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成为伟大的公司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0:23:16

作恶

2010-11-23 09:36:39 来源: 中国企业家(北京) 跟贴 0 条 手机看股票

腾讯与360的战争将中国互联网黑色基因一面揭露到淋漓尽致。这个产业不乏“大公司”,但谁能成为“伟大公司”?

“‘艰难的决定’真的是很艰难。如果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马化腾按照本刊摄影师的要求,用十几秒钟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两天后,摄影师请周鸿祎站在一排靶纸下—那是他的气枪成绩,看起来,枪法不错。他猜出了我们的用意,拒绝,而是和新买的两个硕大音箱站在一起。“(做英雄)我想过,可现在更多想会不会成为烈士。”

“全民公敌”腾讯,“理想主义战士”360,两位中国互联网业“第一次世界大战”(又称3Q大战)的主角,都觉得很冤很愤怒。对360和周鸿祎来说,腾讯之恶在于搞垄断、扼杀创新,而在马化腾口中,360之恶在通过“感染”QQ玩下三滥的不正当竞争。总之对方是恶的化身,自己则是用户利益与行业正义的代言人,用马化腾的话说,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但什么是用户利益,什么是恶?

当Google率先创造出“不作恶”的信条,固然犹如神启般为拥有海量用户数据信息的互联网公司立下禁行线,却也是一道暧昧空洞、定义游移的谜题。

2010年1月,3Q大战还在酝酿气氛时,乔布斯在内部员工集会上发飙,将谷歌的“不作恶”原则指为“狗屎”。谷歌进入了手机市场,“毫无疑问想要杀死iPhone,我们不会让它得逞。”

两个月后,由于苹果公司禁止Adobe公司的FLASH软件应用到iPad和iPhone上,Adobe刊登广告并发布公开信指责苹果公司扼杀竞争,它在投放的广告中称:“我们喜欢苹果。我们不喜欢的是禁锢你自由选择的人”。“问题的实质在于:究竟是谁在控制互联网?我们认为是每个网民,而不是哪一家大型公司。”

互联网公司之恶,不是传统产业里的黑砖窑,也不是往牛奶里放三聚氰胺,反之,它们纷纷表现得很爱用户;另外,在公司与创业者的财富创造方面,中国互联网依然保持着它阳光一面,没听说谁转移资产、拿银行贷款不还。事实上,在硅谷,“作恶”有时是被守成者拿来贴到创新者挑战者脸上的标签,有时是进攻者挑战垄断的武器,在中国也一样。

但跟硅谷不一样的是,当硅谷两三年就能出一拨富有想象力与创新性的商业模式与大公司,从而推动互联网应用不断升级时,充斥中国互联网的却一直是近于抄袭的模仿、口水战、江湖气、杀伐气,总之,是循环不已的低层次竞争。玩家们感到厌倦,可又离不开。

要说“恶”,这是中国互联网最大的“恶”。

恐惧之战

环环相扣的恐惧引起了这场战争。彼此都认为对手历史上又不乏“作恶”的记录,非但有“作恶”的动机,而且有“作恶”的实力,更关键的是正在“作恶”,为其自保,于是“以恶制恶”

马化腾反复强调一句话:不采取措施(让用户在360与QQ之间“二选一”),QQ可能三天内全军覆没。

周鸿祎说,腾讯是互联网第一巨头,有钱有势,产业链相当于“中央电视台+新华社+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人民银行”,谁愿意碰它?

梳理双方隔空交战的对话,虽然事实大相径庭,逻辑却极为相似。即:我是爱用户的;我是自卫还击,他是主动挑衅;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环环相扣的恐惧引起了这场战争。彼此都认为对手历史上又不乏“作恶”的记录,非但有“作恶”的动机,而且有“作恶”的实力,更关键的是正在“作恶”,为其自保,于是“以恶制恶”。

双方正式交火从2010年春节开始:腾讯推出免费安全软件QQ医生,在小城市强推,迅速达到1亿装机量。

这引起了周鸿祎的恐惧,大年初二就从海南跑回北京,急调休假中的360员工应对突发事件。他认为QQ医生是对360的抄袭,“你想这很恐怖,之前它用这种手法对付竞争对手无往不胜,360做到今天这一步,总不能被它这样一招弄死了,我肯定要反抗。”

