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正德白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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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明正德白牡丹》

武荣翁山柱砥

 

 

白牡丹小序  国之有史,以纪事也,古者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故一代之君,必有一代之史,以垂后世,俾后世得以考其实录,昭其劝戒焉:下此若稗官、野乘微矣。至于小说家,不过听其遗事而敷衍之,绎之,非有褒贬是非之可寓,非有议论评断之足观,是微之又凝矣,何足尚焉!然独不曰史缺有间,乃时时于他说,而小说抑何不足尚者说乎?其中具有忠孝廉节之可风,邪慝谗色之足戒,岂无稗于世道人心乎?如有明正德君之于白牡丹一事,史无闻矣。史无闻则何不可为之说!所异者以民家两个女子,而上入君王之梦寐,以堂皇一代天子,而下等众庶之嬉游。  卒至于同州劫驾,黄虎拘函。使非有李梦雄、英国公、定国公之保驾,则正德之为正德,不知其何如也!岂不可奇?岂不可笑?岂不可戒?孔子曰:戒之在色,信然。余长夏无事,信笔挥成。然言词饵谬,未免见笑于儒林;仍收而置诸箧。  适坊友来游,育所谓《白牡丹》者,世人多有求售而不得者。即有此编,何不付粹,以公同好?余曰:不可嗣。因缘请爱书数语,以弄诸首云尔。  光绪辛卯季冬之月下院柱石氏书于上洋博古之斋  武荣翁山柱石氏题  前明正德白牡丹 

 

 第一回明主遇美人入梦金星救刘瑾为阉  

诗曰:  乘兴南游不戒防,谁知祸急起身旁。  若非洪福真天子,早把江山梦一场。  又曰:  两样新妆未得遭。  本来龙性荡难牢。  春风自是为张主。  一夜吹开两树桃。  话说这两首诗,单道逍遥天子的遗事,前首括得上半部,后一首括得下半邓。却因其时有两个美女,与逍遥天子梦中相追,日后宛转入宫伏侍。看官你道那逍遥天子是谁?乃是前明正德。  按正德乃武宗皇帝年号,这武宗讳厚照,姓朱,乃天上亢龙金星脱生下世的,禀性风骚,赋情潇洒。即位以来,四海升平,倦于治务,耽于盘游,时称为“逍遥天子”。故其时内宫虽有后妃嫔嫱,即良家女子,非无可娱目悦心,然常闷闷不乐。一日退朝无事,睡在龙床上,忽梦游至一大世界,看不仅紫姹黄娇,生无限红情绿意;进步又至一所,中有二株花树,一株花开白如玉的,叫做白牡丹;一株花开红似紫的,叫做红芍药。花下又有两个娇滴滴的美女,冉冉而来。一个淡妆比玉精神,一个浓抹如花窈窕。且那身子服饰,又打扮得十分整整齐齐的,真正是西施再世,王嫱复生。武宗抬头一看,不觉浑身酥软,神情颠倒。遂抢步向前笑道:“寡人正在此孤寂无聊,意欲两美人相伴枕席,未知美人意下如何?”那两美人一时齐道:“只怕奴家没有忒大福分,若是万岁不嫌容貌丑陋,另日即便同侍中栉罢。”武宗见美人依允,忽然春情越发,忍耐不住,又向两美道:“既蒙美人见爱,何不就此际同赴阳台,行些梦岫三分雨,梦煞巫山一段云去。”说罢,便双手拉住两美。那两美被武宗纠缠不离,却叫道:“万岁放手。”武宗只是不肯放手。两美心生一计道:“后面有人来了。”武宗回过头来,那两美乘势把武宗推开而去。武宗叫声“不好了。”一顿跌倒在地。惊醒起来,却是南柯一梦。依旧倚在龙床上,膝胧道:“好!好。”  早有太监闻言人侍问道:“陛下”与何人打活,却警得如此冷汗直淋?”  武宗道:“朕正梦与两美好处,不意被他推一推,蓦地惊醒。”太监道:“既有其梦,必有其人,陛下何不宣圆梦官一问?好便传旨,令使者采选入宫,伏侍陛下。”武宗道:“朕适才梦中匆急,并未问及美人名姓乡籍,好不令人晦气。但朕尝闻,冀之北土,好马生焉;古之名都,美女聚焉。此两美人,一定生在苏杭扬潮等州地方,少不得另日朕就要云游各处,留心访访踪迹罢。”谁知武宗此话一出,早已钻在那太监心窝里去,却弄出许多事端来了,此是后话,按住慢表。  且说这太监乃河南信州人氏,父刘聪,母何氏。刘贩卖药材为生,积下家私数千金。但是夫妻二人年过四旬,未有男女生育。聪因到河北大名府收买货物,螟岭一子,先是名谈瑾,年甫十岁。生得白净面皮,只是眉浓眼露。  因父母穷乏鬻之,刘聪收为己子,改曰刘瑾。回家夫妻溺爱,送其上学攻书。  不数年,刘瑾性轻挑,善戏虐,口舌伶俐。下棋投壶,博弈踢球,无一不精。  年十六,刘聪病故。何氏溺爱更甚。不务生业,妄结浪游。至十八岁,何氏亦亡。刘瑾益加放荡,赌博酗酒,无所忌惮。不数年家业荡尽,连住处也变卖了。因思有个族叔刘文俊,欲投他处,求得出头。  按文俊名刘泽,系二甲进士出身,时官拜吏部天官。乃刘聪之从兄弟,瑾之从叔也。与刘聪颇相得。前因丁忧回家,后遂挈家移居江甫苏州府城内。  家资饶富,刘瑾故欲望其提携,遂收拾上路。非止一日,已到苏州府,寻店安歇。问店家,方知刘吏部家住在狮子街,是晚即饱餐安寝。至次早饭后,备下名帖,来到刘府前。对把门家人说明,家人道:“老爷不在家里。”刘瑾垦求家人把帖投进后衙。夫人李氏见了名帖,心想:刘聪家业富足,刘瑾到此,必是放荡,即传请进后堂。  刘瑾拜毕坐下,旁边茶罢,夫人曰:“贤侄在家料理家务,何由到此?”  刘瑾曰:“只因父母双亡,家业萧条。望婶娘写一信附小侄进京,托叔父图个出身。”夫人曰:“你叔为官清淡,从不敢妄荐一人。贤侄进京,想也无益。”遂令家丁取出银子,对刘蓬口:“此银十两,贤侄权收作盘费回家,切不可进京。”刘瑾不悦曰:“婶母既是不肯写情提携,小侄又非来打秋风,银子可仍收进去。”说罢,亦不辞别,竟悻悻跑出后堂而去。夫人入内不表。  且说刘瑾出了刘府,一路愤恨:“异日若得志,必设害他一家雪恨。”  忽又转念曰:“适才送我的银子,我又不取。如今路费已尽,举目无亲,不若投河身死免受了辛苦。”想到此际,心中凄惨,信步出城,欲寻溪河自尽。  来到荒郊,迎面来了一个道人,白面长髯,纱中葛袍。向前叫曰:“刘谨不可短见!论你后日富贵难言。”刘瑾吃惊曰:“公是何人?既知我姓名,谅必知我苦。怎说甚么富贵?”道人笑曰:“贫道知过去未来之事,怎不知你的委曲?今不如阉割进京,为个太监,可得荣耀。”刘瑾着惊曰:“割了阳物,岂不死去?且无一文路费,怎能进京?”道人随就身内取出一包药散,并一粒药九,付刘谨曰:“你将此药带回店去,先取瓦一块,无灰酒一瓶,并火炭等物。先写一纸字,放在桌上,教店主见得,道:我若割下阳物,你可将阳物放在瓦上,扇起炭火烧焦,擂成细粉,和一粒丸药,调酒灌下,便可止痛。快将此药散,涂敷割伤处,立即止血。再调养几日,自然痊安。另赠你白银五十两,以为路费。”说罢将银药俱付刘瑾。刘瑾收了,拜伏在地:“恳求大名,好便异日报答。”道人扶起道:“贫道姓李名太白,号长庚。  云游四处,不求报答。只是你异日得志,切勿伤害生灵,足感厚情。”言讫,化阵轻风而去。  刘瑾心知必是太白金星指点,后日必有好处,即望空叩谢。遂转回店来,将信将疑,取了一块方瓦,并老酒炭火齐备,写下纸单,放在桌上。向前对店主曰:“适在街上买一只熟鸭头,要借刀砧一用。”店主曰:“何不取来付小人料理料理?”刘瑾曰:“我自会料理,不劳费心。”便取了刀砧入房,虚掩着房门。店主心内疑惑,又见刘瑾,眼带泪痕,不似吃酒之状,又取刀砧,不知何用?便悄悄躲到房门缝窃视。忽见炉内炭火炎炎,上放一方瓦,那块刀砧安置在椅前;解开前面裤子,握出那条黑昂昂的物件来。店主正不知何故,又见刘瑾左手把那物件提起,放在砧上,右手举刀截下。一声响,那物件已坠在地上。忍耐取过药散一小撮,敷糁在伤处,遂跌倒在地,血如涌泉。店主叫得一声苦,急奔入房来,已是面如腊黄,人事不省。忙叫帮伙进来曰:“此人与我无冤,却割阳物来害我们。当着人命,如何是好?”小二见桌上字纸,方知其详。  店主无奈,只得照纸上所云,把那阳物拾起,放在瓦上。不须臾间,饶得焦黑,擂成细粉。又将药丸研破,和老酒调剂,把箸撬开牙关灌下。顷刻面皮渐红,血亦止了。二人共扶上床,停了一会,手脚略动,翻身叫声:“我好疼也!”店主埋怨曰:“我与你并无冤仇,何故做这事害我?”刘瑾曰:“你不知我的苦情,我就死了,亦不过费你一口薄棺材,更也无人较讨人命,不必着慌。”店主曰:“阳物有甚罪过,割下了便可分得苦情?一发不通!”  口虽如此说,心中着实恐惹出人命来,从此小心照顾。又有道人药散敷贴,小心伺候了十余日,始平复如旧。  此时刘瑾暗想:“身边只有十数两银子,若还店税,无甚路费。”乃对店主曰:“多承好意,得全残喘。但饭钱房税,无从借贷,如何是好?”店主巴不得他早出门去,答曰:“房税饭钱,客官另日得意寄来罢。今日痊安,即可起程。”刘瑾称谢,收拾出门而去。  未知此去进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穆府着棋收内监焦彩翻案害王岳  

且说那刘瑾称谢店主,收拾出门,夜宿晓行,不知不觉到了。是晚进入京城,住入客店安歇。次日问店小二曰:“小可要做个太监,未知怎能充作哩?”小二曰:“要作太监,须要在朝官员保奏方得入宫。”刘瑾默然暗思:“我怎有官员保奏?况盘费短少,倘用尽岂不饿死?且寻个生活路,再作商议。”即换了衣服,上街闲走。  亦是时运来临,恰遇正德天子时为东宫太子,闲暇素服,带一少监,步行到兵部尚书穆宏府中游耍。这穆宏乃趋媚小人,即邀太子到后花园磐陀石上对着象棋:家人从后门出去,后门被风吹开。适值刘瑾到此,见花园幽雅,缓步而入。观望那石上二人对着象棋,正中着心怀。上前一看,恰当棋正入局,二人俱各出神,不顾旁人看的。时太子要移红马去吃黑车,那穆宏却用个弃车杀将之势,却不顾车,转去移炮,欲成重炮,即是死局。太子欢喜,忙取马去吃车。刘瑾叫曰:“吃车无益,重炮已成枯棋!”太子停手,通盘算了一番,回顾刘瑾笑曰:“不是你指点,险些中了死局!”即移一红炮,搁在黑炮前,局便散了。刘瑾再点几步,黑棋已死。太子赢了一盘,大喜曰:“卿果能干!可替孤家照顾指点。”刘瑾暗忖:“此人既称孤家,必是皇卿国戚。”即尽心指教,倏忽问连胜三盘。穆宏赞曰:“此实是高手,臣对他不过。”太子大喜,问曰:“卿乃何人?有此本领?”刘瑾跪下曰:“臣乃河南信州府刘瑾,曾经阉割,故进京谋做太监,但未得机会。”太子曰:“孤家就是东宫太子,卿既洗净身体,着小监前去验视,若果洗净,即侍孤家罢。”  小监领旨,即引刘瑾到旁边验过,奏曰:“验得刘瑾洗割干净,特来缴旨。”  太子曰:“刘瑾可随侍孤家。”刘瑾谢恩毕,即随太子回宫去。次日,到客店取行李入宫内。刘瑾语言巧捷,百般逢迎,太子甚是欢喜。  过半月余,不料六宫太监王岳知道,奏曰:“殿下,这刘瑾无人保结,乞打发出宫,免使朝廷跟究奴婢之咎。”太子即问刘瑾曰:“卿有何人在朝廷居官么?”刘瑾曰:“臣只有族叔刘文俊,官拜吏部天官。”太子对王岳曰:“你可往见刘文俊,就取结状。”王岳领旨出宫,来见刘文俊。施礼坐下,曰:“先生有族亲刘聪之子刘瑾,居住河南信州府,今因阉割进官,伏侍太子:欲着先生保结,未知先生意下如何?”刘文俊暗想:“刘瑾家资不薄,为何阉割?谅非守分之徒。倘有不测,罪连保结。”即答曰:“学生移居己久,且一向在朝,梓里之事,一概罔闻。不敢妄保。”王岳即辞别,回见太子,将此言奏明。又道:“刘文俊既不敢保,殿下当遣刘瑾出宫,恐圣上谴责。”太子曰:“卿且退,再作商议。”刘瑾深恨文俊不保他。  又过半月,王岳见刘瑾仍在宫,即于偏殿奏天子曰:“殿下收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名唤刘瑾。奴婢职司六宫,理合奏明。乞陛下驱逐出宫,免致后患。”宏治曰:“宫闱之内,岂容无籍之徒住足!着巡宫太监立逐刘瑾,无容延缓!”刘瑾闻言大惊,来见太子。太子曰:“圣旨已出,孤草书一附,卿暂住穆宏府中。孤家另日必当重用。”刘瑾忙收拾出官,巡宫太监缴旨不表。  且说刘瑾到穆府,穆宏见了太子手谕,知太子溺爱刘瑾,即加礼备酒相待,打扫书房安歇,曲意殷勤款待。不觉过半载,乃宏治十八年,帝驾崩。  此时,因西番大金王薨,无嗣。王族争立战斗。英国公张茂领军前去和番,掌朝国老文阁夏往北番催贡。朝中只有世袭明侯李崇顺及刘文俊等,请太子告庙登位,称为正德武宗皇帝。大赦天下,即宣刘瑾为掌印太监,行坐不离,言听计从。刘瑾即另造大监府安享,文武官趋媚不暇。  刘瑾日侍正德,见正德昏暗,意图篡夺。寄银两与三界山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嘱其密招人马,冀图大事。按柳望怀亦信州人,与刘瑾至交。  初贫,屡受刘瑾恩惠,多勇力,后投三界山吴仁中、万飞龙等,结为兄长,落草打劫为生。刘瑾引为心腹,按下不表。  且说刘瑾心恨王岳前日革逐,意图报怨,乃谋于兵部尚书穆宏、户部尚书焦彩,曰:“吾欲诛王岳,并夺司礼重权,奈老贼乃三世老监,并无罪款,难于下手。”焦彩眉头一皱,计从心生,道:“有了,有了!记得弘治十二年间,黄河崩坏,先帝知王岳诚实,差其监工:王岳因恤小民,不发官工,特给民价,侵欠十万银两。后回奏,先帝知是体恤民疾,谕旨免补。而王岳诚实,不奏请勾。现账簿仍存本部处。今国库空虚,公公可奏讨此银,王岳清贫必死。”刘瑾大喜,曰:“贤契可速检出账簿,咱来日好得奏请,结果老贼的性命!”穆宏、焦彩称是,退出。  到了次日,正德临朝,文武分班。只见刘瑾、穆宏、焦彩跪奏曰:“启奏陛下,目今国库空虚,臣查弘治十二年,黄河两岸收筑完峻,尚存银十万两,在司礼监王岳处,乞将此银追出应用。”正德喜曰:“可将账簿进来御览。”当下焦彩即呈上簿籍,帝见登记有侵欠十万两实账,即令宣王岳上殿。  谕曰:“卿可将先帝手内所拖欠十万银两,缴还朕躬应用,毋得迟延。”王岳闻言大惊,曰:“奴婢何曾拖欠先帝银两?”正德曰:“即是先帝修理黄河,账簿现在,怎说无有?”王岳心中方才明白,奏曰:“若是修理黄河,只因此处洪水泛滥,人民困苦。奴婢不忍,给发官工,至侵欠十万两。先帝曾云:“此乃体恤民力,非关侵欠,谕旨免追。’若果奴婢侵欠,先帝已究追多时了,乞陛下明鉴。”刘瑾忙奏曰:“陛下明见万里。先帝若果免追,如何账薄并不勾销?明是王岳自恃三世老监,藐视国法!若不勒限严追,银两何由得清!”正德闻言,怒喝曰:“王岳劣奴,焉敢欺藐寡人!降旨暂禁天牢,限一个月,若不缴清,取尔首级!”遂令武士将王岳押进大牢。文武方知刘瑾果然势大,谁敢多言?俱各散朝。  且说王岳到天牢,牢官敬他三世老监,送进一小房安身。王岳便说自己失算,先帝账项不奏请勾销,刘瑾挟昔日赶逐之恨,故遭陷害。“咱若缴清银两,必报先生。”牢官曰:“公公家资原来如此富足!”王岳曰:“咱家只一义子王合,从幼却亦阉割,现住河南河中府家中,计家业不上数千金。”  牢官惊曰:“若是如此,库项怎能赔偿?”王岳曰:“不妨,咱还有一义子,名唤薛同,官拜谏议大夫,家住湖广武昌府,原是百万富户。因怕人谋害,故拜我为义父。前者回家,现经伏阂。咱当寄书与他,教他解银十万两,进京救我性命。”牢官曰:“如此,公公快写书,下官即着一妥人,星夜前往武昌府。”王岳忙修书信一封,牢官叫了一个惯走长路差人,王岳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差人即带书赶路,披星带月,不数日来至武昌府薛府前。对把门人曰:“烦报你家老爷知道,说京城王公公着人到此,有话面禀。”门丁报进后堂,薛同令唤进。差人后堂拜见,呈上书信。薛同看书大惊,曰:“王公公不意招此横祸!”令差人到厨房饱餐,随写下回书。又令家丁速收拾银两金条进京。顷刻间差人来领回信。薛同令赏了二十两银子,吩咐:“你先归,见王公公说,我即日解银,到京赔补,教他高枕无忧。”差人叩谢,回去不表。  且说薛同恐银两沉重,路上耽搁,却从水路起程。无奈水面风波不顺,迟延几天。及至天津港口,算来二十九日。薛同即令两个家丁直入京城,打听王公公若在天牢,作速回报,好运银入京;倘被害,亦当回报。家丁领命起身。原来天津港离京城二百四十里,家丁须赶次日,方得进城。  且说刘瑾;巴不得过限期。好结果王岳性命。到了三十一日,心中大喜,奏曰:“陛下钦限王岳一个月缴清十万银两,今已满限,仍不缴还,实属藐法。若不诛戮,王法扫地。”正德闻言大怒曰:“劣奴着实无礼,速宣来处死。”当驾官领旨而去。  时王岳在天牢,接着薛同口书,安心静候。到了这日,正与牢官议论:“为何至今未到?莫非风水阻滞?”忽牢子报曰:“圣旨下!请老爷迎接。”  牢官忙出天牢接旨,复见王岳曰:“圣旨宣公公进朝。”王岳惊曰:“咱今番进朝,性命难保,只是辜负先生好意。”牢官安慰曰:“有众大臣保奏,谅亦无妨。”王岳来到午门,下轿入朝。当殴开了镣铐,俯伏跪下。正德骂曰:“阉狗藐视寡人,银两逾限不缴,实为可恶!”王岳叩首奏曰:“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奴婢贫穷,又无家资。前日钦限缴还银项,业经驰书向亲友转借,亲友已解银前来。奈风水阻滞,乞缓十日。若不缴清,甘当死罪。”  刘瑾闻言暗想:王岳这厮,若缴清库项,反结下深仇。”忙奏曰:“世间岂有三十日分文莫措,再十日即有十万银两之理?明系挨延欺君。若不处死,难彰国法。”正德怒气冲天,骂曰:“阉狗如此无礼!”喝令武士将王岳押出午门外处斩。武士向前擒捉王岳。王岳立起,指着刘瑾大骂曰:“劣奴陷害咱家,死而有知,必夺尔魂!”正德大骂曰:“自己拖欠库银,不行补还,却又辱骂好人!”传旨将王岳速速斩来。武士随押出午门。可怜一位三世老监,死于奸人之手。顷刻武士呈上首级,正德令将首级挂在彰义门下示令。  文武见了,俱各寒心。帝令刘瑾执掌六官司礼监。散朝,万民嗟叹。  时薛同的家丁,一闻此信,忙备棺木,到午门收殓王岳尸身,唤人来将棺木运到天津港口。薛同闻信大哭,备下酒醴祭奠,再令得力家人,押运棺柩回河中府,交与王合。“待我设计重贿奸臣,务要王岳的首级,寄回附葬,方快我心。”家人领命,运棺向河中府而去。  未知薛同果买得王岳首级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买首级白冤遭害假半仙看相赚金  

却说薛同务要买得王岳首级。随即进京,租家客馆安顿。过了三日,这一日早饭后,素服坐在客店前,看其买卖。忽一小监经过,遇着一个书生,拱手问曰:“刘公公要往那里去?”那小监答礼曰:“咱奉我公公命,要出城公干。”说罢而去。薛同触着心事,便问店家曰:“这小监是谁?”店家曰:“此乃刘瑾的心腹小监,却亦姓刘,但不知唤甚名字。”薛同曰:“你去请他回来,只说有一客商请他,休露出我的来历。”店家忙赶上叫曰:“刘公公请住步,小人店中有一客商请你说话。”  原来小监名唤刘健,最贪财利,一闻此言,便暗忖:必有赚钱的机会,即同店家进店。薛同吩咐备酒,一面请刘健进入客房,分宾主坐下,曰:“公公别来无恙?”刘健见薛同面如紫玉,三络长髯,衣冠整楚,知必富户。即问曰:“咱前往河南公干,有几位富户请酒,足下莫不在内否?”薛同将计就计曰:“小弟姓玉,贱名必济,在河南开张珍珠铺。因前同公公聚饮几次,深知公公慷慨,故此叙旧。”酒席已备,刘健谦逊了一番,一同坐饮。问曰:“王大哥进京何为?”薛同曰:“小弟因有些家资,屡遭贪官勒索,故进京欲捐纳一职员,并拜个座主庇护。未知公公有甚门路否?”刘健闻言暗喜,果是赚钱的机会。答曰:“王大哥岂不晓我家公公的势力?满朝公卿,谁不钦服。就要做个现任官,到也容易,莫道空衔职员。但未知尔带多少银子应用?”薛同曰:“某现备三万两,可够用么?”刘健喜曰:“如是足了,但今天咱要出城理事,另日再来与你商议。”即欲分别,薛同曰:“难得今日相会,须再饮几杯。”刘健即坐下再饮。  薛同甜言蜜语,饮得投机,问曰:“彰义门下挂着,却是何人首级?”  刘健曰:“说起方知我公公的势力。那首级乃是三朝老监王岳,只因触犯我公公,被公公奏闻朝廷,将他处斩,把首级示众城下。尔还不知么?”薛同曰:“你公公忒认真了,既死便罢,何必首级示众?但公公乃刘公公心腹,未知能盗取此首级否?”刘健笑曰:“尔言差矣。王岳与我们并非亲故,我怎肯犯着国法,盗他首级?”薛同曰:“公公若能盗取此首级,凭尔要多少银子。”刘健曰:“这却烦难。教尔多银买一首级,尔却不肯;若是少银,叫我盗取,我亦不肯。”薛同曰:“凭你要多少银子,便说何妨?”刘健暗想:此人莫非痴呆,怎要买个死人头?便曰:“若要首级、除非三千两银子不得。”薛同曰:“就是三千两何妨!”刘健疑惑曰:“你当真三千两敢买么?”薛同取过钥匙,开了箱,付与刘健看曰:“黄金在此,有甚难买?”  刘健见满箱金银,触起贪念,便曰:“大哥可取纸来,把金称定,有三千两银,直待我包好,写上封皮,仍付你收下。待我取首级来,即将原封金付我,免致稽延。”薛同称是。刘健将金折算,封写标皮完固,交薛同收受曰:“咱家暂别。”薛同忙问曰:“未知公公几时取来?切勿失约。”刘健笑曰:“此物唯大哥要买,别人怎肯?”  即辞别出店,一路暗喜:时来运到,遇着此等之人!三千两银买一颗首级。只是守城官怎肯把首级与我?必须如此如此,瞒过刘瑾方妥。主意已定,早回太监府,见了刘瑾销差毕,只管微笑。刘瑾问曰:“你何故哂笑①。”刘键曰:“奴婢因从彰义门过,见王岳首级,臭气难闻。”刘瑾喜曰:“他之  ①哂(shěn  ,音审)笑——微笑。  与我结怨,正欲使他现世。”刘健曰:“奴婢亦知公公是要他现世,实在是替他扬起美名。”刘瑾曰:“示众是不幸,有甚美名?”刘健曰:“奴婢适见三个人进城,一个是本处人,两个背着包袱,必是外省人。那两人忽向本处人曰:“这城下挂的是何人首级?’那本处人答云:“此是三世忠监王岳的头颅。’那外省人曰:“我亦素知王岳的忠名,只是不曾见面。今当识个忠监,不知被谁害的?可惜!可怜!’三人便回看一番,方才入城。岂不是替他扬美名?奴婢愚见,何不将首级丢在黄河漂流,使他阴魂无归,可好哩!”  刘瑾点头道:“是。尔便将王岳首级丢下黄河去罢。”刘健曰:“但恐守城官不肯,奈何?”刘瑾曰:“不妨。可写一张手谕,与尔带去,付与守城官看过,说朝廷若有甚言,咱家抵挡。”  刘健心中大喜。出门直上城头,守城官忙接入敌楼,见礼坐下。刘健就将手谕付与守城官着过,就令军士把木桶放下,首级解下,却没有桶盖。刘健曰:“无有遮盖,不好看相。”军士取过一个皮箱将木桶贮在箱内,盖下箱盖。刘健因贪着三千两银子,亦不嫌臭,辞别守城官,把箱架在肩上,飞奔到了客店。  薛同正在坐,满厅许多人吃酒。刘健恐臭气触人,忙带进薛同的房子,将箱子推在床下。薛同遥见是刘健进房,问曰:“公公取来不取来?却如此匆惶!”刘健笑嘻嘻曰:“快取金来!”薛同曰:“公公忘记说过,现钱交现货?怎么只管来取金?”刘健向床下拖出箱子,曰:“首级装在箱内,快取金来。”薛同忙开箱细看,果是王岳,刘健摇头曰:“尔却多心,三千两银卖一首级,难道我倒使个假的哄你不成?”薛同便把原封金付刘健,刘健接了验过,笑问曰:“大哥买此,是要合药,或是做香囊?请道其详。”薛同曰:“因见此首污臭不堪,作个好事,买来埋葬。”刘健暗想:“世问有此愚夫!三千两银卖首级做好事。真是我的时运来了。”辞别回府,将银子藏过,方见刘瑾禀曰:“已将王岳首级,投向黄河去了。”刘瑾曰:“果是能干,退罢。”刘健退下不表。  且说薛同得了王岳首级,令人制木桶收贮,差家丁带往河南河中府,交王合收葬。自己在部使些规礼。过了数日,面君,正德着薛同仍复谏议御史。  薛同退朝,免不得谒见上司,拜望僚友,忙乱几日,方才安静。这一日对家人曰:“可恨刘瑾谋害王岳,今又播弄国政。吾当具表进谏,为国除奸。”  家人劝曰:“刘瑾奸党众多,朝廷信任。老爷进谏,岂不负薪救火,自损其身?稍缓数载,奸党少衰,会齐僚友进谏,方得除之。恐其欲速反难成功。”  薛同怒曰:“尽吾职分,若不进谏,岂不负先帝厚恩?就有差池,亦得万古留名。”遂具谏表。  至次早进朝,朝拜毕,把表俯伏曰:“臣谏议御史薛同,有事进奏。”  正德曰:“何事奏来?”薛同曰:“臣因奸监刘瑾,怀恨司礼监王岳,先帝革逐之故。通仝奸党穆宏、焦彩,冒奏王岳侵用库银。陛下误听馋言,屈斩王岳,悬首示众。不意刘瑾又贪财藐法,胆将王岳首级卖银。实属欺君。乞陛下明旨,将众奸究治。庶使王岳冤枉有伸,国家幸甚!”说罢,将表呈进。  内监接过,呈上帝案。正德览毕,叫曰:“穆宏、焦彩、刘瑾等,怎将王岳首级卖银?现薛同进谏,有何分辨?”穆宏、焦彩忙跪奏曰:“陛下休听薛同谗言。若论王岳,侵欠库银,明旨处斩,怎说臣等谋害?查得薛同,系王岳义子,倚伏王岳势力为恶。王岳已斩,故挟恨欲害臣等。乞陛下明镜,将薛同冒奏斩首正法。”又见刘瑾俯伏奏曰:“太祖有制:外臣不与内宦相交,实窦弊端,今薛同身居二品,公卿反拜内监为父,辱国已极。且王岳侵欠库银,抗旨谕斩,与臣何干?若云将首级卖钱,越法欺罔,天下岂有将银卖首级,来负罔法之罪?此必薛同令人盗取,希图诬陷奴婢。陛下若不速斩薛同,无以做戒乱臣。”正德龙颜大怒,指薛同骂曰:“逆贼!身居大臣,反拜内监为父,却又盗取首级,图赖他人。若非刘瑾分诉,几误中你奸计。令武士将薛同押出午门,斩讫,报来。”武士忙上前捉。薛同跳起身来,双手拦住曰:“且住。”便叫曰:“明是刘瑾使人向守城官去取王岳首级,怎说是臣盗取?陛下可宣守城官一问便知。”正德大怒曰:“盗贼还敢嘴硬,武上快拿出斩首。”武士领旨,并薛同押出,可怜一位正直大臣,顷刻呈上首来。  帝传旨:“将首级挂在午门示众。龙袖一拂,驾退回宫。薛同家丁买备棺木,收殓薛同,埋葬不表。  且说刘瑾出朝,对穆、焦二奸曰:“方才若非二位言薛同系王岳义子,这厮亦不致丧命。”二奸曰:“门下恐公公不知,故此说破。但不知王岳首级果系何人打发?”刘瑾曰:“此事却被刘健所瞒。”即把刘健叫来,问曰:“我前日令你将王岳首级,放在何方?”刘健跪下禀曰:“已将首级丢下河内了。”刘瑾大怒,喝曰:“胡说!你还敢瞒我!你将首级卖银,还说丢下河内。”便将薛同进谏之事,说了一遍。“若非我势力浩大,岂不被你所害?  你还敢当我胡说!”刘健见事败露,只得说出,将薛同买首级言明:“奴婢只道他是富户人家,好作善举,只得将首级卖他三千两银。”刘瑾喝曰:“胡说!那有三千两买首级之理?”刘健曰:“奴婢焉敢乱言?”遂入内,将原封金条取出,放在桌上。跪下禀曰:“原银尚在。”刘瑾看过,令小监收入内。便对刘健曰:“你敢瞒我,决当受罚。”刘健惊曰:“奴婢负死人头无取工钱,亦无讨挂红,做采气,又要受罚,实在吃亏。”刘瑾笑曰:“我不罚你银两,只罚你今年夏天,为我扇凉。”刘健连忙磕头,口称“领命”。  原来刘瑾身体肥壮,每到夏天,必令小监扇凉。是年天气早热,即叫刘健扇凉。这一日刘瑾早餐后,坐在后堂醉翁椅上,吩咐刘健:“小心扇凉,使我安睡。”刘健领命,执扇扇了一会。只见刘瑾鼻息如雷。刘健因日夜扇凉,暑天困倦。因见刘瑾睡去,即将双眼偷合。不意一阵昏迷,双足一颠,手中羽扇误打刘瑾鼻上。刘瑾叫声“嗳唷”,双手捧定鼻子。刘健惊得魂飞天外,慌忙跪下。刘瑾翻身起来指着骂曰:“你这狗奴,焉敢打我鼻子?”  那刘健本是伶俐快言之人,遂接口应道:“奴婢适才见公公睡去,鼻内突出两条血涎,或伸或缩。我想:鼻孔内有此怪物,必为后患。故用扇打之。不料缩入鼻内。”刘瑾半疑半信,曰:“胡说!好好鼻子,那有此物?”刘健曰:“公公如此大贵,想是原神出现。”刘谨暗想,疑信参半。即对刘健曰:“既如此,可唤个灵验相士,问明端的。”  刘健领命出府,走了两条大街。只见一位相士,年约三十多岁,生得形容古怪,两鬓胡须。穿的一领蓝布袍,左手执一把苏白扇,右手执一枝白布招牌,上写的:“江苏张半仙相辨鱼龙。”刘健看见,向前问曰:“相士,你相法精否?”那张半仙见是内监打扮,连忙答曰:“若论小生相法,灵验无比。因为不会腾空,所以人人称我为张半仙。或会腾空,便是张大仙了。  未知公公有何见教?乞道其详。”刘健着惊曰:“如此算是有准了。”张半仙曰:“岂敢!若论相命,毫无差错。若论腾空,只是驾云学得一半,所以不应口。”刘健听了,连忙摇头说道:“这个使不得,我是敢要寻个不准的。”  说罢,拱手而去。张半仙叫回,问曰:“公公因何欲寻不准的相士?却是何故?”刘健曰:“相士有所不知。我公公乃是司礼监,姓刘名瑾。因早问酣睡,着我扇凉。咱家一时瞌睡,误将扇子打中他的鼻上。我恐他责打,只得诈说他鼻内伸出两条血涎,所以将扇打下,不意那血涎缩入。我公公被瞒过,略有几分相信,令我叫一个相士,问明委曲。你相命有准,必走说无,那时岂不言我?所以欲寻不准的,与我附会称有。”张半仙听了,笑曰:“这个容易!我今便说血涎何如?”刘健曰:“如此便使得。请同入府。”行了几步,刘健向张半仙曰:“先生与他相命,若能将他幼时至今,说得分毫无差,必有重赏。我先将我公公一生事业,并其所欲心事,尽对你说明。若得命金,要与尔四六倒分,可好么?”张半仙摇首曰:“谅命金能得几两?怎有四六倒分?这个却难从命。”刘健曰:“你可知道我公公富贵惊人。他若欢喜,我再从旁撺掇,这命金便多了。”半仙曰:“如此便从命了。你可把他的本末说与我知道。”刘健曰:“我公公醉后,常言幼时穷苦。六岁卖刘家为子,至十六岁继父病故,他便放荡。及十八岁继母亦亡。迨二十一岁,数千家资荡尽,投亲不合,几欲投河而死。幸遇异人赠药阉割,故得富贵。今全心指望为帝。你若说得中窍,他自欢喜。那怕无有千万银两赏赐?”半仙曰:“知道了。”一齐到府,引至宅门伺候。  刘健入内禀曰:“相士已到。”刘瑾曰:“未知精否?”刘健曰:“因是相法极精,人都称为张半仙。”刘瑾曰:“如此唤进。”刘健即出,引张半仙来至庭中,将招牌挂在壁上,走上堂作揖。正要跪下,刘瑾叫住,曰:“先生免礼,看坐。”半仙曰:“公公在上,小生当得侍立。”刘瑾曰:“先生攻书不就,流入相士,何妨坐下!”半仙告罪坐下。小监献茶毕,刘瑾曰:“咱因闲暇,特请先生论相。但君子问吉问凶,乞直言无隐。”半仙曰:“小生这张铁嘴、只说寿夭穷通,从不会半句褒贬。”  说罢,站起身,把刘瑾上下注视一番,仍退下曰:“公公恕罪,方敢剖露。”刘瑾曰:“可实说来,咱不见怪。”半仙指曰:“公公双眉太蹙,早运艰难,幼年衣食不周,饥寒交迫。未知有否?”刘瑾愕然曰:“先生只管说来。”半仙曰:“公公眉梢散乱,更须螟蛉①。直到六岁,虽少呼奴唤婢,亦觉衣食富足。”刘瑾大笑曰:“先生洞见如神,非止半仙,直是真仙了。”  半仙曰:“不敢!此乃凭相言事,非有异能。”刘瑾曰:“可直言无隐。”  半仙曰:“细观尊容,自六岁后途咸享直,至年交二八,运行太岁,椿亲早丧,家业零落。至二九萱亲并凋,由此运途坎坷。行至三七,流离颠沛,几至丧身。然苦尽甘来。二十二岁命逢专禄,时运交泰,富贵难言。”刘瑾曰:“如今富贵且不必言。未知后日否泰若何?”半仙曰:“公公知如逢富贵,却未知大福,必定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方合公公的相格。”刘瑾闻言,哈哈大笑曰:“先生太褒奖了。咱焉有九五之尊?这说就荒唐了。”半仙站起身来,向刘瑾作揖曰:“如此到是小生多言,就此告别。”说罢,大踏步下阶,仰天叹曰:“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原来世人多是褒奖的。  这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即向壁上取招牌,向外而出。  刘瑾忙令刘健:“快快留住。”刘健暗想:“这相士心毒。他见我得大分,连命金亦不取,分明断送我的银子。”即直上前叫曰:“先生且回,我公公还有商议。”半仙仍回转上厅曰:“公公既怪褒奖,却又唤回,何故?”  ①螟蛉(m íng líng,音明铃)——螟蛉是一种绿色小虫,蜾蠃是一种寄生蜂。古人误认为蜾蠃不产子,喂养螟蛉为子,因此用“螟蛉”比喻义子。  刘瑾曰:“先生请坐,不是咱家见怪,我想从古及今,未有太监做天子。故不深信。”半仙曰:“上古女娲娘娘,唐朝武则天皇帝,乃是女流。公公乃是男子,怎不得为君?但须再细看,方不差错。”请公公行动几步,咳嗽数声,便知端的。”刘瑾立起身,行动数步,咳嗽两声。半仙曰:“看过了,公公请坐。”  未知如何应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刘瑾巧施纳财计文贵怒逐狐犬群  

