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培:去三峡朝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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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以培去三峡朝圣的诗人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7日12:31 时代人物周报
-袁越
王以培,南京人,国际关系学院法语系毕业,现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教师,曾经翻译过《兰波作品全集》。”翻完这本书,我便有了一种流浪的冲动。“王以培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我家在南京,是喝长江水长大的。我早就想去三峡看看,也算是追根寻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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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贝的启示
每一个去三峡的人,随身都带着高级照相机或者数码摄像机。可王以培除了一台傻瓜相机之外,随身行李只有一支笔和一个记事本。他没有在三峡做过多的停留,而是弃船登岸,来到即将被水淹没的库区,走访那些将要背井离乡的古镇老居民,用笔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庞贝古城对我的影响很大。"王以培回忆到:"那座城毁得很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没能来得及留下文字,只有一个地方官小比利牛斯给上级写了一封汇报信,日后成了庞贝唯一的、也是最有力的见证。"确实,三峡的性质和庞贝很相似,一个被火烧,一个被水淹。可两者不同的是,三峡的居民都还活着,尤其是那些经历了沧桑岁月的老人们,他们都还可以开口说话。如果不抓紧时间,等村子淹掉了,老人们故去了,这些古镇的历史也就永远消失了。于是,自2001年开始王以培自费去三峡考察了20多次,出版了4本有关三峡的书,被同行视为不务正业的疯子。
这4本书写的是那些在三峡古镇上生活了一辈子的普通居民们的故事。"我觉得越是名人就越不能反映真实的历史。"王以培肯定地说:"这就好比谁家的房子破旧,风吹雨打就会直接落在他的皮肤上了。而从有空调的人身上是看不出季节的变化的。"
最后这句比喻恰到好处,这样精妙的语言只有真正在农民家里生活过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王以培去了那么多次三峡,没有一次找过当地领导请求配合。他专挑那些没名气的小村,很多地方在一般性的地图上都找不到。他住过小旅店,廉价招待所,最后干脆住在农民家里。这些房子大都是危房,经常是两根棍子撑起的吊脚楼,下面就是长江。"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有一种把自己交出去了的感觉。"王以培说,"这是一种彻底的解脱,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勇气倍增。"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王以培如此激动呢?
中华民族的心灵密码
三峡的风景固然很美,可王以培却把视线转向了长江两岸。他看到了很多破旧的老房子,以及住在里面的老人。王以培懂四川话,可以方便地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讲当地的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听了这些故事,王以培意识到三峡地区是汉民族文化保存得最完整的地区,这里蕴含着整个中华民族的心灵密码。解开这些密码的一个关键就是老人们的口述历史。"这些老人的话可信度有多大呢?"记者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一位老人的记忆也许不那么精确,可我采访了上百位老人,他们的话互相印证,他们讲述的历史惊人的相似。"王以培向记者举了几个例子:老人们都说到民国的时候许多人抽大烟,抽到家破人亡;之后 国民党来抓壮丁,捉老百姓的鸡;土匪杀害共产党人;解放初期土改,有的地主因为平时给穷人一些施舍,枪毙的时候很多老百姓求着跪;1958年,青壮年劳动力都去大练钢铁,稻谷、玉米和红薯全都烂在地里……
王以培认为,老人们的口述历史不仅是几个人的回忆,而是一个群体对同一段历史的共同记忆。这些记忆凑在一起,从中可以读出中国人的"心灵密码",也就是中国人对生命、自然和宗教的理解。比如在三峡很多地方都有"八大景",可他去了一看,才发现那其实就是江边的几块岩石和一些瀑布、小溪,和美国的大峡谷没法比。从这些人为归纳出的景观中王以培意识到,原来中国人心目中的风景都是人文风景,没有人迹、没有文明的风景对中国人没有吸引力。这些描写"八大景"的诗其实已经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它们反映出我们的祖先与自然的关系。"祖先与自然如此亲近,心有灵犀,而我们呢?"王以培反问。
王以培的说话方式很特别,他很少玩概念,他所说的每一个名词背后都会有一大堆民间故事做证明。这些故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收集整理,很可能就将永远失传了。王以培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中华民族的宝贵"基因",只要保存下来,将来就有重新复制的可能。他写的这4本书,意义就在于此。
三峡的移民问题
当然,王以培去了这么多次三峡,见到的大多是70岁以上的老人和7岁以下的孩子,能走的都出去打工了。如今这些古镇都衰败了,房子破旧不堪。可当地人并不是因为房子破才想搬,而是因为必须要搬家,房子才破。"我每次拿出相机拍他们的老房子,当地人都会说:好丑啊!去拍上面的新房子吧。"王以培说:"可那些新房子千篇一律,死气沉沉。"
这些居民们对新房子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羡慕新房子里的新设施,另一方面却对新城对他们的生活方式的冲击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老城里原来很多居民依靠临街房子做生意,拆迁到新城后,好房子都被领导分给了亲朋好友,老居民们断了财路。原来老城的老人们都住得很近,一杯5毛钱的茶可以泡一天。可搬到新城后大家一下子分开了,新城的茶馆一杯茶10块钱,老人们再也聚不起来了。离开了老城的环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变了样。王以培曾经见过一个十几岁的旅馆女服务员大声斥责一个来卖柑橘的老婆婆,这样的事情在老城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其实,王以培并不是守旧的人,他对记者说,他讨厌抽象地谈人与传统、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因为那没有意义。在他看来,五四时代号召摧毁封建传统,因为那时的传统已经变成了"吃人",因此"长明灯"也是要砸碎、熄灭的。而现在,"长明灯"却是要点燃的,因为时代完全变了。"现在谈三峡水坝该不该建没有意义,"王以培无奈地说:"房子都着火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冲进去抢救一些'细软'出来。可惜做这件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单枪匹马地行动,对他们能有多大帮助呢?"记者问。"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我只是想提供一个范例,以后别的人可以参考、借鉴。另外,我私心里认为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次个人心灵的朝圣,是灵魂的自由和喜悦。如果合作者不合适,我就会觉得不好玩了,旅途不灿烂了,诗写不出来了!"
诗人的矛盾
一句"诗写不出来了!",亮出了王以培的真实身份。他至今依然做着文学梦,相信文学可以帮助社会和心灵找到平衡。王以培在三峡找到的不仅是精神的出路,而且也是现实的道路。他现在的心态如此平和,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件既值得做,又能做的事情。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王的好友,剧作家张广天曾经在一篇自传中说道:"以培写诗,写得叫苦不迭"。那时的他把自己比作监狱中最后的囚徒,是三峡改变了他,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力量。难怪他每年都要不顾一切地去那里,因为那座快要淹没的白帝城就是他的庙宇,他去那里朝拜,并用手中的笔,告诉我们的后代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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