百忙之中,周鸿祎还帮马化腾做了个心理分析,认为马早就对360心怀恐惧,所以才推出QQ医生,先下手为强。“马化腾有一种不安全感,他自己是做客户端起家的,总怕有哪个客户端突然也做起来了,又去做IM,岂不是颠覆他,所以他对客户端公司基本遏制最多。”

以规模、营收来看,腾讯和360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但从拥有的客户端数量看,双方势均力敌。腾讯虽有6亿注册用户,可许多人都有几个QQ号,其实双方用户数差不多。而且安全应用的黏性虽然比不上即时通讯,也相当强。虽然周鸿祎曾公开称不会进入IM业务,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承诺毫无价值。即使不在此方面发生冲突,在浏览器等业务上,双方迎头撞上只是时间问题。

2010年4月,腾讯又推出QQ电脑管家,包含云查杀木马、系统漏洞修补、实时防护、清理插件等多项安全防护功能,与360安全卫士展开直接竞争。在9月27日,360安全卫士推出个人隐私保护工具360隐私保护器,目标直接瞄准QQ软件。

周鸿祎这样的对手,令对手恐惧。一则他脑壳足够硬,向来专挑硬柿子捏;二则他技术足够强。傲游浏览器CEO陈明杰告诉本刊,安全软件处于系统底层,比应用层的软件拥有更高的权限,如果360利用底层技术对应用层的QQ进行嵌入,QQ毫无还手之力。

之后的火药味越来越重。9月28日,腾讯在自己网站刊登了《360浏览器涉嫌借色情网站推广遭公安立案调查》一文。

到10月27日,互联网阵营出现派系,腾讯与金山、百度等共同发布了“反对360不正当竞争以及加强行业自律的联合声明”。

战斗在两天后升级,360公司推出一款名为“扣扣保镖”的安全工具。该软件的功能中有一项就是能过滤QQ广告。这直接就是断腾讯的财路了。

有人比喻360就像个保姆,QQ就像是一个司机。保姆可以清扫房间,而司机进入房间给主人清扫,也就是推出QQ医生,就不太妥当了。马化腾听到后迅速反应:这个比喻前半段对,后半段不对,现在是保姆觉得比司机更专业,还要改装汽车,“我当然不让他改装了”。

2010年11月3日当晚6点19分,腾讯以弹出新闻方式,发表了“致广大QQ用户的一封信”,表示“将在装有360软件的电脑上停止运行QQ软件”。不到1小时内,360公司弹窗反击,称腾讯“坚持强行扫描用户硬盘,绑架和劫持用户,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旋即,周鸿祎微博开声:“对于腾讯这样丧心病狂的行为,360有预案。我们推出了WEB QQ客户端。”不过web.qq.com很快停止服务,直接跳转到公告页面,QQ空间宣布不支持360浏览器访问。360发出回应称,为了保护用户利益,其官网的扣扣保镖频道下线。深夜11点,腾讯再度弹窗提出和解条件。

中国第一大和第二大客户端在用户电脑桌面上展开了五个小时的密集过招,围观者视为闹剧,对阵者视为生死搏杀。双方还打出“温情牌”,腾讯做出“艰难决定”后几小时,360发布致网民紧急求助信,称目前是360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恳请”用户能够坚定地站出来,“3天不使用QQ”。

马化腾和周鸿祎都觉得是对方先动用了“核武器”,马说周发动的是一场“全球互联网罕见的公然大规模数量级客户端软件劫持”。周说本来以为马只会以技术对抗,没想到他将用户视为自己的资产,拿用户当人质。

整个互联网行业内为之震动,杀毒软件的收费路线开始转向。2009年在360的冲击之下,金山软件公司安全产品依然贡献了近2亿元的入账。就在弹窗大战一周之后的11月10日,它放弃了这块收入,其子公司金山安全与可牛网络正式合并,成立金山网络公司,产品永久免费。可牛CEO傅盛透露,合并计划早已有之,而免费战略在宣布的上午还在讨论,也是个“艰难的决定”。
周鸿祎认为可牛和金山虽然不断咒骂360,实际从产品到策略,正在全面学习360,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以创新挑战暴政的斗士,“马化腾太累了,腾讯像秦国一样每天盯着哪地方又造反了,哪个地方武装力量又起来了。”他曾在短信上劝过马化腾:今天你是中国第一、世界第三了,已经是大腕了,要倾全力灭谁都不难。不过踩着这么多小公司的尸体,也不会赢得大家的尊重。