话说半仙曰:“细看尊相,有一特点,是真命天子。但公公却不自知,每于酣睡时,鼻中垂下两道血涎,或伸或缩。此物名为血虹,须问亲随的方知。”刘健暗喜:“这厮果然善言。”刘健即上前对刘瑾曰:“奴婢之言若何?”刘瑾笑曰:“若非先生开解,果负你好意。”半仙问曰:“未知何如?”  刘瑾曰:“早间我令他代咱扇凉,不意我一时酣睡,他把扇子打我鼻子。醒来责他,他说咱鼻内有两条血涎。我疑是他瞌睡错打,受责不过,胡说谎言。  谁知却是当真。”半仙曰:“既有此物,真命天子无疑。”即上前跪下曰:“愿陛下登基后,提携小臣。”刘瑾哈哈大笑,携起曰:“此事未知在何时?  先生即谎拜起来。”半仙曰:“小事不过五,大事不过三。观公公尊颜,面发紫气,福禄寿星,贵格降临。”刘瑾曰:“举事未必如此了然。”半仙曰:“亦须从速。”刘瑾曰:“请先生指示。”令左右备酒,就着刘健小心伏侍。  “先生畅饮,还要请教。”竟进后衙去了。  小监备上筵席。张半仙平生未见此盛席,心中大喜,落得自己安享,却无均分,开怀畅饮一回。不觉醉饱。起对刘健曰:“烦代禀上公公,说小生就要谢过。”刘健暗想:这厮心中不善。自己醉饱,连命金都不要了。即止住曰:“先生请坐,还有命金谢尔。”即入内见刘瑾曰:“张先生谢酒,要讨命金,细观他之能。须重谢之。”刘瑾曰:“先生虽然能干,就以五十两谢他罢。”刘健曰:“五十两银子,恐他嫌少,可加多些为是。”刘瑾暗思:“他今相我一命五十两,每日若相十个,岂不发财?”刘健曰:“公公乃大贵人,比众不同,故恐他嫌少。他若不要受,反为不好。”刘瑾曰:“不要多言,快取去罢。”  刘健即取银出来,见了半仙曰:“张先生,我公公五十两银子,送尔为命金,休要嫌少。”刘健暗点眼色,又将头摇了两摇。张半仙见银子,却待要收,又见刘健摇首,即转说:“江湖中人,相命为生者不少,但仆却非如此种人。仆相命并无与人计较命金,只是论命给赏。若遇贫穷困苦的人,不但命金不受,还有转送与他。若论公公此命,实在国中为一人的命,就是万金赏赐,未足为多。若是见赐五千两,暂寄还,断断不敢领受。仆非敢嫌少,实恐被江湖中知道,只说公公陋薄,并非大度之人。”刘健即带银子,入见刘瑾曰:“奴婢说多赏些银两,公公不信,反被那相士鄙薄,将银两送回。”  刘瑾曰:“他怎么鄙薄?”刘健曰:“他善为说辞。”便把张半仙之言说明。  还说:“公公真主大度,必当高发。不意如此吝惜!今将银两寄下,候公公登基,前来领赏。我想江湖人游遍天下,若各处说公公悭吝,岂不坏公公名声?宁可多赏些,使他各处说公公豁达大度,挥金如土,名声更好。”刘瑾即立起身来,笑曰:“尔言颇合我之意。取银四百五十两,随我前去。”刘健即带银两同出。  刘瑾对张半仙曰:“适才小介不晓亭,少送命金。今备银子五百两,谢先生为茶仪。后事还要请教。”刘健在后面,将头乱摇。张半仙看见许多银子,犹如一块大石压了心头,正不知银子有几斤重。即说要再辞,又恐刘瑾触怒不与。宁可领受,不是当要的。便上前谢曰:“多蒙公公厚赐了。”刘瑾吩咐刘健:“送先生到寓所,再请前来。”  刘健领命,同张半仙出府外。刘健埋怨曰:“我方才摇头,尔并不曾见着?这五百两,如见前生父母,断送我的银子。”张半仙曰:“我非不知你摇头,只是五百两非同小可。若再推辞,怕公公不悦收回,故受了为是。”  刘健曰:“我公公不是你的贫穷,他既发五百两,尔若再推辞,他至少也增添五百两。你好无财气!”半仙曰:“只是分二百两也够了,不敢过望。”  二人分了银子,同张半仙来至客店,收下银子,锁好房门同行。刘健赞曰:“先生相法名家,我先对你说过,难为你相得过准。”张半仙曰:“不瞒你说,我这张半仙名号是不准,若先说了他,毫无差错,故另为半仙。”刘健曰:“果然名家,只是我公公唤你去,必定要相心腹文武官员,日后事成,那个为公,那个为侯伯,我今便对你说过,所得银两,只与你平分罢。”张半仙曰:“极好!伙计做得长久。”刘健便将各心腹文武来历一一说明。不觉已到太监府,进见刘瑾。即命安顿书房宿歇。  次日,刘健引半仙到穆宏、焦彩府中看相,所言俱皆中窍,无不厚谢。  难为这刘健,日日分银。不几日,这些奸党相遍,不是侯伯,便是公卿。刘瑾大喜,留张半仙住府中,自与众奸商议大事。  穆宏曰:“公公欲举大事,必先金银充足。门下早有一计,足可收罗笼文武银两。只如此如此,朝廷必定准奏,”刘瑾曰:“甚妙!吾当依计而行。”  次日帝在后宫,见刘瑾面带愁容,问曰:“卿何故忧闷?”刘瑾跪奏曰:“奴婢深蒙皇恩,衣食富足,但恐后日年老力衰,必定解监回乡。既无妻子伏侍,又无家宅可归。故此忧闷。”正德曰:“卿当少壮,何必远虑?”刘瑾对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帝曰:“亦说得是。来日朕发库银一十万,着工部官赴信州,与卿造养闲府,赐卿日后安歇。”刘瑾跪下叩首曰:“臣一个太监,焉敢动费国库,于例不该。陛下若肯俯头,只乞一恩旨,着百官捐助薄资。奴婢就有府第,既不得公论,又不伤国库。岂不两便?”帝问曰:“怎样帮助?”刘瑾曰:“文武百官,照品帮助。一品官助银一百两,二品官助银九十两,三品助银八十两,四品助银七十两,五品助银六十两,六品助银五十两,七品助银四十两。文官至知县,武将至千把总。在一品官,助一百两银,何足为意?臣府便造得成。”帝曰:“天下文武官员纷纷,卿却从何处收取?”刘瑾奏曰:“臣有收银方法,文官着吏部行文,就在各省督抚追取。武将着兵部行文,就在各省提镇追取。岂不是好法的?”帝大悦曰:“待朕来日降旨,卿即可收取银两,造府应用。”刘瑾谢恩。原来帝思一品官,用银一百两,不过大树少一叶。帝不思王亲国戚,亦是一品。况天下捐纳,职员更多。此乃罗笼银两之计,不表。  次早帝登殿,谕众官曰:“朕念六官司礼太监刘瑾勤事,寡人欲发库银,人信州造养闲府,赐其日后养老。刘瑾谦辞,奏请令天下文武捐资帮助。一品官至七品官止,一品助银一百两,至七品助银四十两,每少一品级,轮次减银十两。文官吏部行文,就督抚追取;武将兵部差官,就提镇追取。以便刘瑾造府。卿等以为若何?”只见穆宏、焦彩一伙奸党,跪奏曰:“刘公公有功于国。百官助银造府,正为合式。实属秉公,群臣焉敢不遵?”帝曰:“既属秉公,即着吏部、兵部行文限取,钦哉施行。”时在朝文武官员闻旨,明知是刘瑾罗笼之计,谁敢吝惜百金,触犯奸盗?俱皆默默无言。  帝退回宫。刘瑾上前接驾。帝曰:“朕已传旨,卿可向吏、兵二部备文,为取银两。”刘瑾满心欢喜,谢恩毕,退回太监府。即令二部速行文催取。  二部俱要趋媚奸监,备文差官,分投各省,火速起程。京城就是王亲国戚,俱算一品,亦当献出一百两帮助。外省文武,谁肯违逆奸盗,惹出祸福?一接部文,无论现任、候补,及捐纳荣身的职员,一概到限缴清。急如风火,纷纷解付大监府呈缴。  刘瑾因思欲于信州府故乡建都,乃令刘健及穆宏之子穆仁中,并张半仙,往河南督造养闲府。须照皇宫起造。三人喜是赚银好差,来至信州府,文武官员礼待。不明三人遍访城中有名祖祠,并富户屋宅,当市店铺,即要折卸造府。及至得了厚贿,则更择别处。好笑奉旨造府,犹如县中差人尸厂一般移去。至极困穷贫民,无力卖嘱,任凭折造。却又派讨官工,狐假虎威。地方官惟思趋媚,不管百姓死生。可怜小民,累死官工者无数。按下不表。  且说刘瑾,寄银信与三界山柳望怀等,着其速招人马,举行大事。原来三界山在山东登州、青州、莱州交界地方,其山周围数百里,十分险恶。山上有三个头领,乃是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三人占住这三界山头,手下聚集万余喽罗,打劫四方良民。其大头领柳望怀,本系信州人,自幼与刘瑾至交。屡受刘瑾周济。后刘瑾助银,令其进京求官。路过此山,适遇吴仁中、万飞龙下山行劫,与柳望怀交战。见其十分英勇,故请中山纂结拜。让柳望怀坐了第一把交椅。及刘瑾得权,屡寄银,着他密招人马,待时而动不表。  且说兵部差官周殷,带文催取山东武将银两,好不威风。这一日来至山东大同关提督府前下马,直上大门击鼓,惊动了辕门官,前来问故。差官曰:“吾奉兵部文书,要面见提督。”辕门官曰:“待我通报。”  且说这大同关提督文贵,年四旬余,由武进士出身的,历升至此。父文阁夏,官三朝掌朝国老,岳父乃世袭英国公张茂,势力浩大。升授大同关提督,乃先斩后奏听调不听宣的重任。其时在后堂,闻得堂鼓响,只见辕门官报曰:“兵部文书到,差官击鼓投递。”文贵传令升堂。大炮三声,一片鼓乐,文贵升坐大堂,九营四哨将官,参见毕,分列两旁。文贵令兵部差官进见。周殷上堂,礼毕,曰:“末将奉朝廷谕旨,兵部公文,因六官司礼监刘瑾,小心事主。朝廷怜其他日年老无依,诏谕天下文武官员,帮助银两,起造养闲府,使刘公公安身。文官就督无追取,武将从提镇跟要。山东全省例就大人跟银。现有部文,请大人亲视。”文贵问曰:“怎样助银?”周殷曰:“从一品助银一百两起,至七品官助银四十两止,逐次减银十两。山东该是大人管下。”说罢,将公文呈上。文贵看毕曰:“奴婢事主,礼所当然,怎要文武助银造府?若是我们武将守边辛苦,岂不要造个忠臣庙?好得胡说!  山东武将,分文俱无。”周殷曰:“这是奉朝廷圣旨。况山东全省文武官助银两,已经解京。大人休惜小利,恐刘公公见怪,不便。”文贵闻言,早气得心头发火。曰:“文官又命案赚钱,武将辛苦所得,俸金不够供给,焉有余资奉太监造府?尔乃走狗,语刘瑾阉狗,倘用山东武将银两,本帅一道表,必弄死这奸贼,方足吾愿。”差官周殷,气得目瞪口呆,正要向前理论,文贵喝令武士,“乱棒把这狗官打出。”武士一声答应,乱棒齐下,将周殷打出辕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焦穆诡施伪圣旨李通验识假金牌  

话说文贵把周殷打出,即令退堂。那周殷被逐,心挟愤恨,赶紧回京直投。日来到太监府候令,恰遇刘瑾与焦、穆议事。闻报,即唤进。周殷来至后堂拜见,将文贵毁书逐使,撺掇许多不逊之言。刘瑾曰:“知道了。”令退出,越想越恨曰:“可恨文贵欺吾太甚,待奏旨擒捉来京处治,方消我恨。”  穆宏曰:“文贵势力颇大,掌朝国老三世老臣是他的父亲,世袭英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张茂是他岳父。文贵年四旬余,汗马出身,在昔先帝手内,屡立战功。升山东全省提督军门。公公虽奏旨宣召,文贵必不进京。”刘瑾曰:“他怎敢不遵圣旨?”焦彩曰:“山东大同关乃水陆重镇,听召不听宣。虽有参奏,他既触公公,圣旨若往宣召,彼必托辞重镇,不肯遵旨进京,虽奏无益。”刘瑾曰:“若是,此恨怎报了?”穆宏曰:“若不结果这狗官,别省文武倘不望山东武将银两乎?若害他不得,岂不是一马不行,百马忧?”  刘瑾曰:“正是。但怎能结果这狗官之命?”穆宏曰:“昔明太祖洪武皇帝定鼎后,讨金牌十三道。此牌除非国家大故,方可给发。无事藏于内库。今当假造金牌,诏称朝内急事,现无能臣,特召文贵进京重用。彼见金牌,必星夜进京,拘而杀之。但是假造金牌,朝庭知道,其罪不小,恐公公不敢行耳。”刘瑾笑曰:“咱家谋反尚敢,何在于假造金牌。”  即发出足色赤金召匠,令穆宏监造。穆宏领命。不一日金牌造成,又令绣匠制牌囊。过了月余,俱各完备,送与刘瑾观看。果然黄灿灿毫光耀目,牌囊是黄绫周金线绣就二龙斗珠,好不齐整。刘瑾大喜,并假一道诏书,令金牌官带去。以及校尉衣官收下包裹,着心腹家将方德,带家丁二十三名前往,文贵若是起程,算晕何日得到京:须预差人来报,好再假诏书半道开读,就城下擒杀之,方不有误。”  方德领命收拾起程,来至山东地界,即扮起差官服式,驿站军士问明,忙来到提督府投进后衙去了。  且说提督文贵,闻知诏到,即令通知满城文武伺候接诏。三日过了,诏到,文贵率领文武百官,合城出城迎接,拜伏道左。带诏官欠身曰:“奉朝庭圣旨,请帅府开读。”文贵即起立,让带诏官及金牌官过后,方同百官进城。来至帅府,备过香案,文贵跪听诏书,差官读曰:“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贤臣乃邦之根本,实国之栋梁,能制治于未乱,足保邦于未危。朕今朝鲜忠良,国多稗政。兹尔山东提督文贵,文能安邦,武足定国,以置远方,朕甚惋惜。特差金牌宣召面见,委以重任,诏到随使星夜进京。勿负朕意钦哉!”  文贵接诏已毕,望北谢恩。只见十三面金牌官,各负一面金牌。原来文贵身虽居提督,从未曾见金牌,但见黄灿灿毫光耀目,连声喝采,令家将把诏书及金牌在东花厅上,用香案供奉,俟进京缴旨。一面与差官相见,分宾主礼坐下,进上筵席。文贵问曰:“朝中许多大臣,何故宣召本帅?”方德曰:“此乃大人禄位高升,故圣上念念,望大人作速进京,以慰圣怀。”文贵曰:“本帅准于十日内起程。”筵中说此言语不表。  筵罢,即令人送差官到馆驿安歇。文贵回衙,同关草令备行囊、笼杠,收衣装,又着该房书事赶造钱粮军马册籍,以便交代。只因大同关有一中军官,名唤李通,今年亦不过三旬,生得白净。武艺高强。作事精细,先亦在京充当一任金牌官,后发到大同关任用,文贵视为心腹。近日奉差出外,数日后方得出来,文贵欲候其回来,将提督事务交他代理。到了是日绝早,先把笼杠发出府庭,俟候至夜牌时候,李通才回,见桌上俱插黄旗,写着奉旨升见。即向辕门官问曰:“大人何故进京?”辕门官就说金牌宣召,候将军前来交代。李通闻言,心中十分疑惑。辕门官入内禀曰:“中军官李通候令。”  文贵令进。  李通来到后堂,参见缴令毕。文贵慰劳曰:“难得将军勤劳,本帅奉旨进京。专候将军到此,收掌提督事务,即要起程。”李通禀曰:“末将甚有疑心,这金牌除了军国大变,从无给发。今无故发出金牌,事属可疑,况朝中有无数大臣,何故来召大人?我想大人平日正直不阿。现今刘瑾当权,大人不肯趋媚,莫非刘瑾挟私恨诈发此金牌,此未可量。”文贵笑曰:“若论刘瑾,本帅实有触犯,只是他怎敢诈发金牌耳。”李通曰:“未知大人何事触犯刘瑾?”文贵只把毁书之事言明。“谅他吃了老虎胆,豹子心,亦未敢如此作为。”李通曰:“这谓之‘一马休’,山东全省武将银两不少,别省又难收取。目今他奸党极多。既已痛恨,怎不诈发金牌!况老爷乃听召不听宣的职任,故用此计。但不知大人把金牌安在何处?可令末将观看。”说罢,既引了李通来至花庭。  方到庭中,早见庭上香案正供着金牌,那黄绞囊袖起。李通住步,回顾文贵曰:“不出末将所料,不但诈发,连金牌多是假造的。”文贵吃惊曰:“将军何以知其真假?须要细看。倘是真的,欺君之罪便不小了。”李通曰:“怎不细看!大人是未曾见过,故不知真假,末将乃曾见过的,如何瞒得?  你道那真的金牌,因正统天子年间,于路上第七面缺了一角,差官即用银镶补至回朝。正统天子恐再补金,不能取信于天下,故此第七面镶银。但金每一寸四方重一十六两,银每寸即四方重一十三两。此牌故减重二两有余。今一十三面,尽皆周全,其假可知。自太祖至今百余年,金色已老,这新的金色灿烂,非假造而何?此不待智者而后知。”文贵省悟曰:“非你明言,吾几乎被骗了。”李通上前把各金牌提起,放下笑曰:“莫说大人难识真假,连这造金牌的,亦不知委曲。当时太祖制铸金牌,因天下两京十三省,金牌每面两斤十三两,此乃天秤较准。今每牌轻重不一,看来连这造假金牌的人,委实不知其详。大人不信,可秤看便知。”  文贵即令家将,取天秤前来,把金牌逐面称过,极重者每面只得二斤八两,其余或二斤七两、极轻者二斤五两零。文贵大怒曰:“若非将军指点,吾进京去,性命必定断送了。但这伙狗才敢来捋虎髯,待吾立差官速擒来跟究,自然招出真情。”李通曰:“不可,那假钦差,必有差人打听。若闻大人调兵,彼定逃走。今行李已出,可令人请来,诈说一同起程。彼必深信前来,岂不是好。”文贵曰:“说得是。”立差家将往请钦差前来,“说本帅候一同起程。”家将领命而去。文贵即时升堂,只听得聚将鼓响,三声大炮,一片鼓乐。文贵坐在堂上,九营四哨,众将上前打恭,分列两旁。军民俱在门外观望,刽子手立在甬道上。  且说方德在驿中。亦恐文贵认破假金牌,时时打听,已知行李发出,心中暗喜中计。忽把门人进报曰:“文提督下帖,请老爷到衙,好得起程。”  方德便同金牌官并武士上马。来到提督府前,见文贵升坐大堂。方德暗想:狗官死已临头,还这等做作。只得下马候令。辕门官报上堂曰:“启上大人,差官方德在辕门外候令。”文贵令传进辕门,高叫曰:“大人传差官进见。”  方德疑惑:“只叫传进,何无‘请’字?莫不是有走漏风声哩!”却又见笼杠俱在。方德才得安心。便对金牌官曰:“尔等随后候见。”便从东角门丹墀①来到大堂。打拱曰:“大人在上,下官参见。”文贵曰:“免礼,请问这金牌何人所发?”方德吃惊曰:“大人差矣,金牌自是朝廷御物,岂有别人代发之理?”文贵变色曰:“我岂不知真金牌是朝廷所发的?至若假金牌亦岂是朝廷所发么?”方德曰:“此乃内库发出,如何有假?”文贵大怒,拍案喝曰:“呸,狗官!汝死在眼前,还敢争辨!”喝令家将;取出金牌来看,又着取出天秤伺候。家将领命进去。  且说那面金牌官,在辕门外等候,闻知势头不好,一齐上马逃遁不表。  不一时,取到金牌,文贵对方德曰:“狗官,这金牌真假,怎瞒得本帅?  那真的金色已老,且每面原重二斤一十三两,其第七面损失一角,用银攘补,减重二两余。你这十三道焕然新式,且又重轻不等。极重的只得二斤八两,轻者只得二斤五两零。你自行秤看,便晓的我没冤屈于人。”方德只得上前逐面秤过,惊得魂飞天外。暗想为何轻重不一?这分明是害我性命。战栗跪下叩头曰:“轻重虽是不一,实是天子颁发,大人不信,俟面君时,奏闻便知是真。”文贵喝曰:“我若进京,性命难保。实是奸监差使你来,骗我进京,你可据实招认,免你死罪。不然就要得罪了。”命武士取各样刑具前来伺候。武士一声吆喝,带上各样刑具,分列两旁。  文贵曰:“方德着实招认来。”方德叩头曰:“实是冤枉,教卑职怎样招认?”文贵曰:“匹夫还不招认!常言马不吊不肥,人不拶不招。”喝令将狗官拿上夹棍,武士答应一声,吆喝把方德按翻在地,脱去靴袜,双脚扯八夹棍。执刑人将绳子一收,才收得五分,方德大叫一声,晕绝于地。执刑人上禀曰:“启大人,犯官晕绝了。”文贵令取冷水喷面。不一刻,悠悠醒来。大叫:“痛杀我也。”文贵曰:“狗官,招也不招?”方德曰:“实是冤枉,教我怎招?”文贵喝左右,与我将刑收足。方德曰:“待招罢。”文贵曰:“快招来。”方德曰:“此乃大人毁书逐使,刘公公憎恨。奈大人听召不听宣的职任,故造假金牌宣召。此乃上命差遣,卑职身不由己,非关小人之事。”文贵曰:“你乃何人,焉敢助奸行险?”方德曰:“小人系刘公公家丁。”文贵曰:“本帅若同尔进京,要怎谋害?”方德曰:“刘公公主意,大人到京之日,即假诏旨下,毋容大人面君。”  文贵听罢,即命辕门官带军五百,圈住驿馆,擒捉金牌官。武士及辕门官禀曰:“适才金牌官,在辕门外等候,知风已经逃遁。”文贵令辕门官前往馆驿打听。不多时,回报曰:“果然逃遁。”文贵曰:“便宜了这伙狗才。  今将方德上了镣锁,发禁本府牢狱,令牢官小心看守,无容疏脱。令笼杠仍收入衙。其金牌收上,候另日解京。”袍袖一拂,退堂。官军退出,尽称奸监好生利害。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丹墀(chí,音迟)——宫殿的台阶,因漆红色,故称丹墀。  

 

第六回刘瑾毒谋收文府李通巧计醉狂奴  

且说文贵退入后堂,见李通曰:“若非将军指点,本帅几陷虎口。将军之功非小。”李通曰:“蒙大人提携,怎敢隐匿不言!方才大人将方德监禁,实为错算。”文贵曰:“监禁方德,好同金脾解京奏主,始有凭证。”李通曰:“方今天子懒惰,久不御朝,奸党又多。大人若解京,怎能面见天子?  刘瑾必将金牌沉匿,方德放脱,岂不是解去放生?”文贵曰:“你说得也是,吾且俟家父伺家岳回时,那时解京,谅奸盗必不能阻遏了。”季通曰:“这个又是祸端了。你想,刘瑾猖横无忌。惟有此事,却是大人寻事。他明是奉昏催取银两,却被大人毁逐,遂使今又失足了三十余两黄金,定然痛恨,差官若未被捉,他还可辨,今差官被捉,必为后患,岂不深谋毒害?大人如何抵当?末将思来,不如把方德放回,金牌留下。他见差官已回,谅无见证,亦就罢了。我们俟国老及千岁回朝,可好进奏。”文贵曰:“你言虽是,但是吾若释放,未免被他耻笑。”李通曰:“这不难,可令狱官如此如此,方德便走了,却又省事。”文贵喜曰:“将军真乃神机妙算,吾当依计行事。”  便令速传狱官进后堂,文贵附耳教其释放方德之计。狱官回到狱中,对提牢禁子说明,提牢禁子立将各犯收拾入户,各人躲闪不表。  且说狱官带了酒菜,来到方德禁房,排在案上。令开方德刑具,喝令看役退出便请方德同饮。方德辞曰:“小人犯罪,发付老爷收禁,不敢动劳。  老爷如此恩待,小人不敢领情。”狱官曰:“薄酌粗馔,不必推辞,请坐下不妨。”方德告罪坐下,狱官执壶斟酒,酒过数旬,狱官曰:“我想大人必是刘公公心腹,文提督不知死活,早晚定然被害,大叔自然回京。惟望大叔在刘公公面前一言,相助下官,便得升迁。”方德笑曰:“老爷果然识人,我的同伴回去,刘公公必定变脸,用计害死文贵。小人回京,即保老爷大德。  刘公公定然高升老爷的官职。”狱官曰:“若得如此,誓当厚报。”二人开怀畅饮,狱官假意狂饮一番,装作醉态,凭几沉睡,方德见左右无人,心思不如趁此逃走罢。忍住疼痛,走出牢狱回京。  那狱官知方德已去,令仍锁关狱门,小心照管,自进提督衙,回禀曰:“方德已逃走。”文贵曰:“知道了。”遂令退出,便对李通曰:“方德已去,谅可无事了。”李通沉吟一会,叫曰:“不好了,大人满门在京,必定断送性命。”文贵大惊曰:“却是何故?”李通曰:“逃走的人役回京去报,刘瑾一定发怒,大人宝眷,俱在国老府中。刘瑾必谋人杀害,消雪恨气。”  文贵听罢,魂不附体,曰:“将军今可带领心腹家将二十名,扮作商客模样,赶进京城,密将家眷盗出若何?”李通曰:“末将亦是如此思量,早是赶紧打发为要,末将回家装扮就是。”说罢退出。  文贵连忙着家将,选定二十匹马。须臾间李通已到。文贵嘱曰:“本帅全家性命,全靠将军身上,须要紧密。”李通曰:“末将此去,大人宝眷若已被害,这便无救。倘未被害,末将自然救回,决不有误。”文贵曰:“是。”  李通随同家将,上马连夜出城赶上路程而去不表。  且说刘瑾的家人,自提督府逃走,于路上闻得验破假金牌,方德收监,连忙星夜赶回京中。这一日早饭后进京,赶至太监府,来至后堂,拜见曰:“启上公公,金牌败露,方德被他收禁牢狱了。”刘瑾失色问曰:“金牌怎样败露?”家人便将“文贵先接金牌不疑,及后发出行李,欲同起程。转唤方德入,问说金牌弊实,当面明秤,只得二斤八两,或二斤五两零,轻重不一。小的们闻知,见不是势头,即逃回京。”刘瑾闻言,怒气冲天,大叫曰:“罢了,吩咐快唤穆宏、焦彩前来。”家人忙去请了穆宏、焦彩来。至拜见毕,问曰:“公公呼唤门下,有何吩咐?”刘瑾曰:“你可问那假钦差便知端的。”假钦差即将前情说明。穆宏、焦彩曰:“据此而言,非但门下不识金牌缘故。文贵亦不知其故,他既发出行李,欲同起程,谅必是遇能人看出,故复验金牌。”刘瑾曰:“闲话休说,我今即白白断送三十余两黄金。方德却又被擒,此恨怎消?”穆宏曰:“今已打草惊蛇,文贵越加提防,更难谋害。”刘瑾曰:“难道饶他不成?”焦彩曰:”公公着急报怨,某有一计,就可消雪恨气。文贵虽在山东,其老母妻子,俱在国老府中。公公可令心腹家丁,于今夜三更时候,假作盗贼,攻进府中,将他一门杀尽。有司官就知道,谁敢与公公结怨?必称被盗贼劫杀。”刘瑾曰:“极妙!但咱家今晚,宫中有事,须要进宫。就烦二位贤契,今夜行事。”二奸曰:“这倒容易,只是公公须令一人看守。倘文贵令人暗取家眷回去,我们岂不被他耻笑无谋?”刘瑾曰:“你等今便,只管下手,我先着人看守。若已经起身,亦即差人出城追杀。”二奸唯诺,辞别而去。  刘瑾便叫:“吴芳何在?”原来刘瑾自刘健去后,另用一心腹小将,名唤吴芳,性酷嗜酒。当下刘瑾吩咐曰:“你可往国老府,了望家眷。若已经起身,可速来报咱家,即令人出城追赶结果。倘无动静,候至闭城回报,好待今夜下手。”吴芳曰:“是。”即起身欲去,刘瑾唤转嘱曰:“汝不可如平时沉醉糊涂答应。”吴芳曰:“这是紧要重情,奴婢怎敢吃酒误事?”便出了太监门,来到国老府前。只见府门紧闭无人。吴芳暗想,莫非知风逃走了?我若不问个明白,公公道我误事。即到对面一座酒楼,问店主曰:“对面国老府门户,为何恁早紧闭?莫是搬家他往否?”店主曰:“公公有所不知,国老远出,提督又在山东,老夫人治家严紧,恐家人在外闹事,每日关门闭户。小的见他适才还在出入,怎说搬家?”吴芳曰:“原来如此,烦劳了。”即起身,从后门还转前门观望。  且说李通于是日午后己到京,令家将在城外看守马匹,须要轮替饱饮,不许远离。自己步行进城。想刘瑾的心腹,谅必到京面述,刘瑾必生谋害的紧,谅有差人在外边看守,我若不分皂白进去搬家,刘瑾定差人追杀,岂不连我一同被害?须看无人,方可进府。心中想定,已到街上,停步一看,遥见一人注视国老府门。李通疑惑,上前窥见,乃是小监形状,即移步向街尾而去。及吴芳到街尾,李通又到街头。二人来往逡巡。及至日头西斜,李通心中焦燥,倘天黑闭住城门,怎能保护家眷出城?我前又在文提督前夸口,必要保出家眷。如今刘瑾令人看守,教我怎能救脱?正所谓知事省事,不如无事。挨到天色将晚,李通恐其黑夜,更难逃脱,愈十分着急不表。  且说吴芳等至日头西斜后,本是酗酒之徒,饥渴难当。恰遇经纪小民,出入城中讨账。即到对面酒店饱饮。因吃些酒,犹如渴龙治水。吴芳见了口角流涎,身边又无带着银子。因想这店主为人厚道,谅可赊欠几杯,便进店来。店主迎接曰:“公公同贵人,今日何暇在此?何不小酌几杯?”吴芳曰:“咱因等一契友未到,肚中饥饿,奈未带的银子,不敢造次。你若肯暂赊,来日即当送还。”店主曰:“公公何如人!莫说来日,便再停数日何妨?”  吴芳大喜,便在店中座头坐下,曰:“只须四盘小菜,酒却要好的。”小二诺诺,连声送上酒菜。吴芳自斟自酌不表。  再说李通见天色将晚,正在着急,忽不见了那一小监,心中疑惑。近前一探,见在店内吃酒,想必是好酒。心生一计,就在店边招小二前来。李通曰:“那吃酒的内监姓甚名谁?我一时忘怀。”小二曰:“他乃六官司礼刘公公的小监,姓吴,却不晓的名字。”李通曰:“知道了,你进去休要多言。”  小二应声进去了。李通整了衣冠,进入店来,对着吴芳作揖曰:“公公一向久违了。”吴芳见其衣冠整楚,人物出众,忙答礼曰:“请了,不嫌便来请坐,相会同饮。”即叫小二,再取过杯盘前来。李通曰:“公公乃贵人,怎吃得这等酒?”令小二另备好酒菜上来。吴芳曰:“咱家为等一个朋友未到,故在此少饮。但未知仁兄,高姓大名?何处相会着?”李通曰:“公公前与某同席,怎就忘怀?”吴芳曰:“是了,咱家上前曾山东出差,有几位富户相陪,足下谅亦同席否?”李通曰:“正是。”吴芳曰:“足下是姓张否?”  李通曰:“正是张通。”吴芳曰:“足下到京,有何缘故?”李通曰:“小弟因有些薄业,开张个绸缎铺,昨有无赖之徒,乘夜扼死一个小孩子,掷在我家后花园。府县官前来勒索人命,小弟一时气愤,不愿与他,故带银上京,来欲觅个门路,断送了府县前程。方才到此,遇见公公,未知有甚门路,可以断送他前程否?”吴芳曰:“未知仁兄现带多少银子应用?”李通曰:“小弟现带五万两银子,倘要多些,此地亦有可挪借处。”吴芳大喜曰:“这是此府县的该倒运。故仁兄得遇着咯家。当今我刘公公势力重大。莫说是个府县,便是巡抚,亦不难罢职。只是咱今日未暇,来日仁兄可来太监府寻咱。  备一副厚礼,拜在我公公门下,何难断送他狗府县的!”李通曰:“如此极妙!来日当烦公公为弟鼎力。试问公公此时,怎得闲暇在此饮酒?”时吴芳酒有七八分醉意,指曰:“便是为着对门的。”李通曰:“对门的何人?为着何事?”吴芳曰:“你我如此相得,怎好隐瞒?那对门即是三朝老臣,掌朝国老府第。他有一子名唤文贵,现为山东提督,坐镇大同关。我公公奉旨收取天下文武官员银两。他不识时务,毁书逐使。我公公触怒,假造金牌圣旨,宣召入京,结果性命。文贵信以为真,发出行李,便要起程。不知那个有智谋的识破是假。”李通暗笑答曰:“他怎知是假?”吴芳曰:“你不知那匹夫奸猾得很,说真金牌第七面损失了一角,用银镶补,减重二两余,又将钦差捉下,拘禁牢狱。幸众人逃回,晌午回报。刘公公怒气冲天,令家将就今淤三更时候,装假强盗,将一家杀死,以泄其愤。又恐那匹夫既识假金牌,必能晓得来取家眷回去。故今咱在此了望,俟到三更,就下手了。若是来取出城去,亦令追杀之。你道刘公公这等势力浩大不浩大?”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吴芳惧罪瞒刘瑾文贵迎母拜李通  

话说吴芳说到刘瑾势力处,好不威风,好不得意。李通主意,灌醉他方好行事。只管斟酒相敬。吴芳开情畅饮,不一会便觉酩酊大醉,隐隐睡去。  时已上灯时候。李通即在身边取出一锭五两银子,付与店主曰:“我五两银子可当得酒钱么?”店主曰:“这银子还有剩些,可找还去。”李通曰:“剩些亦不必找,还可登记在帐簿上,另日再来畅饮。吴公公已醉卧,休要惊动他。他若醒来,你可对他说,我要去寻个寓所,来日即到太监府相议。”店主曰:“知道了,客官只管去罢。”  李通随即出店,奔到国老府后门,看看无人,敲门。门公问明,开门放进。问曰:“李中军当夜匆忙,前来何故?”李通曰:“老夫人在何处?”  门公曰:“老夫人与夫人适在后堂议事,尚未安寝。”李通曰:“待我往见。”  即奔到后堂来,果见老夫人婆媳,尚在后堂前议论家务。李通上前拜见曰:“老夫人并夫人还不知?顷刻全家尽皆被人灭亡。”老夫人笑曰:“我们一家好端端的人,怎么说被人灭亡?”李通曰:“小将不说,老夫人那里知道?”  便将文提督触犯刘瑾,今夜令人前来劫杀。小将自过午,赶路前来,怕有人在府外观望,未敢突进。因到酒席灌醉吴芳,吐出真情说明。婆媳大惊曰:“这奸监如此毒害好瞒,却怎么处?”李通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这时吴芳沉醉,城门未闭,作速收拾,假扮村民,混出城门,逃往大同关,方保无虑。”老夫人曰:“既是如此,可快入内收拾珠宝,金银细软,装入包裹。”李通又对众家人女婢曰:“你等将家中所有物件,尽行收拾,各投生路。俟国老日后回朝,再来跟随。”家人婢女俱各取得物件逃走。  当下老夫人婆媳亲丁至亲十余口,收拾停当,假扮作庶民男女,同李通从后门而出。将门带上,逃至城下。幸得城门未闭,乘势混出城来。不料老夫人婆媳乃是金技玉叶,寸步难以行走。李通一声呼哨,那家将早将马匹带上前来,众眷口一齐上马,令家将扶持,加鞭而去。  再说吴芳在店内泥醉,睡至初更后,才醒来。举头一看,吃惊不小,不知是五更六更时候。又不见了张通,疑是光棍的人。便唤店小二,问曰:“方才同咱吃酒的朋友,往那里去哩?”小二曰:“那客官说要去寻个寓所,另日到太监府找寻公公议事。”吴芳曰:“酒钱哩?”小二曰:“他却极厚道,留下五两锭银子在此。还有余银寄在小人店中,候另日再来饮一饮。”吴芳曰:“这等厚意?莫不是大同关的细作,知咱了望,将我灌醉,盗取家眷逃走么?”一面说,一面出了店,来到国老府前一望,悄悄灯火俱无。急奔到后门,见门半掩着,并无人影。即挨身入内,只见灯光尚明。人迹断少,各房箱笼都开着,粗布衣服丢在地上。叫声:“不好了,此必是方才,那匹夫将我索性灌醉。尽把家眷盗去了。教我如何回复公公?”吓得酒都十分醒了。  只等把各灯火扑灭,从后门奔出,将门带上,沿路赶回太监府。心想这酒实是误事。  且说刘瑾,是夜要进宫内侍驾。至初更后,吴芳已回禀曰:“奴婢日间到国老府门,见府门紧闭。”刘瑾曰:“莫不是知风逃脱么?”吴芳曰:“奴婢询问左邻,俱称国老不在家,老夫人治家严紧,每日关锁门户,禁绝出入。  奴婢直等城门闭后方回。”刘瑾曰:“我不信,此时已近二更,城门方闭?  倒是你在那里吃酒,等待此时醒来才回,糊涂答应。”吴芳曰:“这冤枉了,好酒人本是吃酒不醉,岂有不吃亦醉么?奴婢因公公嘱咐,此乃大事,禁得滴点不敢沾唇。至初更后,奴婢又恐城门未闭,赶到城下,见城已闭,方敢回来,故此耽搁。”刘瑾曰:“如此仔细,我就不在平日溺爱。”说罢,上马进官而去。吴芳心中只恐情事败露不表。  且说焦彩在穆宏府中,等至将尽三更时候,即令一百名心腹家丁,扮作强盗,各带兵器及硫黄焰硝等物,速到国老府前。进入内去,无分男女老幼,尽行杀死。将府第放火烧毁。众家丁结束起身,犹如勾命使者一般。来至府前,团团围住,打进后门,一见并无人影。知是闻风逃脱去了。各抢粗布物件,掳掠一空。思量既无人口,府第亦不必烧。恐累及邻右。即回复二奸。  穆宏曰:“谅他逃去亦逃的不远,快出城追杀为要。”焦彩曰:“可同去见刘公公,向借锁匙,方能开得城门。”二奸忙上马,来到太监府。吴芳迎接曰:“两位连夜到此何故?”穆宏曰:“日间刘公公令何人了望国老府中?”吴芳曰:“就是咱家了望。”焦彩曰:“为何满门俱各逃走?”吴芳曰:“咱家前往,见府门紧闭,询问旁人,俱说日日如此,并不见出入。今既逃走,谅是大同关差人早间盗去哩。”穆宏曰:“我们所差之人,午间方到。就彼所差之人,焉能先到?”吴芳曰:“莫不是闭城后,我回夜时,他们方躲避在城中亲眷人家处?也未可定。”穆宏曰:“他或是躲在城中,尚好查访。实恐逃回大同关,今欲出城追赶,但无锁匙开城。未知公公可能进宫,禀请刘公公,向守城官令其开城,好得追赶。”吴芳闻言,心中暗想:“必是方才,同咱饮酒的盗去。今若出城拿回,必然实招,说我同他吃酒。  公公岂不责我误事?我自招其罪,不如听他逃去,到无破绽更好。”便答曰:“如此夜深,怎好进宫?只索来日早早追赶罢。”穆宏、焦彩无可奈何,只得各回到府中,令家将来早,换出城追赶。  至次日四更后,收拾上朝,刘瑾却在跟驾。及退朝,二奸即到太监府伺候。不一会,刘瑾已回,问曰:“文贵家眷若何?”二奸便将:“家眷不知如何逃走,奈夜深不能出城追捉。到日间家将追赶去,不知能捉回否?”刘瑾曰:“这也奇怪?咱实严加吴芳看守他,怎能逃脱得干干净净?”遂令备酒与二奸同饮。  及午后,家将回报曰:“我等追出城去一百余里,杳无踪迹,只得回报。”  刘瑾曰:“咱知道了。”令退出。家将应声诺而出。刘瑾便唤吴芳曰:“劣奴!你说候到城门闭后方回,他为何逃脱?明明是尔往那去酗酒误事。”吴芳叫屈曰:“这就冤枉了奴婢,前往见府门关闭,又不见有人出入,旁人说是常例。或是奴婢未往之前,大同关先使人盗取去了。况我们二十余人知道,难保无漏泄通风。俟奴婢回后,他方逃匿在城中亲友窝藏。此正所谓六耳不同谋,怎说是因酒误事?奴婢虽然贪杯,难道不吃酒亦醉么?实是屈来了奴婢。”刘瑾曰:“你休强辨,待我打听,若果是贪杯被逃,尔亦难脱性命。”  吴芳暗暗欢喜:既是赊账,这便不妨了。即答曰:“这就有理了。”二奸拜离回府不题。  且说李通保了家眷,一直赶近山东,原来文贵亦恐奸贼差人来追赶,亲带三千兵马埋伏在山东界口林中,又再差人役打听消息。闻知家眷已到,忙向前拜伏老夫人马前曰:“不肖儿文贵触犯奸监,致使母亲受尽惊恐,跋涉道途,罪同渊海。”老夫人曰:“你休拜我,若非李通如许尽心用计,满门已登鬼录矣。你可拜谢李通罢。”文贵起来转向李通拜谢,惊得李通慌忙同拜曰:“大人休要折杀了末将。多蒙大人提携,大恩理当效犬马之劳。”文贵拜罢,即令取执事仪仗马轿请婆媳上轿,文贵在前开路。一路前呼后拥,沿途地方官迎送,好不威风。及到大同关,开城,文武官员出城迎接,百姓观看如堵,进入帅府后堂,文贵拜谢众官,赏了李通白金五百两。二十名家将各赏银五十两。从此文贵母子妻儿聚首无虑。  但未知刘瑾打听得消息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刘瑾赚主幸苏州梦雄同妹观圣驾  

