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刘道玉推新作批教育现状 称大学应享有自治权-恒甫学社-搜狐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5:19:16
刘道玉推新作批教育现状 称大学应享有自治权 2010-11-23    钟刚    羊城晚报   

 

 

 

他曾是全国最年轻的大学校长,却在22年前提早被免职,他是新中国高等教育兴衰的见证者,他今年78岁,右耳聋了,右手也不能写字了,但他依然不避刀俎,不停地为中国教育改革呐喊

 

继出版《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后,前武汉大学老校长刘道玉先生的新作《中国高校之殇》付梓。

 

该书不仅收入了刘道玉先生著名的檄文《彻底整顿高等教育十意见书》,还将近年来撰写的有关大学改革的文章进行了精选收录其中。在该书的序言中,刘道玉说,他热爱教育甚至胜过了自己的生命,看到大学之乱象,倍感痛心疾首,之所以写文章痛斥歪风,实乃良心驱使。

 

在新书出版之际,刘道玉先生抱着“有问必答的态度”接受了我的采访,他强调说,在这篇访谈中,他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观点。

 

大学教育乱象何来

 

钟刚:您的新书《中国高校之殇》,从字面意思来看是,您认为中国大学精神已死?

 

刘道玉:“殇”本来是指死亡之意,当然不能说我国高校死亡了。我是借用“殇”字来形容我国高等教育在“大跃进”中所受到的伤害,甚至可以说是伤痕累累。不过,用“殇”字来形容大学精神丧失是恰当的,不可否认的是,我国传统的大学精神已基本死亡,包括严谨的科学态度和实事求是的学风也都荡然无存了。我们常常以身体的肾脏与学风相比,肾乃生命之源,肾气刚,则身体健壮,肾气衰,则百病袭身。同样的,学风乃是学术生命之源,学风正,则学术兴旺,而学风坏,则学术凋零。所以,我国高教上的种种弊端,都与大学精神丧失息息相关。

 

钟刚:您认为目前中国的大学变革,最首要的是解决什么问题?

 

刘道玉:根据矛盾论的观点,在诸多的矛盾中,一定有主要的矛盾,抓住和解决了主要的矛盾,其他次要的矛盾就迎刃而解了。那么,什么是我国高等教育问题的主要矛盾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要看看:为什么我国高等教育改革寸步难行?高教上的乱象又是怎样造成的?问题的根源就在教育部大一统的集权领导体制,垄断了一切教育资源,把持着一切教育决策与管理权,剥夺了大学本应享有的独立自主权。在这样的体制下,谁敢越雷池一步,谁敢自行改革呢?其结果就是,导致“千校一面”和“万人一格”僵化的办学模式。

 

再看看高教上的乱象,几乎没有一件不是由教育部批准的或倡导的,它怎么能够推卸责任呢?例如,大学扩招计划是教育部制定的,大学合并是教育部强制推行的,建设一流大学是教育部号召的,疯狂的大学改名都是教育部批准的,各种量化的评比是教育部主导的,教学假评估是教育部主持的,官员化的名师评定是教育部审批的,教育产业化的口号是教育部提出的,不伦不类的独立学院是教育部前部长的杰作,20年假义务教育和评估达标,是教育部领导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既然主要矛盾找到了,那么国家就应该下决心整顿。最首要的是,按照小政府大教育的原则,精简教育部的机构,转变教育部的职能,削减教育部的权力。几天前,我与复旦大学前校长杨福家先生讨论高教问题时,他说美国建国后的200多年里居然没有教育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才设立了教育部,但在其管理职责上,都是不管(no)、不管(no)、不管(no)……而中国教育部恰恰相反,其职责是要管、要管、统统管,甚至连在校大学生校能否结婚,能否在校外租房,大一学生能否买电脑等,也都要发个文件,真是荒唐之极!美国不管的教育部,却造就了教育大国和强国;而什么都要管的中国教育部,却把高等教育搞得乱糟糟的。

 

既然计划经济不能振兴我国的经济,难道大统一的计划教育部能够振兴中国的教育吗?绝对不能,因此改革必须从教育部开始,教育部放权了,就会出现我国教育改革园地里百花争奇斗艳的大好景观!

 

钟刚:您在书中还谈到大学的扩招,二级学院的泛滥,在深圳其实倒有一个特别的情况,就是不少大学到深圳办研究院,这种异地办学已经推行数年了,你赞同这样的做法吗?

 

刘道玉:我不赞成这些做法。不管他们承认与否,这实际上是教育产业化或变相产业化,目的就招生办班、搞培训,收取学费。这些做法的不良后果是:一是违背了重点大学宗旨,它应当是负责提高的任务,办分校影响了学校的精力;二是导致大学文凭泛滥,玷污了大学的声誉,也造成人才市场的混乱。

 

钟刚:在推动教育改革中,您认为目前还有哪些可以切实推行、而又没有做的?