马化腾如何答复不得而知,他向媒体透露的交流内容都是周希望获得腾讯投资,遭拒,360要联合腾讯打百度,又遭拒绝,因而反目成仇。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客户端的战争。搜狗输入法曾因遭到屏蔽起诉QQ拼音,视频软件也因版权问题对簿公堂,只不过,这次交手的是丛林中的两只猛虎,它们都对领地无比珍视。

在中国互联网走过的黄金岁月中,丛林基因一直隐隐发挥作用。 

一个江湖的形成

对模仿的鼓励异化成了对抄袭的默许-SP时代引入了传统产业野蛮营销的风格-流氓软件的横行埋下以用户桌面为对抗平台的雏形-大公司的口水战将个人恩怨与商业恩怨相互纠结。中国互联网的江湖终于成形了。所有的矛盾,以江湖的方式解决最有效率

“中国互联网十几年来没有太平日子。”优酷网CEO古永锵说。

中国互联网的商业生态经历了几次浪潮的冲击,每次浪潮进退后,既创造出一批财富,也多露出一块道德沙地。

第一波浪潮来自华尔街。鼓励模仿,急功近利的烙印从此打下。

1990年代末,是段“街”和“村”之间零距离的日子。“当时国外来的风险投资家,看到你自己办一个创新模式的网站不一定是懂,可你如果模仿一个美国网站,他就能看懂,敢投。”互联网观察家、正望咨询总裁吕伯望说,他将中国互联网的最早阶段称为“C2C”,也就是“Copy  to  China”。

“那时你只需要在创业计划书封面上写一句话:我要做‘中国的某某’,就能打动VC。”某SNS网站负责人夸张地回忆。

得到华尔街关注的网站,并非每家都能活下来,但没有得到关注的网站,却几乎全军覆没。为了赢得关注,“模仿有理,抄袭无罪”成了屡试不爽的诀窍。

2006年,刚刚离开网通的田溯宁曾撰文《中国互联网十年思考》。他谈到虽然经过了高速发展的十年,互联网依然没有根本上的技术创新与体制创新。在技术上,几乎百分之百来源于美国;在商业模式上,几乎所有的应用均移植自国外,门户、在线拍卖和付费搜索来自于美国,即时通讯最早翻版于以色列人开发的ICQ,无线增值业务始盛于日本和韩国,在线游戏发源于美国,VoIP、Blog等新应用也先诞生在世界上其它地方。

中国互联网创业者并非不创新,他们更擅长基于模仿的创新,腾讯就将此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腾讯总是把创新能力和申请专利划等号,我认为这是一个要驳斥的概念。”周鸿祎觉得目前在互联网领域,能否获得专利取决于公司的财力和律师的数目。“并不是申请了专利就等于创新,如果去问马化腾:历数最近三年来哪件事是你先在中国做的?他肯定说不清楚。”

近年来几乎海外所有互联网热门应用,都很快能在中国找到孪生兄弟。如Groupon成功后,中国不到一年时间就出现了近千家团购网站。这些勤勉、聪明、大胆、理解市场,善于改造的中国学生,很快在本土市场上击败老师。每一个投资家都会标榜自己支持创新者,可现实鼓励他们支持创新的模仿者。如此交替影响,形成中国互联网的“创新罩门”。

在2000年,倒是电信服务商中国移动搞了次“本土化创新”,推出“移动梦网”,包括短信、彩信、手机上网(WAP)等各种信息服务,达上万种之多。这些业务由中国移动联合上千家增值服务提供商(SP)合作提供,双方从信息费中分成。然而,SP业务为互联网企业提供了过冬的棉袄,也将传统行业野蛮生长的思维引入了互联网。

“SP让中国互联网获得重生,当时三大门户都半死不活的,其他人更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吕伯望说,网络公司迫切希望向传统经济靠拢寻找安全感,而在传统经济眼中,互联网已经是“没落贵族”,没有合作价值,横空出世的SP就成为救命稻草。