且说刘瑾打探得文贵家眷,已逃回山东。思量无计可害他,也就罢了。  吴芳暗暗欢喜。忽一日间,刘瑾对穆宏焦彩曰:“三界山柳望怀等回书,称人马已有三万,恐难攻破京城,教咱先赚着天子游幸江南苏州府,路径必从同州经过。好待他在彼伏兵劫驾。咱思主上那日睡在床上,梦与二美人相见。  醒来口内喃喃,赞不绝声。咱家因奏道:“有其梦必有其人,何不宣圆梦官一问,以便采选入宫。’这昏君道:“梦中匆急,并未问及姓名乡贯,又道那美人,一定生在苏杭、扬潮等州。’少不得另日别有一番游耍访采。咱家却欲乘其有便,引逗他心怀,再撺掇他几名佳丽言致。你意下如何?”穆宏、焦彩曰:“此计极妙,主上乃逍遥好色之主,定然中计。可令画工,画一苏州地图,图上装点许多娇冶士女,佳丽景物,公公再加几句褒奖,不怕昏君不入其彀中①之理。”刘瑾曰:“妙!妙!咱可趁此保荐刘文俊为保驾官,好歹断送其性命了。”穆宏、焦彩称是。便令画工画图苏州府地图,并虎邱图表成画轴。刘瑾由是月日跟随圣驾,欲有隙进奏。  时当三月,天气晴和,一日问,帝同刘瑾在后苑游玩,见桃红柳绿,十分春色,令人可爱。大悦曰:“朕观此景物,真乃云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谅极尽人间富贵之乐矣!”刘瑾曰:“若论人间园囿之可乐,御苑实为第一。倘比天下名区人物,却又不及。”帝曰:“这又奇了,人间倘有富户,敢用的或可及到京城御苑。若说天下名区,不过山川毓秀,人物辐凑,怎能胜得御苑?”刘谨奏曰:“若未经目,怎敢妄奏?奴婢未遇之时,曾邀游到苏州。无论城内烟花之薮,粉黛之场,到处可乐。连城外虎邱山,人民丛杂,士女冶游,胜景也堪娱目。故奴婢说胜过京城御苑多矣。”帝曰:“朕曾见苏州地图虎邱图,未常希罕。”刘瑾奏曰:“陛下不知地方官,实是恐若照佳致画成,天子必喜临幸游耍。故意将佳丽画得平常,使天子绝念,不到此游玩。陛下不信,奴婢现有苏州真图,请龙眼一视便知端的。”帝曰:“卿为何却画图式?”刘瑾曰:“奴婢因见苏州景致极佳,故此图画,带在身边,以备闲时赏玩。”帝曰:“卿可取来,与朕看一看。”  刘瑾领旨,取出画轴,展开放在龙案上。帝细细观看。这图本是妄造许多佳丽,其人物美女,更加装点娇艳。刘瑾又上前指说:某处胜境堪游,某处雅观可乐,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正德本是好游好色心性,被刘瑾用意引逗起来,喜得手舞足蹈。且思前日所梦白牡丹、红芍药二美女,最合朕意。这牡丹、芍药,苏州极盛的。到处一游,或者凑巧姻缘。也未可知,遂决意。  对刘瑾曰:“朕不遇卿,怎知苏州如此美妙!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忽又转叹曰:“朕恨不能亲到苏州,并虎邱山一游,不及小民多矣。”刘瑾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欲到苏州何难?如此叹息甚故?”帝曰:“朕若欲幸苏州,群臣必定谏阻。”刘瑾曰:“群臣谏阻,实恐劳民伤财。陛下可先遣户部官解银,沿途修筑造路,所有工匠俱给民价,莫发官工。小民岂不多得快活度日哩。至于御驾举行,御厨跟随,自行供给。地方官只令他给些夫工马草,所费无几,这便是利民了。”帝曰:“此言虽是,但今英国公张茂,在大金国未回;徐大江又未顶袭,无人保驾。”刘瑾曰:“奴婢举一人,可以保驾。吏部天官刘文俊乃名望重臣,保驾便可无虞。”帝愕然曰:①彀(g òu ,音够)中——箭能射及的范围,比喻牢笼、圈套。  “卿言差矣,保驾必须武将。刘文俊系文官领袖,怎好保驾?”刘瑾曰:“陛下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出征在外,国自当用武将来保驾。至苏州,乃版内舆图,只恐宵小①窥伺。若有重望名臣跟驾,匪类自然潜消。况刘文俊现在苏州居住,路径精熟,保驾实为至当。”帝曰:“妙!妙!卿果善为尽策,朕计不及此。来日即便举行。”刘瑾喜曰:“此亦升平世界,与民同乐之意。”  次早,帝临大殿曰:“朕欲游苏州,与民同乐升平世景。今安排旗帜銮驾,务要华丽,庶使雅观。今钦天台,即择日起程,该部备文到州府。”言未毕,只见那不识时务的刘文俊,越班俯伏奏曰:“陛下切不可如此。连年水旱不均,盗贼窃发圣驾。一出势必劳民伤财,且又无人保驾,乞陛下暂息此念,社稷幸甚,臣民幸甚。臣愚昧不识忌讳,冒死进奏。”帝曰:“朕已有主意。自带御厨前往,地方官只发夫马工价,便不致劳民伤财。若说没有保驾官员,朕知卿家住在苏州,就着卿为保驾官员。”刘文俊闻言大惊,奏曰:“臣乃一个白面书生,惟知把笔弄文”怎敢保驾?”帝曰:“若是征战,保驾即用武将。今游内地,何用武将?只卿保驾,盗贼必潜踪。朕主意已定,卿其毋辞。”刘文俊见上意已决,不敢推辞,只得领旨。于是钦天台择定五月中旬起程。龙袖一挥,驾退回宫。  这旨意一下,各该部官连夜收拾旗帜仪仗,一面行文着苏州府备办行宫。  沿途地方官,打点迎送圣驾。工部即差官沿路修桥补路,预备船只,连夜兼工赶造。真是忙乱,慢表。  即说这苏州乃水陆要区,繁华胜地,商贾云集之所,兼虎邱名胜之山。  圣旨一出,早惊动了天下许多名士英雄,公子王孙,富家豪侠,游耍苏州来观圣驾。又有做经纪的人,齐来赶市,做买做卖趁钱,把坐苏州,闹闹热热不过。  且说好监刘瑾,与众好定计,密令人驰书着三界山贼首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准备喽罗一万,埋伏在同州城外三十里。那地名鸿柏道,其处四冲八达,却有林木严集,咱家必使圣驾驻扎于此,好得乘势劫驾,不可有误。  又恐昏君逃脱,预约定个暗号。若闻得响箭之声,便是昏君,即可追杀。这  正是:  计就月中玉免,谋成日捉金鸟。  不思正德乃洪福天子,早惊动了一位救驾功臣李梦雄。这李梦雄乃系山东风阳府城外,李家庄人氏,先祖李勃,正统朝官拜一品候,父李杰因见奸臣当道,不乐功名,谨守田业。李梦雄时年十九岁,父母俱亡过,只有胞妹李桂金,年十六岁,兄妹姻缘俱未定着,家资颇裕。兄妹二人不时训练武艺。  李桂金兼精手箭,百发百中。因风阳女子,时常邀游天下,不以为异。时际盗贼窃发,李桂金屡屡女扮男装,同兄去游各处名胜山水。  那一日,梦雄对桂金曰:“愚兄耳闻得正德天子驾幸江南苏州府,兄欲往苏州一观圣驾。”桂金曰:“此却极妙,待妹子打扮,一同前行看看。”  梦雄埋怨曰:“你今年纪已长,不比少时可瞒过众人眼目。亏你这时说得出要同我去云游。”桂金曰:“年幼犹恐露出机关。今年已长,更知检束,断不致露出破绽。”梦雄曰:“别件可遮掩,只是胸前的,怎好看相?”桂金低着头,一见胸前两乳颇高,微挺衣服,便曰:“胸前容易,待妹子就进内①宵小——盗贼昼伏夜出,叫做宵小,泛指坏人。  去收拾好,出来你看一看。”说罢,便进内去,梦雄暗笑:“这痴妮子,两乳怎好收拾。”  不说梦雄等桂金出来,看他如何收拾得伶俐爽快。先说李桂金进入房去,两手将两乳一按,却就平了。及手一放,两乳又挺起来了。桂金曰:“这两个冤家,如此好作怪,却是活得一般儿。”忽转一念曰:“是我痴呆了,此乳又无硬骨。何不把一条汗巾缚住,看他会作怪也不会作怪?”即褪了衣服,一条汗巾结束缚定,用手一摸,却不能高挺,然后穿好衣服,出来对梦雄曰:“哥哥如今看不出了。”梦雄仔细一看,果然平削如旧。乃曰:“虽然如此,终恐客间睡卧不便,宁可莫去为妥。”桂金曰:“哥哥若是不肯与妹子同往,哥哥请自去,妹子另日自去罢。”梦雄闻言大惊曰:“若是如此,宁可同行,亦好照顾。”遂向桂金曰:“既欲同往,可多带些手箭,以防不虑。”桂金应诺,随收拾银两包裹。桂金扮了男装,梦雄嘱咐家丁,照管家产,兄妹起行。李梦雄又嘱李桂金:“在外我称你为兄弟。”李桂金即改名李锦云。兄妹一路寻山问胜,到处留连,不一而足,将往苏州。  这一日早饭后,来到一处乡村。李桂金曰:“一路行来访问,俱说已近苏州,为何不见城池?莫不走错路头?宜再寻问。”李梦雄曰:“正是。”  行不数里,抬头一望,遥见那村庄里,走出一老人家,年过五旬,身躯瘦健,精神清爽,两路嘴髯,头带皂纱巾,身穿茶色葛巾布袍,足踏皂绫白净。李梦雄兄弟向前来问,作揖曰:“老丈有礼,小侄兄弟要到苏州,未知此地离城尚有多少路程?”老人忙答礼曰:“此去五六十里,便是苏州城,请问二位后生,家何方人氏?高姓大名?老夫看来,定非凡品。”李梦雄曰:“小侄乃山东风阳府人,先世居武弃。我的小名李梦雄,这是舍弟李锦云。”老人曰:“原来却是李门公子,失敬!失敬!”李梦雄曰:“岂敢!未知老丈高姓尊名?家住何处?”老人曰:“老夫姓章,名士成,祖居此村中,今日幸遇二位公子,良非偶然,敢屈玉趾到寒舍,奉敬杯茶,未知允否?”李梦雄曰:“叨承雅爱,但邂逅相逢,怎好搅扰?”章士成曰:“老夫观二位公子,倒是英雄,凡事也须当脱俗,何必推却?”李梦雄见章大成垦意邀请,对李桂金曰:“兄弟承者丈盛情,我们当同造府领教。”李桂金曰:“是!  是!”  章士成大喜。即引梦雄进村,来到门首,怕开大门,请梦雄兄弟进庭,分宾主坐下。章士成进内取茶,前来曰:“小户人家,缺少童仆敬奉,实为不恭。”李梦雄曰:“怎敢如此,足见厚爱了!”茶毕,章士成仍入内,取出两只筐篮,对梦雄兄弟曰:“二位公子,请少坐,老夫出去街口,片刻便来。”梦雄兄妹曰:“老丈请便。”章士成提着筐篮出门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章士成留客结姻刘宇瑞通家款友  

却说章士成辞了梦雄兄妹,提着筐篮出门而去。这里李桂金见正中供奉一幅太上老君图像,桌上供着香炉烛台,两傍壁间都是名人书画。低声问梦雄曰:“这章老丈不是宦家,或是风俗如此?”梦雄曰:“他是做道士的。”  桂金曰:“哥哥怎知他是做道士的?”梦雄曰:“若不是他做道士,怎么供奉李老君了,便是做道士的。”李桂金曰:“怎么供奉老君,便是做道士?”  梦雄曰:“李老君乃是道主,民家从无供奉。”  不一时,只见章士成已回来,提着两筐鱼肉、菜蔬,后面随着一人携了一壶酒,一齐人内。那携酒的人,却又出门去了。章士成复出坐下曰:“老夫失陪,多多得罪了。”梦雄曰:“不敢,多蒙赐茶,就此告别。”章士成上前挡住曰:“正欲借一杯水酒叙谈,何故就言告别了?”李梦雄曰:“萍水相逢,如此搅扰,实不遂意。”章士成曰:“草草不恭,聊伸微意,何劳挂齿!”二人仍旧坐下,梦雄问曰:“敢问老丈作何经纪?”士成曰:“老夫自幼作道士。”梦雄笑对桂金曰:“如何?”桂金笑曰:“哥哥说得不差。”  士成曰:“实因先人作此事传下,老夫承习此道,非比江湖之辈,谎言骗人。  敝地之人,俱称我章阿伯,是诚实人,这是远近驰名的,二位不必议笑。”  李梦雄曰:“非笑老丈做道士,只因方才,我猜是作道士,舍弟不信,今闻老丈说得相同,故此失笑。”章士成曰:“不差,大相公未闻,怎知我做此勾当?”梦雄曰:“因见阿伯供着道主方知。”章士成点头曰:“不差,真是英雄见识。”  正言间,闻得屏风后一声响亮。士成进内搬出杯箸酒肴排在桌上,请二人入席。桂金问:“曰肴馔烹调甚佳,必出伯母之手。”章士成叹曰:“老妻早亡,并无男儿,惟有一女,实属可叹。”梦雄曰:“既是有令媛,日后招个佳婿,亦有半子之靠。”士成曰:“老夫也如此愚见。”三人又饮数巡。  章士成曰:“相公青年远游,尊堂岂不忧虑?”梦雄曰:“小侄命蹇,双亲早亡,无可挂虑。”士成曰:“虽是如此,令正岂不悬望?”梦雄曰:“实不相瞒,我祖官拜指挥使。愚兄弟自幼学习武艺,立志必要候功名成就,方好议亲。以此尚未定娶。”士成曰:“相公如此,足见高才抱负,老夫恨相见太晚。”梦雄对曰:“岂敢!”  章士成暗思:“他既尚未定娶,我有一女,何不与他结了亲事?亦可完得我一件大事。”主意已定,遂离座满斟了杯酒,送与李梦雄曰:“大相公请饮此杯酒,老夫有句话相商。”李梦雄却推辞不过,接杯饮尽。曰:“老丈有言,只管说来。”士成曰:“老夫一生只有一女,名唤章绣锦,女工针线件件俱能,虽非才貌双全,然在敝地,亦无出其右。从幼亦有人家求婚,是老夫欲选择一佳婿,故到今年十六,尚未定亲。大相公若不嫌弃,愿结朱陈。未知允否?”李梦雄闻言暗想:“士成虽诚实人,但是道士家门,怎好配亲?”答曰:“虽承好意,奈道途远隔,却难结亲。”章士成曰:“若论相公路途远却不难,俗云嫁夫随夫,日后成亲,自然随夫。相公回乡有何难哉?”李梦雄推辞曰:“小侄兄弟远游,六礼具无,实难从命。”章士成曰:“这却容易,老夫只慕大相公才貌,若允,寸丝可定,俟异日完亲便是。”  李梦雄曰:“到底老丈父女至亲,隔别烦难,不如就在附近寻别良缘为是。”  章士成省悟曰:“大相公之意,我已知道,莫非嫌我为道士,不便结亲?”  李梦雄曰:“这个怎敢?实因路远不便。”章士成曰:“大相公不必推辞罢,宁为英雄侧室,胜做俗子正妻。就将小女为偏房。”李梦雄曰:“此更不可,怎敢有屈令媛?、老丈另择佳婿为妙。”章士成曰:“大相公官家子弟,老夫乃是道士门户,高低配亲,果不相当。若将小女作偏房,再辞,实是大相公不该。”李梦雄曰:“非某推辞,实恐令媛不愿耳。”章士成曰:“小女极孝,老仆主张决无异言。”李梦雄曰,“此乃终身大事,老丈须问令媛方好。”章士成曰:“大相公请坐,待老夫就与小女说明。”即进内叫女儿。  且说章绣锦在屏后窃听,已知其详。此时回房而去。见父呼唤,诈作不知。出来问曰:“爹有何言语?”章士成曰:“因你姻缘未定,我心忧虑,今幸风阳府来了李梦雄、李锦云兄弟,二人乃将门之子,年少英雄,俱未定亲。看来李梦雄更加雄伟,甚称我心,欲将女儿配他,奈咱作道士,与他门户不相当,故推辞。此人后必高官厚爵,我要女儿把与他为偏房。后日你亦做个夫人,我做外太翁。未知你意下若何?”章绣锦低头不语。章士成只道儿不愿,却曰:“我阅人多矣,李梦雄此等才貌,若不为官,世上亦无官了,为父断不误你,可否快快说明,免得当面错过。”章绣锦只得含羞答曰:“姻缘乃是父亲主张,女儿晓得甚事?”章士成闻言暗喜想道:好做作。既然心肯,却着随出至厅上,对李梦雄笑曰:“小女愿凭老夫作主,贤婿不必多疑,就此定夺。”李梦雄曰:“既承美意,请岳父高坐,受小婿一拜。”即移椅当中,请章士成坐下,倒身下拜。拜毕,李桂金亦上前拜见亲翁。重复入席,李梦雄曰:“待小婿功名成就,方来迎娶可好?”章士成曰:“此乃贤婿有志,只求留下二物,以为异日之约。”李梦雄解下腰间鸾带,付与士成曰。  “权将此带为凭。”章士成即将鸾带进内,交与女儿收下。另取一条手帕,送与李梦雄系衣上。是日尽欢而罢,送其兄弟客房安寝。  至次日兄妹辞别,章士成苦留不放,连住三日。李梦雄暗对妹子曰:“章士成非豪富之家,我们辞别罢。”桂金曰:“正是,明日起身罢。”次早,李梦雄向章士成辞谢,士成曰:“目今城中客店住满,圣驾未到,可住草舍,日食便易。”李梦雄曰:“奈舍弟年轻好动不好静,总是闲闲,不着去游,亦好观山玩水。”章士成曰:“这等说也是,倘游耍过,可仍回来我家安歇。”  梦雄曰:“这却未定。”章士成即备酒饯别,饮毕。李梦雄负上包裹,章士成嘱曰:“小婿功名成就,急宜来娶,免使小女有白头之叹。”梦雄曰:“小婿断不做负心汉。”说罢,拱手分别出门。  兄妹行至午间,已到苏州府。进入城内,见商贾云集,人物繁华。来至一条街上,忽听得旁人问曰:“闲人站开,公子马到。”李梦雄兄妹立在路旁,只见一位书生,年约十六七,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涂朱。头戴青纱万字方巾,身穿鱼肚白纱袍,足踏皂靴,坐下青综马,缓辔前来。背后随着数名家丁。那公子正在马上,遇见李梦雄兄妹,便目不转睛注视。李桂金见他看得认真,便低了头。原来这公子乃吏部天官刘文俊之子。  按刘文俊妻李氏,生下一女一男。女名绣花,年已十六,琴棋书画,女工针指,件件俱通。男名刘字瑞,年方十六,勤诵诗书。当年刘文俊京中有书,寄与夫人。言京中虽有王孙公子,尽是膏粱之子,难择佳婿,着夫人用心为女儿择婿,孩儿择姻要紧。夫人自思系女流,怎能为女择婿?故嘱公子留心。是日刘宇瑞见李梦雄兄妹,知必同胞兄弟,谅是英雄人。因此注视,及过去了,即唤两家丁嘱曰:“方才道旁有两位豪杰,那年长的负着一个青布包裹,你可密随他住在何处,并访问来历。休要使他知道,速来回报。”  二家人领命忙赶回,见李梦雄兄妹,即暗随在后。那李梦雄兄妹转过一条街,同进酒楼。店小二迎接上楼,择了一副座头坐下。酒保备下酒菜,兄妹同饮。  旦说刘府两个家人商议着,一人在店前伺候,一人奔向府来,向刘宇瑞禀曰:“小的跟随那二位少年,现在大胡街顾家酒楼吃酒,特来告知。”刘宇瑞曰:“你可引路。”即换上珠履,步行来至顾家酒楼。店小二曰:“公子请进内,要请客哩?还要独酌?”刘宇瑞曰:“只要寻一个好朋友,你不必俟候。”说罢步上楼来,抬起头,恰遇着李梦雄,坐在对面,忙到席前,对着兄妹作了两个揖:“二兄在上,小弟行礼。”李梦雄兄妹早认得是马上公子,忙站起答礼曰:“不知公子降临,有失迎接。不嫌亵渎,请开饮几杯。”  宇瑞曰:“小弟作东道主,”即唤酒保再取杯箸前来,三人分宾主坐下,刘府家人上前斟酒。  刘宇瑞问曰:“二位尊府何处?高姓大名?”李梦雄曰:“愚兄弟乃山东风阳府人氏李梦雄李锦云便是。先祖李勃,于正统天子朝中,官拜一等侯。  先父因见好佞当道,无意功名,乐守田园。愚兄弟略识几路武艺,思欲求取功名,光复先业。因未逢机会不得出身,特游此处,兼观圣驾。幸与公子萍水相逢,遂成知己。未知令尊官居何职?愿闻来历。”刘宇瑞大喜曰:“如此说来,二兄和弟乃是通家兄弟。父乃吏部天官刘文俊,小弟名刘宇瑞。虽是书生,性好结交,无意相逢,却是有缘。”李梦雄兄妹欠身曰:“兄乃贵介公子,愚兄弟放荡无度。”刘宇瑞答礼曰:“兄等盖世英雄,磊落天纵,异日拾取功名,谈笑可得。小弟碌碌庸才,得蒙教益,已为万幸。兄欲观圣驾,且喜家父现为保驾官,更容易观看天子。”李梦雄闻言惊讶曰:“目今盗贼蜂生,难保无患。令尊又是文官,岂可保驾?倘有差池,受害不小。”  刘宇瑞曰:“不知家父如何主意?却当着这保驾官。但二兄远游,家庭岂不悬望?”李梦雄曰:“父母都亡过了,小弟功名未就,因是未有定亲,怎有悬望?”刘宇瑞暗暗欢喜曰:“原来如此!乃英雄抱负。兄长若不相弃,可就住寒舍,俟候朝廷降临观看若何?”李梦雄曰:“只恐令堂怪贤弟滥交,不便。”刘宇瑞曰:“二兄若肯光临,家母喜悦不尽,焉有见怪之理?”三人饮毕,刘宇瑞教小二到府来领酒钱,小二应诺。二人同下酒楼,缓步回府。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宇瑞邀友探亲恙桂金越墙听瑶琴  

且说刘宇瑞请李梦雄兄妹来到府中后堂,李梦雄曰:“烦请老伯母出来,受我们拜见。”刘宇瑞正中着心怀,诈辞曰:“怎好劳动二兄?”李桂金曰:“既在通家,理应拜见。”刘宇瑞曰:“如此从命了。”即进内禀明母亲。  夫人问曰:“女婢未报,你请甚客到家?”宇瑞便把李梦雄兄弟来庭说明,又说:“幸俱未定亲,请母亲出去一见,选择那一位中意。”夫人曰:“我儿看寻了哪一位?”宇瑞曰:“据儿看来,二人虽俱是英雄人物,到底李梦雄更加英雄伟气。”既母子来到堂上,李梦雄兄妹迎接,移一把椅放在当中,曰:“请老伯母高坐,受小侄兄弟拜见。”夫人谢曰:“小儿懦弱庸才,全望二位指教,老身受惠良多,怎当拜受?”李梦雄曰:“小侄兄弟幼失训诲,游荡成性。多承老伯母,不加叱咤,世兄错认,如同手足,叨惠无涯,该当顿拜。”说罢兄妹倒身下拜。夫人答了两礼,拜毕。回身与刘宇瑞行兄弟礼,分两旁坐下。夫人曰:“贤侄可在草舍住下,俟圣驾到日,小儿引到御营观看。”李梦雄曰:“但是搅扰,于心不安。”夫人曰:“通家分上,说甚搅扰?”令女婢备酒接风,令刘宇瑞陪侍。自己退入内衙。又令女婢打扫内书房,与相公兄弟安歇。是晚李梦雄兄妹同刘宇瑞饮至上灯时后散席,送到后花园书房安寝。刘宇瑞方入内衙来见夫人曰:“母亲意见如何?”夫人曰:“果然李梦雄中我意。但目令若对他说明,到反害羞,出入不便。俟你父回来说明方好。只是府内大小人等,须要小心。”这且不表。  且说是夜,李梦雄对妹子曰:“刘宇瑞母子礼意甚殷,且就此住下,看他如何?”次早起来,家童进上汤水,梳洗毕。刘宇瑞即来相请到堂上吃茶。  不多时又备酒席同饮。从此日日供奉,梦雄兄妹二人,说话好不投机。过了十余日,忽一日梦雄对妹子曰:“连日刘宇瑞语言无绪,莫非有不悦之意。  我们今晚相辞,来日便去罢。”桂金曰:“是。”晚,刘宇瑞到书房说话,李梦雄对刘宇瑞曰:“愚兄弟在此搅扰多时,来日便要告辞了。”宇瑞曰:“兄长本欲来观天子,为何圣驾未到,便要分别?莫非下人有甚得罪么?”  李梦雄曰:“实是搅扰不安,并非什么得罪。”刘宇瑞曰:“若非下人有甚得罪,兄长何故匆匆言别,小弟益疑惑了。”李桂金曰:“兄长如此殷勤相诗,莫说下人毫无失礼,就便有些差错,亦焉敢怪?只是兄弟见兄长变异,故此辞别。”刘宇瑞闻言大惊曰:“小弟只疑是下人失礼,却不知自己有错。  未知愚弟有甚变异,望贤兄说明。”李梦雄闻妹子之言,不悦,把双眼一睁,照着李桂金。刘宇瑞回头一看,忙说曰:“属在知己,凡有不是处,须着说明。怎么兄弟说明,兄反见怪?”李梦雄曰:“我怪兄弟多言,只因我兄弟在此搅扰这几日,见贤弟语言无绪,必有事故关心,故此辞别。”刘宇瑞曰:“若不说明,弟怎知获罪之深?不瞒兄说,弟有一表亲住在城外十余里之地。  近闻身已染病差重,若不去探视,恐失亲谊。若欲去探视,又舍下无人陪伴兄弟,且恐被他缠留几天,方许弟回。因此踌躇不决。”李桂金曰:“如此何不早说明?兄弟们总是安闲无事,亦可同兄走一遭观些光景,岂不是好?”  刘宇瑞大喜曰:“弟却亦有此心。但碍此时天气炎热,故不敢启口。贤弟亦有此意,来早黎明起身出城,省受热气之迫。”李梦雄闻言心中不快,又不好阻挡,只睁圆双眼注视桂金。桂金知兄发恼,遂不敢言。刘宇瑞回见李梦雄曰:“难得贤弟好意同在、兄长为何不悦?”梦雄白:“非弟无情,实恐令亲有病,焉有工夫陪侍我们?故怪舍弟不得人力,不知世务。”刘宇瑞曰:“这却不妨,表亲家资颇足,便即同往家中,亦自有人陪侍。”李梦雄曰:“既然如此,就同去罢。”刘宇瑞曰:“今晚可早些安寝,来日好乘凉前去。”  即分别回到后衙,来见母亲,言及李家兄弟肯同去探病之事。夫人大悦,着女婢来早备办酒席伺候,不表。  且说李梦雄开了角门,坐下闷闷不乐。李桂金曰:“妹子因见刘公子厚情,故约他同去看病,哥何故不乐?”梦雄曰:“宇瑞厚情,我岂无情,奈你是女流,若与同往,日间犹可自便。只是夜来,有许多不便处。”桂金闻言省悟曰:“妹子果然计所不及,来日我就不去罢。”梦雄曰:“方才刘宇瑞已知我不悦,你著不去,明又是我见怪。如今却当同去。”桂金曰:“妹子只是不去为妙。”梦雄曰:“你若不去,来早须用诈病瞒他方好。”桂金应允,暗想:此计甚妙。明早决意诈病。兄妹安寝。  至次早五更后,李梦雄叫起李桂金曰:“妹子可打扮诈病。”李桂金起来,身上即穿着夹袄,头上包着皂竣巾,移过一张香几,排在床前,抚几而卧。时刘宇瑞母子起来,令家人到角门细听。“若闻李相公起来,可请至后堂。倘无动静,不可惊动他。”家人来到角门内,听见步履咳嗽之声,即便叩门。李梦雄开门。家人曰:“我家夫人公子,请二位到后堂饱饮,好得起身。”李梦雄曰:“烦你拜上公子夫人,说舍弟一时患病,不得同行,请公子自往罢。”家人应诺,即回见夫人、公子说明前言二相公患病之故。刘宇瑞曰:”好好的人,怎么今早患病不得同行?待我前去同看。”夫人曰:“李锦云既然有病不能去的,只请李梦雄同去亦好。”刘宇瑞应诺,来至内书房。  李梦雄迎接,李桂金故作病容,坐在床前抚着几上,对刘宇瑞曰:“小弟失接,望乞恕罪。”刘宇瑞曰:“贤弟好生安养,但昨晚好好无事,怎么染着病症?这样苦楚!”李桂金曰:“不知如何,遍体艰难起来。”李梦雄曰:“谅是感冒风寒。”刘宇瑞便令家人速请医生前来医治。李桂金恐无病吃药,弄出真病来。忙叫曰:“小弟生平不喜眼药,请医生来也无益。”李梦雄见妹子着急,暗笑真惜性命,乃曰:“舍弟性不吃药,不必去请医生。”刘宇瑞曰:“原来如此,不必请罢。”即对李梦雄门:“兄弟风寒不妨,自有家人伏侍。哥哥可同我探亲去。”李梦雄自料妹子,乃是诈病,即同刘宇瑞到后堂饱饮。刘宇瑞对母言明李锦云养病之事。夫人对李梦雄曰:“贤侄放心同小儿前去,令弟我自着人伏侍。”李梦雄又到书房,暗瞩妹子曰:“你既诈病,须节饮食,休教被人说是贪食病。”刘宇瑞亦吩咐两家人伏侍,须寸步不离。二人拜别夫人而去。  这里李桂金诈病至早饭后,天气转热,遍身有如火烧心上,直似油煎。  夫人又令人送茶汤,嘱须热服,又不好扇风,真正难熬。至中午越加酷热。  李桂金暗想:我不过诈病半日,就这等艰苦,亏得那患劳病的,动不动二三年,怎能挨捱过日子?似我这样,再禁一日,岂不断送了性命?便生一计,对家人曰:“你将房门带出,待我酣睡一番。”家人应声退出,李桂金关上了门,坐在床上,放下帐幔,解开衣襟,取羽扇扇风,方觉阴凉,傍晚结束好了,方才开门,家人进问曰:“二相公可好些?要恩饮食否?”李桂金曰:“病果好些,肚中甚觉饥饿。”家人曰:“待小的取饭来吃。”即进内见夫人曰:“二相公病体稍安,欲要饮食。”夫人曰:“他少年火气正盛,不可吃酒肉,只取些虚粥蔬菜去。”家人领命,取得虚粥至书房,李桂金吃些意思。遂令收了碗箸,退出安置。  李桂金关上角门,解开了缚乳的汗巾,俱已渍透。取过面中,洗了身体。  只穿上一领纱袍,坐后花园高松下青石上乘凉。约至二更后,忽闻得琴声嘹亮。心想:夫人已老,此必是刘小姐弹琴无疑。一面想,一面随着琴声来至旁边,却是隔墙花园内。原来那花园内是一座截为两段。东边与公子为书室,夫人因要招李梦雄为婿,故使居内室,外人从无到此。西边便是小姐的绣房。  刘小姐自李梦雄来此,即不弹琴。今晚因李梦雄同刘宇瑞探亲不在,李锦云患病卧床不起。因见月白风清,故到花园弹琴。当夜李桂金暗想:未知刘小姐容貌若何?放着胆将双手扯住墙头,踊身抓上,见又是花园一片,花阴罩住。轻轻跳下地,去循着花阴,来至凉亭边,躲在花架下。看见刘小姐坐在亭上,盘着双膝,前面乌皮几上安着一座金猊炉,焚起龙涎室香,生得面似荷花出水,眉如远山淡扫,身穿皂纱衫,皂纱裙裤下露出三寸金莲。不施脂粉,不戴花插,云髻上只插着一技金凤钗,向天势插下。左手带一支金镯,金光灿灿,右手带一双玉环,白气森森。两袖高札,露出雪白香肌。更兼月光照得肉色与玉色争辉,皂衫着娇脸,犹如乌云笼雪。一双纤指弹着七弦,放出那勾挑剔般的手段。真是“人在春风画图中。”梅香立旁,小婢扇风。  李桂金暗赞:好一位宦门小姐!细审琴音,缓而能续,及至敲催紧而不乱,有如高山流水、急雨狂风之致,一时听得出神,失声赞曰:“琴音至斯,可谓微妙极矣!”那时刘小姐正在弹琴。忽闻人声,惊骇不定,停住了手,遂唤梅香:“花架下那有人声?敢有何人来窥探,快与我看来。”梅香应声下凉亭来,李桂金躲闪无处,只得向前曰:“是小生窃听。”梅香吃了一惊,便曰:“二相公,你在书房养病,因何到此?”李桂金曰:“因闻琴声绝妙,不觉都忘了患病,以故循声越墙,前来窃听。不意惊动了小姐,烦代谢罪,”  梅香笑曰:”待我说与小姐知道。”回上凉亭而来一此时小姐已听知是李锦云,即起身躲立在一边。梅香上前笑嘻嘻曰:“小姐琴能治病,隔壁李二相公听见琴音,病患也却除了,因而越墙前来听琴。”原来刘小姐亦暗想:李梦雄虽是豪杰,谅未必识雅趣。今闻此言转想:李锦云年纪比伊兄还少,只碍男女分别,业已至来,何不试他一试?若能弹琴,其兄必非粗蠢。又闻得他兄弟面貌仿佛,偷看一看,也好放心。便答曰:“既是二相公,乃通家分上,特请相见。”  梅香来见李桂金曰:“我家小姐说,相公乃上通家份上,特请相见。”  李桂金心中想道:“我虽是男装,却是女流,便相见何妨?”遂答曰:“敬承小姐钧命。”随着梅香缓步而行。来至凉亭上。远远朝着小姐作揖曰:“小生兄弟,多蒙夫人公子收留,礼待足感深恩。适聆妙音,病体粗安,不才狂妄到此,惊动小姐,心神多多有罪,指望宽宥。”小姐亦远远答礼曰:“世兄休得如此挂虑。”令梅香请世兄坐下,李桂拿谦逊一回,然后告坐。刘小姐再转身退立梅香身后曰:“奴家碌碌无才,因见明月当空,偶尔学操。不料惹法家耳,实深抱愧。”李桂金曰:“岂敢!小弟固未有师旷之聪,闻弦声戳而知雅意。然平素即好此雅操,虽不精,徽亦粗知一二。细聆指法,实是玄妙,令人可爱。”刘小姐曰:“多蒙世兄过誉了。但世兄既是知音,奴家窃欲抛砖引玉,敢求世兄赐教一阕,如何?”李桂金曰:“小生岂敢班门弄斧?既承小姐大命,怎敢有违?只得献丑就是了。”刘小姐曰:“世兄自是昆山之玉,何必过谦。”即唤梅香再拂试几上,焚起龙涎宝篆。李桂金盘上双膝,将琴抱定先转拨几声,然后动弹。  但未知刘小姐如何探得真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刘小姐窥琴识文李夫人戏婿交婚  

