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樊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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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6 17:20:04 来自:eastwood
即使在北京,大多数人对“樊其辉”这个名字也是陌生的,正如他所说的:我永远也不会大红大紫,否则,那就不是我了。而他却是早年国内最重要的时装奖项“兄弟杯”以及更专业的服装设计评选“益鑫泰”的金奖,他和历届的获奖者后来名声鹊起的发展道路不同,选择了更低调与自我放弃式的生活。樊其辉的工作室是一个有着家庭式气氛的手工作坊,却承接着国内最高级的礼服定制,那些活跃在银屏晚会上的天香国色都是他的客户,日以继夜,他赶制着他自己极为不屑的锦衣华服,满足姑奶奶们的虚荣,忍受她们偶尔的刁钻,用他自己的话,是一个忙碌的“女裁缝”。
第一次见到他,因为是那样一个特别的场合,所以,现在想起来都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之前也见过各式酒吧的易装表演,说实话,最好的经验也不过是“几可乱真”而已,插科打诨的俗气调侃,艳丽夸张的服饰。但是因为摄影师冯海的隆重介绍,所以,也有好奇,因为我相信冯海的品味。一个周末,晚上九点多,冯海告诉我樊其辉有演出,于是一同前往,地点在北京前门琉璃厂的一个酒吧——都市情岛。琉璃场在白天是旅游景点,售卖的是文房四宝、老北京风情,在大量的赝品里需要慧眼和运气才可以遇见真迹。夜晚的琉璃厂街道空旷,远离了光天化日的咄咄逼人,仿古街也出现了几丝真正的苍凉况味。在街的尽头,有霓虹打出的简陋的字样——情岛。不知道为何,“都市”两个字不亮了。飞速发展的都市,现实常常以超现实的面目出现着,好象一部匆忙赶工的电影,细节上处处穿帮,却并不影响它的叙事热情。这个酒吧,装修充满了国内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风格,而客人,衣着与气质都质朴的如同的士大佬,用北京话来形容,就是“的哥”“的姐”。这是一间同志吧,男同志占了大多数,三五成群或四目相对或形单影只却都不见北京CBD区的同志们那种惯常的光鲜,偶尔的女同志也是恍如十几年前的旧人,时光在这个夜晚这个酒吧忽然错乱。在11点正式的演出节目前,客人们即兴的卡拉OK,与环境气氛协调的是,他们选的歌大多也是十几年前的,从主旋律的晚会歌曲到电视主题歌,偶尔一两首沙宝亮或是王菲的歌会把人带回现实。然后正式节目出场,几位长期驻场的演员带给常客毫不例外的兴奋——易装的歌舞,从民族舞蹈到拉丁风情,然后还有小品,“红军与大嫂”“江姐”等经典革命桥段被改编与颠覆,成了同志趣谈。接近12点的时候,有报幕员捏着嗓子,说,下面出场的是“比朗妲.朗费勒”小姐!末了,还不忘解释,“比朗妲.朗费勒”就是“X浪的烂飞了”的意思,引来台下暧昧的爆笑。
音乐忽然安静,一个顶着一顶蘑菇云一样的彩色假发像刚刚走完巴黎高级时装SHOW的“女”人,烟视媚行,突兀的出现在这个空间。完全忽略观众的存在,一首台湾过气老歌手王雪娥的《爱人》唱的肝肠寸断,柔情百转,令先前喧嚣嬉闹的酒吧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回应。然后,“她”点燃一只烟,当然是带烟嘴的,修长优雅,自顾自的说了一堆法文,接下来,“她”唱了上世纪30年代上海歌坛妖姬白光的“醉在你怀中”、“我似浮云一片”、“莫负今宵”、“相见不恨晚”等歌。这些年听过不少歌手翻唱这些经典,如果说有所比较的话,我觉得那些翻唱都是兑了糖的软饮,而樊其辉的版本味道更像是劣质的白酒——灼热,刺喉,上头,原始,其实更接近白光的范儿(派头,精髓)。“她“唱的极为投入,烟酒嗓音,天然的带着老唱机的破败味道,媚惑的如同白光转世。当时,除了震惊之外,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当我们的价值观遭遇冲击甚或颠覆的时候,我们是否有胸襟去包容然后依然有足够的力量使自己不至于在从理解到原慵的道路上迷路?我们固有的成见对我们的损害是不是比无知更大?