移动梦网的SP服务商达数千家,多数成本低廉,分散作战,对他们来说,手机用户的钱袋是敞开的。对用户来说,SP的服务往往突然闯入,然后如同附骨之蛆,其中的种种骗局难以详述。“模式本身没有错,只是钱来得太容易,也太快了,滋生了很多违法边缘的东西。”吕伯望说。

SP时代,传统产业的销售力量进入了互联网,代理制在各种网络产品中生根发芽。代理商不用理解产品,只要有办法把产品卖出去就行,其中不少人连鼠标都没摸过。可以想象,他们与早期互联网从业人员的气质天差地别。“从2004年后,中国互联网开始倚重传统销售技巧,传统企业也意识到互联网是个很好的销售平台。”吕伯望将之称为中国互联网遭遇的第一次“精神污染”。

2004年,信息产业部门忍无可忍,出手围剿,新浪搜狐等多家无线增值服务商都接到过处罚通知书。在互联网进入中国十年的节点上,移动运营商却意外成为最大受益者:SP的每一笔收入,都是通过移动公司 “账户”划拨的。就在这一年,一则新闻的开头如此写道:“中国移动团结了众多商业合作伙伴,用实践的努力打开了一道数字财富之门。”

另一道“财富之门”也同时打开,那就是流氓软件。

对此,最好的回忆者正是周鸿祎。对这段历史,今天的周很淡定。“我老周就做过一件荒唐事,就是3721,而且觉醒了。”

3721先是和微软竞争,后来又和百度与CNNIC竞争,对手的实力可想而知,要想生存就不能依靠常规武器。3721插件能在用户打开某些网页时强行安装进电脑,且难以卸载。后来又与许多个人网站合作,推出弹窗广告,有的窗口甚至无法关闭。

从2003年之后,许多小公司学习3721的底层技术,渐渐形成一条完整的灰色产业链。链条包括共享软件制作者、中间代理商及广告中介,还有软件幕后雇主和插件投放者,是个数十亿之巨的产业。

由于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盗版传播变得更加简单,而国内知识产权意识淡漠,一批写程序的公司断掉了生路。恰在此时广告主发现,如果能利用程序将附带广告装到用户电脑上,等于用很低的成本就建立起了无数个广告分销渠道。因此流氓软件在国外也有,可如此猖獗带有“中国特色”,即使没有3721开路也会大行其道。

到2006年,互联网观察人士洪波描述流氓软件已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往往下载一个输入法,就被装了几十个软件,半年就要重装一次操作系统。而反病毒公司却不敢跳出来和“流氓”作战,因为“流氓”背后都有大靠山。

“许多大公司堂而皇之招募做不正当技术的人来开发自己的流氓软件,或者直接从流氓软件公司手中买流量。”洪波说。瑞星2005年提出“流氓软件”概念,又推出了能杀这些软件的卡卡助手。可据他了解,卡卡助手能够被公关,在推广上也没有力度。“假如某家大公司找到它说你不要管我们,它就可能让步。它不愿意破坏别人的利益,缺乏真正去铲平流氓软件的勇气,仅是做个姿态。”

这就给周鸿祎反戈一击,创建360提供了最佳出场时机,用户很快忘了他曾是所谓的“流氓软件之父”。

自2006开始,大公司进入无边界扩张状态,全业务竞争趋势越来越明显,口水战也随之升级。

互联网企业有口水战的传统。与传统产业不同,口水本身就是一种推广模式,而且它们有口水战的便利,不独门户网站,每家公司都是一个媒体。“中国互联网行业是在口水战中长大的。”古永锵无奈地说,没有一个领域未发生过口水战,他曾和一位从传统行业转型入互联网的企业家探讨产业文化差异,对方告诉他最不习惯的就是口水战。

“过去互联网公司规模都很小,没有足够资金拉长业务线。”洪波分析,但是2005年后,三大(百度、腾讯、淘宝)三小(新浪、网易、搜狐)等一线公司已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扩张,开始慢慢向对方领域渗透。“大家业务线越来越模糊,只要能够盈利的业务都想做,而且越有钱的公司越这样想。”
“海外其实也是如此,Google也开始去打微软和苹果的老基地。经过这种融合能够出现最大、最顶级的公司,可这种融合过程也肯定会出现摩擦。”古永锵说。