却说李桂金因刘小姐要他弹琴,即盘着双膝,调动七弦,弹出一段孤凰求凤的曲来。刘小姐躲在亭后偷看,见李桂金注意弹琴,不提防露出妇人体态。小姐留心细看,原来李桂金因天时炎热,方才乘凉,却忘记缚胸,及至弹琴,两乳摇动。刘小姐见了,心中越疑,将手密扯梅香来至亭后。问曰:“尔见二相公胸前动摇的是甚东西?”梅香曰:“二相公胸前,不知为何,双乳高耸,却会动摇,莫非少年及时肿乳否?”小姐曰:“胡说,我们的公子为何不见肿乳?”梅香曰:“我们苏州人苏款,乳肿得小。他乃凤阳人,故肿得大,亦未可知,”小姐曰:“不然,我看二相公举动,必是女扮男装,尔可如此如此,便知真假。”梅香应允,带了汗中,到李桂金身边曰:“二相公满头面汗出的很多,待小婢代尔试净。”李桂金头点了一点,梅香即把汗巾,先向额上拭过,拭至颔下,将手向胸前垂下撞着两乳。梅香即叫曰:“二相公两乳高耸,莫非生虎么?”李桂金自知胸前失缚,惊得举止失措。  小姐已知是男装。向前高声曰:“尔是谁家女子?为何男装与李梦雄诈你兄弟同行?”李桂金闻言,一想:“今已破绽,若不言明,小姐必疑是男女私通了。”即上前曰:“姐姐休要错疑,奴家乃李梦雄胞妹李桂金是。自幼习些武艺,因盗贼生发,恐哥哥云游有失,故扮男装同行到此。”刘小姐闻说,方才省悟:怪不得面貌仿佛,原来是同胞兄妹,好笑前日母亲兄弟还说俱是英雄。但兄弟与我择配,我亦须替他择婚,兼可作伴母亲。便向前曰:“若非女中豪杰,焉有如此作用?今夜有缘,幸得相逢贤妹。”二人见札坐下,梅香上前献茶。  刘小姐曰:“此间风露最重,请到房中谈心。”李桂金推辞曰:“奴家到此,已为不该,再到绣房,越露耳目。家兄回来,必加谴责,就此分别。”  刘小姐扯住,曰:“贤妹请坐,尔不知家母治家甚严,中堂之内,虽三尺孩童,非呼唤不敢进后衙之间。只有女婢出入,请到房内小坐谈心。”即携手同到绣房坐下。李桂金见房中十分幽雅,裳枕床席,齐齐整整,诗书满架,笔砚俱全。赞曰:“小姐香闺,真不亚蓬莱仙苑,不枉官宦娇娃小姐。”小姐笑曰:“蜗居陋室,何劳过誉?奴家正欲叙情。因贤妹如此收束,甚觉惊心,何不女装?”桂金曰:“非妹无情,实恐撞着人来。”小姐曰:“内室之中有甚人来?况贤妹女装,无人识认。”便伸手与桂金强脱头巾。李桂金一时高兴曰:“待奴自行梳妆。”  即解发,就在菱花镜前梳妆。不须臾间梳完。小姐又取钗环带上。李桂金曰:“今已领命了。”小姐曰:“贤妹却又好笑,女人首饰,男子衣服,岂不令人骇怕。”李桂金亦笑曰:“小姐已知是女人,何必骇怕?”小姐曰:“虽知女人,到底不好看,不如换上衫裙为妥。”即取过衫裙来曰:“今晚幸遇仙女下临,速换衣裙,使奴家饱观一番,亦算有缘。”李桂金应允,即到旁边换过衫裙。仍上前来,竟是一位绝色美人。小姐细看一番,笑曰:“贤妹如此容颜,若使奴家是个男子汉,见了岂不销魂?”李桂金乃是年轻女子,羞得满面通红,不敢言语。两下注视微笑。停了一会,李桂金曰:“姐姐已看过了,奴家再要男装。”小姐曰:“少年人何必如此量促,便使奴家饱看何妨?”桂金仍然不改装,坐下谈论。  刘小姐偷空暗瞩梅香说:“尔可如此如此,去报知夫人。”梅香领命奔到夫人房前,推开房门。夫人尚未睡,问曰:“梅香夜深不睡,到此何干?”  梅香曰:“小姐因见夜静月明,到花园凉亭上弹琴。”夫人忙止住曰:“李二相公,现在隔墙。少年女子长夜弹琴,惹人议论,这个使不得。梅香快去叫他不可。”梅香曰:“弹琴犹可,那隔墙李二相公,倒越墙前来。我家小姐恭请入房,要留他安歇。二相公要回,小姐苦苦留住。特来禀明。”夫人闻言,惊得失足无措,叫声:“罢了!罢了!不料这贱婢丢丑,做出这般勾当,岂不大坏家风。这李锦云不守礼法,怎敢到他房中?梅香不准声张,待我前去撞破他。”梅香应诺退出。  夫人急急来至绣房,遂听得房中女儿与李锦云嬉嬉笑笑之声,一时大怒。  喝曰:“贱婢,做的好事呵?”刘小姐起身出来曰:“母亲夜深,何故大声小怪?”夫人气得目瞪口呆,问曰:“尔为何这时请李二相公到房中,男女混杂何故?”刘小姐曰:“此乃前日母亲吩咐众人说,李相公兄弟乃通家至亲,不必避嫌,须小心相待。适间李锦云越墙听琴,女儿故请到房中一叙。  此乃禀遵母亲慈命。”夫人闻言越发气曰:“我无力与尔斗嘴!”即从左边欲进房中,小姐从左边拦住。夫人躲向右边,小姐又从右边拦住。夫人恼得眼错头眩。喝曰:“尔敢拦阻,真是气杀我也。”小姐即将身躲在一边,夫人跨进房门,李桂金见是夫人入来,忙闪往床后。那夫人忽见是一位美貌女子,倒痴呆了,即扯住小姐问曰:“今夜你为何如此作怪?方才说是李锦云,今忽又有个女子,却是何人?”小姐笑曰:“此女便是李锦云。”夫人喝曰:“李锦云怎又是女子?”小姐曰:“母亲宽心,待女儿说罢来。”便将李桂金听琴,注意调弦,自己认出女流,唤他改装之事说明,夫人听了,方才明白,笑曰:“如此,何不早说明,免得尔母着惊。”小姐曰:“此乃母亲自己失错。若是男子,女儿那里敢请他到房中之理。”夫人曰:“这也说得是。  你可快请李小姐出来相会。”  刘小姐即向床后。李桂金正要逃躲。刘小姐早已扯住曰:“家母相见何妨?”李桂金曰:“羞人答答不好相见。”正言间,夫人向前曰:“贤侄女何必回避?”李桂金向前,只得拜见曰:“奴家幼失教训,又复略晓几路武艺;恐哥去游,路上有失,故男装同行,实为可羞。望伯母见谅。”夫人曰:“此乃女中豪杰变幻,非庸人所及,有何可羞?”三人坐下,说了一番话。  夫人曰:“老身暂别,来日再得请教。但尔们姐妹,难得相逢,今夜就同小女安寝。令兄在舍亲处,明早起身,亦须午后方到,贤侄女可于午间改装,回本房未迟。”李桂金曰:“如此妙极,只恐耳目不便。”夫人曰:“女婢虽见,谅亦难认的是贤侄女本来面目。”说罢,辞别退出。暗瞩女儿曰:“不料李锦云将女假男,来日可这般作耍李梦雄,以便两相交婚。”刘小姐暗想:母亲老人家,尚要作弄我夫主,怪不得女儿作弄他。便别夫人进房,对李桂金曰:“今夜有缘,得玉人同床。”李桂金曰:“但恐贱躯污积,有触玉体。  两人宽衣上床,并头倒下。一夜畅谈,尔怜我爱,何曾合眼。果然欢娱夜短,早已雄鸡三唱,东方微明。李桂金忙起床曰:“奴家就要回书房去。”小姐留住曰:“贤妹如此着急?谅婢女们亦难认的贤妹改装。令兄必须午后方归。  便使早些回来,你愎慢过去,开角门相见,也未为迟。暂且女装,多叙一回,也是贤妹情意。”李佳金应从不表。  单说夫人,天色大明时候,便令二仆,在大门首俟候。倘李大相公回来,可如此如此,请他入来。  且说李梦雄同刘宇瑞,在表亲家中同房安息,终恐妹子露出破绽,翻来复去,终宵不能成寐。刘宇瑞曰:“兄长若虑兄弟患病,来日即使回去若何?”  李梦雄喜曰:“极好!”至次早起来梳洗毕,诈称家有要紧事情切须急回。  那表亲家人只得草草备上酒馔。二人吃毕,辞别,带了家人上马起身。未至中午,已回府来,至大门下马。那两个俟候家人,上前迎接曰:“夫人令小的,教公子请李大相公到后堂,有话相商。”李梦雄曰:“贤弟先去回复令堂,待我回书房见舍弟,随后到后堂领教。”家人曰:“夫人有言,二相公病已痊安,请大相公先见夫人,然后往看二相公未迟。”刘宇瑞对李梦雄曰:“未知家母何事?请先见过家母,再同去看贤弟罢。”李梦雄应允。  二人来到后堂,夫人迎接曰:“贤侄请坐,老身有句话相商。”李梦雄谦逊一番,然后坐下,宇瑞旁坐。夫人曰:“老身只有一男一女,小女年纪十六岁,女工而外,琴棋书画,俱各粗知。拙夫在朝理政,着老身女当择配,男当择婚。老身见贤侄才貌,欲将小女侍奉,未知尊意如何?”李梦雄闻言大喜。假意推辞曰:“小侄放荡无依,焉敢有误年妹终身?望伯母另择高门。”  夫人曰:“属在通家,结婚甚妙,贤侄不必推辞。”李梦雄曰:“既蒙圣情款待,复蒙不弃寒陋,敢不成命!请受小婿一拜。”即立起身跪下,行了子婿礼。夫人亦立身回礼。李梦雄拜毕,夫人唤宇瑞与李梦雄行郎舅礼。二人见过礼。仍复坐下。  夫人曰:“今小女得配贤婿,老身完了一半大事。但小儿姻缘却亦难寻。”  李梦雄曰:“公子阀阅门第,才貌双全,自有佳偶,何必过虑?”夫人曰:“寻访烦难,倘贤婿若有妹子对婚极好。”李梦雄闻言暗想:“这婆子岂不疯癫了?据他言语,若家有百人,亦要都两下交婚,实为可笑。”便答曰:“只恨小婿命乖无姐妹。若是有的,两下交婚,极是美事。”夫人曰:“谅贤婿或有姐妹,必无推辞。”李梦雄曰:“果有姐妹,即便从令。”夫人又对李梦雄曰:“适才老身欲与贤婿交婚,贤婿心中必谓老身颠倒。但不知事出有因,昨晚小女到后园弹琴,忽一阵狂风,吹下一个绝色女子来。询其来历,称系风阳府人氏,伊兄弟李梦雄。老身故疑是令妹,因此动问。”李梦雄暗想:“妹子好好在书房,怎能被吹来,此必同姓名无疑。”即答曰:“若论风阳府李姓极多,或是同名同姓。小婿实无姐妹。”夫人曰:“既属同宗,待老身叫他上堂,与贤婿细问一番如何?”李梦雄曰:“小婿却亦疑惑,未知怎样清瘦,狂风能吹过数府之理。”夫人即唤女婢请李姑娘前来。  原来女婢已先受夫人暗暗吩咐如此如此。来至后衙,见刘小姐曰:“启小姐知道,有顾家小姐前来探望,夫人请小姐前去迎接。”刘小姐即对李桂金曰:“顾家表妹每每自逞才貌双全,连奴家他亦看不上限。”李桂金曰:“小姐如此才貌,难道顾小姐即是月里嫦娥不成?”刘小姐曰:“贤妹不知,这顾家表妹,着实美貌,况年方十七,自夸少年及时。今幸贤妹比他更年轻,敢劳同往迎接,使他不敢藐视天下佳人。”李桂金曰:“顾小姐如此藐视人,奴家亦要看他怎么才貌?但恐家兄知道,见责不便。”刘小姐曰:“令兄在敝亲处问病,此时还未起身。舍下女婢又不认得是贤妹改装的。令兄何由知道?不妨同去一接。”便携定李桂金手同行。李桂金亦料女婢不能认识。即同向后堂而来。  这里夫人故意要戏李梦雄。乃是三人静坐无言,候李姑娘上堂来。刘小姐至帘下,故意退后,李桂金不知是计,揭开珠帘,见是哥哥同刘宇瑞母子在坐,惊得精神飘荡。即回身走回房来。刘小姐扯上前曰:“自家兄妹,何故吃惊?”李桂金喘息不住曰:“这却不是戏耍的,家兄一定变脸,如何是好?”刘小姐曰:“这却不妨。”便将母亲主意,两相交婚之事说明,李桂金方才安心。只戏得李梦雄面如土色,汗流如雨。  未知应答如何?且看下因分解。  

 

第十二回文俊催船委保驾梦雄窿战敌强徒  

话说李梦雄见是妹子,惊得面如土色,汗流如雨。暗想这妮子,我教他休露出马脚,他偏偏现出女装前来,岂不苦恼?教我如何回答?夫人见李梦雄仓皇模样,笑曰:“贤婿休怪令妹,只可怪尔妻子作耍。昨晚老身几乎气杀。”便把越墙听琴,改装调戏之事言明。又道:“贤婿若无妹子,老身不敢强求。今既有此妹子,老身欲求为儿媳。未知贤婿允否?”梦雄谢罪曰:“非是小婿欺瞒,实因女流外出不便,故此隐瞒。今岳母既知,小婿怎敢却交婚之理?”夫人曰:“贤婿既愿交婚,老身人事已足。”即回顾刘宇瑞曰:“我儿上前与大舅见礼。”刘宇瑞暗喜:“这礼却回的紧快些。若两下相敬,他称我兄弟,我称他兄长;他或敬我妹夫,我便敬他姐夫。他若无礼称我小舅,我便唤他大舅。”主意既定了,即与李梦雄见毕,坐在两旁。夫人对李梦雄曰:“小女与令妹不忍分离,十分情热,令妹可与小女同房安歇罢。”  李梦雄曰:“今既知情,可与小姐同住为是。”夫人不胜大喜,退入内室,对李桂金说明交婚之事。李桂金自此与刘小姐同房内安歇,情胜姐妹。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大明正德天子龙驾,五月中旬起程。刘瑾因要同州劫驾,预奏朝廷,称此乃与民同乐之意,多带人马,恐震惊百姓,只带五千御林军,十二员指挥官。吏部天官刘文俊保驾。其余文武大臣俱留守京师。龙驾起行,一路地方官,预备行宫伺候。又备两副厚礼,一送刘瑾,一送刘文俊。刘文俊怜地方官困苦,只收土产人事,其金银财宝,尽行发还。惟有奸盗刘瑾,俱皆全收。沿途地方官真是苦恼。  刘文俊在路上心想:在家儿女姻缘未知若何?又兼所收土产物件笼杠颇多,不如唤刘宇瑞前来押回,免累地文官虚费夫价。主意已定,即令家人带回家书唤公子前来。家人领命上马。不数日,来到尚书府前下马,对把门人说明来历。家人即进后衙见夫人曰:“启夫人,老爷差人寄书回来。”夫人大喜,令唤进。下书人入内,叩见礼毕,呈上书信。夫人折书开看,早知其详。便令下书人到厨下吃了酒饭安歇。一面令请李家兄妹及公子小姐上堂。  不多时,刘小姐、李桂金,立在帘内,刘宇瑞、李梦雄来到堂上。夫人曰:“拙夫寄书来唤小儿到路上相会,老身意使贤婿兄妹同往。一观圣驾,亦可助拙夫保驾。”言罢,将书与众人看过,李梦雄曰:“当今虽太平盛世,但贪官很多,况且盗贼蜂生,老伯又是文官保驾,小侄甚是忧虑。我们兄妹同往,倘有疏虞,亦可少助老怕一臂之力。贤妹可多带手箭,来日起行。”  李桂金曰:“男女混杂,于理不合,妹子不便同行。”夫人曰:“这个不妨,尔乃男装,兄弟相称,更有令兄同行,有谁知道?”李梦雄曰:“正欲尔同往保驾方妥。”李桂金方才应允,收拾男装。  至次日,先遗家丁去回复刘文俊。夫人密修一书,书中言明李梦雄兄妹来庭,两下交婚,到日可叔侄相称。免其害羞。彼兄妹英雄,可留在营内任用。将书付刘宇瑞收下。三人同拜,辞别上马。带了两名家丁随从,过了常州,来至同州。闻得圣驾到了,三人赶出同州城外。  离城未及二百里,早遇着保驾官营寨。三人下马,家丁来见辕门官,说明来历。辕门官上帐禀曰:“启上大老爷,今有公子在外候令。”刘文俊令唤进。辕门官出见刘宇瑞曰:“老爷唤公子进见。”刘宇瑞即对李梦雄曰:“待小弟先见家父,随后相请。”便来至中帐前跪下曰:“不肖男不能晨昏定省,不孝之罪,擢发难数①。”刘文俊见儿子长成,十分欢喜曰:“我儿起来坐下,问尔母有甚言语?”刘宇瑞将书送上曰:“请爹爹看看便知。”刘文俊折书看过,喜动颜色曰:“还有李家公子,快请来相见。”刘宇瑞领命出营,来见李梦雄曰:“哥哥,兄弟家父要请相见。”李桂金害羞,不肯进营相见。刘宇瑞曰:“愚兄并无说甚话,理当相见。”李梦雄曰:“既然到此,怎不相见?”李桂金只得同进中军帐来。李梦雄曰:“叔父大人在上,受小侄兄弟一拜。”刘文俊已知就里,见其兄妹形容俊秀,不觉大喜曰:“贤侄等兄弟请坐,小儿愚鲁,多蒙贤侄兄弟教益,又蒙兄弟远来,鞍马辛苦。  请坐下。”李梦雄曰:“叔父大人在上,小侄浪迹萍踪,多蒙叔台大人加礼,铭刻五内。”即与刘宇瑞两傍坐下。刘文俊问些兵法,李梦雄对答如流。刘文俊十分欢喜。李桂金含羞不言。刘文俊即令备席接风。是夜,就在营中安息。次日,刘文俊即着刘宇瑞押笼杠回家,李家兄弟暂在营中相帮。刘宇瑞便辞别了李梦雄,押杠回家不表。  且说圣驾至已牌①起身,一路文武官逐站迎接,每日只行三十余里。这一日,到近同州,离城四十余里,日尚未斜西。其时林木茂盛,又兼与民同乐,不禁百姓观看。商贾云集,十分闹闹热热。原刘瑾约定三界山响马在此劫驾,所有地方官来迎接,俱令撤回原讯。时刘瑾奏曰:“此处离城尚远,况天气炎热,军士难当,可就此屯营,亦闹热亦阴凉,岂不是好?”正德曰:“卿奏有理,传旨安营。”一声静营炮声,安下大营。  刘瑾想:今晚动驾,着留刘文俊在此,必率军拒敌,莫若打发他往。即蛇无头不能行,昏君必定断送。大事可成。即奏曰:“陛下离京日久,前面常州俱是水路,须快令催船只,不致延缓。可着刘文俊垦夜前往常州催船候驾。”正德亦因出京日久,闻奏大喜曰:“正合朕意。”遂传旨宣保驾官刘文俊。谕旨传宣官领旨上马,赶到大营前面来。先是刘文俊闻旨扎营,李梦雄着惊曰:“天色尚早,何不赶向同州城为妥?此处水陆要路,商贾云集,贤愚莫辫。况四通八达,实为险害。”刘文俊曰:“下官保奏,只不过仰仗天子洪福,安然无事。倘有疏忽,一个腐懦,焉能抵当!”言未毕。但见辕门官报曰:“启老爷,圣旨到了。”刘文俊忙出营上马,进御营内面君。正德曰:“朕恐到常州,候船耽搁,着卿就此赴常州催辨船只,休得违误。”  刘文俊本意欲天子速得回京,卸此保驾之任,以保无事。闻得此旨,更加欢喜,随领旨出御营上马,回到本营。  李梦雄上前问故。刘文俊便把往常州催船之事说明。李梦雄大惊曰:“叔父身为保驾官,岂可领旨远离?况今晚屯此险地,更为不测。”刘丈俊曰:“不妨,下官虽然远行,待我写委牌令,贤侄代管御林军,便可无事。”忙写下委牌,委李梦雄代管御林军,李桂金帮助。将牌挂出晓偷。刘文俊又嘱了许多小心之言,方上马飞奔常州而去不表。  且说李梦雄兄妹受了差委,自有御林军伺候,地方官送上酒席,李梦雄收下。李梦雄曰:“贤弟今晚酒不可饮,小心提防。”李桂金曰:“我们兄弟学武艺,从未施展,倘遇贼人前来,待我畅杀一番。”李梦雄曰:“你专说呆话,古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响马既敢来劫驾,便非小可。我们须各选副盔甲、军器、马匹,准备为是。”李桂金曰:“哥哥说得是。”即拣①擢发(zhu óf à。音茁发〈去声〉)难数——比喻罪恶多得象头发一样,数不胜数。  ①巳(s ì,音似)牌——旧式计时法指上午九点钟到十一点钟的时间。  去一副盔甲,白绫战袍,两把宝剑,结束起来,藏好手箭。李梦雄穿上黄金盔甲,黄绫战袍,长枪宝剑。各骑一匹好马。  到黄昏时,只因天子万民观看,各客店先到的客商俱皆歇满,后到的俱在林间安歇。及上灯时,各处灯花宛如万点金星。李梦雄见了,好不心惊。  即到林间巡了一番,便在林间解手不表。  且说三界山柳望怀等,共起人马一万,假扮九流三教,肩挑背负前来。  长的军器者,用大竹打通装下,假作扛子。短的军器者,用箱笼装为货物。  于数日前,齐到通州等待。是晚柳望怀对吴仁中、万飞龙曰:“今夜劫驾,分为三路,吴兄弟攻其营后,吾引人马攻其营前,互相救应。万贤弟即杀进御营,各路人马可以三更动手。若闻响箭,即是暗号,便望响箭处杀进。倘杀着昏君,即为头功。各头目领令密向林中传令而起。  那知享有凑巧。头目在林中传令,恰遇李梦雄在林间解手。先前的话听不分明,惟闻未“三更时候可以动手。”李梦雄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深入林中。喝声狗强盗:“焉敢在此妄思劫驾!”只见一簇车仗,十余个长大汉子,向车中各取兵器,向前喝曰:“强盗馒来。”李梦雄即制剑在手,喝曰:“吾乃朝廷命官,怎说强盗?”那伙大汉放下兵器大笑曰:“我等闻尔喝强盗,那只道是强盗前来,但未知将军官拜何职?”李梦雄曰:“休问我官职,旦间尔乃何人?为何在此林中?”那汉曰:“我们乃山东来客,带此货物来卖,顺便观看圣驾,因来迟了,客店住满,在林间暂歇。”李梦雄曰:“你既是商客,因何有兵器?”众大汉曰:“当今四处歹人生发,若无兵器防身,岂不财命两空?”李梦雄曰:“这亦罢了,为何说三更时候,须要动手,岂不是劫驾?”那伙人笑曰:”将军一发听错了,我们三更动手造饭,饱养好,赶向前途。俟看圣驾。”李梦雄冷笑曰:“任是舌辩,亦难瞒我,”那伙人亦笑曰:“只是如此,甚么瞒不瞒?”  李梦雄情知不好,急奔回营。对李桂金曰:“我们时运不济。今夜只怕有盗劫驾。”便将适才之事说明,又说:“我看那伙人,十分凶恶,必是劫驾。”李桂金曰:“哥哥怎么打点?”李梦雄曰:“强盗若要劫驾,必防保驾官救应,前后夹攻。我们兄弟须分前后固守,御营自有指挥官保驾,可保无虑。”李桂金曰:“我守后营,兄守前营。”李梦雄曰:“极妙!只是黑夜交兵,可令军士把守营前扎住,不准一人进营。贼到,主将可向前冲杀。”  李桂金称“是。”李梦雄曰:“今既分前后,若前营有失,罪归于兄。倘后营有失,罪归于弟。免得互相推诿。”李桂金今即往后营而去。  李梦雄随传令:“三军今夜不许少懈,须要弓上弦,刀出鞘。”三军应声领令。李梦雄全装甲胄,在营中静候。一更寂静,二更悄然,至三更时分。  御营更鼓分明。柳望怀在林中约束妥当,各人脸上俱用五色颜料涂抹得十分凶恶惊人。听得三更,即令下手。一声号炮,飞起半空,四处火把齐举,喊声震天。三个头领上马,各带人马起身。这林间多少商客安歇,一闻劫驾,呐喊起来,声震天地,山谷俱应,真是山摇地动,四散奔逃,时李梦雄在营中,闻得呐喊,即提枪上马,吩咐军士曰:“待我上前冲杀,尔们只在营前站定,不必来助,倘贼人逼近放箭射住,休使进营。”即勒马立在营前观望。  须臾间,只见一伙贼人杀来,面涂五色,当先一个贼首手执长枪,白马面上画着黑白色杀来。李梦雄大喝曰:“狗强盗,休得猩獗,照我的手中枪罢。”举枪使刺,柳望怀挺枪招架,交战三四合,柳望怀架住喝曰:“且住,尔乃何人?通下姓名。”李梦雄曰:“吾乃凤阳府英雄李梦雄便是。”柳望怀喝曰:“李梦雄,尔既是英雄,岂不知朝廷无道,任用好佞。今又无故游幸苏州,劳民伤财,我等为民除了大害。将军何不同我等共杀昏君,以取富贵?”李梦雄大怒曰:“好强盗,敢来劫驾,尚自多言!”举枪便刺,柳望怀曰:“不识生死的匹夫,死得不值!”二人强去强来,战到二三十合。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圣驾高山脱罗网奸监平地起风波  

却说李梦雄与柳望怀战到二三十合,这李梦雄一杆枪,好似银龙出水,又如玉蟒翻江,杀得柳望怀满面是汗,喝令喽罗上前围住。喽罗一拥围住,李梦雄前遮后隔,左钩右拦,一边交战一面吩咐军士,只可守营,不要助战。  且丢开前营之事,单说后营。李桂金本是女中豪杰。一闻劫驾,只令军士,“固守营前,不可帮助,我好放心大战。”即拔剑上马,遥见来了一队响马,尽是面擦五色。当先一汉,红户红战袍,黄金锁子甲,坐下红点马,手执一把大砍刀。李桂金喝曰:“强盗慢来,俺李锦云在此。”吴仁中便骂曰:“我们太行山好汉,大队来齐。尔乃白面书生,敢来送死!照我的刀罢。”  举起大刀望李桂金当头砍来,李佳金把左手剑望上一架,喝声:“休要慌忙。”  那剑止砍着刀口,火心迸湔。吴仁中便震得两膀苏麻,叫声“好利害的家伙。”  李佳金曰:“你既知我的利害,何不束手受缚?”即挥动右手,一剑砍去。  吴仁中大怒喝曰:“休得逞强。”举刀来架住,回手亦是一刀砍来。二人各展本领。这李桂金双剑恰似飞云闪电,好不十分利害。吴仁忠暗想:刘公公称并无大将英雄,这厮为何如此猛勇?便喝问曰:“尔这厮,官居何职?”  李桂金曰:“俺乃风阳府义士李锦云,并无官职。”吴仁中闻言骂曰:“尔既无官职,为何前来讨死?甚为不智。不如归降俺家,共取富贵。”李桂金曰:“尔死在眼前,尚敢多言。”二人又战至二十余合,吴仁中抵当不住,喝令喽罗一半困住李锦云,一半冲杀进营。喽罗领令,冲到营前。御林军放箭射住。李锦云虽勇杀,不得出重围。喽罗虽勇,亦近不得李桂金,此时前后大战。并众客商呐喊,声闻天地,山谷应声。万飞龙乘势领军杀向御营前来。军士连忙报入御营。  且说正德天子因天气酷炎,尚在帐中未睡,忽闻得外面喧闹。大惊,正欲打听,只见军士报入营曰:“启万岁,有响马来喝劫营,请旨退敌。”正德大惊曰:“如此怎么好?”十二指挥官齐奏曰:“黑夜交兵,难知虚实,臣等分六人出御营挡住,六人保驾,便可无虑。”帝曰:“有理,快去退敌。”  六名指挥官便出御营。  正德令小监速宣刘瑾,前来商议。小监忙奔到刘瑾处,只见刘瑾只是诈睡,任唤不醒,小监正在呼唤。正德又差小监前来急唤,刘瑾觉得不好意思,诈作朦胧睡醒。问曰:“何事如此着急?”小监曰:“天大的事,公公还在睡梦中么?”刘瑾曰:“怎样哩?”小监曰:“盗贼劫驾,朝廷宣召,还说是着急不着急?”刘瑾曰:“盗贼何代无之,何必大惊小怪。”正德又差小监来催,刘瑾方上马,从后堂进营,至帐中朝见曰:“陛下有何圣谕?”正德着急曰:“此乃甚么时候,卿还要朝见。外面响马劫营,未知如何?卿快去看来。”  刘瑾领旨奔出营前,见指挥官正在督军士放箭,响马虽众不能近营。刘瑾暗想:“待我吓走昏君方好。”即走入营,一路高声叫曰:“贼人杀进营来,要命的快快逃走。”三军在营中,不知交战胜负,闻得此言,纷纷乱闯,一时鼎沸起来。正德越加惊恐忙问曰:“外边胜负如何?”刘瑾作惊慌曰:“贼人众多,官军不能抵敌,陛下速走为上。”正德闻言,急唤武士带马前来与朕逃命。指挥官阻住曰:“贼人若胜,军士必逃入营。今军士无回,必是两下拒敌。故此喧闹。且陛下守住御营,群臣方好来保驾。或是逃走,我走一步,群贼赶一步,群臣又不知处所,怎能保驾?”刘瑾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若待贼人进营,已是逃走不脱。陛下切勿迟延自误。”正德曰:“果是逃走为上。”忙上马,从后营逃走。指挥官一齐保驾,一声呐喊,御营早已挨挤倒了。万飞龙即传命:“俱听响箭追赶。”  且说此时正德天子,只有六七百御林军保驾。其余跟随不着,四散奔逃。  刘瑾身边俱是响箭,箭上尽刻吏部天官刘文俊字号。日后好图害刘文俊的。  刘瑾见响马追赶失错,便喝声强盗慢来,即放一响箭。官兵伦惶中,那里有听得?响马却留心细听,即循响箭赶来。忽见前面上山却不高大。刘瑾想:若如此追赶,焉能结束昏君性命?不如骗他上山围住,方不逃脱。忙奏曰:“陛下可暂住此山,群臣好来救驾。”指挥官曰:“此山低小,不可驻足。”  刘瑾曰:“兵法云:登高临下,如拉腐草。正好驻足。”指挥官曰:“公公所云兵法,有登高临下者,乃乱山接壤,围之不住,逃之有路。今此山零零碎碎,倘敌人将山围住,粮道水道俱绝,不上半日,枯焦饥饿,如何挡得?”  正德曰:“朕遭此厄已心胆皆碎,且暂驻此山将息。俟救应至,再作商议。”  遂上土山。众军士跟随,指挥官令军士,守住各路口。  那万飞龙见天子逃上上山,大喜,令喽罗催大小头领快来,共捕昏君,一面令将土山围住。此时柳望怀、吴仁中正困李梦雄兄妹。闻得此报,即令喽罗一半围困,自带一半喽罗赶到土山,重重围住。三个头领立马在火光下大叫曰:“昏君听着,尔无故游幸苏州,劳民伤财,以致天怒民怨,吾大军百万,尔速下山归降,不失封侯之贵。倘再迟延,杀上土山,玉石俱焚,悔之何及?”正德天子在山上,见如此凶恶,叹曰:“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朕无故招此横灾,真是上天谴责!”众指挥曰:一陛下不须过虑,贼人虽众,料难上山。”三贼首在山下喝令喽罗,寻路上山,擒捉昏君。喽罗一声发喊,各寻路上山。喜幸山上有石头打下。不须臾,石头已尽。众指挥奏曰:“事急矣!待臣等下山,拼命杀退贼人再走。”正德曰:“此言人是。”众指挥即令军士守住山口,方冲下山杀来。贼众上前迎敌大战不表。  再说李梦雄,因贼人去围天子,方出重围。寻不见御营。月光下正遇着李桂金,便问曰:“圣上何在?”李桂金曰:“我被贼众困住,方出重围,怎知详?”李梦雄曰:“尔看贼人俱奔西北而去,朝廷必在那里,我们可跟寻前去,自得相遇。”兄弟即向西北而去。果见许多贼人围住,山上亦有些人马守住。李梦雄曰:“若从一路杀进,贼人便好迎敌,我从左,尔从右,杀进方好。”李桂全曰:“正是。”李梦雄从左边大喝曰:“贼人快快让路,俺李梦雄前来救驾。”贼人大惊曰:“不好,李梦雄来了。”柳望怀大怒曰:“这匹夫偏又来送死!”令喽罗小心迎敌。李梦雄左手挺枪,右手执剑,远用枪挑,近用剑砍。人逢人倒,马遇马翻,好不利害。李桂金两股剑好似蛟龙出海,上下升腾,从右边杀进。喽罗大叫:“李锦云踏营来了!”一拥上前困住。李桂金见有骑马的,知必是头目,即用手箭打下马来。  此时天色微明,先是众指挥在山下交战,军上守住山口。山上只有正德在前。刘瑾勒马在后,心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即向腰间拔出宝剑。  方出一半离鞘,要晓得正德天子,洪福齐天。只见李桂金一手箭射中一个头目,跌下马来。又见李梦雄英勇无敌。即停手观看,想:这两个匹夫是谁?  怎么与我结冤?正德因见人忠勇,要问刘瑾,回头见在背后拔剑,吃了一惊曰:“刘瑾尔在朕背后拔剑何为?”刘瑾忙奏曰:“奴婢见贼人众多,恐冲上山来伤圣驾,因此剑长恐一时仓皇拔不出鞘,预先拔出半鞘。贼人若上山,奴婢即架住,陛下好得逃走。”正德曰:“卿真乃忠义,怪不得寡人爱惜。  贼未上山,卿先拔剑等待,使众人似卿如此忠义,何患贼人不灭?天下不太平乎?”刘瑾暗想:好昏君,人人似我,尔已死多日了。但刘瑾虽一时巧言瞒过,即是心寒,连剑柄亦不敢摸了。后人论刘瑾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实为失算。正德谓刘瑾曰:“难得那两员少年将官,真是英雄,更兼手箭利害,未知何人?”刘瑾对曰:“奴婢亦不认得这两人是谁?俟贼退问明。”  且不说山上君臣。单说众指挥官见李梦雄兄妹施勇,各舍命向前。喽罗死伤极多,一齐退下逃走。众官并李梦雄兄妹迫赶,正德对刘瑾曰:“可速宣众官回来,井问那二少年来历。”刘瑾赶到半山,令军土高叫曰:“朝廷宣众官休赶,并宣那用箭的二少年壮士回来论话。”众官俱勒马回来。李桂金对李梦雄曰:“我是女流,不便面君,哥去面圣罢。”李梦雄遂勒马上山,至驾前下马,俯伏朝见。正德曰:“卿乃何人?官拜何职?那使手箭的为何不来见朕?”李梦雄奏曰:“臣乃山东风阳府人,系正统天子朝中一等侯李勃之孙,名李梦雄,尚是白丁。那使手箭的乃臣胞妹李桂金,女扮男装,诈名李锦云便是。兄妹因到同州访亲,遇见响马劫驾,故来救驾。”刘瑾在傍暗恨一声,好事被他兄妹冲散。若不封官,难以报怨。便奏曰:“李梦雄兄妹有功,理当封他官职;留京任用。”正德曰:“此言正合朕意。”即封李梦雄曰:“朕今先封卿救驾武状元,候回京再授现职重用。尔妹俟元亲时奏闻加封。李梦雄奏曰:“臣蒙恩封,恐陛下仓皇忘记,有负圣恩,乞赐一信物为凭。”正德曰:“此言有理。”便拔出剑,将龙袍内襟割下一角,付与李梦雄曰:“卿异日可执此为凭。”李梦雄接过,谢恩毕,奏曰:“贼人虽去,必将复来,请速下山为妥。”帝曰:“朕今亦不游苏州,卿可同众将在前开路,保朕回京去罢。”  李梦雄领旨上马,同众将官下山,会见李桂金,说明恩封之事。李桂金大喜,兄妹遂同众官军起身,帝随后,同刘瑾下山。  刘瑾即向袋中取出一枝响箭,余者尽弃路上。密奏曰:“怪不得贼人追赶紧急,谁知驾前大臣通贼。”正德大惊,问曰:“朕驾前谁人通贼?”刘瑾曰:“臣昨夜逃走,仓皇间闻得响箭一响,贼人即到,方才下山,见地上有响箭,奴婢拾得一枝,却是刘文俊的剑号。此必刘文俊串通,令心腹跟驾,以为贼人眼目。”正德曰:“响箭何在?”刘瑾递过响箭。正德看见杆上刻着吏部天官刘文俊姓名,不觉大怒曰:“可恨这老贼,敢害寡人,希图天位,可恼!可恼!”刘瑾曰:“趁刘文俊在常州,未知败露,奴婢赶往擒捉。到苏州拿其满门,以正国法。”正德曰:“理当如此。”遂在靴桶内取出金蓖令箭,付与刘瑾曰:“卿可速往常州,擒捉刘文俊,后到苏州拿其眷属。”  刘奏曰:“刘文俊通贼,今幸响箭为证。陛下切勿使百官知道。恐百官不知事情保奏,反费陛下龙心。”正德曰:“寡人知道了,卿速往行事,”刘瑾领旨分别,只因李梦雄兄妹并众将在前开路,故不知谋害刘文俊事体不表。  且说刘瑾分路遇见喽罗,嘱曰:“尔速去报尔头领,说只有李梦雄兄妹英勇,并无救驾。可速回来擒捉昏君要紧。”说罢遂赶向同州,来至城下,叫开城门。原来同州城文武官员,昨夜已知是劫驾,奈兵少,恐城池有失,故不敢救驾。今见是刘瑾到,慌忙开城接到府衙坐下。拜见毕,刘瑾放刁曰:“离城不远,便有强盗如此猩獗,小民何以聊生?公等纵寇为患,未为无罪。”  众官失色对曰:“公公有所不知,某处实是无歹人。此必是外方知圣驾到,前来劫掠的。”刘瑾冷笑曰:“公等说得亦无不是,只怕日后天子面前说不过。”众官惊得默默无言。刘瑾曰:“快点三百军,俱带干粮,跟随咱家前赴常州公干。”总兵官忙点齐军士随向常州而去。  未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英国公大破贼寇司礼监密捉忠良  

