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的后半生 - 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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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部类似戏说的《余则成的后半生》中,你可以看到很多与原著不同的地方,但你不要笑,也不要哭。因为他们都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
廖三民摔死了,但李涯没有摔死。而是摔成了半身不遂。
吴敬中没有去台湾,而是去了美国和香港。
余则成没有去台北,而是最终留在了国内。
一切故事都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1965年的冬天就这样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来临了。余则成感到这一年的冬天是这样的冷,却没有想到它的漫长,更没有想到当他和其他人再次迎来下一个春天的时候,时间已经整整走过了十二个年轮。
11月15日这一天上午,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给四局局长余则成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马上到副部长办公室来。
余则成当时正在处理一件公务,他向局办公室主任罗大鹏(罗掌柜)交待了两句,就很快赶到了徐子荣的办公室。
在部里,众所周知,余则成是深受徐子荣的器重的,可以说是徐副部长的一员爱将。而老部长罗瑞卿离开公安部前,曾经郑重的向找他谈话的中央领导同志推荐了徐子荣,希望由徐来接任公安部部长。然而,结果都出人意料,出身红四方面军,有着一副胖胖的脸庞,经常披红的双颊的谢富治做到了公安部部长的位置上来。
谢富治上来不久,做的几件事之一便是把余则成从部办公厅代主任的位置上调开,挪到了现在的四局担任局长。
没有人告诉余则成这是为什么?徐子荣拍了拍余则成的肩膀,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余则成走进副部长办公室以后才发现,硕大的沙发上已经端坐了两位领导,而这两位领导他并不陌生。一位是罗青长,一位则是经常打交道的孔原。
徐子荣让余则成坐下,然后默默离开。
罗青长、孔原开门见山的说了此行的目的。目前,中央指示继续与台湾方面保持接触,据了解,吴敬中本人已经在香港住了一段时间了,他同台湾的王升是同乡,还是好友,而此时的王升已经隐然代表了蒋太子(蒋经国)。一个月前,王升派到香港的特使与吴敬中秘密见了面,十天后,吴敬中透过皇后大酒店的老板给中共香港方面带话,原意就1964年10月21日周恩来通过第三方面提出的几个条件谈一谈。考虑到余则成与吴敬中的历史渊源,所以,中央决定让余则成赴港同吴敬中见面。
余则成虽然在隐蔽战线浸淫多年,但猛一听到这样的任务,到底还是吃了一惊。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印象中的吴敬中到底还会是什么样子,也想不起来他们最后在广州一别到底说了些什么。脑子有点乱,但很快平静下来。因为,这是任务。
余则成回到局里向两位副局长和罗大鹏简单了交待了一下工作,当然不能说自己真实的去向,只是讲了自己要出去转一转。好在这种事以前也多次发生过,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了。
罗大鹏跟出来,悄悄的对余则成说:“家里那边你放心好了,就让嫂子他们娘四个到我家去住好了。”余则成笑笑:“你看着办吧。”
琐碎和细致的吩咐,郑重与庄严的嘱托,让余则成又在北京延宕了半个月。定于12月2日离京南下。
11月30日晚,他要赴一个特别的约会,与睽违一年多的穆晚秋见上一面,这件事他不准备告诉妻子陈翠屏(陈桃花在余则成的坚持下,还是改回了陈翠屏这个名字,只是把平改成了屏。),虽然告诉了也不会发生什么,这位已经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火气。
见面的地点选在余则成的一个“点”,这个小吃店的店主是余则成的同乡的堂弟,人很老实,菜也做得地道。余则成刚坐到桌子前,四个小凉拼已经稳稳的端上来了,都是余则成喜欢的:熏肚、水晶肘子、花生米、炝拌蹄筋。热炒一会再上,那都将是穆晚秋最为心仪的两道菜。
时间过了半个多小时,穆晚秋来了,脸色苍白,心事重重,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蜷着的。余则成给她倒上一杯茶,热气淼淼中,穆晚秋的脸仍旧显得那么呆板和木讷。
穆晚秋的脸色让余则成不知道如何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看到穆晚秋手中的报纸,余则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觉得这件事也许对于穆晚秋来说是一个能够让她多少带动一点积极情绪的着眼点。
“你们搞的话剧听说要在北京公演了?”
余则成说的话剧是指孙维世和穆晚秋她们去大庆采风拍摄的《初生的太阳》这部歌颂大庆石油工人的新剧,在外地演出时已经获得了众多的好评,这次据说是总理点了名,让进京公映。这个话剧花费了穆晚秋她们不少的心血,在大庆一蹲就是一年多,中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女儿穆小秋一直是朋友们帮着照看的。
“你先看看这个吧。”穆晚秋递给余则成一张1965年11月30日的《人民日报》。余则成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看党报,可今天他太忙了,匆匆浏览而过,没有特别关注这一天的《人民日报》有何与众不同。
穆晚秋指着题目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对余则成说:“这篇文章你看了吗?”