不过,中国互联网的山头意识更重,各有地盘,又总想吃掉别人的地盘,吵来吵去,君子不但动口,也会动手。

对模仿的鼓励异化成了对抄袭的默许,SP时代引入了传统产业野蛮营销的风格,流氓软件的横行埋下以用户桌面为对抗平台的雏形,大公司的口水战将个人恩怨与商业恩怨相互纠结,中国互联网的江湖终于成形了,所有的矛盾,以江湖的方式解决最有效率。 

鲨鱼生态

大企业与伟大的企业,区别是做鲨鱼还是做鲸鱼。中国互联网产业生态危险在于,鲨鱼太多了

中国互联网大公司都分享到了“人口红利”,2010年7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了《第2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统计显示中国网民的规模已经达到了4.2亿,而十年前,这一数字尚不到2000万。

“十多年来,网民一直保持高速增长,你随便做个东西放在网上就有人用。”谢文说。近年来发展最快的明星应用,大都抓住网民增量,提供信息、社交或娱乐服务,例如正因为青少年群体增长速度最快,而具有较强购买力的中年网民群体也在不断扩大,网游和电子商务才有强劲表现。

由于很容易就能圈到大批用户,“这十几年大家有些膨胀,都挺自信,心态有改变,把自己很当回事,觉得自己和全球最高水平的互联网公司差不多。可骨子里还是野生野长的,用的招数也是从传统产业里学,因为这样就能赚到钱。”谢文说。

不过,红利总会递减,CNNIC数据显示,2010年上半年新增网民规模比去年同期的增量减少了1000万。虽然半年的数据波动不足以说明趋势,但也释放了一个信号。人口红利没有了,大公司如果继续只会疯长,只能把越来越多的领域变成红海。

UCWEB的CEO俞永福将互联网企业比喻为一大堆孩子,从小就抢蛋糕,可蛋糕足够多,谁也不缺营养,十几岁就长成了二十几岁的身体,不过心智还未成熟。“现在大孩子不愿意去做蛋糕,而是继续和两三岁的孩子抢。”

亦有人言辞激烈地指出,马化腾理直气壮地认为“别人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周鸿祎拥有2亿用户仍口口声声自称小公司,李彦宏至今舍不得放弃竞价排名,史玉柱不改抓住人性的弱点做产品的打法,都是“拒绝成熟的表现”。“永远把自己当孩子,就会永远把‘作恶’当成长中必然的痛。”

枫谷投资创始合伙人曾玉悲观地认为,中国再过两代人都不会产生Facebook、苹果这样的公司。“苹果和Facebook都有N多个开放平台,而中国大公司是用挤压中小公司方式生存。”

以大欺小,在美国互联网业同样存在,只是大公司承认小公司的价值。苹果与Facebook每年都有庞大的购并计划,这对创业者是一种激励,而中国多数互联网大公司很少并购。“只要翻一下他们的财报就知道,手上拿了这么多现金,一共并购过多少公司?交易金额是多少?恐怕没有超过1亿美金。”曾玉曾代表一些中小公司和某一线互联网企业谈收购,发现对方缺乏诚意。例如该公司要做地图搜索,就和所有相关业务的小企业谈一圈,然后找出最好的,一谈就是三个月,把对方底细全部摸清楚,小公司还以为收购在望,而大公司已自己动手做了,同时用几倍的薪水把对方的核心人才全部挖走。

缺少并购这一环节,就不能形成良好商业生态圈。“在美国投资一些小公司,上市不成还有人收购,在中国你卖给谁?从实际情况看,投资小公司风险更大了。VC一直往后退,都转去做PE了,大家都是逼不得已才收购。美国人收购就是为了收最有价值的团队,中国企业认为团队能挖就可以了,干吗收呢?”一位匿名的投资者说。“你好不容易做出来一个产品,人家一抄袭,一覆盖,一下子就把你的价值打没了。”

“大公司随时会挖你的人,要留住就要多花钱。推广的成本也会高,大公司已经把价码抬起来了,现在小公司靠创新融到了钱,主要是招人,和大公司拼服务器带宽,拼推广,拼流量。”周鸿祎由此判断中国互联网公司创业成本已比美国还高。

在他印象中,互联网大公司对小公司打压手法还有两种,一种是“温水煮青蛙”。

“它不是一下子把你弄死,这样影响太坏,而是做一个和你一样的东西,用它的优势把你遏制住,让你长不大,可也死不了,弄得你上不了市,自生自灭。”