且说刘瑾对众官放刁,又令点得三百军,随向常州而去。这里地方官议论:刘瑾即已放刁,若不行些贿赂,他回京日,必定奏请,将我等提京审问一番。那时纵得无事,即亦晦气。不如聚众俟候他回来,买嘱买嘱为是。  且慢表众官收聚银两之事,单说柳望怀等闻喽罗回报刘瑾之言,知无救兵,遂回军再赶。此时太平时景,地方官既失准备,况奸臣贪财勒索,文官尚有人命民词可以赚钱,武官只将兵丁以少报多。各处军士明称一万,实无七千,却又推闲在家,临急那去调兵?又要守城,焉能救驾?只好紧闭城门坚守而已。  那一日,正德天子闻报:响马追来,又见后头尘起迫近,曰:“不意贼人如此凶恶。黑夜点灯,情有可说,白天亦敢猖狂,怎么是好?”众将曰:“前面乃是同州管下淳仁县,但是山僻小县,不甚坚固。”正德曰:“今事已急,暂且躲避,再作商议。”君臣即向淳仁县进发。时淳仁县城中只一员都司,一名知县。闻得圣驾降临,忙出城跪接。君臣进城,正德传旨,令众指挥带下御林军,并点民兵上城池把守。帝到县堂坐下曰:“惊杀寡人。”  众文武奏曰:“必有邻近救兵前来,不须过虑。”即备上酒席。日已傍晚,帝饥渴难当,即便饱饮一顿。地方官安排酒饭与官军充饥。  是晚,柳望怀对吴万二弟曰:“谅此山县,破之容易。”便令整顿攻城,点起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喽罗呐喊攻城,城上打下石头,射下弩箭,纷纷如雨。喽罗竭力攻打,不一时城上,弩箭石头已尽,只得拆毁近城民居——俟太平时,照式造还——将瓦片砖石打下。  守到三更后,民兵渐渐困倦,不料来了一位栋梁大将,乃是英国公张茂。  这张茂,张德之子,自十八岁袭职至今,年经五旬余,东征西讨,屡立奇功。  更兼伊父张德,自救正统天子,北狞回鸾,血战四载,立下大功一百余次。  正统君特封世袭英国公,赐御鞭一把,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自洪治未年,因西番大国金王,死无嗣,属下七十余国,造反不常。张茂带兵三万,前往抚劝并用,不意番国太多,延及数年,方得安静。知正德信任刘瑾,卖官鬻爵,故速回兵。至半途已知正德游幸苏州。恐其有失,赶到西平关。即将三万军内挑了五千精壮马军,赶赴苏州保驾,余兵尽发回京。一路赶紧望同州前来。早间便闻杀喊之声,已料必是劫驾,即催促人马前来。沿途探马来报,响马围住圣驾,在同州淳仁县城内。张茂随催军赶来。  且说柳望怀等攻至三更后,忽见后面火光冲天,探马来报:“启上大王,有队官军杀来,旗上尽打英国公旗号。”柳望怀曰:“久闻张茂乃是夙将,久往大金和番,未知几时回来。今既探听前来,必一大战。”传令将喽罗分一半围住攻城,提防城中杀出,一半随三头领来到路口列阵,俟候交战。破了张茂。再打破了城池,擒捉昏君不表。  再说英国公张茂正赶路,探子报曰:“启千岁,前面有贼兵阻住,排阵候战。”张茂大怒曰:“本藩数年不在中原,盗贼如此横逆。”令家将取披挂前来,英国公穿带定当,绰了金枪,悬鞭挂剑,勒马带军来至路口。将枪一摆,队伍分开。柳望怀对二弟曰:“尔看敌军,队伍严明,刀枪锋利,人强马壮,真是劲敌,须要小心迎战。”正言间,只听得一声号炮,阵势分开,大纛①高标,金字绣着“世袭英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张茂”。你看英国公张茂生得身高体壮,面如淡墨,满口葱白胡须,头戴二龙闹珠金盔,身穿锁子龙鳞黄金甲,内衬皂绫绣袍,坐下乌骓马威风凛凛。  只见英国公勒马上前,见贼首并部下喽罗,俱是面染颜色,画得花花绿绿。即大喝曰:“何处贼寇,焉敢前来讨死?”柳望怀马上欠身打拱曰:“来者莫不就是英国公张千岁么?”英国公曰:“然也,尔既知本藩大名,岂不闻本藩纵横天下,四十载未逢敌手?快快下马受缚,免吾动手。”柳望怀曰:“老将军有所不知,明朝气数已尽,昏君无故游幸苏州,劳民伤财,以致天怒民怨,我等大军百万在此,老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归降我等。倘执迷不误,恐一旦有失,岂不断送老将军半世英名?”张茂大怒曰:“叛贼死在目前,尚敢饶舌,照我的枪尖滋味。”说罢,就把蛇矛向心胸刺来,柳望怀喝声:“休要逞强。”将枪架开,回首亦是一枪刺去。英国公把一枭喝声“丢开罢!”  柳望怀身子在马上摇了一摇,战马倒退四五步。叫声:“老匹夫果然好利害。  名不虚传。”张茂喝曰:“这等无本领,亦敢来劫驾!”柳望怀即奋勇战到十余合,杀得满身是汗,呼呼喘息,招架不住。吴仁忠见了,忙舞刀上前夹攻,英国公大叫曰:“一个不济,两个齐来,让尔两个夹攻,方知我的利害。”  即摇动蛇矛。二贼力战。这杆枪好似飞云闪电,急雨狂风。不上十余合,二盗首又是抵当不住。万飞龙大叫曰:“罢了,罢了,若不擒这老贼,丧尽我们的英名了。”即策马横刀,上前相助。英国公喝曰:“便让尔三人同死,方使尔等死得无怨。”三强盗亦喝曰:“老贼若胜得我等三人,方算尔是个豪杰。”英国公乃是者成大将,久经沙场,杀得性发,吼声如雷。追得三人好似走马灯一般,团团旋转,不能近前。又战有四十余合。柳望怀情知难胜,拨马回阵。叫声:“老贼凶恶,我等去罢。”吴仁忠、万飞龙见了,也败下来。张茂将枪稍一招。喝令三军上前掩杀,自己当先冲上阵前来,三军俱各奋勇冲杀,喽罗大败逃走。  英国公迫赶四五里方才收军,回至城下叫门。城上官员先是闻城外喊杀,恐是贼人诱敌,故不敢开城。今见是英国公,忙在城上拱身曰:“请千岁侯奏闻迎接。”英国公曰:“快去奏闻。”指挥官赶到县堂奏曰:“启万岁,今有英国公张茂,杀退贼人,现在城下候旨。?原来英国公为人刚方正直,又有御赐金鞭,正德亦怕他三分。闻奏前来,一忧一喜。喜的是张茂退了贼人,忧的是无故去云游惹祸,张茂必有一番言语罗嗦。即传旨开城宣进,指挥官领旨来到城上,开门迎接。英国公令人马暂停城下,自动马进城问曰:“圣驾何在?”指挥官曰:“现在县堂。”张茂来至县前下马,进至阶下,俯伏奏曰:“老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正德令赐坐慰劳曰:“难得皇叔杀退贼人,其功非小。谅必大金国安静,皇叔故得回来。”张茂奏曰:“臣因大金国无子,又不立嗣,一旦暴亡,皇族争立,属国造乱。臣劝抚并用,故延缓年久,方得回军。”正德曰:“难得皇叔辛苦,又怎知寡人被动,前来救驾?”张茂曰:“臣在边廷,深知陛下登基后,任用刘瑾,国政废弛,劳民伤财。”正德曰:“刘瑾不过小心侍朕,并不干预国政。朕因慕苏州锦绣繁华,因欲一游。谁知盗贼如此猖獗。非皇叔救驾,寡人几乎不免于祸。”  张茂曰:“此非陛下要游,还是刘瑾奏请游幸的。”  按张茂疑是刘瑾沿途勒索地方官银,奏请云游。谁知却又通贼劫驾,这①纛(d ào ,音道)——古代军队里的大旗。  亦是捕风捉影之事。正德闻奏,暗想:“刘瑾本是好意要朕游耍,快乐朕,或实说,岂不累刘瑾,被张茂见怪?”即答曰:“此乃寡人自作其孽,并非干刘瑾之事。”张茂曰:“原来如此,这也罢了。只是何人保驾,却纵容盗贼如此横行?”正德曰:“保驾人是吏部天官刘文俊。”张茂曰:“这又奇了?刘文俊乃是文官,如何保驾?”正德曰:“朕思游幸内地,亦不争战,故令文官保驾。”张茂曰:“刘文俊为何不在御前?”正德思张茂初到,不知委曲,若说刘文俊通贼劫驾,反有许多言语。便曰:“刘文俊,朕前日差他到常州催船。”张茂曰:“这更差错,保驾官须当随御驾,如何远离?”  正德曰:“朕因出游日久,特令他催船伺候。”张茂又奏曰:“臣闻得刘瑾忠心侍主,乞请来一会。”正德曰:“朕亦差他出差在外。”张茂暗想:“我既回朝,终有日相会,须使他知我的利害。”便奏曰:“今响马已退,陛下可速往苏州游耍。”正德知张茂嘲他,答曰:“今幸响马既退,朕便要回京了,还游什么苏州?”张茂曰:“此处城池僻小,臣只有五千军士,恐贼退再来,乞陛下就此起程。”正德曰:“亦说得是。”遂传旨连夜起程。文武官员送出城外。正德降旨淳仁县文武官员加升一级,所有折毁民居,照式造还,就库内支给。文武官员谢恩,正德即向前途进。  且说柳望怀等,被英国公杀败逃走,一路从同州、常州、并苏州城外经过。各处乡村居民,遭其抢劫财物,掳掠女子。适逢章士成这一日与人做道场未回,家中女儿章绣锦,亦被掠去,后来自有表白。  单说那刘瑾,带兵来到常州,已知英国公救驾,心想:俟回京结果这老贼雪恨。常州官员俱知同州劫驾之事,又闻诏到,出城迎接刘瑾,进接官亭。  吃茶毕,对众官曰:“圣旨着刘吏部开读。”众官曰:“刘吏部现在水口督船俟候。”即引刘瑾起身,先令人报知刘文俊。原来刘文俊惟知响马劫驾,却不知李梦雄兄妹救驾,亦不意刘瑾来捉他。报得诏到、忙备香案。及刘瑾到,刘文俊脆下接旨。刘瑾双手高擎御箭,口传圣谕曰:“奉上谕,吏部天官刘文俊通贼劫驾,罪在谋反,特遣六官司礼监刘瑾,带令箭一支,行往常州擒捉刘文俊后,赴苏州捉拿家眷。不论男女,尽行锁扭,解京问罪。钦哉无言。”当下刘文俊魂飞天外,魄散九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刘宇瑞离家脱难李梦雄代岳辨冤  

却说刘文俊闻得诏谕,不觉魂飞魄散,跳起身来大叫曰:“冤哉!盗贼劫驾,我在此实不知情,怎说是我通来劫驾?”刘瑾曰:“此乃圣上自行访闻,怎说冤枉?况咱与尔本系族亲,当年要尔保结,尔便推为不相识,可见先生作事周详!若无有劫驾,难道圣上冤尔不成?”喝令军士把衣冠剥下,带上镣钮,刘文俊冷笑曰:“不妨事,少不得到圣驾面前,自有理论。”刘瑾闻言暗笑:好痴呆,若使尔见驾,便不算我的手段。即冷淡答曰:“俟见驾自然无事。”便对常州府曰:“烦贵州将刘吏部监禁,候咱到苏州擒捉家眷一并解京。”常州府领命,押往牢狱而去。那跟随刘吏部的家人,恐到苏州难免被拎,遂四散投奔去了。  刘瑾方进馆驿。地方官送礼送席。次日,刘瑾起身,数日间来到苏州,合城文武迎接。刘瑾曰:“圣旨要着刘吏部妻子开读。”地方官忙令人往刘府报信,一面引刘瑾进城。幸得刘宇瑞自押笼杠回家,近日方闻得同州劫驾,满门惊慌。这一日早间,刘宇瑞往外边朋友处探信。方才出门,忽报圣旨到。  夫人不知就里,忙令人排香案。不一刻,刘瑾同众官俱到。夫人脆下接旨。  刘瑾宣罢圣谕,夫人惊得手足无措。刘瑾便令绑缚起来。喝着军士打进内去。  逢人便捉。一门五十余口尽行拿下。单单不见刘宇瑞。刘瑾便问夫人曰:“令郎为何不在?”夫人曰:“小儿从前月出外游学去了。”刘瑾亦不再问,令苏州府押进牢狱,造下囚车伺候。再将家产没官,田产变卖入库。着知府移文各州府县,捉拿逃犯刘宇瑞。分发明白,刘瑾方进馆驿安歇。  时刘宇瑞正在朋友家中探访劫驾信息,忽见家人慌张入来。刘宇瑞疑惑,忙起身到傍边细问,家人密报曰:“圣差遣奸监刘瑾,先捉了老爷,又到我府中捉了夫人、小姐及满门囚禁,闻得又要捉拿公子。不若暂避城外表亲家中,看看如何?”刘宇瑞闻言,只得叫苦,忙令家人先牵马起身,自己辞别朋友,潜行出城上马。奔到表亲家里哭诉,表亲劝曰:“此事尚未知虚实,巨在此打听,纵使是真,朝中自有大臣保奏,谅必无事。”且令人入城打听。  且说刘瑾候至囚车完备,将刘文俊全家男女,上了囚车起行。一路地方官贿赂银两。来到常州,令取出刘文俊同上囚车。刘文俊见了女儿,伤心悲泣曰:“读书成名,指望封妻荫子,不料累及女儿出乖露丑。况汝弟外向,教我怎不伤心?”小姐曰:“但愿爹爹无事便好,女儿且置之度外。”刘文俊问明夫人,方知儿走逃了,暗暗怀喜。刘瑾钉了囚车,押解起行不表。  且说刘宇瑞探知,英国公救驾回京,家眷起身。便向表亲挪借银两,要进京打听满门消息。表亲曰:“尔父且被害,你若进京,倘刘瑾知道,岂不一网打尽?”刘宇瑞曰:“不妨,家父与英国公相得,我暗投他府中,求他一救,自可无事。即收拾包裹银两,扮作客商,穿上草鞋。又恐府县捉拿,竟向山僻小路而行。可怜单身步走,凄凄凉凉,一路望北京进发不表。  且说正德天子要回北京,有了英国公保驾,果然邪不近正,一路便无耽搁。早行晚歇,这一日,来到京城。百官备了龙辇,到十里长亭跪接曰:“臣等不能保护,致圣上同州受惊,罪该万死。”帝曰:“此乃寡人自取其祸,难得卿等守国,有功无罪。”众官谢恩。帝上辇进城,百官保驾,百姓争观。  英国公令人马屯扎内教场。  李梦雄与妹子议曰:“我等且租个寓所处安身,俟三日后奏请受封。”  李桂金曰:“幸吾哥哥讨有龙角为证,不然岂不前功俱废?”兄弟寻了寓所歇下。其时正德回京,令大殿发出金银彩缎犒赏保驾及救驾官兵。所有阵亡将士,尽行恩赏,录用后人。又令英国公仍掌理团营,总理军国重情。驾退回官,文武散朝。  李梦雄过了数日,带着龙衣对午门官说明委曲。午门官即上殿:“启奏万岁,今有壮士,自称山东风阳府人李梦雄,前在同州救驾,陛下曾封他为救驾武状元,又割龙衣着其进京,面圣受封。现有龙角在此,请旨定夺。”  内监取过袍角,呈上龙案。正德看毕曰:“乃寡人忘怀,果然李梦雄兄妹二人其功不小,速宣李梦雄进朝。”李梦雄三呼拜舞,俯伏奏曰:“李梦雄见驾,愿陛下万寿无疆。”正德传旨平身。李梦雄立起身来,正德仔细一看,果然膀阔腰细,犹如粉装的一般。不觉大喜曰:“卿兄妹前日救驾,功劳浩大。尔妹俟完亲时加封,今赐卿依应科考中武状元,游街三日。太仆寺照例备办执事桥马伺候。游街三日,然后受职。”李梦雄谢恩,当殿赐了金盔金甲,白马簪花,挂了红缎,庭前上马,出午门,人役旗帜随后,回至寓所。  李桂金接见,问知备细,喜曰:“这便不负我等血战辛苦。”  李梦雄方出游街,闹动满城男女争观。不料至第二日,刘瑾已到。这刘瑾在路上思量解刘文俊满门入城,恐被众大臣知觉保奏。故意延至日晚,方歇在西校场。次日早黎明,令送官军看守囚车,竟自进宫,午门官忙来迎接。  帝在内宫闻报,遂宣人问曰:“朕命卿擒捉叛贼刘文俊及家眷若何?”刘瑾奏曰:“奴婢奉旨,将刘文俊并男女共五十余口。惟伊子刘宇瑞在逃,已通行捉拿,谅不久就拿获。奴婢解入城来,群臣不知情,必来保奏。陛下若宽救,终为心腹大患。倘不赦,群臣势必苦求,有费龙心。因将各犯停在西曹,乞降一密旨,着值日刑部官,前往监斩。文武俱不知觉,且永绝后患,未知圣意若何?”正德大悦曰:“卿真能人,处置得当。又且两便,有何不从?”  便写了诏谕,付与刘瑾曰:“可交与值日刑部前去,午时三刻满门处斩。”  刘瑾接诏,来至内阁下问曰:“值日刑部官何在?”只见走出一位大臣,向前打拱曰:“下官值日,不知公公何事故?”原来此官乃刑部尚书名夏言,乃忠直大臣,后来丧于严嵩之手。当下刘瑾心知夏言乃刘文俊的忠良党,又想此乃圣旨,谅夏言亦不敢作敝。便曰:“奉旨着先生前往校场,监斩刘文俊全家男女。”即将诏谕递过。夏言大惊,问曰:“刘文俊乃先帝重臣,何事处斩全家?”刘瑾曰:“此乃朝廷圣旨,先生俱遵旨而行。”  夏言称“是”,忙带诏赶到法场,见无数囚车。夏言令尽行打开放出男女,上前见刘文俊曰:“大人何故问罪?”刘文俊曰:“正不知犯着何罪?”  便将昔年得罪刘瑾及擒捉家眷之事言明。“今又将我等弃在此处,未知何意?”夏言曰:“年兄还不知道,刘瑾将年兄放在此处,他却密奏朝廷,令下官前来监斩,午时三刻便要开刀。”言未毕,刘家婢仆,闻得午时便要开刀,一齐大哭起来。刘文俊闻言大惊曰:“老夫还望面君理论,今却有冤无伸。但未知年兄可能为弟伸冤否?”夏言曰:“今圣旨已出,弟焉能挽回?”  刘文俊曰:“死何足惜,只是枉我反名,实为可恨!”  早惊动了百姓,俱要看斩同州劫驾叛贼。是日恰是李梦雄第三日游街,闻得此信,暗想:劫驾贼人,并无活捉的人,却斩甚么劫驾贼?便令长班速去打听来。长班领命,不须臾间,回复曰:“小的打听的,实乃是吏部天官刘文俊老爷通贼劫驾,午时三刻,全家便要去斩。现在西曹候斩。”李梦雄一闻此言,惊得头上失了三魂,脚下走了七魄。叫声:“不好了,若非打听,岳父满门岂不断送?”随令“执事人役退去,我不游街。”只带一个长班跟往西校场,进了辕门,见满门男女,正在啼哭,忙赶到演武厅下,下马来见刘文俊曰:“伯父为何如此?”那刘文俊看见李梦雄这般打扮,必是为官,将得罪刘瑾及擒捉全家,密奏处斩说明。“贤侄如此盔甲,莫非得了官职么?”  李梦雄曰:“自从那次救驾,圣上念小侄有功,封武状元。及回京御赐游街,今乃第三日。方才闻风,特来询问。”正言间,早有官吏报与夏言曰:“今有救驾李状元来探刘吏部。”夏言便向刘文俊问曰:“李将军与年兄是何至交?”李梦雄忙拜见夏言。刘文俊说明了李梦雄兄妹交婚,着其保驾。“年兄请思之,若有通贼劫驾,怎肯使婿媳救驾?自相矛盾。”李梦雄对夏言曰:“望大人稍后时刻,待未将入奏,以救岳父满门。”夏言曰:“将军休缓,以速为妙。”刘文俊曰:“朝廷已信谗言,贤婿难奏无益。”李梦雄曰:“圣上若不开赦,小婿愿捐弃前功,为伯父赎罪。”  说罢忙上马加鞭奔到公谊,喝令人快取文房四宝前来。李桂金曰:“哥哥何不游街?匆匆回来。”李梦雄曰:“等我说明,他全家已死多时了。”  即坐下作起奏表。李桂金见了方知委曲,好不作急。只得等待李梦雄去奏禀信息。李梦雄作完表章,即忙上马,只带长班跟随而去。至午门外下马。午门官问曰:“李将军到此何干?”李梦雄曰:“因有急务,要进止禁门启请。”  午门官曰:“尔好不知痴呆,止禁门乃宫禁之地,文武大臣非宣召擅到止禁门,即当处斩。快快回去,有事来日奏闻。”李梦雄曰:“老先生不知此乃重事,须冒死进奏。”午门官曰:“既欲到禁止门当绑缚罪。”李梦雄便御盔甲,只穿衰衣,将表藏在怀中,令长班自行背绑,来到止禁门外,俯伏跪下。  里面太监问曰:“将军何事奏请?”李梦雄曰:“臣因刘文俊冤枉,特来奏救。望公公代奏。”时刘瑾亲在此阻住,恐大臣保奏刘文俊全家。今闻李梦雄此言,暗恨此贼前日坏吾大事,今又来保奏刘文俊。原该奏他私到止禁门处斩。但恐大臣知风保奏。连刘文俊亦斩不成。只得令小监传话曰:“刘文俊犯罪深重,尔乃未授职将官,焉得妄奏,尔可速退,兔陷擅到禁地之罪。”  李梦雄曰:“只求公公奏闻,小将虽万死无恨。”内监只是不奏。  李梦雄见午时将到,又不能进宫奏请。急得心如刀割油煎。谁知来了一位救星,乃是五城兵马司张忠见李梦雄如此光景,早报到英国公府银鸾殿,禀曰:“启上千岁,今有刘瑾擒捉刘文俊及满门男女五十余口,停在西校场。  他乃进宫密奏圣旨,着刑部尚书夏言监斩。午时便要开刀。又有救驾武状元李梦雄仗义,绑缚叩止禁门保奏。奈刘瑾阻住,不肯奏闻,请令定夺。”张茂着惊曰:“刘文俊犯着何罪?全家要斩?”张忠曰:“闻得刘文俊在同州通贼劫驾,故此要斩。”张茂曰:“刘文俊乃三朝大臣,怎有劫驾之理?或果有通贼,事情自该表露其罪,又何必密旨处斩?此系刘瑾谋害的是实。只是李梦雄虽有忠心,要救他的性命,如何能奏及朝廷?”张忠曰:“此事不如老千岁保救为妥。”英国公曰:“是了,且待今进奏往救一救。”  但未知能救出刘文俊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老元勋请驾救忠小游击受官访贼  

却说英国公闻张忠亲自往救之言,要去进朝廷,张忠曰:“老千岁须快些。倘午时三刻,刘文俊满门休矣。”英国公遂取过令箭,付与张忠曰:“尔可传我令箭,去见监斩官说,留下刘文俊,俟圣旨再到,方可开刀。”张忠应声诺,领令箭在手。方要下殿阶,英国公叫声且住,嘱曰:“尔可在校场看守刘文俊,倘无圣旨到,刘文俊有失,即斩尔首。”张忠领令上马,飞奔西校场而来。将英国公令箭谕监押官。夏言本意欲救刘文俊,但无法可救,今见英国公令箭到,心中暗喜:刘文俊有救了。  那英国公,见张忠已去,亦遂上马,来到午门,直至金鸾殿。执殿官上前迎接,英国公移绣墩坐在殿傍,令执殿官“速唤李梦雄前来,本藩要问话。”  执殿官领令,来到止禁门,对李梦雄曰:“是尔的造化,英国公在殿上,尔可恳求他,必代尔请驾临朝。”李梦雄闻言,喜从天降,站起身,来到英国公面前跪下曰:“刘吏部并无劫驾,请千岁请天子上殿,容未将保奏。”英国公曰:“尔且起来,尔怎知刘吏部定无此情,便敢保奏?”李梦雄曰:“千岁听禀。”遂把兄妹两下交婚,及代委保驾事情一一说明。又道:“刘吏部果要劫驾,怎肯委我兄妹保驾?只此便知无有劫驾之理。”  张茂闻言,方才明白,此必刘瑾谋害是真。便唤执殿官与本藩敲鼓,请驾临朝。执殿称“是。”领命,即令武士敲起景阳钟,擂动龙风鼓。钟鼓齐鸣,文武官员齐集。众大臣闻知要斩刘文俊全家,俱各着惊,早有看守金鸾殿的小监报知刘瑾曰:“今有英国公张茂请驾临朝。”刘瑾暗恨:这两个匹夫,同恶相济,今已隐瞒不过了,只得来至偏殿。  正德问曰:“何人敲动钟鼓?”刘瑾奏曰:“只因救驾武状元李梦雄擅到止禁门,妄保刘文俊。奴婢念他有救驾之功,不行奏请治罪。不料英国公不察是非,竟敲动钟鼓,故此闹动,乞陛下当以国法治之。”正德心中不悦,想张茂虽是先帝大臣,亦不该如此妄动,即到宫殿坐下,群臣朝见毕。分列两傍,帝带怒容宣张茂上前问曰:“卿有何急事,请朕临朝。”张茂奏曰:“臣因李梦雄有事启奏,不能面君,臣故为其请驾登殿。”帝因张茂乃栋梁大臣,不便发作,即厉声高叫曰:“李梦雄乃未授职武将,何事擅到止禁门,以致张茂请朕临朝。”李梦雄叩头曰:“臣罪该万死,但今事出有因,只因吏部尚书刘文俊含冤负屈,臣故冒死代其伸冤。”帝曰:“人心难测,尔怎知刘文俊,决无通贼劫驾?”李梦雄奏曰:“陛下容臣分诉。”即细把兄妹两下交婚事情奏明。“陛下呵,刘文俊若果通贼,劫驾,怎肯令臣兄妹保驾。  且是夜劫驾之贼人,皆是山东音语,并非北京及江南腔口。况刘文俊亦是先帝之臣,怎敢做这迷天大罪?臣有表章,请龙目亲视。”  太监取表铺上龙案,正德观罢沉吟不语,张茂奏曰:“臣想所有老臣,乃先帝知其忠诚,故拔以遗陛下,以辅社稷。今言刘文俊通贼,毫无见证,且罪及满门,陛下勿乃厌烦先世尽臣乎?”正德曰:“不必争辨,自有见证。”  回顾内监,令进宫取那枝响箭来。内监领旨,不一刻,内监取响箭上殿。正德令张茂观看曰:“只此便是见证?”张茂见箭干上刻着刘文俊官衔姓名,便问曰:“怎么此箭是见证?”正德曰:“那夜朕逃走,闻得响箭响,众贼人即随箭赶来。及天气初明,下山于地上,拾得此箭,始知此贼串通劫驾。”  张茂问曰:“未知此箭是他人拾得,抑是陛下自拾得。”正德暗想:老人家言语厌烦,那时仓皇之际,那里去讨响箭诬害?朕若说是刘瑾拾的,反多言语。答曰:“就是朕亲拾的。”张茂终是武将,无有心机。暗想若他人拾取,或有加害之弊,既是朝廷自拾,岂有歹人捏造,陷害大臣之理?况富贵人人所欲,或者通贼亦未可知。正德见张茂无言可答,即曰:“朕念卿重臣,凡事岂可不察虚实,便敲钟鼓,请朕临朝,岂不有违国法?”张茂闻言辨曰:“刘文俊通贼就是真,亦该明旨审问后,方正罪,使文武咸明罪恶。刘文俊死亦无恨。今陛下乃私捉密斩,群臣不知所为,自然见疑。”正德曰:“朕所欲密斩,不与众臣知道者,恐众臣强求开赦。朕若不作情,违了众臣情面,如著徇情,叛臣反得漏网。此朕省事之计。”张茂曰:“陛下差矣!轻事小过,犹可保奏,谋反大逆,谁敢多言?刘文俊果有罪,陛下明正之,群臣焉敢妄奏?”李梦雄奏曰:“陛下明见万里,岂有通贼,响箭反刻自己姓名,自供其罪?此系是奸臣图害。陛下还须明察,休使有屈老臣。”张茂亦奏曰:“谋反大事,亦难能一箭定罪。依臣愚见,不如暂赦刘文俊,俟异日获贼对质。若果是真,那时斩首未迟。”正德曰:“此奏颇为有理。”传旨令将刘文俊全家人口,打禁天牢,候获贼质证定夺。其奴婢尽行赦放。  惟有刘瑾暗恨李梦雄,想了一计,不如保荐他往山东缉盗,谅他难以抵抗。我便好生事结果了他性命,主意已定,使奏曰:“奴婢想前日李梦雄曾与贼人大战,方才说是山东响马,不如封他到山东做官,兼拿盗贼到京治罪,岂不两便?”李梦雄闻言大喜,忙奏曰:“臣愿前往。”正德即问刘瑾曰:“封他何职?”刘瑾心恐帝封他高官,倘攻破三界山,反为不美。随奏曰:“李梦雄救驾有功,可封为山东登州府游击之职。”这正德乃逍遥天子,那里计及游击之职,乃是卑微之官。即降旨封李梦雄为登州镇游击,用心捉拿劫驾强盗。李梦雄叩头谢恩。那张茂见刘瑾只奏封李梦雄为游击,心中暗恨,又料李梦雄必不领旨,朝廷定再加封。谁知李梦雄反急谢恩。思欲代奏加封,又怕朝廷怪其多事。顷刻间丈武散朝,驾退后官。  李梦雄即到英国公府叩谢。英国公即传进银鸾殿。李梦雄下拜曰:“方才若非老千岁鼎力,家岳一门,已做刀头之鬼。”张茂曰:“将军请起,令岳忠心为国,本藩理当保奏,非为一己私情。但朝廷适才实欲封尔显职,因被刘瑾所瞒。将军若不领旨,本藩再为启奏天子,必封尔为提镇。不料将军竟所然谢恩。本藩欲为尔启奏,奈先已触恼圣衷,故不便奏。但不知尔救驾之功,怕无有个游击可做么?乃急急谢恩何故?”李梦雄曰:“未将非不知老千岁大德,但思劫驾大盗,必隐匿深山,若为提督,行动必须奏表。贼人知风,反加提防。今为游击,若知贼人风声,立时可往擒捉,更为便捷。”  英国公曰:“将军若小心营务,捉拿盗贼。吾即奏封尔显爵,切勿以卑微懒惰,有误军事。”李梦雄曰:“多蒙老千岁明训,敢不拜聆!只是家岳一家亲属,还望怜其无罪,垂顾一二。”英国公曰:一这却容易。”随写了一张谕帖,着家将同李梦雄到天牢去见狱官。且说:“刘吏部乃无辜受屈,候获贼对质,便可释放,就是一员正直忠臣,着狱官小心照顾,不许拘束。”  李梦雄拜谢,同家将上马,直来至天牢门下马。拜见了狱官,呈上谕帖,说明来意。狱官对家将曰:“烦禀上千岁,说下官领命。”家将辞别回去,狱官随引李梦雄进牢。原来狱官知刘文俊乃是忠良大臣,又有英国公保获,虽在天牢,并无刑俱拘束。只是青衣小帽,另住一间小房。刘文俊见李梦雄前来,忙问曰:“多承贤婿保奏,未知圣意若何?”李梦雄拜见,同狱官坐下,便将英国公保奏,自己封官拿贼,及英国公谕帖,托狱官照顾之事说过。  又言:“岳父暂住天牢,小婿或到山东,缉获劫驾贼人进京,岳父便可无事。”  刘文俊曰:“难得英国公美意,贤婿费心,老夫异日图报。”李梦雄曰:“至亲骨肉,何云客套!”刘文俊曰:“贤婿到山东,须要小心。”李梦雄曰:“小婿晓的。”随拜别刘文俊、狱官,回寓所来,对李桂金说明。李桂金方才就心安。自此兄妹商议后日起程。  再说英国公因念李梦雄少年英雄,令家人代他到兵部,讨了文凭部照,交付李梦雄,因要缉访盗贼,不带随从,只嘱李桂金依旧男装。李梦雄先到天牢拜辞刘文俊,复到英国公府来辞英国公曰:“未将此去,要沿路密访劫驾响马。恐上任迟延,求千岁遮盖。”张茂曰:“天下武将、兵权,在吾掌握,就有延缓无妨。”李梦雄即回寓所。至后日兄妹装束上马出京。路上李梦雄对妹子曰:“贤妹,尔前日在同州,改名李锦云,贼人已知尔是女流。  今不如诈称刘宇瑞,尔我郎舅相呼,方无破绽。”李桂金曰:“然。”从此即称为刘宇瑞。一路望山东山僻前来。暗访响马踪迹。按下慢表。  且说苏州城外章士成,自前日在人家作事,闻得贼人在同州劫驾败走窜常州、苏州,沿路掳抢民家女子,章士成大惊。收拾回家来,见门户大开,家器物件俱空。女儿不知何处去了?慌慌张张询问邻里,方知那夜被响马掳去。啼哭了一夜。至次日,心想女儿节烈,决不从贼,势必难保,遂打听知去劫驾贼人,尽是山东响马。心想不如将空家尽卖,往山东找寻女儿,必须同在一处。主意定了,遂将家产并道士笼箱变卖,共得银壹百两,收拾包裹,穿了草鞋,竞向山东暗访女儿消息。受尽苦楚,非止一天。这一日来到登州、青州交界地方,路绝行人。至日午,行到一座凉亭,意欲暂坐凉亭歇息,忽见亭上先有一少年书生,坐在亭干上,包裹放在身边。章士成即上前作礼曰:“老汉远路辛苦,借坐一刻。”那少年亦起身答礼曰:“小生亦是走路过此,不妨同坐。”章士成就解下包裹,对面坐下曰:“听足下声音,好似苏州人。”  那少年曰:“小生正是苏州人,老丈声音莫非是乡亲么?”章士成曰:“正是。”少年曰:“老丈居住是在城内?在乡村?高姓尊名若何?”章士成曰:“不满足下说,老汉乃苏州城外居住,姓章名士成,做个道土。只因先人传下此生活,老汉也习此业,非比江湖术士,籍口骗人,敝处人人见老汉诚实,称为章阿伯。”少年曰:“观章阿伯实乃老诚朴实人,名不虚传,但未知何故到此?”章士成垂泪,便把女儿被贼掳去,要来寻访消息之事说明。且问足下姓甚名谁?苏州何处居住?”少年曰:“今日便是他乡遇故知。”就说出:“阿伯是诚实人,必无泄漏相害之理。”章士成讶曰:“足下怎说这话?  就有毛病对老汉说,实无妨碍。”  未知少年说甚么名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士成知机宿占祠桂金急病投匪店  

话说那少年对章士成曰:“小生姓刘名宇瑞,父乃吏部天官刘文俊便是。”  章士成吃了大惊曰:“原来是狮子街刘公子,失敬了。”刘宇瑞曰:“岂敢。”  章土成曰:“请问公子为何单身到此?又似远行之状?”刘宇瑞叹曰:“都为着公子之称,故受此颠沛之苦。”就把伊父亲被刘瑾图害,满门解京,未知生死,要进京打听消息细细言明。章士成叹曰:“如此,公子与我俱是全家流离可怜。”刘宇瑞曰:“阿伯只一令媛失散,怎说全家?”章土成曰:“公子差矣,公子人口多,老汉人丁少,也是全家。只是要进京,到此却不晓得走错了路径么?”刘宇瑞曰:“我前要进京,因闻得全家被害,幸亏救驾武状元李梦雄保奏,暂禁天牢。今李梦雄到山东登州镇为游击,故欲往登州,见李梦雄探知信息。”章士成骇问曰:“李梦雄莫不是山东风阳府一等侯李勃之孙么?”刘宇瑞曰:“正是,阿伯怎知其详?”章士成曰:“李梦雄几时做官?”刘宇瑞曰:“闻知是同州救驾有功御封的。”  章士成闻言,暗想目力高强,李梦雄骤然加封。女儿若在,岂不是一叫立二夫人?我便是外太翁了。垂泪曰:“原来李梦雄亦做官了,可惜!可惜:”  刘宇瑞不悦曰:“章阿伯闻得家姐夫封官,为何反下泪说可惜的话?却是奇怪。”章士成闻言,越加着急曰:“俗云无女,莫贪佳婿,李梦雄乃是老夫的小婿。公子却见我失脱了女儿,晦气易欺,连无缘的女婿竟要夺去为妹夫,实是我的女婿。”刘宇瑞曰:“偏是我的姐夫。”章士成曰:“当真我的女婿。”二人只管争辨,刘宇瑞回心一想,摇手曰:“章阿伯休要讨的便宜,我说的是姐夫,你说的是女婿,宛然尔与我竟是父子之分了?请问阿伯,几时与李梦雄结亲的。”章士成就把某月日李梦雄兄弟初到苏州,与他结亲之事说明,刘宇瑞闻言温色暗想:他结亲在先,不料李梦雄作事如此糊涂,岂不误了姐姐终身大事!  章士成见刘宇瑞沉吟,便问曰:“公子却怎样也与李梦雄结婚哩?”刘宇瑞曰:“不意李梦雄作事颠倒,据尔所说,尔的婚事在前,我的姻事在后。”  将李梦雄入城招亲说了一遍,又因见章士成认李桂金是李梦雄兄弟,便未说李佳金改装之事。章上成喜曰:“公子不必迟疑,依此看来,两下无差,竟是尔的姐夫,亦是我的女婿了。”刘宇瑞曰:“岂有此理?古人一马不挂两鞍,李梦雄虽如此糊涂,少不得后日另有一番言论。”章士成曰:“实不相瞒,我因见李梦雄心下嫌我们门户低微,故将小女愿送他为侧室,令妹乃是正室,岂不两下无差?”  刘宇瑞方才欢喜曰:“原来如此,老丈与我亲上加亲,实乃有缘,故能相会。但小生从来未曾单身出路,还求阿伯同行。寻见李梦雄后,寻令嫒若何?”章士成曰:“公于出外不惯,况歹店甚多,单行实为不稳。老汉愿同往,见了李梦雄,然后再觅小女,以尽我的情分。”刘宇瑞称谢。二人起身同行,至晚寻店安歇。次日二人出门上路,好不情意相投。章士成对刘宇瑞曰:“前日初相遇尔,你我俱未深交。今既同行,尔我各一包裹,何不将我的小包袱,收拾在公子的包里,路上又好替公子背着。”刘宇瑞曰:“极是,只是怎好劳动阿伯。”章士成曰:“不然两下替负何妨?”遂收拾做一个包裹,两人在路上替负。  又行了一日,至次日行至广野之处,路绝行人。时日将斜西,忽远远林间露出酒旗飞扬,一座大客店,店前排的谅是食物,站着五六个高大邦伙。  刘宇瑞大喜曰:“好了,前面有客店可歇了。”章士成也不应答,扯刘宇瑞竟向傍边丛林中便走。刘宇瑞不知为何?走了几步才止住。刘宇瑞问曰:“方才阿伯为何如此着急?”章士成埋怨曰:“公子不知利害么?尔想开客店的人无非将本觅利。这样冷落地方,怎容得许多帮伙度日?明是麻汗药店。若客人进门,药倒了,将财物衣服剥去,捆了手足,人肥的切作油煎,人瘦的操作馅,做馒头料用的。难道你要进去,与他作料肉的?方才不是走的快,他见我是老人,尔是后生,必强拿谋害。”刘宇瑞方省悟曰:“多蒙指点。”  正言间,见林下有一座祠庙,章士成曰:“今晚就在此祠中歇罢。”及到祠前,见祠字倾斜,丹青零落,香火断绝,词门亦无匾额。二人进庙内,壁上写着“土地祠”三字。刘宇瑞来到座前,见座边透入明亮,探头一看,原是傍边僧室倒坏,连小门也被人取去,惟有墙。刘宇瑞向神前祝曰:“弟子刘宇瑞,因一门遭奸监陷害,死生未卜,伏乞尊神庇佑。得全家无事,自当重造祠宇,再整金身,”拜罢,就在拜石上解开包裹,取出于粮。二人饱食毕。章士成曰:“公子就在拜石上睡吨,方无湿气。”刘宇瑞曰:“阿伯却在那里去睡?”章士成曰:“我自有处安歇。”遂将供桌上的香炉取起,放在祠内角上。刘宇瑞笑曰:“阿伯尔是吃神道饭,怎好把神炉放在地上,不怕神明见怪么?”章士成曰:“不妨,若是尔们便不可如此,老汉与神道相熟。从不见怪。”便出祠外取些乱草,向桌上拭净后,得两块砖头作枕,就在桌上睡下。刘宇瑞把包裹作枕,竟在拜石睡下。各人心中有事,又兼金风布冷,玉露横秋,山谷之中,凉风透体,半眠半醒。且慢表着。  且说那座客店,果然是歹店。因章士成有个同胞姐姐,人称为章大娘,嫁在苏州城内李家,丈夫早亡,只生一子,名叫李胜康。自十一二岁时,每到人家游耍,不拘财物,即窃取回家。章大娘非但不教训,却再教其小心,休被人看见,心中暗喜。每见人家孩子只贪戏耍,咱今家门有幸,偏上得此子。幼时沿这等做家,若其长成,岂不更晓做家的?对李胜康见伊母称赞,越发认真,一进人家,只图窃取东西。屡屡被人捉着,及告诉章大娘,反说儿子年幼无知。邻佑之情,何必苦诉?邻佑不认,却来诉章士成。士成即往家打驾李胜康,章大娘恐打破了胆,后来手足不伶俐,遂阻挡不许责打,章士成发愤曰:“幼年不督责,欲纵他为贼乎?”章大娘怒骂曰:“尔好督责,为此绝嗣。”章士成亦怒曰:“若是这等儿子,倒不如绝嗣更妙。”章大娘曰:“从今以后,你休认我为姐:”章士成发愤曰:“尔亦休认我为弟。”  从此姐弟绝交。后来李胜康长成,果然不务生业,专与匪类往来,习得鼠窃狗偷度日。后因苏州米贵,母子遂流落山东。招了几个好友,开张这座客店。  李胜康因见老母伙家,故称为铺家,令章大娘掌柜。客人见其有家眷,即来安歇。酒饭里用些麻汗药,麻倒作肉包用。不知断送了多少性命?近来又新合了一个伙名唤阿酷,乃是醉死望生之徒。所有麻倒客商,尽是阿酷开剥。  其人生得肚大头尖,面肥睛小。这李胜康年经二旬,虽不是豪杰,却亦粗知武艺,生得身长九尺,甚是肥大。面肉横生,犹如活蝎。  不料是晚,章士成刘宇瑞闪开过后,适有李梦雄兄妹前来。亦是该得有事。这日恰值李桂金感冒风寒,在马上头弦眼昏,身热口渴。对李梦雄曰:“妹子遍身骨节疼痛难忍,怎得少眠一番方好。”李梦雄曰:“且忍耐,赶到面前,倘有人家借宿未迟。”兄妹赶至金乌西坠,方到这客店。只见布旗扬处,露出一个大大的“酒”字,李桂金喜曰:“前面有店,可就安歇罢?”  李梦雄曰:“贤妹出外亦久了,还这等不识时务。此间地面荒凉,路少行入,这客店如何度日子?必是靠着僻处,夜里谋人性命。尔要去安歇,莫不要送残生么?”李桂金曰:“前日响马劫驾,人马许多,我们亦曾杀过,何惧这几个毛贼?”李梦雄曰:“尔焉说这太平话?同州救驾,刀枪相见,此乃明枪容易闪。今欲歇店,宿食俱在店中,如何提防得周札?正乃暗箭实难防。”  李桂金曰:“妹了实是痛楚,将就歇宿罢。”李梦雄曰:“即如此,我今夜拼着一宵不睡就是了。”兄妹勒马前来。  这李胜康等了半日,并无半个客商,忽闻鸾铃声响,忙出店拦住马头曰:“天色已晚,客官可就此安歇?”李梦雄曰:“正是,只因我们兄弟感冒风寒,可拨一间洁净房屋,与我们安歇。”二人下马,李胜康便叫阿酷,把客官的马带到后养料。阿酷上前牵马,李梦雄见其伙俱非良善,阿酷更加凶恶。  情知歇不着店,奈妹了身体困苦,无奈安歇。随吩咐曰:“我们出路人,全凭马脚力,须要小心上料。”章大娘起身,迎接曰:“这个知道,不必叮咛。”  即引李梦雄兄妹要进房去。李胜康见包裹似觉沉重,即蹑足上前,伸手向包裹一捏。李梦雄拔出剑回身砍来,李胜康闪过一边,曰:“客官怎如此凶恶?”  李梦雄曰:“尔偷摸我的包袱,存心不善,便砍死尔何妨?”李胜康假笑曰:“客官认错了,我们这里歹人极多,夜间恐有疏失,好意要替尔收拾包裹,免致有失。”李梦雄冷笑曰:“不必费心,我们既敢来此,亦不怕歹人。他若有本事来取我包裹,便是他性命不要了。”李胜康曰:“如此是小人多言。”  李梦雄亦不答应,入房去了。  李胜康密对章大娘曰:“看来有些财物。”章大娘曰:“如此极好。快去问他要吃酒饭,便将那些药,结果了他。”胜康点头入房,来见李梦雄曰:“小人家有老陈酒,有熟肉包,待小人取来伏侍相公,如何?”李梦雄曰:“我们滴酒不饮,包亦不用。”李胜康曰:“酒包既不要,饭总要的,待小人送来。”李梦雄曰:“饭亦不要。”李胜康曰:“莫非要用好麦饼么?”  李梦雄曰:“麦饼亦不要吃。”李胜康笑曰:“各不要吃,却要吃甚么好东西?难道今晚废一餐么?”李梦雄曰:“我们包裹里带有干粮,只给尔房税并马料钱。”李胜康曰:“等我弄些热水,与相公应用么?”李梦雄曰:“热水亦不用,清水烦取些来。”李桂金曰:“兄弟身体不爽快,难得店主人要备热水,哥哥怎么要清水?”李梦雄曰:“尔岂不晓事理?目今路上专用麻汗药水害人,断送多少英雄性命?尔是要吃麻汗药?”李胜康见说出麻汗药的话,便作笑曰:“客官说混话了,清平世界,谁敢用麻汗药水害人?”李梦雄曰:“他人不比你的厚道。”  李胜康出对母亲曰:“看此人不出,到是个英雄,况这等高大,必定有本领高强我。”便把偏偏要吃干粮清水的话言明。章大娘曰:“好不晦气。  等了一日,却撞着这个钝货。”李胜康曰:“少停,再作商量。”即取两碗清水送入房来,李梦雄因店家在面前,不便开包裹,伸手抽出干粮。兄妹吃毕,李桂金即睡下。须臾间,客店关闭,店家照上灯火,叫声客官们安寝,即出去了。李梦雄关上房门坐下。  未知李胜康如何下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追马匹兄妹中计焚店房母子负逃  