 

刘道玉:从局部来看,亟须而又可以推行的改革措施有不少,教育部和大学的校长们应该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例如,民主选举大学校长,这是大学去行政化的关键措施;认真研究和回答“钱学森之问”,推行创造教育;建立大学教授委员会,赋予他们督察学术腐败的事件,制定学术诚信制度;开展通识教育试点,然后以点带面普遍推广;从严治校,清理不合格的博士学位授予点和导师;改革说教式的和不受学生欢迎的思想政治课;改革陈旧的课程体系,从知识的整体上设置一些新课程,等等。每个大学,应有各自的改革侧重点,允许百花齐放,办出各校的特色。

 

大学应该姓“私”

 

钟刚:近来大学改革最受关注和期待的,当属朱清时先生主持创立的南方科技大学,您对南方科技大学有些怎样的看法和期待?

 

刘道玉:我过去不认识朱清时校长,但他的大名是知道的,也非常赞赏他领导中国科技大学的政绩。去年5月下旬,我们约定在武汉晤面,畅谈了3个半小时,既交换了对高教存在的问题的看法,也提出了使我国高教走出困境的设想。现在想来,他当时可能是有备而来的,但他没有言明将领衔筹备南方科技大学,如果我知道了,兴许我会对他提出一些有针对性的建议。后来,从媒体上知道,他果真受聘为这所筹建中的大学当校长。他提出了不少好的想法,如“大学要去行政化,行政部门要为教授服务”,“不拘一格选人才,将从高二选招优秀的学生”,从国外招聘高素质的教师”等,听后让人感到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对于这所新办的大学,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人,都充满着期待。最近,从媒体上得知国家教育部批准了筹建南科大,并同意把学校作为改革的试验田。我不禁担心,今天批准学校筹备,明天批准专业设置,再后来还要批准研究生授予权,最后还得接受它的检查和评估,这不又重蹈大学体制的老路上去了?请问:哈佛大学先于美国建国之前,它是由谁批准的?以色列建国前,于1932年创办了希伯来大学,它又是谁批准的?我国的西南联大又是谁批准的?

 

我最想对朱清时校长说的是,如果深圳市计划投资100亿,那就请把钱捐赠给大学的董事会,大学就是名副其实的私立大学,享有完全独立自治权。同时,我对南科大的校名也大不以为然,它依然沿袭了办中国科技大学的思路,但科大是在“向科学进军”的特殊年代建立的,而且体制上又隶属科学院。我国大学习惯于把特色冠以校名中,如科技、地质、煤炭、石油、江河、森林、传媒等,不仅俗气而且狭窄,反映出我国办学者的实用主义思想,在世界上这恐怕是中国仅有的现象。我国汉字博大精深,这所筹建的大学,完全可以取一个高雅和蕴意深刻的校名,但可惜又沿袭了趋同和模仿思维方法,没有体现独特的个性。

 

教授要治学,校长要治校

 

钟刚:在现有大学变革的路径中,不少学者提出“教授治校”的方案,您怎么看?

 

刘道玉:教授治校是蔡元培先生管理大学的核心理念,是尊重教授地位的表现。但是,教授治校太笼统,后来蒋梦麟修订为“教授治学、校长治校、职员治事、学生求学”。我是赞成“教授治学,校长治校”的观点,这既符合教授的职责,又符合教育规律。但是,教授在学校的权益必须得到尊重,主要表现两个方面:一是由教授民主选举校长,由治学人选拔治校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二是教授治校主要通过教授会体现,他们主要是负责大学的学术方针、学术政策、学术诚信和各种与学术有关的评审工作,并监督校长行使权力。

 

在我国现实的情况下,既不可能实行教授治校,也不能兑现校长治校,核心的问题涉及政治体制改革,在大学中党领导一切的做法,无论是对发挥校长的作用或是繁荣学术,都是有害的。因此,必须改革,实行党政分开,党管党,只有这样才能落实校长负责制,也才能够充分发挥教授的作用。

 

比如汪晖事件爆发已这么久,清华大学本来有足够的时间查清事实真相,但却久久没有组织调查,这无论如何都是不正常的。孰是孰非,绝不是靠批汪和挺汪的人数之众,而只能依靠事实。过去发生在另一所大学的学术抄袭,群众纷纷要求身为院士的学术委员会主任调查,但他却说:“没有党委的指示,我不能调查。”这就说明,学术委员会的权力受到了掣肘,也就是说,学术腐败涉案人员,受到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的保护,所以清查腐败就进行不下去。因此,无论是清查经济腐败或是学术腐败,都必须建立独立的检察委员会,秉持“只认得真理而不认得厉害”的大无畏精神。

 

钟刚:不少学者言必称西南联大,研究西南联大是学界的显学。关于西南联大的书也是非常畅销。您怎样看西南联大的办学经验对于今日的大学校长会有哪些启示?