还有一种方法是“取熊胆”,“把你灭了它也不知道这个产品怎么做,就逼着你不断做新功能,然后就跟在你屁股后面抄。”

“像中国这种大吃小的情况是非常残酷的。”NEA基金中国首席律师张旭廷对此深恶痛绝。“互联网产业是个大舰队,有航空母舰也要有护卫舰,大家一起走。你把别人都击沉了,孤零零一个出海,也很危险。”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张问道:中国互联网和美国从时间上看相差不多,但从创新来看,真的是和人家没法比。有13亿人口的基数,技术、设备也不差,为什么就赶不上呢?他得出的结论是生态环境的差别。

“企业是经济动物,大企业与伟大的企业,差别是做鲨鱼还是做鲸鱼。鲨鱼谁都吃,人人都怕,鲸鱼很温和,愿意领着大家畅游大海。”中国互联网鲨鱼太多了,整个产业生态很危险,现在每一个创业者,首先都会问,谁是这个行业的大腕?我会被谁干掉?还能活多久?投资人也说你这个东西某某将要做,你肯定没戏,产业怎么发展?

10月20日,俞永福曾在新浪微博上贴出了手机QQ桌面与UCWEB桌面的四组对比图,称前者从架构到界面,与UCWEB桌面相似度超过90%。“这样下去,以后就没有互联网了,只有腾讯网。”“现在的局面对创业者来讲已经高楼密布,需要绕过层层障碍才能绕到目标,唯一能做的就是创新的速度一定要比抄袭的速度快。”

也有人持相反态度,例如IDG合伙人章苏阳。IDG对腾讯和360都进行过投资。章苏阳认为大公司没有挤压别人生存空间,它在一个领域做大以后,别人就进不来了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当年投资腾讯时它还亏得一塌糊涂,现在它做大了也要赚钱,也要增长,也有压力。不是说做大了,就看着别人发展,没道理啊。其它领域的小公司日子好过吗?互联网的机会可以说多得多。世界上大公司本来就没有几个,不能说没机会成为百度、腾讯就说互联网竞争环境不好,别搞这么娇气。”他的结论是,真正的创新是挡不住的。

有人愿意跳出互联网行业来看这事。

11月12日,在香港城市大学,李开复作了题为《从中国的互联网看中国社会》的演讲,他引用了互联网之父蒂姆·伯纳斯·李的一句话,大意是如果互联网美好,那是因为现实的美好,如果互联网丑陋,那是因为现实的丑陋。

近年来,大企业的伦理边界屡次突破,频频挑战公众的想象力。各行各业中,“某某门”事件不胜枚举,仅以乳业为例,三聚氰胺余音未了就又发生了公关风波,互联网是与社会互动最密切的行业,它无法在当前商界所弥漫的一股浮躁之风中洁身自好,从精神层面正在加速“传统行业化”。

“价值观是层层递进的。不能坑蒙拐骗是第一层,不能恶性竞争是第二层,第三层才是大家共同维护创新,带动产业可持续发展。公司越大越要承担更高层面的责任。他认为整个社会都需要回归常识。”盛大文学CEO侯小强觉得,整个社会都要回归第一层,“你可以看到许多企业家都在谈责任感,但连起码的公民的责任都没有,更没有普世的价值观的熏陶。”

没有外在的约束,仅靠自律与价值观,没人能做到“不作恶”,Google不能,Facebook也不能。
3Q战事正酣,以全球最大社交网站Facebook为原型的电影《社交网络》在热映。主人公马克·扎克伯格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天才小子:他拥有五百万个“好友”,他身边的朋友却在起诉他,因为他剽窃了同学的想法而创立了Facebook。在现实中,扎克伯格被判罚6500万美元,扎克伯格接受了这一判决。

在写作这篇稿件时,记者用QQ传送着采访录音,360在右下角提示着上传与下载的速度,在有关部门调停下,它们像刚吵过架的小夫妻一样又恢复和谐。录音笔中,周鸿祎自述正在学习谷歌“不作恶”的价值观,马化腾也称自己在反思,要给腾讯注入更多开放、分享的元素,做Facebook式的开放。

恍然间,一个美丽新世界好像真的就要开始。 

你现在感受到来自这次事件的压力了吗?本次事件会对互联网行业产生什么影响?