却说李梦雄关门坐下,李胜康出与众人饱食毕,打发阿酷先睡,众人在后等到初更。李胜康对人曰:“侍我前去窥探,再作打算。”遂悄悄来到房门缝一看,只见李梦雄仍坐在床沿上。时李梦雄方才想着因店主在前,不便开下包裹,物件散乱,合当收拾一番。遂将包裹放开桌上,把金银收拾好了,放在床上,宝剑放在床头,就在床里背壁坐着。半睡半醒。不料李胜康在房外窥着金银,好不动心。回见众人曰:“包裹里多是金银,怎样取来受用?”  众人曰:“少停,踏进房去,杀了就是。”章大娘曰:“不可,他两个身材魁梧,那年长的如此乖张,必是豪杰。倘弄他不倒,反为不美。他日间说包裹不曾失脱,尔们何不候他睡熟,撬开房墙,把包裹偷来?明日塞他的口,使他不敢说大话。”众人应声:“说得有理。”挨至二更后,轻轻出了后门。  是夜天昏地黑,星月无光,至后墙闻得房内鼻息之声。即下手挖孔。  李梦雄靠在壁墙提防,他忽听见后面卿卿挖墙之声,心中发愤,把宝剑制出鞘来,向案上一拍,喝声:“狗男女,休得妄想,俺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胜康等吃了一惊,慌忙到林间去了。李桂金惊醒问曰:“哥哥为何大惊小怪?”李梦雄便将挖孔说明。“尔可安睡,我在此拼作一命,今守看他一夜怎样?”李桂金称“是”。仍然睡去。  李胜康在林中停了一会方回来。从后门入,见章大娘问曰:“方才何故发喊?”李胜康摇首:“是好利害的匹夫,坐着那里提防,一动手便知觉。  我们可就罢了。”章大娘怒曰:“不中用的低货,亏尔说出这失志的话。从来在死城里是有在此的人,岂有放出的鬼。”李胜康曰:“实是无计可施。”  章大娘曰:“待我想一计来。”低头一想曰:“有了,俗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尔等先将两匹马牵去拴藏在林中。众人故意喊贼追赶。执些火把,路上走走。小儿方去骗那年长同去追赶,这少年的我自将他麻倒。那厮便失了帮手,不怕他怎样了?”众人大喜曰:“有智妇人胜过男子,大娘妙计。”  依此行事。众人从后面,假扭开后门,约定先带马匹,藏在林中,随后各执火把喊赶。李胜康方奔到李梦雄房前,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客官的马被匪伙盗走去了。”李梦雄闻言,吃了一惊。想无马怎好缉贼?忙唤醒妹子。  开房门曰:“马匹怎失盗?”李胜康曰:“我们睡梦间,听得喧哗,开门一看方知被盗,牵去不远,众帮伙却才赶去,但恐寡不敌众,难以夺回。客官可助一臂之力,同小人往追,夺回马匹要紧。”此时李桂金已醒了,忙对李梦雄曰:“哥快去夺口马匹。”章大娘催促曰:“趁盗贼逃走未远,快去追赶。尔这少年客官,自有老身相伴。”李梦雄密嘱曰:“尔须要守着包裹,切不可再睡去。”李桂金曰:“晓得,哥哥放心追赶。”李梦雄带剑,李胜康就执火把引路。遥见远远有火光,喊声连天,李胜康曰:“就在前面未远,尚可追着。”二人即向前急赶。按下慢表。  且说章大娘对李桂金曰:“近因那盗贼孔棘,生意稀少,又且多用帮伙,实望太平时营生之计,今此马未知可能追回否?”李桂金因是女伴不疑。即问曰:“家姐夫此去尚赶得着,必然夺回。”章大娘曰:“既便赶着,亦恐贼人众多,难以夺回。”李桂金笑曰:“贼人便是有数千人,也非家姐夫之敌手,何愁马匹不回?”章大娘问曰:“客官姓甚名谁,令姐夫却是何人?  这等利害?”李桂金曰:“小名宇瑞便是。若论家姐夫,真是名闻天下,乃是同州救驾武状元李梦雄。尔道他惧怕几个毛贼么?”  章大娘因闻此言,暗暗叫苦。不若先把刘字瑞麻倒,使他少一个帮手。  主意定了,便曰:“原来是救驾的英雄,这马定夺得回,可喜!可喜!只是老身看尔身体不安,等老身烹的茶汤与相公吃的若何?”李桂金曰:“如此感足盛情。”章大娘即忙生起炭火,煎了一碗美茶,暗下了蒙汗药,送与李桂金曰:“如此足使服下发汗便愈。”李桂金接过便吃这蒙汗药。热吃发作更紧,不一刻只见天旋地转。章大娘在傍指着曰:“倒了,倒了。”李桂金蓦然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章大娘忙去唤醒阿酷。原来阿酷酒性不好,唤醒来便要大惊小怪,众人故不去惊动他。当下阿酷醒来问曰:“何事?”章大娘曰:“原来那年长的,乃是李梦雄,年轻的乃是刘宇瑞。那李梦雄被众人骗去赶马,这刘宇瑞被我麻倒了。”阿酷闻言,即去便袋里取出一柄厚刃薄口短柄解腕刀来曰:“待我先剥了再睡。”章大娘将刀夺过曰:“且慢动手,恐李梦雄不死回来,讨人不得干休。今且将刘宇瑞暂藏在土地祠内。待众人回来,再作处置。”阿酷曰:“待我来负他。”二人入房,章大娘相帮,把李桂金扶起。幸喜阿酷宿醉不醒,不晓男女,即背在背上。章大娘执火将门带上,竟向土地祠而来。  一路上,阿酷狂叫曰:“若到上地祠,刘宇瑞这畜生等我结果罢。”谁知刘宇瑞在祠中拜石上睡着,却因天气清凉,兼没有祠门,秋风直吹,遂睡不甜熟。忽闻喊声,忙翻身个起,遥见火光前来,又听得一声“进土地祠里,要结果刘宇瑞性命。”惊得魂飞海外三千里,魄散巫峰十二尖。暗想我未结怨于人,怎知我在此,前来谋害?急有了包裹,从神座边小门逃出。不管昏黑伏身,把两手按在地上扒起。只道章士成谅必走脱了,不知章士成正在熟睡,那晓其故?及闻狂叫,惊醒,又听不甚明白。观看火光渐近,心想必是歹人,这时若走出必丧了命,更不识庙边有路无路?慌慌忙忙起身来。早已神魂飘荡,也不顾了刘宇瑞,竟蹲在神座下,缩做一团的发抖。顷刻间阿酷已到,把李桂金卸下,放在祠内即出,向章大娘细论。  章大娘想道,不若骗着阿酷,我先回去,把包裹里的金银收藏些。倘众伙齐到,再与均分,岂不是好?主意定了,便对阿酷曰:“我先回去,看众人若何?尔去将那个安置得好,勿使露现,随即回来,不要走错路径。”阿酷曰:“大娘只管先去,我自认得路径回来。”章大娘执着火把去了。阿酷再将李桂金,推在祠角出来。谁知因天色黑暗,路径不熟,又兼带些酒气。  竟狂歌乱叫,不辨高低,竟从别路而去。那时章大娘回家,打开包袱,收拾好些金银。见文凭部照上面却有印信,不晓是甚么东西,且留下与儿子看。  遂立在门首俟候,不表。  单说李胜康故意引李梦雄从盘陀山径远转,李梦雄怎知是计?只顾随他追赶,越赶越远,追了一番。李胜康暗想:家中那个少年必麻倒了,我何不回家去?遂故意大叫一声:吾命休矣,跌倒在地,手中火把掷在一边。李梦雄急近前问曰:“何事如此喝喊?”李胜康曰:“我一时赶急,不辨高低,跌折了左腿,实在痛楚。”李梦雄曰:“尔跌折左腿,教我怎得夺回马。”  李胜康曰:“我的性命未知如何?怎能顾得客官的马匹?客官趁火把尚在,可自往追赶,小人在此候伙家回来,负我回去。”李梦雄听说的是,遂走拾起火把一看,虽然火不甚明,幸喜火星还多。遂一路将火把摇动,冒着火星而去。  李胜康见了暗笑曰:“凭你奸死鬼,亦须吃下洗脚水。我今且回家去罢。”  随赶到家问曰:“那少年的怎样?”章大娘曰:“少年的我已麻倒、未知尔同年长的赶马若何?”李胜康大笑,便将诈跌回来之事言明:“那厮自去赶了。”章大娘曰:“我等晦气,今番遇着对头,只怕横祸不少。尔道那年长的是谁?乃是同州救驾武状元李梦雄。年少的是伊妻弟刘宇瑞,他或回来,怎肯干休?”李胜康大惊曰:“母亲怎知其详?”章大娘曰:“刘宇瑞对我说过。”李胜康沉吟曰:“这话难以准信,我想李梦雄功劳浩大,必在朝跟驾,如何独行到此?必诈冒名色的。”章大娘曰:“还有一物件,方才我瞒了阿酷,先回解开包裹中,寻出一书却有印信,不知何物?尔可看来。”李胜康接过文凭一看,满声水汗,大叫曰:“今番我们死也,果然是李梦雄,要往登州做游击部照。我今将他妻舅害死,他必来讨人,岂不把我们杀绝?  这遭事真是浩大了。”章大娘曰:“不要慌。我闻说是李梦雄,情知难惹,故将刘宇瑞弃在土地祠内,还未杀害。”李胜康曰:“虽留卜刘宇瑞,亦不能干净,总是晦气。”拿大娘蓦然计上心生曰:“我们既触犯李梦雄,料此间安身不得。何不趁众伙未回,连他们积的财物收拾,母子逃往他方。改姓换名,另立门户。岂不是好?”李胜康曰:“母亲果好打算,事不宜迟,速速打点。”  母子随将伙同的箱笼尽行打开,所有银物细软收拾一个包裹,负在背上曰:“不如把此店放火烧了,灭其踪迹。”就取火将屋宇上四处点着,乘着秋风大起,灿灿爆爆,烈焰腾空。李胜康走到林间,把先前拴下,两匹马解开,一与章大娘骑坐,一自己坐的,心内怕撞着李梦雄赶回来,又恐众伙见火起回转迫着,竟忘了刘宇瑞生死,仓仓皇皇母子勒马逃走。  未知李梦雄有无赶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土成祠里救桂金梦雄途中逢宇瑞  

且说李梦雄赴了一番,那火把上火星尽灭,并前面的火光亦没有了。心中转想叫声曰:“我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他使帮伙先将马牵走,却来诱我迫赶,妹子在店中必然被害,今当回店救妹子要紧。”忙回头走了几步,真是天色已晚,难分路径,又转心一想曰:“方才那厮必在诈称跌折左腿,定伏在暗处。我若前往,岂不被他刺杀,不如候至天明,前去为妥。”即立在林下,半晌秋风疯疯,忽有咿咿哑哑唱曲儿前来。李梦雄始不认为何人,及细察声音,乃是阿酷。心想必是众人着他先来探访杀我,不知我在这里,故此大惊小怪,等我先结果他的性命。不一会阿酷已到林前。不提防李梦雄从暗里一剑,尽力刺去,正中着肚尾,呵唷一声,跌倒在地下,早已一命归阴了。李梦雄再立片刻,忽见客店那边火光大起,叫曰:“不好!不好!客店发火,妹子性命岂不断送?”又想一会曰:“妹子何等英勇,断不该有失。  谅能逃脱,且待天明前去找寻罢。”暂且按下慢表。  单说那庙中,章士成伏在神座下停了许久,外面并无动静。心想:不知刘宇瑞性命若何,就轻轻跳在地下,摸到拜石上叫声:“为何连尸身亦拖去了?”暗里又遍摸别处。摸到祠角被李桂金的身体拌倒了,扒起身伸手再摸曰:“苦了!怎无首级了?”原来李桂金偏卧。章士成心忙,摸着尾股,只道是肩膀,故疑无首级,及摸到前面却是平削。又叫苦曰:“怎么连鸡巴也割去?”又想道:“若割去鸡巴,必死多时了,怎又身体还热哩!”再摸到口鼻,觉得呼吸。又想道:“这到是活的,如果是活,为何仆卧不动?莫是昏晕的?周围寻遍,并无包裹,谅被贼人取去了。但既如此,须叫他逃走。  遂尽力把李桂金负在背上,出了祠门,望大路不管昏黑乱踏,高高下下而去。  先时那诈赶马的众贼,挨至四更,回见店房发火烧毁,料李胜康母子此时已是逃走,无处可寻,只得同伙逃去。  至黎明,李梦雄回来,见店房烧尽,烟焰未熄,垂下泪曰:“我李梦雄同州救驾,名闻天下,今到此处,连妹子坐骑包裹文凭尽皆失脱,如何是好?”  又转思:“妹子英勇,性命未必就丧了。看上并无烧死的骨灰,定是逃脱无疑。只是我做官,失了部照,死罪难免。我想英国公前日待我厚情,今不如回京,恳求英国公,再作商议。”即收了眼泪,向大路进发不表。  且说章士成负了李桂金,走至天色黎明,身疲气喘,放在道傍歇息,仔细将李桂金一看,吃惊曰:怎么土地祠中这等作怪?昨晚是刘宇瑞同在祠中宿着,如何今早变成李锦云?且李锦云乃男子,今又变成女子。但看他口角流涎,定中着是麻汗药。待我取些凉水救醒,问一问便知端的。即向前寻见涧水,只是没有可汲水的。觅来觅去,觅了一个骸骨罐的金斗盖。洗净,取些清水回来,扶起李桂金灌下。  不一时间,李桂金苏醒,扒起来见有人立在身边,仓皇间却不认得章士成。章士成曰:“二相公勿着慌,老汉乃苏州章士成便是。”李桂金方才省悟,即忙问曰:“章阿伯因何到此,救我性命?”章士成便将女儿被掠,要到山东寻访,路中遇刘宇瑞说起。“令兄婚配伊姐,我恐他路上有失,故同他欲到登州寻访令兄。因昨夜土地祠安歇,贼人前来相害,故舍命相救。不料却是二相公。还有一说,二相公尔乃男子,今何变作女流?”李桂金曰:“章阿伯,既已看破,怎好欺瞒?奴家乃李梦雄胞妹李桂金,女扮男装,同兄前来访缉盗贼。”章士成曰:“尔乃女中豪杰,可敬!可敬,但刘宇瑞曾云:令兄妹同州救驾,朝廷封令兄为武状元,授任登州游击,又不知小姐如何单身到此?又如何中着麻汗药,来到土祠?”李桂金即把入苏州,遇刘宇瑞兄妹,互相结婚起,直至同州救驾、京城保救刘吏部,今封登州游,奉旨微服缉贼,及昨晚投着匪店,哥哥被贼骗去赶马,自己吃茶,谅必中着店婆的麻汗药,便不知人事。幸得阿伯相救,足感盛情。但未知刘宇瑞的性命如何?”章士成曰:“刘宇瑞并无尸首,必是逃走。但昨晚尔们歇的客店,可就是林下向西的?有六七个帮伙么?”李桂金曰:“正是,未知阿伯怎能知道?”章士成曰:“尔道那座店,刘宇瑞要去安息,我早闻知是盗匪店,所以避宿祠中。谁知你们英雄,反去宿歇。”李桂金曰:“家兄亦知是歹店,奈奴家感冒风寒,故此安歇。”章士成叹声曰:“你们兄妹未遇老汉,何等快乐,一遇老汉,便折散兄妹了。看来是我运低带累着尔等。”李桂金曰:“我们一遇阿伯,则阿伯父女拆散,再遇刘宇瑞,则满门亦被奸人陷害,还是我等命运不好,不干阿伯之事。”章士成曰:“不必争辨,大家都有些气运低舛①的。总是令兄未知消息,我心甚是忧虑。”李桂金曰:“家兄有许多本事,谅必无虑,只是奴家中了麻汗药,失落家兄部照,家兄一定回到风阳府去。烦阿伯同奴家共相寻访,然后同尔去寻令媛若何?”章士成曰:“前者刘宇瑞相逢,说着与令兄结姻,老汉便恐路上有失,特此作伴而来。今见小姐,焉有不同往寻之理?”二人遂各处寻了半日,并无踪迹。  章士成曰:“令兄必定如小姐所言,回风阳府去了。只是道路远涉,须有路费,方能前去。”李桂金曰:“奴家带有包袱,被店婆拿去,真是分文断绝,怎生是好?”章士成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亦将小包裹藏在刘宇瑞大包裹里,被他负去。”李佳金曰:“似此如之奈何?”章士成想道:“我昨日清还饭钱,尚有两余银,藏在身上,我倒忘记了。”即伸手向身上取出一块银献上曰:“这块如何够用?”李桂金曰:“事已紧急,可将此银换来,路上俭省用些。半饥半饱亦可。幸而天不绝我,或者遇着有好人,发心怜阿伯是老人家走路之费,乐助多少。”  言未毕,前面有一老人,面白,五络长髯,头戴皂纱巾,身上穿着一领蓝布袍,脚踏皂绫鞋,骑下雪白马,两个从人随后而来,你道这人为准?乃是孟家庄孟员外,姓孟名淳。因其为人乐善好施,怜贫济困,乡邻多有受其恩惠,人称之为孟好善。自前日同两个庄丁去南乡取账,至今早回来。看见章士成、李桂金如此模佯,问曰:“尔二人在此作甚勾当?”章十成、李桂金上前拜揖,就把前及要回风阳,缺些路费之事一一说明,孟员外曰:“原来如此,老夫失敬了。”章士成、李桂金曰:“岂敢。”原来这员外本是个慈悲之人,一闻此言,遂向身边取出一锭三四两银子,令庄丁送与章士成曰:“不嫌鄙薄,聊作盘缠。”章上成、李桂金曰:“员外厚惠,何以为报?”  孟员外曰:“怎说及报?”章士成将银子藏在身上,同李桂金称谢孟员外,分别策马而去。  章士成对李桂金曰:“此乃小姐福大。”李桂金曰:“怎说这话?”士成曰:“路费既有,须赶紧同回风阳府。”从此二人日间赶路,夜里各床安歇不表。  且说李梦雄自失了妹子、包裹、马匹,空手步行,行至过午,觉得腹中饥饿。只见路上有一座饭店,遂进店来。店内坐着一个小二,架上排着许多  ①舛(chuǎn  ,音喘)——差错。  食味,怎奈身上没有分文,不敢入内。那个小二,一见李梦雄衣服整齐,即起身向李梦雄曰:“客官且进内,待小人奉敬。”李梦雄心想:此间僻静,无人相识,白吃一顿吧。遂入店在座头坐下曰:“我乃出外人,以饱为率,不用甚么酒肴。”小二曰:“客官不必过谦。”就切了一大盘中肉,一壶烧酒前来。李梦雄暗想:既是有心白吃,且吃一顿醉饱。便就吃了,好似狼吞虎咽一般。须臾间,肉酒俱尽。小二又切上一盘牛肉,再添一壶酒,李梦雄又吃得干干净净,好不十分醉饱。站起身来,将嘴一摸曰:“扰搅了。”即欲出店,小二看不送钞,即上前拦住笑曰:“客官账尚未会,就要起身,敢忘记么?”李梦雄曰:“我看尔为人厚道,不必会账,任凭登记罢。”小二着急曰:“我不识尔,教我如何登记?”李梦雄曰:“即不登记,且等候一会,我实有包裹在后面朋友处寄存。他缓缓行的片刻,也就到此。但先时我亦有叮嘱。他说或是你我道途不相遇的,我吃的饭钱,你可算还店主。”说罢又欲出店,小二忙扯住曰:“我不晓你何方人氏?亦不识尔的朋友?教我等候甚么人到?你请自在等候来。若就要去,快拿钱来!休说话。”李梦雄发怒曰:“我实不还尔钱,看尔做怎么?”小二曰:“怎么!怎么!无钱须将衣脱下与我!”李梦雄闻言大怒,又见小二将池衣服扯住,喝曰:“尔敢如此无礼,你快将衣服剥去罢!”一面说,一面举起左手,向小二面门上狠力一掌。那小二被掌得眼晕,跌倒在地。爬起来再要上前,又怕他打。叫曰:“尔无钱吃我的饭,却又打人。尔若是做个皇帝,也要些些情理。”李梦雄自知少理,不敢斗嘴,低着首三脚作二步,走出店前。  不料旁边来了一少年人,拦住曰:“兄长何故白吃人饭?却又打人,真是不合乎道理!”李梦雄听得声音,抬起头一看,认是刘宇瑞,羞得满面涨红,答曰:“愚兄今日作这丑事,真失脸了。”刘宇瑞曰:“且到店内小酌。  细说前情。”李梦雄曰:“不可,方才我白吃他,弄出事来,岂可再次搅他?”  刘宇瑞曰:“我有多带些银子、不妨。”二人回入店门。那小二一见,喃喃不绝曰:“被尔白吃,还不得干净,却义引人前来做甚?”刘宇瑞曰:“到店再讲,不要胡言。我哥包裹本交我的。只因路上怕失,我缓行些,何怕无钱还尔!尔可再备一盛席前来,重重有赏。”  未知小二肯备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李梦雄密杀陆金万人敌误结胜康  

却说刘宇瑞令小二再备盛席前来,那小二暗想:“若再备去,怎知他有银子无银子?若不备去,又怕李梦雄凶恶,打将起来。”口虽诺上连声,只是不动手。刘宇瑞已知其意,五锭银子付与小二曰:“尔可将此银取去,连前账一并算清罢。”小二接了银子,大喜曰:“客官且坐,小人就备来,若要安歇,亦有房屋。”李梦雄、刘宇瑞因要说话,择下一间干净房屋坐下。  小二送上酒菜曰:“客官酒已便了。”刘宇瑞吩咐曰:“小二,尔可去照顾生理,或有呼唤方来,不必伺候。”小二喏喏退去,二人对坐而饮。  刘宇瑞问曰:“闻兄长在同州救驾,又在京中保救家父满门,授任山东登州府游。弟正欲到登州相会,未知何故独行至此?”李梦雄即将同州救驾,京城保奏岳父及封官访盗,昨晚歇店中计,兄妹拆散,失却包裹马匹一一说明。刘宇瑞着惊曰:“据兄所言,那晚若非章士成指点,弟性命想必休矣。”  李梦雄问曰:“章士成却是何等人?”刘宇瑞曰:“就是苏州城外做道士的章士成。”李梦雄曰:“他何处与尔相会?”刘宇瑞即把章士成寻访女儿,山东路上相遇叙起。“弟与兄长结亲,承他美意,一路照顾至此。那晚土地祠折散”说明。李梦雄闻言伤感曰:“原来章士成父女亦失散!昨夜又在土地祠受惊,实在可怜。”刘宇瑞曰:“弟走脱后,章阿伯谅必亦走避,只是走与不走,亦不多哩。”李梦雄曰:“这却为何?”刘宇瑞曰:“他的小包袱,即夹在弟这包裹里,身上并无路费,举目无亲,岂不是走亦是不走么?”  李梦雄叹了一口气曰:“这乃福无双至,祸无单行。实为可伤。”刘宇瑞曰:“兄长被骗追马,令妹有无被害?”李梦雄曰:“舍妹有通身武艺,定然无患。谅他必回风阳,后来自有相会之日,不必过虑。只是愚兄失落部照,今要回京,恳求英国公排解,未知可能保得无罪否?”刘宇瑞大惊曰:“兄还不知律法利害!做官失脱文凭,罪该斩首。”  二人正在议论,忍听得鸾铃声响。举头探看,来了一个黑大汉,腰间一小裹,勒马来到店前。小二手忙脚乱慌出店,扯注辔头。大汉跳下马来,走进店内,亦不观顾李梦雄二人,就在厅上座头坐下,叫小二曰:“快取酒肉来!俺吃罢就要上京去公干。”小二将马缚在店前,连声答应:“就来!就来!”急急切了一大盘肉,取了一壶酒,杯箸放在桌上。那黑大汉大声喝道:“小杯不用,快取碗来斟。”小二急取碗前来。那大汉斟了一碗,一吸而尽。  即举盘取了数块鸡肉,大嚼在吞,犹如饿鬼一般。一碗吃了又一碗,不多时早吃干了一壶酒。小二再盛一壶酒。那大汉并不言语,顷刻间又吃得一壶尽,两盘肉已吃得干干净净。小二再欲去取酒肉。那大汉喝曰:“不要了,俺还要赶路程。”便起身出店,小二忙将马解下。那大汉跳上马,亦不言别而去。  李梦雄见了便大叫小二前来,喝曰:“尔原来是知机的,方才我吃的,教尔记帐,尔就不肯。那大汉生得凶恶,吃的尔并不敢问他酒钱,如此欺善怕恶!”小二闻言笑曰:“那大汉肯吃我的酒肉,便是小人的造化,怎敢问他酒席钱?”李梦雄曰:“如此说来,莫不是尔前生父母么?”小二曰:“二位客官是出路人,便说亦无妨。我过里属青州府管下。离此五十里,有一座山十分险峻高大。此山横踞登州、青州、莱州三州交界,故名为三界山。山上有三位大王,名唤柳望怀、吴仁忠、万飞龙,部下有三五万喽罗,非但打家劫舍,意在图谋天下。官兵不敢惹他,此人乃山上头目,他若吃小的酒肉,便吩咐喽罗,倘遇下山打劫,不许侵取小人的货物,小的便可安稳。怎敢问他酒钱?”李梦雄曰:“他要上京何事?”小二曰:“这却不知,只是屡进京,未知何干?”李梦雄曰:“原来如此!”便对刘宇瑞曰:“贤弟且坐,今晚就此安歇,我要解手便来。”刘宇瑞曰:“兄长请自便。”李梦雄离店飞步追赶。  且说那头目多吃了酒,坐在马上彼风一冲,酒性发作,涌在心头,在马上颠颠倒倒,睡眼朦朦,犹如杨柳摆风。李梦雄赶了四五里,早已追及。四顾无人,手举剑向马屁股挥去,砍开了后腿。那马骨折,扑地倒了,那头目跌下地来。因带着酒醉,难以爬起。这头目正在地上乱爬,李梦雄再一剑,早将头斫断。解他腰间的包裹,束在自己衣内,随将死尸并死马拖去,掷在坑陷中。再将首级随埋在林间,然后将地上血迹胜上泥搅散。急回店来,已是上灯时候,店门将关闭了。李梦雄入店。刘宇瑞问曰:“哥哥为何到此时回来?”李梦雄曰:“腹中绞痛,故缓了许久。”二人进房,小二点上灯火,叫声:“客官安寝,小人亦去睡。”随往外面不表。  李梦雄闭上房门,停了半晌,四处静悄。李梦雄方解下包裹,对刘宇瑞曰:“贤弟认得此物否?”刘宇瑞笑曰:“此莫非是那个吃醉黑大汉的物么?  哥哥真好心策,昨夜失脱一个,今便夺得一个抵账。”李梦雄曰:“不是此等话说,方才店小二说三界山贼马,如此猖撅。我料是劫驾的响马,故赶去杀死他。未知此包裹内有甚么物件,待我解开一看。”刘宇瑞曰:“哥哥如此见识,极好,小弟万不能及。”李梦雄曰:“贤弟休得褒奖。”即解开包裹一看,内有两件衣裤,数十两银子,并一封书信。取起细看,封缄甚固,皮写着书“呈上刘公公亲启。”傍写三界山柳望怀等拜禀。李梦雄大惊曰:“敢是刘瑾通贼劫驾?”刘宇瑞曰:“朝廷如此厚待,刘瑾怎敢反叛?谅有别事,拆看便知端的。”即把封口细细看开,只见上面写着:  拜禀  刘公公恩主,尊前,囊者同州劫驾,非不努力。奈李梦雄兄弟英雄难敌,英国公人强马壮,因而失利,抱愧良深。兹因部下三万有余,兵粮精足,器械全备。专人驰禀,乞早图谋掌团营,庶某等好得直进京师,除灭昏君,共扶恩主为帝。少酬知遇之恩于万一耳。  书不尽意,来使能详。伏冀刘公公恩主电察。  辱爱将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顿首拜禀  二人看讫大惊,李梦雄曰:“若非收得此书,怎知好监作为?连天子亦敢行劫,图谋篡位。”刘宇瑞曰:“果然这劣奴恶毒,自己通贼劫驾,反诬家父谋叛。若非神差鬼遣,获得此书,安知其恶?我们将他此书带入京,烦张千岁启奏,家父满门,便得开赦。兄长亦可赎回失劫文凭之罪,又可除好监,绝了国家大患。”李梦雄曰:“贤弟所见甚善。”二人欢喜,收拾安寝。  次日起来饱餐毕,清还了饭钱进京。  话分两头,且说李胜康母子逃走数日,这一日,来至山东登州府管下黑风山。李胜康曰:“母亲,山势险恶,林木严密,母亲可在后面。倘有歹人前来,孩儿好与他迎敌。”章大娘曰:“盗贼总是同道中朋友,怕他做甚?”  李胜康曰:“他是大盗,我乃小贼,并无相交,不遇为妙。”章大娘曰:“盗贼两家相去不远。”正言间,只听得一声锣响,林间冲出百余喽罗,各执刀枪,摆开路口,喝曰:“识时务者,留下衣服马匹去罢,若有半句不字,教尔立走黄泉大路。”李胜素就在包袱外抽出哨棒,教章大娘退在一边。心想李梦雄名闻天下,不如诈冒他名色。便向前喝曰:“尔们连人亦认不清,敢问我取卖路钱?”众喽罗见其身体高大,口出大言,即问曰:“尔乃何人?”  李胜康曰:“尔难道没有眼睛?吾乃救驾武状元李梦雄便是。”喽罗吐舌曰:“原来是李老爷呀,我家大王最好结交英雄。若老爷上山相会,我家大王必然重待。望老爷少停片刻,容小的回报,大王下山相请。”李胜康暗暗欢喜得计。那小头目即飞奔上马山上去了。  尔道那大王是谁?乃陕西西安府人氏,姓万,名人敌,因贩马折了本钱,流落为寇。却最好仗义,喜结交豪杰。生得红面胡须,善用一把大刀。正在聚义厅议事,忽见头目上前报曰:“启大王,山下来了李梦雄的母子,请令定夺。”万人敌大喜曰:“李梦雄因何到此?今日得会?吾志遂矣。”忙上马带了喽罗下山。见了李胜康,只一条肥大蠢汉,却又带着家眷。心中疑惑,向前打恭曰:“来者可是李梦雄将军么?”李胜康曰:“然也。敢劳头领过爱,相留会面。”万人敌曰:“敢问将军功显天下,为何打扮至此?”李胜康曰:“弟因无有金银供奉刘瑾,被刘瑾奏过圣上,只封弟为登州游击,兼奉旨沿路缉贼。母子故微眼到此。大头目若不信,现有文凭部照可证。”万人敌曰:“既是有文凭,乞借一看,别有商议。”李胜康即在包裹中取出一纸文凭,喽罗送上,万人敌观看得是真,即便送还,忙跳下马拜曰:“素闻大名,渴思一会,今幸相逢,深慰鄙怀。”李胜康亦拜曰:“深承大王过爱,何以消受!”二人拜毕,万人敌曰:“弟有一言相劝,未知将军肯否?”李胜康曰:“有话便说无妨。”万人敌曰:“将军建此奇功,封侯未足为过,今只封一个游击,反受人节制。都是奸人弄权,遮闭圣听。未将打算,不如同弟暂聚此山中,观望后日,或有好些机会,除了奸贼,扶助圣君,亦可立下功劳。将军意下如何?”李胜康闻此言,心中暗喜,求之不得,岂有不肯之理,又恐万人敌看破。便假意曰:“大王说得山是,但当禀过老母定夺。”  即来见章大娘,禀明万大王好意相留。章大娘诈言曰:“士为知己者屈,既万大王如此美意,怎好推却!况今奸贼当权,忠良难以得志,且等日后,受了招安,为国立功。”万人敌大喜曰:“伯母老夫人金玉之言,实是见机。  请上山寨中拜见。”令喽罗带路,请章大娘先上山,自己同李胜康上马。  来至大寨聚义厅,就请章大娘上坐。万人敌拜见毕。吩咐备办香烛,当天与李胜康结为异姓兄弟。万人敌长李胜康六岁,为兄,李胜康为弟。合寨喽罗,参见了新二头领,又令宰猪杀羊,合寨庆贺,万人敌虽是年近三旬,未有妻室,令备一席,请章大娘上坐。自己与李胜康同席对坐。李胜康酒至半酣,问曰:“哥哥此山共有多少人马?”万人敌曰:“合寨共有四千余人马,但此山前后有两座山头,方才与贤弟过的乃是前山,还有一后寨。我将前后人数均分,我单身只守这山,那后寨目前却令头目把守。今贤弟前来,当分前后,未知贤弟欲守那处?”李胜康暗想:后寨必定人烟稀少,险僻小径。前寨必定人烟热闹,大路之冲。我若守住前山,好歹也得知。且可得些银两,以为私房。便曰:“小弟就在前山,兄在后山罢?”万人敌曰:“不然。前山乃往来孔道,人烟丛杂,贤弟乃新到贵客,岂可劳烦?莫若后寨安静,贤弟去把守,愚兄依旧守此。”李胜康闻言,正中心事曰:“小弟初到,理当效劳,该守前山。后寨哥哥去镇守罢。”万人敌曰:“如此贤弟休嫌前山辛苦,愚兄便守后寨罢。”二人饮至更深散席。万人敌辞别李胜康母子。  自回后寨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假梦雄大寨款舅真桂金高山遇仇  