余则成这才注意到这篇署名“姚文元”的文章。在他的印象中,作者这几年频频露面,每一次都有不俗的身段和表演,但他实在想不出此间这篇文章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穆晚秋喝了一口茶,幽幽的说道:“恐怕从此又要多事了。”
余则成不以为然,穆晚秋这个人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太多的风霜,心理的年龄早已超越了她实际的岁月。五十年代初,丁玲、陈企霞事件一起,穆晚秋因为与丁玲的关系,差一点被“收编”进去,以后一直灰褪,直到孙维世邀请她去了青年话剧院,这才慢慢有了点血色。余则成从旁鼓励过穆晚秋多次,但穆晚秋的表现还是颇让余则成担忧。
“文艺界这些年的确是乱了一些。”余则成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其实是应付,他虽然不像穆晚秋那样敏感,可他也知道此前最高首长的那个两个著名的针对文艺界的批示。
穆晚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他们默默的吃了一会,随便聊了一些闲散的话题,两个人的心思都已经从多日未见的思念中逃走,留下的只是说不清楚的怅惘和困惑。
晚饭吃得很累,穆晚秋临别时说了一句李义山的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余则成照例安慰了她两句,但内心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烦闷。
回到家里,妻子陈翠屏还在等他。桌上摆着好几个菜,一看就是陈翠屏专门给他留的,这大概已经成了余则成家的习惯了。其实,晚饭时,余则成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倒是有点饿了,他接过陈翠屏递过来的饭碗,香甜的吃了起来,顺口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陈翠屏说:“苏大姐来了,你不在,等一下···。”陈翠屏从柜子里拿出一卷宣纸,在桌子上铺开来。
余则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张不算普通的宣纸上写着更不普通的题字以及落款:
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书赠余则成同志   东海愚翁左笔
还有两款钤印,一款是:大公无私;一款是:归公。
余则成瞪大了眼珠子:“这,这不是康老的字吗?而且还是左笔!”
陈翠屏笑着说:“怎么样?苏大姐够意思吧?她说了,康老的左笔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给的。”
余则成信服的点点头:“没错,没错,我就在罗部长家里见过。”余则成还有一层话没有说出来,据他所知,康生给一般的求字者落款都是用“东海愚翁”,而不用康生,但钤印有讲究,举凡用了“大公无私”或者“归公”的都说明求字者本身与康生的关系,而这幅字居然连用“大公无私”和“归公”,说起来,这个面子太大了。当然,这不是他余则成的面子,而是苏大姐苏枚的面子。
陈翠屏在中央政法干校做保健处副处长,苏枚是干校的政治部副主任,因为苏枚早年与丈夫楚文有过在上海中央特科的不凡的经历,所以,她对同样有着潜伏经历的陈翠屏具有了天然的好感,加之陈翠屏为人厚道、朴实,很快,两个人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苏枚也经常来陈翠屏家里坐坐。
而她与余则成认识便更早。有一次,她听到余则成谈及康生的书法,就找了个机会向康生要了一副左笔。康生自然满口答应,虽然没有直题康生的字眼,但在钤印上特别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与穆晚秋见面时的郁闷被意外而来的这副题字冲散了大半。
陈翠屏让余则成给她念了一遍康生写来的字幅(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她咬着嘴唇哼了一声:“我看应该改两个字。”
余则成乐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改两个字?改哪儿两个字啊?”
陈翠屏说:“应该改叫,有书真祸害,惹事小神仙。”陈翠屏看到余则成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就继续补充道:“不就这么回事吗?这么多年了,一轮又一轮的运动,整的哪个不是读书人?书读得越多,祸害就越大。不用说别人,就说穆晚秋吧,吓得连北京都不敢回了。”
余则成:“扯蛋,穆晚秋去大庆那是体验生活,跟这些挨得上吗?”
陈翠屏:“体验生活?你蒙傻子呢?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回倒是轮到余则成不吭气了,的确,穆晚秋去大庆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体验生活和拍戏,避祸更是主要的。
陈翠屏接着说:“还就是惹事小神仙。现在你看看各单位,凡是喜欢扯王八蛋的,喜欢煽阴风、点阴火的,喜欢打小报告,喜欢整人的都他奶奶的爬上去了,比神仙还滋润呢。那些真正干事的,真正想着点老百姓的都成了蔫萝卜、鳖茄子了。”
余则成把字画放在了一边,他已经没有心情鉴赏书法了。
陈翠屏说:“我们政法干校前年借调来帮忙的那个叫迟群的,你还记得吗?那小子一到干校就开始整人,搞得鸡飞狗跳,人见人骂,结果呢?听说人家现在红得很,在警卫局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余则成挥挥手:“别说了,这些话到此为止。亏你入党多年,嘴上也没有个把门的。”
陈翠屏:“我也就是跟你说说,平常我敢跟谁说?现在写个屁大的字,后脊梁都恨不得一百只眼珠子盯着你。当初要是不跟你认识字就好了,睁眼瞎一个,爱谁谁。”
余则成真的沉默了,他知道今晚的睡眠就像左蓝一样不可得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与妻子之间这种真实的交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直至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