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周来等谈郭松民与“范跑跑”的争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8:28:57
马少华:愤怒使他输了论辩(转贴)
昨晚如水跑到我家,坐等凤凰卫视播出《一虎一席谈》——这期出场的有我们的朋友郭松民,他要对阵的是因“先跑”和此后的网络言论引起举世愤怒的四川教师范美忠。
整个节目看下来,我们为自己的朋友惋惜。我觉得,作为一名因写作新闻评论而有很大社会影响的人,郭松民没有表现出比一位此前默默无闻的普通教师更从容的辩论风度和更有力的辩论效果,尽管那位老师因在地震到来时放弃学生先跑出教室而处于极不利的道德地位和辩论地位。主持人胡一虎最后用“气急败坏”这个词来形容形郭松民的表现;他对松民的肯定,仅仅是他在气得跑出了会场之后又在劝说下走了回来。
松民从一开始就被气愤控制住了,这使他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论辩所需要的风度、策略和技巧。因此,从头到尾,他只来得及表达了愤怒和对对方的厌恶。在这个过程中,我看不到“评论”在哪儿,评论家又在哪儿?如果只是用笔,我想松民的效果会好得多,何况范美忠以他无法更改的行为和言论注定处于下风。
当范美忠用“本能”来为其“先跑”行为辩白之后,郭松民全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失策的——我记得大概是:“如果他说的话成立,那么所有的兔子都可以当老师了——因为兔子都有逃命的本能”。这句话的效果,除了贬低对方的“人”格之外,并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本能是人和兔子都有的。人和兔子的区别在于:兔子是靠本能活着的,而人并不是只靠本能活着的。教师更不是靠本能来维持自己的职业的。“先跑”的本能,只是在特殊情况下才显示出来的。因此,范美忠说自己出于本能“先跑”,并不意味着他靠这种本能来执教。用“所有的兔子都可以当老师”来反驳范美忠,是明显的偷换论题。
还有一处,是郭松民与一位现场观众之间论争道德与教师职业的联系。这个论题,本来也是松民应该处于上风的,因为要论证教师应该有道德或更有道德并不难。但是,郭松民错误地提出了强奸问题,他问那位观众:如果教师强奸女学生,这是不是道德问题?难道道德与职业没有关系吗?这是错误的。因为任何人强奸女学生都是犯罪行为,并不是一名老师“更不应该”强奸女学生。强奸这种特定情境恰恰与本论题无关——甚至比“先跑”更无关。郭松民犯此错误与愤怒有关,愤怒使他来不及仔细思考和清晰表达。
因为愤怒,他另一个失策之处是,他不应该攻击那位电话连线中的校长——范美忠所在学校的校长。那位校长虽在电话线的一头,却显得非常从容:他既明确地表达了不认同范美忠的观点,也表达了以范美忠日常教学情况来看还是一位称职老师的看法,因此认为自己无权辞退他。而郭松民则大为生气,说如此没有是非观念怎么可以当校长。当那位校长以当事人的身份作证说,范美忠班上的学生给他这位校长发短信,要求他顶住压力,不要辞退范美忠的时候,郭松民则说他不相信这样的证言:“一个被老师抛弃的学生怎么可能还爱这个老师!”他不知道,当他以一个局外人的“不相信”来否定一个当事人的证言的时候,他已处于下风。郭松民的错误还在于,他追问这位校长:“你为什么不让学生的家长说!”他的意思很明显:家长会因范美忠“抛弃”学生而要求校长辞退他。但是,当他有意选择一个可能有利于自己的证言的时候,他又忘了:对于一位老师的评价,学生自己的评价、意愿和其家长的评价、意愿,谁的更直接?更应该接受谁的?——这个问题是需要细致论证的。
当他不断地愤怒打断那位从容、宽厚、语调谦和、尽管可能“是非不分”的校长的话头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两相对比,他在观众面前已经失分了。
一个在论辩中尊重对方,尊重规则的人是得分的。一个能够完整地表达自己观点(而不是阻止对方完整表达观点)的人,是得分的。相反则是失分的,那怕他握有真理,哪怕天下的道德感和是非心都在他这一边。
当人们看到一个人被愤怒所控制住,语调急促,脸色铁青,人们会忘掉他说了什么,而只觉得他失败了。因为实际上,人们很不容易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
松民根本忘了,范美忠是被请去参加一场论辩的,而不是被绑去押在那里挨批斗的。
我此文对场上的描述,可能对松民并不公正。另外一个人来描述,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这可能是由于,我对一位评论员期待较高;也可能是由于,一个评论员在论辩之中的失误,在我眼里特别明显。
愤怒往往是我们身上道义感的燃烧,因此它往往是时评写作的动力。但是在辩论场上控制不住的愤怒,却可能是一种性格弱点,因为辩论决不是一场观赏愤怒的比赛。在那个场合,应该充分显示出自己的说理能力,以遵守规则和优雅的风度充分地赢得观众,让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和价值获胜。而愤怒本身,不会使它们自动获胜。愤怒有时候也可以是激怒对方,令其出错的手段,但决不可自己气得语无伦次,影响表达,引起别人同情。郭松民最不该的,是一度与范美忠处于“对骂”的状态。那位“先跑”的老师,在网上已经千夫所指、万夫所指了,还少你一个骂他的人吗?
我认识松民多年,这位曾在万米高空上驾着歼机飞翔的前空军飞行员,是一个性格特别鲜明,道义感特别强烈的人,可以说是嫉恶如仇。写评论也是这样。他的这种痛快性格,也形成了他评论的特点,赢得了一大批读者。但是,在昨天的电视辩论中,我却感到他输了——不是他所坚守的价值观输了,而是他自己输了。这种“输”,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就是一个“印象分”、“表现分”,我是以一个观众的眼光来形成印象的,也以一名评论教员的眼光,来看一个评论员所“说”出的评论——我和如水、观水在电视机前不断为他扼腕叹息。
我感到,写评论与当面辩论真有不同之处。写评论能够控制住的愤怒,当面不一定能够控制住;写评论能够控制得住的节奏,当面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而写评论所表达的“公义”,在当场辩论中却可能悄然转化为“私恨”。
最后,我要批评一下电视节目。《一虎一席谈》从来就是以议题的大胆、尖锐和辩论场面的火爆而著称的。但是,当场引发辩论双方个体之间的仇恨心理,却是这种节目之恶——哪怕在节目后你会让双方握手。因为仇恨之恶已经被释放出来了。这种仇恨已经不再是普遍的道义,而就是个人之间因言语冲突而产生的“嫌恨”。我们想一想,这两个人在节目之前互不相识,只是观点不同、价值观不同而已。但是在节目论争中,却能够恶语相向——我看他们恨不得吃了对方。这样一种情绪,难道不是节目本身造成的吗?郭松民的情绪失控,是他的性格弱点。他作为一个成人,应该自己负责。但是,郭松民并不是第一次上《一虎一席谈》,他会如何表现,一虎应该有所了解。所以,在我看来,郭松民的性格和他的愤怒,是被一虎利用了——用来增加节目的火爆程度。至于郭松民是否得分、是否“获胜“,那就不是节目所考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