且说万人敌,辞了李胜康母子,竟回后寨。李胜康自守前寨。这李胜康本是小户出身,从此日日亲自下山打劫,一遇客商便说:“岂不闻李梦雄在此?”客商一闻是李梦雄名字,在此行劫,十分惊慌,能逃得性命,便千喜万幸了,各各弃下包裹,走得不敢回头。或走不得离的,李胜康又极小气,见客商衣裤好些,令剥下,将破衣裤与穿了。不几日传到四处。连京城亦知李梦雄行劫。凡所劫银钱货物,李胜康择细软的沉匿,以为私房。粗重的方献公上帐。头目心甚下不平,密报万人敌。心内不信,及细访方知是真。暗想:李梦雄是好汉家,为何如此贪财?遂不明言。李胜康又令喽罗,称章大娘为太太,令人密访乡村婢女,掳掠四个上山,以伏侍太太。章大娘心喜:自己真好打算,若依章士成老早死匹夫言语,教训儿子诚实,习得经纪工艺。  就有好处,也不过是个富户,那讨得如此荣耀?真所谓家无浪荡子,官从何处来?奉劝世人子弟,可以不必教训,任其放荡,多有收成日期。  忽一日间,对李胜康曰:“我儿,今有如此富贵,可谓万世不拔的基业,但因未有媳妇,尔母甚念。尔须娶个妻室,早生得孩儿后嗣,方得有靠。”  李胜康曰:“孩儿岂不打算?际此威势,非有才貌双全美女,怎好结亲?奈山僻之间,难寻绝色美人。”章大娘曰:“用心探访,自有佳人。”李胜康称是。至次日传令与大小喽罗,曰:“尔等下山打听,若有绝色女子,掳来献与大王为压寨夫人者,算为头功,重重有赏。”喽罗领令,用心探访,故附近居民,家室俱传闻李梦雄好色,莫道美貌妇女,深深潜避;就是丑陋的,亦不敢从山下经过。万人敌听得此信,暗想:杀人放火乃是英雄本色,为何想这撤骨髓的勾当?却又不便阻住他,只是暗在心里,暂且按下。  又说章士成同李桂金,要回风阳府。一路行来,将近三界山,闻得万民沸沸扬扬,尽说这是国家该败,堂堂一救驾武状元,嫌官小不做,又去黑风山落草为寇。章士成闻得甜噪,怒气冲冲,对李桂金曰:“前日我闻得令兄作官,老汉常恨福薄,失脱女儿,不得做外太翁。不意令兄失志,乃嫌官小,竟去黑风山为盗,真乃玷辱尔的祖先。我老汉虽失女儿,今亦无恨了。”李桂金曰:“阿伯不要错疑,家兄是个豪杰,怎肯失志去为盗?此必是众人讹言。”章士成曰:“我明白了,令兄必是因包裹被劫,发愤负气,故欲劫天下人出气。”李桂金曰:“别的事可负气,此等辱身污行,何气之负?”章士成曰:“无路费打劫些路费罢。”  正争论间,忽来一个老人,把二人一看,向章士成问曰:“老兄将欲何往?”章士成曰:“老汉欲到风阳府,未知还有多少路径?”老人曰:“尔要到风阳府,亦远亦近。”章士成曰:“这也奇怪,近便是近,远便是远,怎么亦远亦近!莫不是笑话么?”老人曰:“并非笑话,此去不上五十里,便是黑风山。山上原有一位大王,名唤万人敌,不料来了一个武状元李梦雄,自上山坐了第二把交椅。闻得他极是贪财好色,尔要往风阳府,必须打从此山前经过。尔若单身前往,或放尔过去。再行不上数日,便到风阳府。这便是近的。”章士成曰:“那远的为何?”老人曰:“你同这女子前往,那李梦雄看见如此美貌,自然来劫夺,尔怎肯白送与他?倘与他争辨,岂不害死尔的?这便今生再不得到风阳府,岂不是远的么?我恐尔不知,误走此路,故指点尔。尔不如快从别路去,较为稳妥。”说罢,那老人分别而去。  章士成对李桂金曰:“如何?如今真么?”李桂金恨气曰:“奴家怎知他不廉不耻,做这下流的勾当!幸离此山不远,阿伯可同到黑风山去寻,看他若何?”章士成曰:“小姐尔岂不知老汉的为人?宁可清饥,不可浊饱。  你是他的手足,老汉也不得挡你莫去,请自去同享富贵。老汉断不吃此不仁不义之物。各自分途罢了。”李桂金曰:“阿伯差矣,我们寻他,把正言与论,他若悔过,同我们回乡便好。他若不回头,我们立即下山,回家取了银两,再同阿伯,去寻访令媛。兄妹就此绝义。”章士成曰:“小姐若能如此,所谓大义灭亲,真不愧名闺矣。”李桂金曰:“奴家岂肯贪着不义富贵?”  章士成曰:“今可同赶路程,来早好上山寨。”  二人赶至天晚,已走了三十余里。到村庄借宿,及访问,俱与那老的言语相同。二个安寝。一夜不曾合眼。及到天明饱餐毕,送还饭钱,同往路径,赶了一时,已到黑风山前。李桂金曰:“依农民所言,此间谅是黑风山,怎么并无喽罗?”原来伏路的躲在林中,早窥见李桂金是个女子,十分美貌。  互相私议,二大王的造化到了,故有此美女,待他近前捕住,送与二大王,为压寨夫人,我等俱各有赏。一声呐喊,上前拦住,曰:“老头儿快把这少年女子留下,饶你性命。”李桂金曰:“不要慌,尔们这里可就是黑风山么?”  头目曰:“正是。”李桂金曰:“闻得山上有一位李梦雄,可在山上否?”  喽罗曰:“李大王正在山上,娘子问他何故?”李桂金曰:“我特来见他,有话相告,快请他下山相见。”喽罗闻言暗想:居财得妻,数之前定。妻宫既现,美人却自来投,便笑嘻嘻曰:“娘子少待,我就请大王前来。”说罢,喽罗飞奔上聚议厅,报曰:“启大王,山下来了一个老头儿,带着一个女子,十分美色,特来禀报,请令定夺。”李胜康笑曰:“是何等人家?这等着急?”  喽罗曰:“若论这女子,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那面色犹如朝霞,只那秋波一转,令人魂销。更有那里说不出的娇容。”李胜康闻言,笑得眼睛没缝曰:“不中用的匹夫,既然如此美貌,何不夺上山来,却来这里闲话。”喽罗曰:“若论那美人声声要见大王,有知心话面议。看来似有意于大王。现在下山等待。”  此时李胜康身子早已酥软了半截,忙令备马。即上马率领众喽罗下山,方到半山,那桂金早已认得,密对章士成曰:“这厮乃前日宿歇的贼店主。”  章士成低声答曰:“匹夫乃是我的不肖外甥,不知因何在此诈冒名色?”时李胜康笑嘻嘻双目注视,如在梦中,也不想的是前夜中蒙汗药那少年改装,只认是章士成的女儿。暗想:我若不通个机关,倘母舅唤出我真名字,我岂不被众手下人识破,即远远向章士成丢眼色,持头乱摇狂叫曰:“不知母舅降临,有失迎接。”即滚下马,纳头下拜。章士成本是最恼他的。今见如此厚礼,就向前扯起曰:“不必如此,只行常礼罢。”李胜康乘势附耳低声曰:“外甥今已改名李梦雄,切勿称我原名。”章士成低对李桂金曰:“原来不肖外甥,如此行为,尔我那里知道?”又暗恨:“不肖的终是不肖,做强盗却冒别人的名字。”向李胜康答曰:“知道了,知道了。”李胜康指着李桂金问曰:“此位想是表妹了,数载隔别,如此长成了。”章士成曰:“差多些,若是尔表妹,我亦不必到此了,此乃我路上结拜的义女杨氏。”李胜康暗喜:既是义女,更好说亲。但碍母舅,便不好推辞。乃曰:“虽是义女,亦是表妹。”回身与李桂金行礼。即对章士成曰:”不想母舅久久不想见,却如此受苦,母亲现在寨中,请山上相会。”章士成曰:“我一生清贫,受不得好人提携,就此起身了。”李胜康暗想:“我好意留他,老匹夫还如此硬嘴。若不为着杨氏亲事,便放老夫去吃苦。”便曰:“母舅与愚甥并非三冤四家,岂有过门不入室之理?况母亲思念已久,请速上山。”  李桂金暗喜,他母子俱在山上,且到山上与他陪些小心,便知哥哥生死消息。对章士成曰:“阿伯,即令甥如些雅意相留,便上山寨去,何妨?”  李胜康喜不自胜。暗想:真是天缘注定,故此凑巧。即曰:“表妹尚如此慨诺,母舅怎好推托?”章士成心中不好意思,答曰:“既如此,便上去罢。”  李胜康就请章士成上马。章士成曰:“我是诚实人,不会骑马,只是步行为妥。”李胜康即步行相陪,喝令喽罗快上山去请太太,迎接舅老爷。章士成怒这厮如此说话,真恼杀人也。便曰:“我是小户人家,只叫母舅就好,休称舅老爷、新老爷,惹人谈笑!”说得李胜康满面羞惭,暗恨老匹夫不识人抬举。待成亲后,再不识时务,把他赶下山去。  且说那喽罗飞奔上山寨来,禀见章大娘曰:“大王教请太太速去,迎接舅老爷。”章大娘曰:“甚么舅老爷?”喽罗曰:“小的即不晓得来历,只带同一位女子前来,大王下山与他认亲,留请上来。”章大娘越加疑惑曰:“或是章士成老匹夫,我儿不与报怨,亦好了,怎肯请他,不然却是何人,如此相称?待我前去看一看,便知端的。”快换了一副华丽新衣服,带了四名伏侍小女婢,起身来到堂上。李胜康同章士成、李桂金方跨进聚义厅。章大娘见章士成头戴一顶范阳毡帽,身上穿着一件旧蓝布袍,倒折扎缚,明是走路的模样。便冷笑曰:“我只道诚实人定早发迹了,不料仍做这走路人。  今见外甥荣显,也来打抽丰,却忘了平日清贫了。”  未知章士成如何应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胜殷痴订鸳鸯偶桂金假结鸳凤俦  

却说章士成,先见章大娘随着四名小婢,好似引童一般,已有十分不悦。  又闻章大娘说笑他,气得暴跳如雷。指着章大娘骂曰:“老贼人,尔乃女流,落山寨还不知耻,更敢称呼太太!我虽走路的人,亦是守分清贫,那里尔贪不义之财!是外甥强请上山,尔不知羞耻,倒说来打抽丰,亏你羞也不羞!”  章大娘大怒曰:“老畜生,还这等倔强,难道我到怕尔么?”即奔上前来打章士成。士成曰:“来来我既到此,性命已置之度外。”两人便欲相打。李胜康忙扯住章大娘密语曰:“孩儿因贪他义女杨氏美貌,母亲须忍气,待亲事成了,再作定夺。”章大娘见李桂金颜容美貌,分外怀喜。上前拉住抽子曰:“娘子不要害怕,我们姐弟常常如此,且进内面,待我备席相待。”李桂金假意称谢,同进里面去了。  李胜康向章士成陪着笑脸曰:“母亲年老颠倒,母舅休要见怪。”章士成曰:“人有见面三分情,他方才见面,便说这等话来,教我怎能忍受?”  李胜康即请章士成坐在上面,自己傍坐相陪。令速备筵席,内外畅饮。顷刻间呈上席来,头目小心进酒。李胜康恭敬伏侍。章士成疑惑为何如此殷勤?  必有所图,难道我这一领布袍破蓝的,他也要想夺去么?落得吃过快活。二人酒至半酣,李胜康曰:“愚甥李梦雄,昔日同州救驾,蒙主上封我救驾武状元。”章士成暗恨:“这厮好不活活见鬼,别人的事,亏他说得出。若是昔时,必痛打一番。今既非昔比,只得忍耐。”乃曰:“亏尔高强可喜。”  李胜康曰:“愚甥因无行贿,冲恼刘瑾,奏主封我登州府游击。路过此间,蒙万大哥好意留我,做了二大王,真是食前文丈,从者数百。堂上一呼,堂下百诺。斩杀自由,荣耀无比。”章士成曰:“此乃贤甥才能。”李胜康曰:“既有此富贵,但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无妻子,后嗣何靠?实为可虑。”  章士成曰:“便娶个妻房何妨?”李胜康曰:“但愚甥到此地位,非才貌佳人,怎肯婚娶?惟恨是并无美女,奈何?”士成曰:“细心探访,何患无有?”  李胜康暗恨:老杀才可恼,他现在有杨氏义女美貌,不主张配我,却教别寻烟缘。便曰:“我想佳人难遇,今杨氏乃是义女,愚甥又是尔的外甥,何不把与我结婚?母舅就在山上受享富贵,却又亲上加亲,何等美妙!”  章士成方才省悟,怪不得他小心,原来为着婚姻。李小姐不合在此,我若变脸,小姐怎将下山?只好忍耐罢。即正色曰:“这是良家女子,因丈夫外出无信,父亲经商,继母迫嫁,此女节烈,欲投水尽节,适遇着我救他性命。他虽拜我为父,我敬他是节女。凡事钦敬他,尔却说出此非礼之言。幸是贤甥,若是他人,定然不得干休。劝尔休说这话,免伤和气。”李胜康素知章士成执性,即谢罪曰:“愚甥不知,母舅休怪。”章士成曰:“不知不罪。”二人再饮一番。  李胜康思量:善求不如恶取,若不有强,老头儿焉肯顺从,既双眼圆睁,看看章士成曰:“母舅,这杨氏姻缘从也不从?”章士成从容答曰:“尔敢是醉么?方才说过不从,何必再问。”李胜康厉声曰:“母舅吾劝尔从了为妙。”章士成曰:“不从你便怎么?”李胜康曰:“既到山上,若不从,任尔插翅难飞了。”章士成早气得愤塞胸膛,跳起身来,指着李胜康大骂曰:“胜子康子,尔敢如此妄想,不怕折福!我章士成进寨,性命已置之度外。  尔敢这等无礼,好不可恨!”将案一拍,背席面壁而坐。李胜康吃了一惊。  幸喜他语言糊涂,倘被人听出真名,岂不露出马脚?只得忍气低头不言。  头目上前劝章士成曰:“大王是舅老爷外甥,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何须如此着恼。”章士成曰:“好意教他莫提,他偏要说,却又恃势来欺压我,我怎的不恼!”头目又劝李胜康曰:“果是大王失言不该,理当伏罪。”李胜康怕其泄漏真名,亦只得向前谢罪曰:“外甥醉后狂言,望母舅赦罪。”  章士成因李桂金未得脱身,亦忍气扶起曰:“尔我皆错,不要言起。”二人仍然饮酒。  李胜康心思:只用软求方妥。便小心供奉。再饮几杯,恳求章士成曰:“杨氏又非母勇亲女,母舅替别人尽情,与自家外甥作硬,岂不被人耻笑。  望母勇玉成此姻事。”章士成听了,想:这倒难为他不怕羞耻,复敢说起。  只是我何不做好人,教他去问李小姐?他若不肯,便不得怪我为难,落得做个好人。主意定了,答曰:“贤甥尔不知,杨氏又非我亲生女儿,教我怎好主张?尔可求他自己便是。”李胜康明知是推委之意,但杨氏倒有一团和气,方才又欢喜上山,或有心于我,亦未可知。乃曰:“杨氏或依允,母舅毋得再推。”章士成曰:“他若依允便好。我有何推托?”  李胜康即进后面,令女婢去请太太前来。此时李桂金正在饮酒,因欲访兄信息,假意与章大娘亲热。章大娘闻请,忙来问儿子姻事若何,李胜康具陈章士成之言,望母亲求杨氏要紧。章大娘曰:“不妨,杨氏与我情热,谅必成就,尔可少待。”李胜康喜曰:“母亲快去恳求,倘得依允,看母舅如何推辞。”章大娘即入席,笑对李桂金曰:“老身有一事相商,乞娘子切勿推辞。”李桂金曰:“太太尽管说来。”章大娘曰:“小儿李梦雄,因恨奸监弄权,埋没他功劳,故暂在此享用,以待圣主招安。但未有妻室。因见娘子德性兼全,愿结丝萝。娘子若肯俯就,足感厚情。”李桂金心中自想:我正痛恨着兄妹被害拆散,此仇未报,还要想结亲。此必是章士成不许,故来求我。但章士成是他的母舅,他又怕我在这里怎样脱他毒手。又回想道,也是老贱人,该当绝嗣。不如诈许亲事,俟夜间结果他性命,以报前仇。即答曰:“姻缘大事,非奴家可以自主,须是义父章阿伯主张。”章大娘曰:“娘子乃非舍弟生养,问他何为?娘子可自主持。”李桂金曰:“章阿伯有救命之恩,须求他为是。”章大娘曰:“我曾对舍弟说过,舍弟云须娘子主裁,望娘子俯就。老身当另眼相待。”李桂金曰:“非奴家失节,但从章阿伯奔走风尘,终无结局。太太隆礼相待,怎不从命。”章大娘喜出望外,曰:“多承娘子美意,佩德良多。待老身择吉完亲。”  既来见李胜康曰:“为娘的但凭三寸不烂之舌,委曲恳求,他已许允其事。”李胜康欣喜欲狂:“难得母亲能干,待我去见母舅,看他再能为难否。”  即出见章士成曰:“愚甥奉命去对杨氏求亲。”章士成曰:“谅杨氏必定不许允。”李胜康曰:“赖母舅福荫,杨氏已经许允了。”章士成着惊自忖,李桂金恨他拆散兄妹,怎肯许亲?必是李胜康诈言乃曰:“我不信,尔去唤他出来,我问他一声。”章大娘忍不住出现曰:“他年少怕羞,怎肯面许?  劝尔将就,不必认真。”章士成忽然变色曰:“甚么认真,若不问他,凭你一面之辞,见我则说杨氏许允,见杨氏则说我已许允,两相欺瞒,焉知是非。  此事必须杨氏出来一言,方得凭信。”李胜康忙扯章大娘入内曰:“母舅已怀歹意,今若与他口角,彼必撞破姻缘,须恳请杨氏前来为妙。候成亲后,逐他下山。”章大娘称“是”。即来见李桂金曰:“好笑舍弟多疑,说须娘子出去胡乱应他几句方信。”李桂金想道:章士成虽是仗义,但李胜康是狠心之徒,倘一时变脸连母舅都敢杀了。便答曰:“羞人,吾不好意思。”章大娘曰:“老身相陪,何羞之有。”强扯了李桂金来至屏边曰:“杨氏在此,贤弟要说何话!”章士成起身站立,对李桂金曰:“闻得义女允许舍甥亲事,未知信否?”李桂金曰:“既是令甥,奴家怎好不从。”章士成大惊曰:“此乃尔终身大事,须自把持,不要日后带念及老汉外甥,我是不领情的。”李桂金向章士成瞬眼一睛曰:“多蒙太太厚情,从了罢。”章士成虽见他暗丢眼色,却不知其缘故,又听得从了。气得面如上色,转背坐下,不住的喘息。  李胜康暗笑红鸾照命,任是离间,到底无事。李桂金仍进内去了。李胜康入内,对章大娘曰:“天色尚早,可预备花烛,今晚成亲罢。”章大娘曰:“终身大事,须择个吉日方好,不可苟且。”李胜康曰:“母亲不晓得,母舅当面弄鬼。倘一延缓,诚恐有变。不若及早完亲为妙。”章大娘曰:“孩儿说得是。”既引李桂金到里面与他梳装,扮作新人。李胜康令人备酒席,即出聚义厅对章士成曰:“请内面吃喜酒,这里好摆花烛。”章士成正在怨恨李桂金如此行为,拖累他失脸,巴不得要走避他,免得着恼。即起身到后面饮酒,留一头目伺候。  且说李胜康令喽罗于聚义厅上张灯结彩,好办花烛,令部下有能乐器者,预备作乐,以助花烛之喜。又令宰猪杀羊,犒赏合寨喽罗。日已将晚,诸事妥当。李胜康就捡平时所劫的一副戏衣纱帽蟒袍穿戴起来,好似古庙内鬼判。  喽罗奏动音乐,其余尽在聚义厅外观看。那时点起灯烛,辉煌如同白日。李胜康摇摇摆摆先在聚义厅上,令人催促太太,请新人上堂拜礼。  又说李桂金在房诈作沐浴,把手箭藏好,结束停当,方才出来梳妆。章大娘代其戴上凤冠,穿上霞披蟒袍,章大娘自己亦是凤冠大红缎袄,引出李桂金来至后堂。章士成正在自斟解闷,忽听得一片不齐不和的音乐,心中又恼起来。更见婆媳如此打扮,怒目扭转身回内去了。章大娘见了微笑。闻得催促拜堂,即扶李桂金出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匪徒贪美色遭殃奸盗谋重权造反  

却说章大娘闻李胜康,令人催促新人上堂,即扶李桂金缓步来到屏边。  章大娘揭开布帘,李桂金偷眼一看,见李胜康纱帽蟒袍,两手垂下,立在左边红毡上,等候拜堂。李桂金心内自忖:“本欲候夜间结果他的性命,但我乃闺中女子,若与他同拜花烛,岂不有玷名节?到是他催命鬼到了。”遂在身上,摸出一支手箭,正向李胜康头额上射来。原来李胜康先是见李桂金在屏边帘下停,只道是害羞。正在浑身苏麻,笑得合眼没缝,好似雪狮子见日。  那枝手箭,正中额前。因近,用力太猛,直射人骨内,登时跌到在地,鲜血涌出。  时章大娘背了李桂金,正打点与他拜堂,不知中了手箭。回见倒地,叫声:“苦也!苦也!怎么日子不吉,恶煞神如此利害?竟冲倒了我孩儿。左右快来扶起。”说声未绝,只听得喽罗发喊曰:“不好了!二大王被新人放手箭,射中头额晕绝。快擒住凶手,休被逃走!”早有喽罗执着兵器,杀进聚义厅来。李桂金先已脱下蟒袍,把凤冠扔在一边。原来李桂金里面衣服,预先结札周束。跳上前喝曰:“不要命的,只管前来!”偏有一个不识世务的,执着双刀奔上前,向李桂金面门砍来。李桂金闪过,飞起一脚,踢中肚脐尾。那喽罗倒在地上,乱呼乱叫。李桂金拾起双刀,那喽罗偷空扒起跑了。  李桂金遂向前迎敌。交着手时,砍伤几个。其余见势头不好,尽退出聚义厅外,团团围住,又有一个奔去后山报万人敌。  李桂金在门前杀出,思想恐中了奸计,只得就门前占住,众喽罗亦不敢近前,拿大娘先闻儿子中手箭身死,五内崩裂。又见新人冲杀,犹如狼虎,怎敢上前?转恨章士成那里寻着这恶妇,射死我儿。奔至后案,指着章士成大骂曰:“老匹夫!不小心那里寻着这恶妇,将手箭射死我儿?我与你不得干休。”原来章士成闻喽罗喊杀,因心中气恼,却听不明白。心中疑惑:“何故呐喊?”今见章大娘所言,方知李桂金节烈,便问曰:“你胜子果被杨氏刺死么?”章大娘曰:“现刺死在聚义厅上,却又大杀喽罗,你不听见么?”  章士成立起身来,指着章大娘骂曰:“古云:桑条从小郁,长大郁不屈。你儿子不从小教训,纵其为非,好意代你教督,你反替他出头,与我结怨。且不思身系女流,跟着儿子,四处用麻汗药,害人性命。又顶冒李梦雄姓名,到此为盗。不知羞耻,反洋洋得志,擅称太太。却又思量,要作婆婆,反怪我作难。今番被杀,却来怨我。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好快活也!”  哈哈大笑。章大娘大怒曰:“老匹夫,使恶妇杀我儿子,又羞辱我。我与你拼命。”将头额尽命向章士成怀中撞来。不料章士成正在快快活活,不提防正撞中心胸,身子一颠,几乎跌倒。大怒骂曰:“老贱人!不思悔过,还敢逞强!”章大娘恶狠狠的赶上前,扭住胸襟,又是一头撞来。章士成大怒,一闪,举起右脚,向章大娘那一双未满尺的金莲,尽力一蹬。章大娘疼痛难当,跌坐在地上。大骂曰:“老匹夫,你敢跌我,我与你誓不两立!”章士成恐其起来拼命,见厅边倚着一枝关屏门的木棍,不大不小,有碗口粗。忙取过来,两手抱定,向章大娘心窝撞来,乘势舂了十余下,犹如舂土墙一般。  方才住手。那章大娘已是心胸崩裂,鲜血淋漓,连腑肺都流出满地。章士成看见,便将门棍弃在一边,指着骂曰:“老贱人,死的宜然!李桂金如此节烈,我当相帮助。”  他奔聚义厅,来至屏边,揭开帘一看,只见李桂金执两口刀,明亮亮截住门首,寨外喽罗,何止一二千!纷纷乱乱,火光下俱是枪刀斧戟,喊叫连天。章士成惊的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只恨无本领,不敢向前,谅李桂金性命必定难保,暗暗叫苦叫痛、不表。  且说先前头目飞奔报进后山,来见万人敌曰:“启大王不好了,二大王被人杀死了,请大王速去,擒捉凶手报怨。”万人敌大惊曰:“二大王被谁人杀死?要你们这伙匹夫何用?”头目曰:“非是小的不小心,到是二大王自招其祸。”便将前情,及被手箭伤死,一一言明。万人敌闻言,沉吟半晌曰:“若论好色丧命,理之当然。但是我既与他结拜,自须替他报仇,顾不得是非曲直。”即令备了灯笼火把,绰刀上马,喽罗簇拥杀奔前来。  此时已是初更起,遥见人马围住。万人敌喝令:“摆开,吾来擒捉凶手。”  喽罗一声发喊:“大大王前来了!”即分开两旁,李桂金遥见马上的英雄,红面胡须,状貌凶恶。先下手的为强,遂取手箭,喝声“着”打将前来。万人敌因闻得李胜康是中手箭身亡,已先提防。见手箭从面门来,慌忙躲开。  李桂金又一手箭射来,万人敌侧身。虽然闪过,那手箭正从左耳边崩的一声撞过,惊得冷汗直流,险些儿中着咽喉。忙扣住征驹喝曰:“那妇人不要乱动。”李佳金曰:“有话快快说明。你若近前,便势不两立。”万人敌曰:“你是何人?无故上山来杀我兄弟?若说得有理,别有商量。不然莫道你会放手箭的,便是三头六臂,亦难下山。”李桂金曰:“不差!你可放下兵器前来,奴家定当说明。”万人敌曰:“我空手进去,岂不被你手箭所中?你可出来见我。”李桂金曰:“奴家孤身出来,岂不中你圈套?”万人敌自忖:“我众彼寡,他怎敢出来?但他手箭实在利害,我岂可向前?”低头一想,曰:“你还有一个老头儿相伴,可着他来见我说明。”李桂金曰:“这个有理。”回首对章士成曰:“阿伯可出去见他。”章士成先见万人敌凶恶,又见有许多人马,心里实是害怕。因又转念恨曰:“我外甥用手箭射死,亲姐我用门棍打死,别人到不肯干休,便与他理论,虽死何妨!”即来到马前,跪下叩头。万人敌问曰:“你是何人?此女何故用此美人计杀吾兄弟。”章士成曰:“老汉乃章士成,江南苏州府人氏,此女系救驾武状元李梦雄胞妹。  名唤李桂金。”万人敌喝曰:“胡说,此女即李梦雄胞妹,岂有兄妹为婚,乱了常伦之道!”章士成曰:“有此委曲。这杀死的乃老汉的外甥李胜康。”  即具言李胜康的来历,及从前开麻汗药客店。万人敌曰:“若是冒名,怎有登州游击的文照?”章士成再声明李梦雄兄妹宿店,中计赶马,李桂金被药麻倒,文凭故落他手。万人敌曰:“原来有此委曲!”章士成又把李胜康强请上山补刺言明,“难得外甥被手箭射死,胞姐用门棍槌死,怎么大王反不干休?”万人敌大喜曰:“俺因慕李梦雄英名,故误认李胜康,今既知是小姐,烦你拜上小姐,就说俺欲进去拜见,并无疑心。”  章士成大喜,入见李桂金,具言万人敌仰慕,欲来相会,决非不义之徒。  李桂金即令请进。章士成回复万人敌,喝令唆罗退下,去了刀箭,空手走进聚义厅。望着李桂金曰:“俺肉眼无珠,误认匪人,今幸小姐降临,实为有幸。”即叩将下去。李桂金也跪下答礼曰:“非奴家逞勇,因守名节,即不得已,杀了李胜康。蒙头领赦宥,足感大德。”  二人拜毕,分宾主而坐。万人敌令喽罗把李胜康拖往后山,备棺木收埋。  又对章士成曰:“难得老伯仗义,请坐。”章士成坐在下面相陪。万人敌曰:“难得小姐胆勇,深入虎穴,得除奸暴,真是可敬。但不知小姐今欲何往?”  李桂金曰:“奴家欲回风阳府家去,探问家兄消息。若家兄未回,随即带银两出来再寻。”万人敌曰:“既是欲寻访令兄消息,若欠缺些路费,俺当相助。但碍山东路歹人极多,小姐终是女流,章士成又是年老的,路上实在难走。倘一差池,连性命也都难保。俺有句话奉劝小姐。俺因慕令兄英名,每思一见,故错交着李胜康。今幸小姐亲临,怎敢不恭敬?俺这黑风山原有前后两座山寨。小姐不如请暂住后山,俟俺多差喽罗,四处寻访令兄踪迹,请到相会。小姐那时同令兄回家不迟,也得万全。未知小姐尊意若何?”  章士成见万人敌,虽暂时为寇,到是个义直性子。密对李佳金曰:“万人敌非不义之徒,所言具是正理,可以住此为妙。”李桂金曰:“多承头领美意,但须依我三事,方敢领命住此。”万人敌曰:“俺并无私心,什么三事,只管说来。”李桂金曰:“奴家年轻,喽罗必然欺侮。非借威仪,不能压伏众心,凡后山喽罗,须凭我斩杀自由。”万人敌大喜曰:“若不如此,众必然藐视。此事从命,请问第二事?”李桂金曰:“男女有别,我是听召不听宣的。譬如头领有什不测,奴家当去帮助。不得商议军机,惹人闲论。”  万人敌曰:“这个有理,当得从命。那第三事如何?”李桂金曰:“奴家系女流,不便打劫山寨粮饷,必须头领给发。”万人敌大喜曰:“这个更有理,从命就是。”令后山头目,跟随小姐前去。又送过箭令,与李桂金曰:“后山头领喽罗,任听斩杀。”李桂金称谢。方欲起身,万人敌曰:“小姐且住,还有四名女婢,留此无用,小姐可带去使用。”李桂金领着小婢,分别上马。  章士成不会骑马,步行相随,同到后山。  至次日,李桂金写一下示谕,粘在聚义厅外,晓谕喽罗:年四旬上着。  方许上厅报事,须女婢通报。并所约三事,一并张挂,如敢有违,便即处斩。  大小喽罗,俱皆听令肃守。章士成来辞李桂金曰:“姐今已得所、老汉要下山去寻小女。”李桂金惊骇曰:“奴家全凭阿伯相伴。阿伯若要下山,奴家怎好在此?阿伯可以暂候家兄到日,一同寻令媛。也见始终美意。”章士成只得应允,同住不题。  且说万人敌就在前山扎住,入到内堂,见章大娘胸膛并裂,腑肺俱流。  大惊问故,方知是被章士成自行撞死,称羡章士成大义灭亲,古今罕有。便今喽罗备办棺木,收拾抬去后山,埋葬不表。  且说京城奸盗刘瑾,思量要掌团营,以压兵权,好得篡夺。只是英国公张茂,势力浩大,难以遽夺。忽一日间,渭正德曰:“奴婢窃见张茂有何大功?因甚官居武将之前?”正德天子只道刘瑾不知,乃曰:“卿不知么?张茂乃张德之子,当时张德住在北边外域。后因正统君北狩,失陷北番鞑靼国。  亏得太师杨荣起兵往救,又遇忠臣余敏忠勇,深入鞑靼国中,救出正统君。  那番邦随后赶至,君臣正在仓皇危急,张德奋勇独退番兵二十万。血战四年,屡屡战胜。追得鞑靼君臣弃国逃入沙陀国。张德又追杀至沙陀国。二国兵败将亡,力穷势窘,君臣肉袒乞降进贡。立下战功二百余次,正统君回朝,念张德有大功劳,加爵进封英国公,又封子孙世袭,且赐一杆金鞭,令他专打错君奸臣。后张德死,闻得张茂年甫二旬即立下战功,顶袭父爵。为人严毅刚正,真不在为国家柱石,朝廷梁栋。”  但未知刘瑾如何答应,可能夺得重权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演武厅奸监受辱金銮殿忠臣施威  

却说刘瑾闻正德天子,褒嘉张茂“真国家柱石,朝廷栋梁”之言,遂乘机对正德曰:“既张茂有如此奇功,陛下就是薄待他了。”正德曰:“太祖定例,外姓不得分王。就分他公爵,也算极品,怎说薄待?”刘瑾曰:“不是官小,实以天下军务无穷,而一人之精力有限。现今张茂年近五旬,就今掌军国重情,岂非陛下不恤老臣疲惫?依奴婢愚见,还须赐他归第养闲,以乐升平之福,方是体恤功勋。”正德曰:“卿言虽是,但团营重事,非与国家同休戚大臣,不宜执掌。定国公徐延昭未立功劳,不应顶袭。若张茂一解权,无人可掌团营。姑候徐家顶起,令张茂解权不迟。”刘瑾曰:“奴婢受圣恩浩荡,并无寸功。愿待掌团营,不矢劳苦,以报陛下。”正德笑曰:“卿虽是寡人心腹,但不识弓马,赏罚不明,何以眼众?”刘瑾曰:“奴婢早年也曾学习武艺弓马,讲究韬略阵图,断不有误。”正德曰:“卿纵知弓马,然以太监突受重任,武将终是不服。且除公候伯子男外,其头二三等指挥,并大将军,俱团营管下,况以内监持帅,甚是不合于例。”刘瑾曰:“内监有何不合例?”正德曰:“几曾见内监持帅?”刘瑾曰:“我朝永乐惠宗皇帝太监郑和,尚且持帅西洋取王,怎说不曾见?”正德曰:“到是朕忘记了。  待朕谕张茂解职,使卿代理帅印。”刘瑾大悦谢恩。  次早正德受朝,君臣奏事毕。正德曰:“英国公何在?”张茂忙出班,俯伏奏曰:“老臣在此候旨。”正德曰:“传旨皇叔平身。”张茂谢恩起来。  正德曰:“朕观皇叔今年老矣,未知皇叔执掌帅印,约有几年?”张茂奏曰:“老臣自十九岁顶爵,执掌西厂团营,后定国公徐永德亡,并掌东厂团营。  臣今年五十有八岁,计掌帅印有三十九年正。”正德曰:“难得皇叔忠义为国,不辞劳苦。朕甚惜焉。”张茂奏曰:“臣非不图安逸,奈受三世厚恩,不敢辞劳耳。”正德曰:“朕今既知年老,怎忍重以军国,再劳皇叔?可就此交纳帅印。”张茂奏曰:“此乃陛下恩恤老臣年迈,但团营重任,未知欲附何人执掌?”正德曰:“六宫太监,忠臣爱国,堪当此任。”张茂曰:“刘瑾虽具忠臣之心,奈不诸武事耳。”正德曰:“刘瑾精于弓马韬略,决不误事。”张茂闻言,暗恨:刘瑾劣奴,欲要武将银两,连本藩的帅印也想争夺。  可笑昏君不思本藩的功劳。但劣奴猖横,肆无忌惮。待本藩来日骗他到校场,羞辱他一番,方显我的手段,亦可隆重世袭勋爵,非比别的官职,且使昏君也亦知猛省。遂奏曰:“刘瑾若骤掌权,恐难支持。可先令暂掌西厂团营。  候其娴熟,臣方将东厂一并交付。未知圣心若何?”正德龙心大悦曰:“皇叔老臣。见识极当,可先取西厂团营印信前来。”张茂奏曰:“刘瑾内监,突掌重权,恐众将不服。容臣来早,大集将士并印缓到西校场。陛下可遣刘瑾到校场交印。众将官亲眼见臣拜印,方知慎重。刘瑾即不威自畏矣。”正德喜曰:“皇叔事事忠心为国,处置得宜,来日准着刘瑾到西校场交印。”  说罢退朝回官。原来合朝文官武将,谅张茂必不肯交印。不意反愿到校场失脸,将来我等,必受刘瑾勒索,各自叹息而散不题。  且说英国公张茂回府,坐在后殿,又恼又恨。吾虽年老,未常误事,昏君无故摘印,来日须把刘瑾凌辱方不敢藐视本藩,亦使昏君悔过。叫声:“军政司何在?”军政司耿兴国上前打拱曰:“千岁有何使令?”张茂俱言朝廷圣谕之事。“来日吾往校场,可如此如此处置刘瑾,再与于悬牌。晓谕官军来早四更,齐赴西校场。”军政司大喜,随即悬牌,晓谕御营。官军各去准备不表。  又说正德回宫,刘瑾因碍自己要掌团营,恐众臣进谏,故早间不敢上朝。  一见武宗天子退朝,忙问:“张茂之事如何?”武宗曰:“果然张茂甚欲解权。但他恐卿不识军务欲先将西厂团营,付卿学习精熟,后将东厂团营,一并交割。”刘瑾自思,既掌西厂,便不怕张茂了。便奏曰:“有理。未知西厂印缴还否?”正德既将张茂欲到校场,使众将知悉。来日卿可赴西校场交印。刘瑾暗喜,江山可望不表。  却说那是夜三更发了头炮,英国公发出钥匙开城,官军跑到校场侍候。  四更发二炮,众官将齐集校场。五更发三炮,张茂起床饱食毕,全装披挂,将御赐金鞭印敕,安顿香亭上马。三声大炮,元帅府官兵执事,前呼后拥起身。一路好不威风,来到校场,进了东辕门,官兵一齐跪下。东西厂团营将军率领禁军,叩接千岁宪驾。英国公在马上喝声:“免众将并四十万禁军。”  一声领令,声震山岳。英国公按辔,到了武厅下马,升坐中央,军政司即将印敕,放在两旁架上,金鞭放在案头。众将参见毕,分立两旁。又列着白旄,黄钺,众将俱是明盔亮甲,旗帜飘扬,枪刀耀目,旗分五色,各立队伍。真乃阃外①之权!英国公端坐当中,专候凌辱刘瑾。你道是日,武宗临朝,只有文官及公侯伯子男跟驾,其余武将,尽下校场。当驾官奏曰:“英国公张茂于五更时候已下校场。合应奏明。”武宗宣刘瑾速往校场交印,免使张茂等候。  刘瑾即出午门上马,数名随从来到校场勒马,进了东辕门,心中不悦。  想:“张茂好做作,不来迎接。”纵马竟向中道而进。两旁将士见了,骇然,自思法场重地,无容通报,擅自驰马。那英国公早已看见,大喝武士:“快把那驰马的匹夫拿下。”随员忙禀曰:“那个乃是六官司礼监刘公公,不便擒捉。”英国公喝曰:“一个阉狗,怎能驰擅进中军!速速拿下。”武士怎敢得罪权监?只是不拿,又恐英国公变脸,只得大喝曰:“张千岁怪公公驰马,擅进中道。”刘瑾方才省悟:“果然是我差错。”慌忙下马,马夫带马下去伺候。刘瑾走上演武厅前,向英国公打一拱曰:“千岁在上,咱家行礼。”  英国公曰:“刘瑾怎能擅闯中军?”回头叫:“军政司在何处闪过?”军政司上前曰:“未将在此,有何差遣?”张茂曰:“刘瑾驰马擅进中军,该当何罪?”军政司曰:“论罪该斩。”张茂便喝武士。快把劣奴押出辕门、斩乞报来。”刘瑾头上失了三魂,足下走了七魂。双膝跪下,叩头曰:“奴婢因奉旨前来,心急马骤,收纵不住。望千岁饶命。”张茂喝曰:“放屁!便是圣驾亲临,亦须通报,伺候迎接。亦不得擅进中军。你乃一个奴婢,见着本藩抗礼不跪,长揖称‘咱’,阉狗好得无礼!”刘瑾哀求曰:“奴婢实在该死,乞念万岁金面饶恕狗命。”张茂回顾军政司曰:“姑念奉旨减等,该当何罪?”军政司曰:“减等理当将马夫代斩,马足砍去。”张茂喝令:“速将马夫取斩,砍断马足。”武士领令,捉住马夫。那马夫连叫无罪。武士不由分说,立即押出。又将那匹马拉下演武厅,四名武士各执大刀,下手砍断马足,跌倒在地上,鲜血冒出,死于须臾,立行抬出。又呈上马夫的血淋淋首级。刘瑾早惊得心胆皆碎。  张茂问曰:“刘瑾尔到此何故?”刘瑾曰:“奴婢奉旨来取西厂团营印信。”张茂曰:“你来取印不行通报,本藩故此气恼,可起来取印。”说罢  ①阃(kǔn  ,音捆)外——指统兵在外。  即起身,在印架上取过印来。刘瑾站起,双手来接。张茂环睁双目,喝声:“呸。”这刘瑾已破了胆,又被这一喝,仍然跪下曰:“千岁着奴婢接印,又何发恼?”张茂曰“你既要掌管帅印,可会弓马么?”刘瑾曰:“奴婢会。”  张茂曰:“既是会些,本藩先考尔的马射三箭,再作商议。”刘瑾心知既中了他的计,不如乘势骗局逃脱。即禀曰:“请借弓箭马匹一用。”张茂即令取弓箭坐马与他。刘瑾悬弓挂箭,下了演武厅,上马来到马道头,加上数鞭。  那马奔出辕门而去。军政司喝曰:“刘公公骗马逃走。”张茂大怒曰:“这阉奴逃往那里去?”带了金鞭飞身跳下厅来,上马赶出辕门,众将因未下命散操,仍然立着,各各欢喜。  那张茂一路呐喊曰:“劣奴休走,本藩来也。”刘瑾回看,惊得精神飘散。赶至午门下马,亦不待启奏,直奔至大殿。是时武宗尚未退朝。刘瑾跪下奏曰:“陛下为奴婢伸冤。”帝惊问曰:“卿有何冤?”刘瑾奏曰:“张茂欺辱陛下,不肯交印,反欲加害奴婢性命。”武宗大惊曰:“何故如此?”  刘瑾具言张茂请出御鞭前后事情奏明。武宗心知张茂,必是怪恨无故摘印,乃曰:“张茂乃是国家柱石,卿不自量,要夺帅印,朕一时不明听从,他故寻思相难。此皆尔我差错之处。”刘瑾曰:“张茂如此欺君,理当严办。”  正在启奏,张茂已赶到午门官外下马,令午门官速奏:“本藩候旨。”午门官上殿启奏曰:“英国公张茂手执御鞭,怒气冲冲,在午门外候旨。”武宗忙对刘瑾曰:“张茂执鞭上朝,意思便不好了。卿当回避一边。”刘瑾即立在武宗背后,武宗传旨宣进。张茂提鞭,来至阶前,双手将御鞭高擎曰:“臣本该朝拜,奈先帝御鞭在此,罪该万死。”正德见御鞭,如先帝降临,即立在案前。见张茂面横杀气,眼露凶光,金盔金甲犹如天神一般。武宗问曰:“皇叔何故擎动先帝御鞭?”张茂奏曰:“臣被刘瑾所辱。”武宗心思:“这等模样,倒说被人凌辱。”乃曰:“刘瑾那敢辱卿?”张茂奏曰:“老臣奉旨即带印到校场伺候交纳,不料刘瑾不待通报迎接,驰马擅闯中军。臣念陛下,不行计较,却又诈欲射箭,骗马逃走。当三军面前,辱臣已甚,望陛下将刘瑾处斩,为臣伸冤。”刘瑾气得一肚忍不住,向前曰:“陛下休听冒奏。  他斩臣马夫,却又百般羞辱。诈考试弓马欲害臣性命。奴婢若不逃走,性命难保,今又逞凶,手执御鞭,追赶上殿。乞陛下明正国法。”张茂大怒,骂曰:“劣奴思掌兵权,便是不法;又敢骗马逃走,欺侮大臣,合应御鞭打死。”  说罢举起金鞭,向刘瑾头上打去。  未知刘瑾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功折罪梦雄呈信将假监李通偷图  