 

刘道玉:西南联大是最美的大学,最好的大学,她无愧是我国高等教育史上最成功的典范,也成了绝唱,其教训十分深刻。既然西南联大办得如此成功,那为什么没有继承和发扬她的大学精神呢?主要是两个原因:首先是在革命的名誉下,把包括西南联大在内解放前的东西,一律斥之为封资修的思想,一概予以否定,这种思想即使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消除了;其次是自上世纪90年代后,我国高教领域的“三大主义”恶性膨胀,即实用主义、形式主义和官本位主义,它们完全替代了联大的办学理念,致使冒进、浮夸、瞎指挥、造假、贪大求全和相互攀比之风盛极一时,从而使我国高等教育问题频仍!

 

我国大学的办学者普遍存在叶公好龙的思想,一些人喋喋不休的高喊改革、创新,但只打雷,不下雨;天天喊要建世界一流大学,但那些一流大学的经验又拒绝学习;口头上都赞扬西南联大的成功,但又不愿按照她的大学精神和理念去做,这是非常可惜的。

 

不避刀俎,为教育改革呐喊

 

钟刚:您有不少学生都是在教育部或者大学任职的,他们怎么看您对中国大学的激烈批评,这些可谓是毫不留情面的炮轰?因为这些批评,你是否会遇到一些麻烦?

 

刘道玉:我除了从媒体上知道有些人质疑我的某些观点,但几乎没有人当面给我指误或与我商榷的,因为大多数国人讲情面。不过,我心中是清楚的,包括我最亲近的学生们,他们不可能都同意我的全部观点,这完全是正常的,即使他们当面给我指出,我也会表示欢迎的。近年来,我发表过许多教育评论和访谈,说是批评也好,或是炮轰也好。但是,我既无意取悦于谁,也绝不想伤害谁,只是想根据教育规律,说自己想说的话,仅此而已。当然,我知道自己发表的某些看法,肯定会引起在位的某些领导者的不快,目前我还没有明显地感受到压力和麻烦。但是,遭受不公平的事是有的,如我该享受的待遇被剥夺了,我应该参加的活动不被通知,学校也一直在致力于“淡化”刘道玉的影响或“去刘道玉化”。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基层的干部和广大群众,对我十分友善,在他们权限内帮我解决了不少困难,我衷心地感谢他们!

 

一个人的志趣、个性、信仰和价值观一旦形成,那是很难改变的。为了坚持真理,我不顾个人利害。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我不避刀俎,永远做一个真实的自我,依然不停地为教育改革而呐喊!

 

钟刚:很多武大校友都以拥有您这样直言的校长感到自豪,您对散布在海内外(尤其以广东为众)的校友有怎样的勉言?

 

刘道玉:在上个世纪80年代,既是武大改革的黄金时代,也是我校人才辈出的时期。那时,大学毕业生还是计划分配,我们培养的毕业生深受社会欢迎。20多年过去了,无论在国外或是在国内,他们绝大多数都事业有成,从中涌现出了许多高官、著名的科学家、教授学者、大企业家、大作家、著名的新闻出版家等,我为他们取得的巨大成就而高兴和自豪。现在,他们正处在年富力强的中年,是人生创造的又一个黄金时代,是大有作为的时期。他们都沐浴过思想解放的春风,经受过改革的洗礼,希望他们继续解放思想,发扬改革、开拓和进取精神,在未来的政治、经济、教育、科技和文化领域的改革中,担当一个有良知知识分子的使命!

 

钟刚:我和很多读者都很关心您的身体情况怎样?

 

刘道玉:今年七十有八,患脑中风已14年了,右手不能写字,右耳失聪,还患有多种慢性病,但生活还过得去。我最满意的是,我的思维和记忆力尚健,而且心态很好,认为人会衰老,但心态不能衰老;人会生病,但心理不能有病。我比较注意饮食、散步、保健按摩,我的起居和各种习惯犹如像钟表法条走动那样有规律。我仍然坚持“每日必思,思有所得;每日必写,写有新意。”我从各个渠道得知,许多校友和社会上的朋友们,都十分关心我的身体,借采访之际,请贵报转达我的感谢!

 

《彻底整顿高等教育十意见书》

 

刘道玉

 

十意见之壹——— 废除自学考试制度

 

十意见之贰——— 取消不合格的在职研究生学位

 

十意见之叁——— 砍掉一半大学的博士授予资格

 

十意见之肆——— 大学必须与所谓“独立学院”脱离关系

 

十意见之伍——— 让成人教育回归职业教育

 

十意见之陆——— 停止大学办分校

 

十意见之柒——— 整顿大学的科技开发园和研究院

 

十意见之捌——— 实行教授定编制

 

十意见之玖——— 砍掉2/3的大学出版社和学报

 

十意见之拾——— 整顿“大少爷作风” 严查大学财务支出

 

1933年11月生,湖北枣阳人,汉族。著名教育家、化学家、社会活动家。1977年,出任国家教育部党组成员兼高教司司长,为高教战线上的拨乱反正和恢复统一高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1981年至1988年起担任武汉大学校长,是当时中国高等院校中最年轻的一位校长。1988年3月6日,刘道玉因“任期已满”被免去武汉大学校长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