周鸿祎:还是能感觉到这种压力,因为腾讯不断地说它已经报案了,也不断地在给我们扣各种罪名。公安部、工信部都介入调查了,我觉得这些部委还是非常讲政策的,他们还是非常公平的。

我认为这场战斗是这样的。如果从两家公司来看实际上是垄断对创新的斗争。通过这次,可能让很多公司意识到腾讯不是没有软肋。

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扮演一个跟各种各样“作恶现象”做斗争的人,但有的人把你也视为了一个作恶的人。

周鸿祎:你说谁原来没有做过错事?我优点和缺点特别明显,是个性格非常鲜明的人。年轻的时候人肯定都做过荒唐的事,我就那点荒唐事,就是3721。很多人认为你干过一次坏事,你就永远是坏蛋,我是非常不接受这一点的。所以我觉得因为3721这件事情,就把帽子永远扣在我头上,对我是不公平的,因为我已经公开承认错误了。

只能说我是一个比较单纯的人。大家都觉得我在很多商业产品战术上很聪明,我谈高度市场竞争、谈创新、谈用户体验,但是出了这个范畴,我觉得我很弱智。我原来满脑子想的就是,我做一个产品你抄袭不了;我还很得意,我做一个让用户喜欢的产品。就像咖啡伴侣似的,你的用户不是爱喝咖啡吗?我就做一个伴侣,他们喝咖啡都离不开我。

对于此次事件你有什么反思?

周鸿祎:我认为360通过这次考验会变得更成熟一些。我们还是有些理念要继续创新,用户至上嘛。但是下一步我们会在做一些产品的时候,除了考虑用户利益,可能我们会变得不那么尖锐,不那么激进,可能会考虑这些产品在给用户创造价值的时候会得罪其它公司,得罪其它公司会不会给自己制造很多困难。我可能过去太理想主义了。

会做一些适度变通,因为如果不变通、做理想主义者,还没实现为广大劳苦主义者创造利润的时候,就被别人用暗枪给打死了,稍微变通一点总是要适应这个环境,这样才有更多的能力去做些好事。我们70年生的总有一种英雄情结吧,但是发现社会很现实。我们不是在一个真正的硅谷式的商业社会里,所以我也理解,我也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中年愤青吧。

关于这次事件,腾讯的反思是什么?

马化腾:关于反思的确是有。过去我们往往是简单地想,为什么要剥夺我给用户提供更好服务的机会?就这么简单,下面很多产品部门就自己去冲了。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公司去要求,我觉得这是值得反思的。

腾讯要更系统化、更高要求地要求我们的每一个产品线,不能简单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公司,毕竟我们从渠道和用户角度来说还是有优势。但是我们内部需要一个传递过程,不是说我认同了,下面就能完全改过来,还需要一步一步去传达。其实也是挺难的,我很多要求,下面也做不到,我也会批评,说怎么搞成这样。甚至有的事情我看到外界骂我,我才知道,我回头再去骂。后续无论是从自己主观意识,还是实际管理的控制,腾讯都往更和谐的方向去发展。

会不会因此改变产品策略?有哪些想法?

马化腾:很多人认为腾讯产品只要做得跟别人一样,肯定就把竞争对手超过了,但实际情况并不这么简单。因为有用户群和渠道拉动固然很重要,但是最最关键的还是产品。腾讯做很多产品的时候,其实市场已经有五六家了,腾讯只是五六家之一。不能说在某个领域几大门户都做了,腾讯不能做,这对我们对我们的用户来说也不公平。
我们也在反思开放性不足的问题。过去我们做得的确比较少,这一两年已经开始做大的转变。过去我们所谓的开放是我们自己的部门一家一家谈的,包括很多游戏开发商、内容提供商、生活服务平台上的供应商。我们觉得做得还不够,比如说像社区空间、SNS开放API,的确动作比较慢,还没有做到网上长尾、甚至个人用户都可以接入的产业链。我们也希望能够跟更多草根网站分享我们整个用户平台,这是一步一步走的。在腾讯内部大会上我也多次强调希望未来更开放,为构造更加和谐的产业链继续努力。我们也在反思哪个部门做得不够好,但总体来说,开放是一个大方向,是一个趋势。 

