村。
花欺旧苑生争艳,龙赛春江死负恩。
料是书生血易碧,妄为众庶恨乾坤。
1998年5月
评:全篇气势,隐然有若雷音。
主页半成感而有赋
何计今生不再痴,连宵劳顿慎须疑。
涂中曳尾久云乐,井底观天夸向谁?
水月醉捞难得意,笙歌梦谱未疗饥。
风流奈尔成自赏,笑杀世间轻薄儿。
1998年6月14日
评:1998年,众多网虫尚不知身在何处,而容若却已主页半成。真得风气之先也。奈何当时网中只三两个诗人,徒风流自赏尔。
削却
郁垒积藏浇未平,二毛削却更孤棱。
共疑因病夸时样,差许焚香伴佛灯。
即令头皮重见日,忍消痴妄便成僧?
三千净土须怜我,小避红尘亦未能。
1998年6月20日
评:由理发而想到如许多,亦诗人之思也。削却,无题也。发削却,而未能削却情思也。
冰绡
冰绡红泪费鲛丝,隔代文明尚有诗。
大雅非吾能及也,小园与子共浇之。
神游姑射倘忘世,身老华胥原可悲。
归来料是无情甚,何处衣冠似旧时。
1998年6月28日
评:此诗叙网上神游之思悟。大雅而能与现代相谐,现代生活之佳作也。小园,当为其主页也。颔联可为论坛灌水名句。
掩卷
一丛灯影夜婆娑,掩卷失声呼奈何。
万事哪如读书好,百年原自误人多。
神归湘水猿啼雨,魂发江南鬼唱歌。
帘外急风欺冷焰,孤光不觉绕飞蛾。
1998年7月17日
评:颔联斥之痛心。
浣溪沙
月暗凉生秋露滋,
垂垂柳叶强如丝,
觅无声处好寻思。
灯影偏宜分我乱,
虫声竟不避人啼,
情怀可似去年时?
评:此诗不知何时所作也。后“多我一个”录旧作于诸论坛中乃见。碰壁斋主以为此词“用意用笔皆左强生新,目为之一醒”,亦为左强之评。
写意远致何女士(其二)
三马徒争感慨深,依然悬剑冷森森。
百年不见树人策,前日偏传盛世音。
翻覆惊弓失心鸟,频繁洗脑点头禽。
先生倘荐轩辕血,血上馒头病愈沉。
自注:何女士著《人口,中国的悬剑》一书。
2001年7月16日
评:三马者,马尔萨斯、玛格丽、马寅初。何女士,何清涟也。此诗尾联最是深刻,顶针用法亦是容若所喜。颔联亦是绝妙好对。
哀南丹
声咽肠断谁家子,林畔招魂纸灰起。夫丧子完骨难收,母老家贫哭不已。
悔教当日出家门,为忧衣食赴远村。大儿十八颇解语,愿随老父济家贫。
黔桂有县名南丹,南丹有矿名龙泉。掘地千尺触龙脉,炼作黄金值万钱。
千尺龙脉黑总总,长梯一下谁不恐?死虽可惧奈贫何?鬼门关也逞吾勇。
日出黄金三百筐,分我万一胜农桑。但愿吃得苦中苦,终教小民奔小康。
深穴藏妖匿在水,时见朋辈成新鬼。命夫命夫祈苍天,保我身全更无悔。
魑魅嗜血舔脂膏,谁移巨泊作暗滔?扶摇直上百余尺,转瞬涌起压惊号。
东邻王二地底出,魂飞魄散气息促。奔告乡亲涕泗涟,几家庆幸几家哭?
伤心正自检绿衣,夜半贵人扣柴扉。握手嘘寒殷勤甚,同悲天灾泪早挥。
“协议原定二万五,哀汝家贫翻倍补。死者死矣生者生,愿凭所赔觅生路。
倘有外人苦相询,幸勿全盘向伊吐。生产事故本经常,外人知之定难处。”
临行叮嘱犹再三,掩门甫定回头探。灯前忍看黄金镒,只恨当时未阻拦。
尸沉骨蚀三日烂,天只母只吾何唤。生者生兮死者死,贵者贵兮贱者贱。
君若有魂君莫归,君若有灵君莫回。遥拜苍天祝君灵:慎莫投生最下层。
2001年8月10日
评:自此诗起不见于《红牙》《冰炭》集。容若亦久不见新作。2001年6月间,“多我一个”现身于天涯、清韵、故乡等论坛,后为知者指为容若,遂遁去。此诗为南丹矿难后所作。容若不长古调,词多温婉,故蛰伏久而谋转型。此可称现实主义之佳作,发人醒目。天台以为“感时应事之作,多欠推敲,非乏才学,亦无关肠冷肠热,识见而已”。纵如此,亦瑕不掩瑜。
秋兴八首(其一)
万重灯火暮沉沉,老雾一江纡短林。
猿啸急招雷后雨,鸟飞时振木间音。
有心不读高士传,负手何堪梁甫吟。
市集明朝又卖菊,东篱笼袖冷幽深。
2001年9月
评:“多我一个”遁去后,“成昆”复来网络间,多戏谑、刺讽之作,诗风老辣,堪称速手,名动诗坛,未几而去。成昆者,以情变故生恶念之人也。容若心魔可见一斑。此秋兴八首,为成昆力作。今选四首。此首首联便觉不凡,极雄浑厚重之势。颔联更声动贯耳。尾二联故用拗法,亦显奇崛。
秋兴八首(其三)
素愿当时尽白衣,红楼谁又诩轻肥?
擎天手换翻云手,呵壁诗成拍马诗。
春事羞同老枝约,秋怀早是故人稀。
摧残湘竹江风逼,一卷楚辞吟作悲。
2001年9月
评:颔联反差极大。全篇极写壮志摧残之意。
秋兴八首(其六)
西山爽气放高秋,雁唳晴天病目收。
似此江山休卧醉,一般风景不销愁。
懒闻国士说民主,猛忆平生推自由。
便去卜居野湖上,轻扶桂棹泛兰舟。
2001年9月
评:此首颈联,别有深怀。“猛忆”二字惊心。
秋兴八首(其八)
为谁垂泪为谁痴,不辨醒时与醉时。
老眼昏同江上雾,秋心断作藕中丝。
欲辞东土期闻道,恐采西山不疗饥。
反顾百年唯梦魇,苦将鲜血写成诗。
2001年9月
评:鲜血成诗,极言之苦。疗字应读去声。
问苍颉
不安绳结尔何贪,驭鬼欺天再不难。
今日莫怜文字狱,诗书毕竟为谁删?
读史问经元未猜,钩愁划恨漫成灾。
荧屏无数碍眼字,谁使心魔潮样来?
2001年9月11日
评:此诗好处不消多说,恐增碍语,读后自知。
燕垒生评容若曰:“读其诗,如新剥鸡头,软温可人,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无张牙舞爪之势。和尚(胡僧)言其人亦温文尔雅。”然此为水木清华之容若,后容若游戏网络,张牙舞爪,作大恶人状,人皆不识,反差何大,盖因情也,亦以兰陵王之面具掩其俊秀也。情之为害,终随容若一生也。
有以容若比为大刀关胜(梦家),或扑天雕李应(施耐庵),或铁叫子乐和(燕垒生),皆不靠谱。容若,情场伤心人也,亦网络诗坛之先驱,此非九纹龙乎?有网人“填下乌贼”著《乱弹水浒》,以九纹龙为梁山第一情种,论史进与东平府李瑞兰之情事,颇为有趣。可自取一观,足证此论。
故赞曰:伤心人也,恶面来耍,执红牙,把尔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