后来,和樊其辉就变得很熟,知道了更多的关于他的事情,因为他出生于1968,年纪比我大,所以,我就依小卖小的按北京人的尊敬称谓叫他:樊老师。虽然樊老师的在讲他的故事时叙事方式异常跳跃,甚至某些时候当我觉察其中文学化的倾向时我变得比较敏感,但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坦诚,也算抵消。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就是一种绝对的真实,所以,情愿选择你所相信的吧。
他成长在一个谁都不掩饰对彼此厌恶的家庭里。所以,到现在这个家庭已经七零八落了。从小在北京长大,10岁考上戏校开始学京剧,学了1年花脸,5年老生。12岁,当他第一次听到“同性恋”这个词的时候,觉得就好象被人扎了一下,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而在这之前,年幼的他早已经展开了对身体的探索,成年后,谈起在戏校下乡,到煤炭工地演出的日子,那些混水中健康的男性肉体,以及无意识的一些性游戏,他仍然觉得非常的迷恋。关于性倾向,他说:“这是天生的,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选择的,包括你的教育,你的童年。”那些湮没在以前时间里的情节,有一些是他无法淡忘的:“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我失去意识前,在脑海里浮现和我爸爸在一条河畔,有着鹅卵石的清浅河水,鱼在缓缓游动。”他骨子里面不喜欢大城市的生活,经常对自己的客人说:“我无法了解你们对服装的那些热爱”。他喜欢过那种上班干活,下班煮饭,洗衣服,然后作爱的简单生活,非常向往70年代末80年代初北京胡同里的普通居家情调。“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像一支开放在不和时宜年代里的老玫瑰”。
从小就看母亲做衣服,14岁就开始自己做。但是,和母亲的关系很奇怪,从没张口叫过一声“妈”,“这个字的音我都发不出来。想到这个字,我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我肯定是我娘生的,我和她长的非常像。”小时侯家境非常不好,父亲文革被下放,这也造成他对金钱的极度热爱。从戏校出来后东晃西晃,还学过唱歌。早年还去过谷建芬的培训班,“谷建芬听了我的歌后说,孩子你还是去做衣服吧。”他一直非常喜欢潘越云的歌,觉得有一种怨气。“就像我经常把自己的眉毛修剪成时钟八点二十的两条,也非常的怨。”中间省略N年,是他觉得没有意思的。
到了1998年,30岁的他得到了“兄弟杯”服装设计大赛的银奖,“去参加比赛,完全是严重的自卑感作崇。”他这样解释着自己其实可以引以为荣的经历,“我是做技术的,我从来看不上那些自诩做设计的家伙,我参加比赛其实是对他们的反讽。我是一只狗的话,他们就是狗屎。我从来不和任何设计师来往。他们都在做加法,拼命的往上加。通常那些时装秀,设计师和观众都让我厌恶,媚俗。我欣赏COCO.CHANEL,她懂得藏,把貂皮放在衣服的里面,只在脱下衣服的瞬间让明白的人惊鸿一瞥。” 一年后,樊其辉得了“益鑫泰”的金奖,然后去了法国。
“有一个邻居姐姐甄珍对我影响很大,她有一个姥姥,是个特别不寻常的老太太,她英文非常好,早年第一次看见《Vogue》这样的杂志都是在老太太家里的,她的舞跳的非常好,经常以非常不屑的口吻谈论那些让我们吃惊的华丽的奢侈事物。她们家后来很破败了,但在细节上仍然保持着一些令人吃惊的习惯,诸如喜欢约几个人在家拉着窗帘,喝茶吃水果。她也喜欢抽烟,但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总是在被她支使出去之后回来,满屋子里氤氲的烟雾,我们才知道她曾经享受过片刻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能够感觉到,某些东西早在他幼年的身上便留下烙印,今天,当他站在舞台上易装以“她”的身份出现时,那分明是一个经历世故与沧桑的老灵魂在吟唱,所以,才如此动人心魄,所以,当他唱起白光的歌的时候,是那么的不同。“因为我对白光的一无所知,除了她从声音里告诉我的,但是,这不会阻碍我重现她灵魂的灵感,也正如此,她才对我有着莫名的吸引。”听熟悉他的人讲,前些年,他唱白光的时候,声线很像,而现在,完全是载着她的魂在唱,包括那些念白。灵感到时,他信手捻来,得益于多年来台港文学对他的影响。他甚至告诉我,有时候他一大段饱含深情的法文朗诵,只是当时死背下来烂熟于胸的一篇课文!但,已是神到。
“我易装的时候,有一半的快感来自自己给自己上妆的过程,上台前,我已经满足了一大半。特别在使用越廉价的化妆品的时候,我越有极大的快感。而一旦上了妆,我觉得自己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从灵魂到躯干到神情。”没有化妆的时候,樊其辉衣着简单朴素,正象他的工作室,虽然日夜炮制着锦衣华服,却出奇的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除了一幅手绘风格的关于早期裁缝生活的插图漫画之外。
“女人化妆往往是因为可以得到好处的驱使,金钱,机会或者是爱情,而一个男人化妆的结果通常是遭制唾弃,和毒打。有一种冒险的快乐。”樊老师这样解释自己从易装中获得的趣味。他在酒吧里的演出是不收费用的,完全是自己的即兴娱乐,而认识多年的酒吧老板以及常客,也没有人知道樊老师在日间的身份,他只是自嘲说自己是一个“女裁缝”。
补遗:这是05年3月发在<号外>杂志上的文字,现在,樊老师已经不在都市情岛表演了。如果你有兴趣,每周二在三里屯南路的法雨酒吧,可以见到他,演出都是十点半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