腾讯被迫与360进行底线竞争,但对它来说,真正的威胁还是在上线

文 | 薛成

流寇与坐寇

3Q之战腾讯始终显得很被动。因为腾讯守,360攻。当腾讯做出“艰难的决定”以后,360发布简版Web QQ,据说还提取QQ用户的通信录,强势切入即时通讯,以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招,从那个细分市场分一杯羹。但那时攻守之势就反过来,变成消耗战。360最终多半是损人不利己。

腾讯的战略定位与扩张性都和微软神似:垄断基础平台,吞噬平台上的应用市场。耐人寻味,比尔·盖茨在最得意的时候,也满怀恐惧,微软会在18个月后灭亡。Intel的格鲁夫、Oracle的埃里森,都很偏执。在国内,陈天桥说过:“我最恐惧的是像原先的我们一样埋头耕耘,不知道哪天就突然冒出来的公司!”现在马化腾的过度反应,可能不是傲慢,也是恐惧。

这是一种职业病。郭士纳曾指出,IT业远比传统行业残酷,后者的竞争止于边际收益递减,而前者止于“清户”。清户总是从暴发开始,上天是公平的,两个都给你,而且间隔越来越短。对互联网企业来说,经典的《追求卓越》某种程度是伪命题。百年老店是因为有一个百年产业。而互联网的产业周期以18个月计。

中国IT业又远比国际同行残酷。后者只竞争上线,在底线Oracle只敢翻翻微软的垃圾,中国企业却要两线作战,底线就像这次,可以无限突破。法律保护消费者不力,反垄断不力。二十四史是相斫史,迷恋“清户”。这一代没有经历过“文革”,但参考张朝阳回忆清华学业的炼狱,也是喝狼奶长大的。

互联网在欧美是革命,可以与10000年前的农业革命、200年前的工业革命相比。产业自身也创造了新人。而在中国,只是又一轮机会,与房地产、保健品、山寨机等并列。从业者除了年龄和学历,与前几轮没什么不同。鲁迅先生说过:青年也会变虫豸的。

决定中国30年来的企业,万变不离其宗,都是销售型企业。就两板斧:大规模营销、大规模铺货。互联网提供服务,也不例外。技术和资本都来自海外,产品和商业模式都C2C,腾讯自己的说法叫善于学习。销售型又有“流寇”和“坐寇”两种,周和马各居其一。

对于中国企业,如果走流寇模式的问题在于,不是总能找到退路,捻军坚持流窜,最后还是被围死在河网地带,坐寇的问题在于,销售型企业即使做到很大,也没有巴菲特所说的“护城河”:难以赶超的竞争优势,容易被围死在城里,包括遭遇“竞底”,最终还是因为你对用户“德薄”。这也是腾讯的恐惧之一。

权衡两者,悲观的结论,中国企业短期还入不了王道,那么坐寇不如流寇。很多人逮什么做什么,甚至不注册公司和品牌,就用个人账户,也能做几千万的生意。就像这次360卸载百万又如何,全是画饼,但腾讯市值跌百亿,虽然也在纸面上,总是更接近真金白银。马化腾肯定比周鸿祎肉疼。

腾讯的真威胁

而对腾讯真正有意义、有威胁的还是未来。即时通讯可以算作web1.5,因为支持社交网络,是web2.0,但需要定期下载客户端,个人的好友与好友之间、群之间还是隔断的,是web1.0。威胁就是从这两方面来的。

2010年初苹果发布iPad,延续iPhone上的App Store。不是来清两三户,而是整个世界。1981年以来,桌面上一个图标,机箱里一个插槽,都是一个十亿级以上的产业。企业系统早就开始从C(客户端)-S(服务器)架构升级为B(浏览器)-S(软件)架构,提出软件即服务。App Store模式将殊途同归,所有信息和应用都从远程调用,不再有桌面市场。PC软件和客户端什么的,都是浮云。

腾讯以往的复制可以成功,因为复制的都是平台上的应用,但微博是替代的平台。IM有的应用,微博API都有。腾讯敢胁迫用户卸载360,敢不敢胁迫用户,比如说,6个月内必须迁移到腾讯微博。如果能这样,和新浪微博有一拼。性质也不如胁迫卸载恶劣。多半是不敢的。

因为胁迫卸载只是一种“我更流氓”的姿态,胁迫迁移却是业务的颠覆,不能回头。但QQ的印钞机还在开动,为什么要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