话说英国公举起金鞭打刘瑾,刘瑾慌忙面一躲,那鞭尾正拂着鼻子,鲜血冒出。大叫曰:“张茂当殿逞凶,打奴婢明是打陛下,乞将张茂处斩,以儆乱臣。”张茂怒发冲冠,大骂曰:“劣奴焉敢以圣驾压我,我且将尔打死,以正国法。”说罢赶上前来再打。刘瑾见不是势头,忙走在武宗背后躲闪。  武宗自思,刘瑾奉旨交印破辱,朕已失脸,若再受打朕体面扫地矣,忙起身拦住曰:“皇叔且容他改过自新罢。”众文武亦劝曰:“千岁须念及万岁金面。”张茂怒气稍息,奏曰:“此等逆奴,不打死何为,陛下何必宽恩!”  武宗曰:“念及他平日事朕辛勤,容他改过。”张茂鞭指着刘瑾大骂曰:“劣奴!尔平日狭制满朝公卿习惯了。今番撞着本藩,若不改过,下次再犯,必定活活打死。”武宗满面羞惭,传旨退朝。  百官退出朝外,大笑曰:“刘瑾该倒运,惹着对头。自他弄权,未尝少挫威风。今番当殿失脸,也是他时势将败了。”说罢各自散出。时英国公先众官上马,回到府中,发令往西校场散操。并将印敕送回府来,众将闻知此信,大喜曰:“奸监心想执掌兵权,勒索武将贿赂。谁知武将非似文官易欺。  必须如此,方知武将的势力。”  闲话丢开,且说刘瑾,在后宫对武宗曰:“奴婢先于校场被张茂所辱,今番当殿逞凶,陛下竟不究办,反加安慰。国法岂不扫地?”武宗曰:“他的功劳浩大,尔不自量,要夺他的团营,朕又误听。他现带先帝御鞭,倘一变脸,连寡人亦失体面。今后相遇,须当回避。若再触犯,寡人亦难以求情。”  刘瑾闻言失色曰:“早知陛下如此懦弱,奴婢亦不致受侮辱。”闷闷退出。  过了几日,那李梦雄同刘宇瑞已到京城国公府前,对守门官曰:“有烦禀报,说是李梦雄求见。”守门官即进殿见英国公曰:“外面有二人,说是李梦雄求见。”英国公好奇怪,外面人人传说李梦雄在山东落草为寇,因甚又敢见我?令他进来。”守门官即出,见李梦雄曰:“千岁令进见。”李梦雄对刘宇瑞曰:“贤弟少待。”独自到后殿拜见曰:“未将李梦雄拜见。”  英国公曰:“起来,尔为何在山东做得打劫勾当,今又到此何干?”李梦雄着惊曰:“小将失盗,害得我兄妹折散。”即将宿店,失了包裹、文凭、马匹,后遇刘宇瑞一一事情言明。英国公半信半疑曰:“既有刘文俊之子刘宇瑞同来,令左右请刘宇瑞进入。”刘宇瑞进入拜见,英国公答了礼曰:“贤侄请坐。”又对李梦雄曰:“将军一同坐下。”二人坐在两旁。李梦雄欲言又止,英国公曰:“尽是心腹,有事只管说来,决不漏泄。但是尔既失了部照,其罪非小,本藩亦无法可护。”李梦雄曰:“小将却立一奇功,未知可以赎罪否?”就身上取出密书呈上。英国公将书展开,看毕大惊,喝令左右退出。问李梦雄曰:“此书却是何处得来?”李梦雄备言杀死头目事情。英国公方才省悟曰:“怪不得前日劣奴,谋夺团营。”即将金銮殿辱打刘瑾说明,又道:“本藩只道是要勒索武将金银,原来存心谋反。”李梦雄刘宇瑞齐声曰:“且喜千岁阻住。若使他得执掌帅印,圣朝江山危矣。”  英国公曰:“二位此书意欲如何哩?”李梦雄曰:“今得此书,刘瑾反叛已露。求千岁将书奏上圣驾,以除国家大患。上可代家岳伸冤,下可赔小将罪案。”英国公曰:“不可不可!从来反叛重情,岂可只想一纸字迹,可以准信?若即奏闻,彼必说尔失脱文凭惧罪,反假造此谋逆之书,希图脱离罗网。非但奸监不能除灭,尔更有罪难辞。况刘宇瑞又是犯官之子,面君一并罪上加罪。”李梦雄曰:“千岁说得是。但此书若不奏闻主上,岂不纵奸为患?”英国公曰:“却有一计可行。三界山乃是小婿管下地方。老夫一文书,令小婿文贵密速整人马,诈奏出巡边镇。纵使刘瑾知道,也料是出巡,那计及剿匪?便不知会,三界山,亦不提防。再细备修得刘瑾回信,令一胆力舌辩之人,打扮作小监模样,往三界山,诈称帅印未得到手,教三界山头领,按住人马,不可开动。顺便偷画出入路径,交付与小婿,自然容易可破。  候擒住柳望怀等,解京那时,将此书献出,当殿质证,方除得好恶。”李梦雄二人大喜曰:“千岁此计甚妙,当速施行之。”英国公曰:“还有一件,假书固容易,假监是实难。尔道其人,必须白皙无须,利口悬河,又要扮二小监跟随的方为合式。柳望怀等,见有随从,方信是刘瑾心腹,加礼款待,方好偷画地图。”李梦雄、刘宇瑞曰:“我二人净白无须,可以去得。”英国公笑曰:“尔二位去不得。李将军乃武将,非舌辩之士。刘公子是胆怯书生,若要去,只好扮作随从小监。至太监须别选一个能人方妥。”  三人正在商议,忽见门官报曰:“山东大同关文姑爷,着中军官李通前来候见。”英国公喜对李梦雄二人曰:“李通前来,吾计成矣。”令守门官领令退去。李梦雄问曰:“李通何人,千岁如此欢喜?”英国公曰:“李通胆量口才,二者俱有,可谓智勇双全。待相逢便知其能。”正言间,李通已进。刘宇瑞、李梦雄立起身来一看,李通生得身高八尺有余,白面无须,膀阔腰细,年甫二旬余。李通上前拜见,英国公曰:“将军一路到此,只行常礼。”因指李梦雄、刘宇瑞,对李通曰:“将军可认得此二人否?”李梦雄二人,忙向前作揖。李通答礼毕,问:“二位是谁,小将实不认得。”英国公曰:“此位乃吏部天官刘文俊之子刘宇瑞,此位系救驾武状元李梦雄。”  李通闻言,重复见礼曰:“久仰、久仰。”李梦雄曰:“小弟闻得仁兄文武全才,幸得拜见,三生有幸。”李通曰:“弟碌碌无闻,怎及吾兄同州救驾,名闻天下!”李梦雄曰:“此乃圣天子洪福,非弟之能。”英国公曰:“二位俱少年豪杰,实国家有福。待本藩备一小酌,与三位一叙。”三人一齐拜谢。  须臾间筵席已上,四人入席同饮。李通曰:“镇主因前日刘瑾假金牌谋害,特令小将前来禀命定夺。”即取出书呈上,英国公问曰:“甚么金牌?”  李通便把文贵毁书得罪刘瑾,假造金牌宣召,及自己盗取家眷享明。“特请千岁,可将金牌解京否?”英国公闻说,忙将书折开看过,大惊曰:“不意劣奴如此作恶,非将军能干,小婿已作泉下之鬼。但目今朝廷溺爱,金牌解京,天子亦不准信。且留在大同关,俟有用日解京。本藩有一事与你相商。”  李通曰:“千岁有何钧命?”张茂先将:“李梦雄获着三界山私信,要奏天子。将军以为若何?”李通曰:“小将有何能识,焉敢乱言。”英国公曰:“本藩已有计策,试问将军意见同否?”李通沉吟一会曰:“此书虽奏,朝廷必不听从,反使刘瑾提防。”英国公笑曰:“本藩之意,与尔相同。本藩有一事,要烦将军去做,未知将军肯去否?”李通曰:“千岁有事差遣,未将无不效力。”英国公把假小监偷画地图言明。李通曰:“千岁妙算无遗,又可除国家大患。”英国公曰:“欲假小监,非将军不可当此重任。”李通曰:“但恐镇主悬望。”英国公曰:“小婿吾自寄书知会,并教他调兵俟候。”  语罢即写一书,陈明李通往三界山画图。可速调人马,诈称出巡,瞒过刘瑾,以便征剿。写完,着一名心腹家将,飞赶山东大同关去。众人酒至半酣,李梦雄与李通相投,两下结为生死之交。李通年长为兄。就在英公府内安歇。  次日英国公就令人仿刘瑾笔迹,写起回书。书内称:“帅印未得过手,且按住人马。倘一开动,恐张茂知觉,不便行事,特差族弟刘通前去知会”  等语。又备太监衣服,过了数日,齐物齐全,藏入包裹,三人扮作客商,起身上马。  沿途三人,同行同宿,十分情投。不止一日,将到三界山前,伏路喽罗上前问曰:“三位客官,要往那里去?”李通曰:“快报你头领知道,说咱从京城前来,有话面见。”喽罗曰:“小的即使通报。”直奔到聚义厅曰:“启上大王,山下来了一位太监,两名随从。说是从京城下来,有话面见。”  万飞龙曰:“屡次只差家丁前来,今番却差太监,未知何故?”吴仁中曰:“刘公公必因未知山寨强弱,特差心腹前来探视,我等当尽心礼待,他回去自然在刘公公面前竭力褒奖。”柳望怀曰:“但有一件,为何下书头目陆金,至今不回?必有别故。”令传合寨喽罗迎接。喽罗即擂动聚众鼓,三个头领上马下山。至山下,一齐下马打拱曰:“俺家兄弟,不知公公驾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李通忙下马答礼曰:“咱家何能,敢劳列位远接?何以克当?”两下谦逊了一番,一齐上马上山。  李通见山势高峻,有如壁立。三座石头关隘,真是一夫守险,万夫莫过。  至山上有一片平地,何止数百丈宽阔,可谓天生地成。来到聚义厅前下马,分宾主而坐。李梦雄、刘宇瑞立在旁边。看官你道李梦雄前日与柳望怀交战,怎么就认不出来?因交战时夜间,故看不清楚。今已隔日久,况又在刘瑾处前来,众人难有些面善,那里敢认是李梦雄?时柳望怀问曰:“请问公公尊姓大名。”李通曰:“咱乃刘公公五眼内从弟,刘通便是。一向在河南信州府中,管掌家业。近因进京,见公公报事,适遇使前往。家兄因帅未得过手,恐列位开动,张茂知道,弄出事来。着咱家来知会,顺便观看山寨创业若何?”  说罢,回顾刘宇瑞曰:“刘议,把书呈上。”刘宇瑞忙把书呈上。柳望怀问曰:“二小价乃中表兄弟,一名李德,一名刘义。”柳望怀三人拆书看过,问曰:“前日下书的头目,因何未回?”李通曰:“头领陆金,因酒后中风,在京调治。俟痊安后便回。”吴仁中曰:“这厮果然又贪酒误事。”柳望怀便令合寨喽罗,俱来参见毕。  李通心思:须将合寨士卒沉醉,方好画图。乃对三大王曰:“难得众人参见。咱岂可无犒赏?欲借山寨物件暂用,待回京后即差人赍银前来拆还,断不有亏。这是借花献佛,幸勿晒笑。”三盗首齐声曰:“山寨靠着令兄照顾,凭冯公公要怎样犒赏,只管吩咐说甚折还。”李通曰:“此及咱家的簿意,自然要还的。可令人大宰猪羊,不论头目士卒,及摇旗把门的,每人俱赏羊肉二斤,猪肉一斤,好酒二瓶。”合寨人等好不欢呼,俱称大贵人慷慨,非往常可比。三头领请李通入席,筵中虽无庖龙烹凤,却亦肉山酒海,殷勤供奉。李梦雄、刘宇瑞另有筵席,头目相陪。  酒过数巡,柳望怀等,要显山寨的威风,邀请李通上马,遍观山寨,及粮草、仓库、兵器、盔甲、马匹等件。李通暗记了出入路径,假意称羡曰:“大王真是山寨坚固,人马强壮,各物充盈,何愁公公大事不成?咱回见家兄,定将此事说明,亦不枉列位一向的苦心。”三头领大喜曰:“何敢当得公公如此过誉?”李通曰:“果然以此争战,何战不胜?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三头领大悦,重复入席。众喽罗亦各招君邀伴,同饮畅叙,一片呼么喝六猜拳行令、好不兴头。只有李通留心敬酒,反把三头领灌得大醉。  未知画得地图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李通有意战人敌桂金无心擒宇瑞  

且说李通留心,反灌醉三头领,自己亦假醉辞席。三头领带醉送他主仆三人,往客房安歇。回来亦各去睡下。  是夜至初更后,合寨人等俱各醉倒,内外门皆失闭门。李通三人在客房等候,至三更时候闻得一片尽是■鼾之声,并无人语。即轻轻闭了房门,至外门,把门的已醉倒一边,即又开了外门。只见明月当空,夜色如昼,李通、刘宇瑞放着胆子,细心画图。李梦雄蠢直不会画得,只散步从西廊下,悄悄前去。忽闻有妇人叹气声息,心中疑惑:此处因何有妇人叹息之声?即循着声音而行。  原来前日三头领败同州,于路掳掠数十名妇女。初到之时,俱不肯顺从。  即令分禁在西廊各房。又恐喽罗逼与私通,将各房门锁上,止留一小洞,闸板遮住,可通饮食。近日众妇女不胜艰苦,并无有人来寻见他。没奈何,俱暂忍从,待看尾稍。只有章绣锦,却守节义誓死不从。那响马只道余下的必是低货,谁知却是美色。当夜因在门缝窥视,见月色明亮伤感曰:“天呵,我章绣锦、自苏州被掠,到此不难一死。只因丈夫李梦雄,并爹爹不知我的信息,是以延此残喘。惟有这轮明月照见,两下悲伤。怎得通个消息,与爹爹丈夫知道,奴家亦死而无怨。”这李梦雄在门外住步,先闻得苏州人口音,听到说后,方知章绣锦失陷在此。心思:不意小户村女,亦知节义,却也可敬。即伸手轻轻把门眼一弹,曰:“卑人李梦雄在此。”章绣锦闻声,惊得一跳。问曰:“尔是何人?深夜到此何为?”李梦雄曰:“娘子且低声,卑人便是风阳府李梦雄,尔若不信,可向门缝中认明。”章绣锦走到门缝中一张,月下认得果是李梦雄,即垂泪位曰:“奴家与君,莫非梦中相会否?”  李梦雄曰:“娘子不必哀愁,真是卑人在此,不知娘子如何失陷此间?”章绣锦备言:“众女被擒,顺从,奴家偷生不死者,恐无人知道。今得遇见郎君,愿自尽以全名节。”李梦雄曰:“娘子!令尊立誓,走遍天涯,必要寻尔。尔若轻生,岂不误了令尊老景无依?”章绣锦曰:“家父寻失奴家,悲伤过甚,谅已不在人世,郎君从那里会他,此言毋乃是安慰奴心,决非实事。”  李梦雄曰:“卑人却有一舍亲,在山东路上,遇着令尊,方知家产变卖,立意欲寻着娘子。况卑人既知娘子陷此,亦当来救。但此时未便下手,娘子且自忍耐几日。”章绣锦曰:“奴家一时心乱,郎君因何到此?莫不亦是被擒住?”李梦雄把前情说明:“今来偷画地图,回京便来征剿。即可救出娘子。”  章绣锦喜曰:“幸喜郎君做官,但恐贼人以势强迫,奴家势必死节,不能延待官兵到此。”李梦雄曰:“官兵指日便到,娘子且自保重,卑人就此分别。  恐被贼人知道,利害不小。”章绣锦曰:“郎君须作速来救。”李梦雄称是。  来至前面,正遇着李通、刘宇瑞,埋怨曰:“我们地图已画,就寻不见贤弟。尔却何处乱闯,才到此地?倘被人看破,三人性命都难保了。”李梦雄称“是”。三人入房仍关好房门。李梦雄方把遇着章绣锦之事说明。李通、刘宇瑞喜曰:“不料的小户女流,亦能保守名节。算来也是李家祖先有幸。  俟破山后救出。”二人赞不绝口。李通曰:“事久多变,我们来日,即当辞别回京。”三人议论定当,收拾回寝。  次早起床,喽罗送上汤水梳洗毕,三头领请来厅上坐下。三头领谢过曰:“昨晚醉后,怠慢公公,勿怪为感。”李通曰:“酒逢知己饮,昨夜宾主皆醉,休得客套。但咱今早,就要拜别头领,起程回京。”三个头领苦留曰:“公公既然来此,且游耍几日回去,何必如此急迫?”李通曰:“信州府中,无人照顾,后会有期。”三头领曰:“贵人多冗,不敢强留。”令备酒饯别。  筵罢,李通辞去,头领捧出一盘金银,送作路费。李通推辞不受,三个头领令赏于随从。李梦雄等落得收下。三个头领又送至路口,方才分别。  李通等行至次日,离山已远,仍换了客商衣服。李梦雄、刘宇瑞盛称李通才能。李通连连过谦。又曰:“细看此山,倘固守,着实难破。”李梦雄称“是。”一日李梦雄对刘通、刘宇瑞曰:“弟因舍妹未知下落,心中烦闷,今到此地,意欲打大宽转,向凤阳府家中探问,免得挂怀在心。只是路径远了两天,未知二兄肯同前往否?”刘宇瑞曰:“弟理合同往,只有李大哥是客,不便劳动。”李通曰:“刘公子说那里话?梦雄贤弟,与我结拜。伊妹即吾妹,自当同往。”三人即望凤阳府而行。李通暗想:“李梦雄有救驾大功,怎知我的本领?看有甚机会,显个手与他看。”  这一日早,来到黑风山前。李梦雄曰:“前面山势险恶,恐有强人出入。”  李通正中着心怀,笑曰:“我们谅亦无有如此大造化,若果有强人出来,向他取些盘缠用也好。”李梦雄亦笑曰:“果然那强人亦该倒运,得逢着我们。”  二人说说笑笑,惟刘宇瑞闻说有强人出入,早已胆战心寒。暗想:“这两个颠颠倒倒,说遇强人,是大造化。”一边想,一边眼看四处。忽听得一片锣响,林中跳出一百余响马,各执刀枪,摆开大路口,大喝曰:“来者匹夫,留下买路钱来,饶尔过去。”刘宇瑞急得手足无措,几乎跌下马来。“这是天从人愿,果然强人前来,我命休矣。”只得退在后边观望。李梦雄曰:“待我结果这狗男女罢。”李通曰:“贤弟站过一边,待愚兄打发罢。”即勒马上前问曰:“请问这条路,是尔祖上开的,还是朝廷典卖尔的?”头目曰:“这就奇怪了,何尝见有人开路,又何尝见朝廷典卖路之理?”李通曰:“即非你们所开,又无典卖,便是公地。你亦可行,我亦可走,怎要我的买路钱?  却不可笑?”头目喝曰:“这座黑风山,被我家大王占了。往来客商便要献上买路钱,此是定例。尔何能推辞?作睡里梦里,快快送上买路钱,免丧性命。”李通曰:“这是将公路赚私钱,明是恃强欺弱的勾当,我若杀尔非为英雄。快去唤尔头领前来,若胜得我,便将银两奉送,如胜不得我,叫他把历年打劫的,一并送出,与我对分。”喽罗见说这大话,谅必是有好手段。  便曰:“且待我报大王,前来试试,尔若胜我大王,那怕没有些银两使用?”  李通曰:“要银两自应等待。”即立马等待,头目即令一个喽罗,飞报上山,其余仍截住路口。惟刘宇瑞气得发昏,暗思从来没有看见这等善打算要取的响马规例。明明是断送我性命了。无奈呆呆观望不表。  且说那喽罗奔到厅上跪下曰:“山上来了一个白面懦弱书生,又有两个长大汉子,看来像个好汉,口出大言,要大王与他比试。大王若胜他,他方送出买路钱,不胜他,他要分大王历年打劫的财物。”万人敌闻报,大叫曰:“儿郎快与我备马,带刀下山,擒住那厮碎尸万段,方消我的恨气。”提刀上马,带了喽罗下山。见李通生得良善,便不为意了。喝曰:“匹夫若有银两,该当送上,如是无银两,亦须好言相求,怎敢口出狂言,要与我比武?”  李通曰:“这包裹内尽有金银,总是尔若胜得我,一齐送你,你若胜不得我,你亦须送我路费。”万人敌激得胡须倒竖,虎目圆睁。大叫曰:“俺家单对单胜尔,未足为奇。让你两个夹攻,尔方死得无恨。”李通曰:“放你娘的屁,我们二人中,凭尔选一个,亦要胜尔。”万人敌曰:“不必另选,便是尔来决个生死罢。”举起大刀,照定李通头上砍来,李通掷住两股左手一架、喝声:“去罢。”那剑砍刀口上,火星迸溅,震得万人敌,身子在马上摇了一摇,曰:“看不出尔这匹夫,倒有些气力。”李通曰:“如今方知我的本事!”飞起右手剑砍下。万人敌情知逢着硬敌,留心交战。心中暗喜,单起单扰难抵敌,若是两个夹攻,岂不利害?今若单对单不能取胜,岂不被英难耻笑?遂抖擞精神,拼出平生本事迎敌。尔道若两人武艺,李通胜过万人敌。  所喜万人敌用的是长家伙,便得便宜。李通双剑,乃是短兵器,又不惯用,两下才战个平手,李梦雄见李通剑法高强,只在一边观看。  战到十余合,见李通双剑飞腾,犹如雪片梅花。恐李梦雄来帮助,慌忙奔到后山寨,说与女婢报入曰:“万大王下山与好汉厮杀,特差人到此告急。”  李桂金令进头目,来到厅上拜见,喘息不定,具言万人敌大战不胜。恐那个同伴的又来相助,望小姐下山相帮擒住,免使有失。李桂金令头目:“且退,待我商议。”头目领令退出。章士成忙向前曰:“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我们受万大王恩,理当下山相帮,有何商议?”李桂金曰:“奴家岂敢忘恩?  只是妇女行劫不便。”章士成曰:“小姐休说这话哩,从来有绿林取客商的金银,那有客商倒向绿林取盘费?此乃奇事。非万大王招祸,老汉这是无能,亦要下去帮助。聊表报恩之心。”李桂金曰:“相助不难,倘遇着相识,却不好看。”章士成埋怨曰:“小姐又说混话了。下山一次,怎能就遇见相识人的?包管你下去,断断无相识。”  李桂金称是。即提双剑上马。喽罗曰:“从后山下去较近些。”李桂金曰:“就从后山去罢。”章士成曰:“小姐先去,老汉寻件器械,随即下山。”  寻来寻去,寻了一根笔杆枪,也不会骑马,穿上草履,将袍扎缚起来,把枪扛在肩上,起身下山而来。  时后山的喽罗先奔下山。事不凑巧,恰遇着刘宇瑞,因见万人敌生得凶猛,恐被他看见遇害,躲闪在后头观望。李通与万人敌刀来剑去,好不身心战栗,神魂飘荡。观前不顾后,早被那报事的头目窥见,密报众喽罗曰:“不如将这厮擒住,那怕两个匹夫,不来求放?”  未知擒住刘宇瑞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士成会婿知女信李通怜才劝投诚  

却说众喽罗议定,要擒住刘宇瑞,遂悄悄从刘宇瑞背后捉下马来。七脚八手,绑缚起来。刘宇瑞只是喊救,奈离李梦雄遥远,李梦雄不曾听见。那喽罗簇拥刘宇瑞,一面行一面骂曰:“尔只匹夫,同那两个狗男女要讨甚么规例,钱好不挪去使用使用,我今且叫尔先吃些板刀面,可好么?”说罢把刀板向背上打下。急得刘宇瑞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恨这都是李通二人,要取他的银两,以致如此。分明是断送我的性命。来到山下,恰遇李桂金从山上下来,一见是刘宇瑞,惊得面如土色,拨转马头望山上便跑。刘宇瑞心中明白:必是与这红面贼首情热,故来相救。一时气的口中出火,也不顾生死了,直赶上山大骂曰:“不知羞耻的贱人,往那里去?吾来也!”随后赶上。李桂金那里敢回头?只敢飞跑,心中暗恨:章士成害我,包管不遇相识。天下除了这冤家对头,偏偏相遇,怎么理会得清楚?才到半山,忽遇章士成下来,见李桂金喘息不定曰:“多承尔的盛情,包管不遇着相识!”  章士成曰:“敢是又遇了相识吗?”李桂金曰:“相识不妨,偏偏遇着那个……”  章士成曰:“是那个?”李桂金曰:“是刘宇瑞。尔道好么?”章士成痴呆半晌,曰:“我是知恩报本的,怎知这等倒运,遇着如此不凑巧的事?”李桂金曰:“喽罗误擒前来,尔去令喽罗,送他到前寨坐定。再速到山下劝止勿战,免使两下相伤。”章士成称是。翻身下山,果见刘宇瑞前来。忙喝喽罗:“快快解绑!此乃我的至交。速送往前寨,小心服侍。”喽罗忙解绑索。  刘宇瑞见章士成这等结束执枪,谅必是牵线到此,与贼首做出勾当,故如此威势。即问曰:“章阿伯尔果是诚实人!”章士成曰:“岂敢无差,我且问尔,山下有两个是谁?”刘宇瑞曰:“一个尔不相识,一个就是李梦雄。”  章士成曰:“即是李梦雄,尔且坐在前寨,我去就来。”刘宇瑞扯住曰:“且待理会明白去罢。”章士成曰:“公子放手,待我去阻止交战,再来理会未迟,难道走了不成?”刘宇瑞放手曰:“不怕尔飞上天去。”即同喽罗往前寨不表。  且说章士成下山,奔向阵前。远见万人敌正在交战,章士成大叫曰:“万头领且住下手!不必交战。”此时万人敌,交战有七十余回合,被李通杀得眼花昏乱;口角流诞,勉强支持。正在着急,那里还听得呼唤?章士成遥见李梦雄勒马观望,便大叫曰:“李梦雄贤婿,红面的是我的好友,不必争战了。”李梦雄闻言,上前叫声:“兄长,不必交战,这是我们的朋友。”李通即加上几剑,杀退万人敌,拨回马头问曰:“好快!说是贤弟的朋友,不然几乎险杀。究竟是尔朋友否?”李梦雄曰:“正是。”万人敌却杀得精神疲倦,忽见李通退下。只道是其败阵,即催马要赶。章士成已上前叫曰:“俱是自家朋友,休交战了。”万人敌问曰:“此是何人?老丈因何认得?”章士成曰:“万头领真是颠倒。见了李胜康,错认作李梦雄,百般恭敬。今见了李梦雄,却反要拼个生死。这是什么意思?”万人敌愕然曰:“与我交战的莫不就是李梦雄么?”章士成曰:“交战的却是他的朋友。这旁观战的却正是李梦雄。”万人敌仔细把李梦雄一看,曰:“闻名不曾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忙奔走下马,拜伏在地曰:“好汉即是李梦雄,何不早说,教我早些欢喜?端的想杀俺家。”李梦雄忙跪下曰:“小弟一介庸夫,多蒙头领见爱如此,敢不铭刻肺腑?”两人对拜毕。万人敌回身又与李通作揖曰:“肉眼无珠,冒犯虎威,万望恕罪。”李通笑曰:“不过些气力,又无折本,于事何妨?方到是小弟贪财,要取头领的银两,是弟之罪,”众人俱各大笑,章士成对李梦雄曰:“这头领名唤万人敌,为人极是仗义,最慕贤婿的英名。”  万人敌曰:“请二位豪杰上山,再得请教。”李梦雄、李通曰:“正要上山拜识。”二人回顾,不见刘宇瑞,吃一惊曰:“刘宇瑞走那里了?”章士成曰:“刘公子他先上山多时。”  李梦雄、李通一齐上马,来至聚义厅外,下马进厅,刘宇瑞勉强起身迎接。李梦雄笑对刘宇瑞曰:“贤弟乃白面儒生,却好胆量。不说一声,竟私自上山。”刘宇瑞怒气冲冲曰:“小弟怎敢上山?却是你令妹将宇瑞擒来的。”  李梦雄不知来由,问曰:“你说那里话?舍妹在何处?”刘宇瑞曰:“令妹做出这宗好事,恐怕玷辱令祖家声乎?”李梦雄曰:“这又是甚话?贤弟须说个明白,这是不得干休的。”刘宇瑞曰:“有甚明白!都是章士成勾引来的。令妹适闻这红面头领交战。令妹便领兵从后山欲往助阵,把我擒来,岂是说谎的?”李梦雄知必实事,登时变色,扯住章士成曰:“岳父何故勾引舍妹到此?被刘宇瑞说出这话!”章士成气的目瞪口呆,停了一会答曰:“一言难尽,令妹现在后寨,可通往问,便知端的。”万人敌曰:“小弟事涉嫌疑,亦难分辩,请列位同见小姐,自可无疑。”李通曰:“我终是外人,不便进去。刘贤弟你们进去罢。”万人敌曰:“弟陪好汉等候饮酒。”李梦雄即邀刘宇瑞前往。刘宇瑞曰:“此事关兄家声,兄须细细诸问,休被瞒过。  与弟无干,不必同往。”李梦雄曰:“此乃名节攸关,吾当细询,断不袒护。”  即同章士成步行而去。这里万人敌动问李通姓名,李通自道其姓名,又待刘宇瑞说出姓名不表。  且说李梦雄来到后寨,李桂金起身迎接。李梦雄怒骂曰:“尔自幼知书识礼,因何投寨绿林,不顾名节,致使刘宇瑞说出秽名,累我无颜?”李桂金悲泣曰:“妹子为这名节受尽威胁,几至捐生。”即将从被章大娘麻倒,直至射死李胜康,万人敌仗义苦留,妹子恐路上有失,暂留于此,亦曾约下三事,妹子何尝不重名节?李梦雄怒气稍息曰:“尔即如此,也算无差。只是尔偏亲自下山助战,却被刘宇瑞撞见,实难理会。”李桂金指着章士成道:“这都是阿伯好抬举!”章士成曰:“怎么连小姐亦来怨我?我因知恩报本,怎知不凑巧,遇着刘宇瑞,岂是我不该?”  李梦雄起来散步,见粉墙壁上,旧日贴有所约三事,及四旬余方许上厅的示渝,喜曰:“幸有此示,待我请刘宇瑞来着,便不妨事。”说完后步出山寨,对刘宇瑞曰:“我已盘结明白,贤弟同我一行。”刘宇瑞曰:“兄即问明便罢,弟可不往。”李梦雄着急曰:“贤弟即不同往,何以表白?岂不气杀人?”李通亦曰:“贤弟须往一观,庶黑白有分,若有不明,愚兄亦有处治。”刘宇瑞曰:“如此便同往罢。”  章士成曰:“贤婿却那里去了?”不一刻,李梦雄引了刘宇瑞至后寨,李桂金已进去了。李梦雄方把前情说明,贤弟疑是假话,这一张示谕,须不是现贴的。刘宇瑞看示谕,方才省悟。回嗔作喜,向李梦雄谢罪曰:“此乃小弟多疑乱言,望兄恕宥。”李梦雄大喜,曰:“此乃涉嫌之事,无怪贤弟疑心。”二人齐到前寨。章士成亦随从而来。李梦雄、刘宇瑞同向万人敌作谢曰:“不意头领如此仗义施恩!方才错怪,万望恕罪。”万人敌答礼曰:“此乃小姐节烈,人所钦仰。方才弟不分辩者,以瓜田李下①故也。”李梦雄、①瓜田李下——古诗《君子行》:“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瓜田李下,比喻容易引起嫌疑的地方。  刘宇瑞,再谢章士成。  此时酒席呈上,宾至入席,章士成年长,坐在首位。其次即李通、李梦雄、刘宇瑞依次同饮。酒筵间,万人敌言及章士成仗义,章士成流泪曰:“我本为寻女,路遇刘公子,恐其路上有失,同行至土地祠,救着令妹,来到此山,杀了胞妹外甥。又恐令妹安身不便,故抛下寻女念情,在此相伴。今幸贤婿兄妹相会,老汉得全始终。只是可怜我女儿不知流落何处?死生存亡未卜,不日即要下山寻访女儿了。”李梦雄曰:“小婿因初会,未及言明令媛。  小婿已有会见。”章士成收泪曰:“贤婿此言,莫非安慰心,小女如何得会贤婿?”李梦雄对万人敌曰:“头领暂退左右,我得说明。”万人敌即令左右退出。李梦雄便把三界山遇章绣锦之事,并所言说明。章士成方才放心。  万人敌曰:“将军因何到三界山?”李梦雄曰:“论这事不宜轻泄,谅好汉必无漏泄之理。”备言杀死陆金,搜出书信,英国公差到三界山画图说出。  万人敌曰:“劫驾正是柳望怀所为。三界山原是吴仁中、万飞龙二人驻扎,与弟甚是亲热。柳望怀随后上山,因他年长,故坐了第一把交椅。前日劫驾、有书请我相助。因思叛逆重大,弟推事不往。但三界山十分坚固,且有刘瑾应付金银,兵粮俱足。有些难破。”李梦雄曰:“即有大军,不怕不破。”  章上成曰:“但恐柳望怀等相逼,小女难保残生。”李梦雄曰:“我们回京,即要起兵征剿,救出令媛。”章上成方得放心。李通对万人敌曰:“头领流落绿林,终非了局,倘若兴兵,我等求文提督前来招安,亦可为王家建功立业,以图耀祖荣宗,封妻荫子,何等美妙?”李梦雄曰:“小弟亦有此心,未知头领意下若何?”万人敌曰:“弟久欲归顺,奈无人荐引。二位若肯保举,足感恩情,有何不可?”各人说得投机,饮至月上花稍,方才安寝。  次日又是畅饮,一连三日。李通对李梦雄曰:“令妹既会,当作速回京。”  李梦雄曰:“侍小弟与舍妹相议。”即入内来见李桂金曰:“我即日要回京去,贤妹且住在此,待文提督进征三界山,即来招安万人敌,那时一同回京,面君受封,可好么?”李桂金曰:“一向屈身住此,度日如年。今遇哥哥,便同回京,怎肯仍留此间,男女混杂?”李梦雄曰:“若只尔我,自必同回。  奈有李通、刘宇瑞一路同行,安歇不便。我又即日要跟随文提督出征。军情大事,更是无心顾尔。莫若且住此等候,又有章阿伯相伴何妨?”章士成闻说,着惊对李梦雄曰:“贤婿这事,决难从命。老汉只是此女,犹如孤星伴月。我就要往三界山,保救小女要紧。”李梦雄曰:“小婿自当救出,何必岳父去救?”章士成曰:“但恐贤婿征战时候,思量立功,那里有照应小女?”  李梦雄曰:“屡受岳父过爱,这何等事?怎说无心?且岳父软弱,去也无益。  不如在此相伴为妙。”章士成曰:“这等说,老汉便放心了。”李梦雄方出见万人敌曰:“我们来日便要回京,舍妹同岳父再累头领几时。俟招安后,一同进京,容当厚报。”万人敌曰:“列位身有正事,俺不敢苦留。令妹在此,自当照顾,何必叮咛?说甚么厚报!”李梦雄大喜。  至次早,万人敌备酒饮别,畅饮一番。李梦雄进内,辞了妹子出来,随同李通、刘宇瑞上马下山。万人敌、章士成送至山下。喽罗跪送一盘金银。  李梦雄三人推辞曰:“路费本来充足,前在三界山,又得了许多银子,不劳头领费心。”万人敌方收回银子,同章士成远送至大路口。李通三人曰:“头领、章阿伯请回山,不日就得相会。”章士成嘱李梦雄曰:“小女全望贤婿留心救命。”李梦雄称是,两下分别。  欲此去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文贵剿贼三界山梦雄征兵黑风寨  

却说李梦雄等三人,在路赶了几日,来到京中英国公府前下马候令。英国公传进后殿,三人拜毕分坐两旁,先将往三界山,见人马钱粮甲仗充足禀明,进上地图。英国公看过曰:“山寨果然峻险。”李梦雄复把遇章绣锦,来到黑风山,遇了万人敌、李桂金、章士成,前后始未,一一陈明。英国公曰:“李桂金、章氏节烈,有光风化。万人敌、章士成仗义,犹为可嘉。俟剿匪后奏明,请其旋表。至万人敌既有向化之心,就着小婿招安任用。今地图已便,待我修书一封,与尔带去。尔亦可在小婿军前立功。”又对刘宇瑞曰:“贤侄乃书生,今又触犯奸监,要出头实难。实可同到小婿标下,参赞军机,提造些功劳,亦可得微官,显得令尊忠良。”李梦雄、刘宇瑞二人谢曰:“深蒙千岁提携之恩。”英国公写了一封文书,交付李梦雄三人。至次日起身,英国公吩咐曰:“着小婿若破三界山,三个盗首,须留心活捉,好证杀刘瑾。山寨若破,立即差官密表密书与本藩,免使刘瑾知风逃循,又生后患。”三人领令上马,起身不表。  且说山东大同关提督文贵,前日接得英国公文书,诈称巡视边界,密召人马一万,陆续已到。正欲操演,门官来报:“李通等三人候令。”文贵唤进,李通参拜毕,呈上英国公文书,提督看过,令传李梦雄、刘宇瑞入后堂。  参拜曰:“小将专望大人提拔。”文贵令三人分坐两旁。文贵对李梦雄曰:“将军可用心立功,当奏主加封。刘宇瑞可放心相助。”二人拜谢。文贵即唤李通上前,按图指问明白,随即悬牌,三日后操演。又拜表奏主,诈请巡边。使刘瑾见表,谅不提防。不必知会三界山盗首。是日打发李梦雄、刘宇瑞在后衙安歇。  至第四早,下校场操演。过了十日,操演精熟,提督事务交付得当将官代理。至吉日下校场,祭了旗纛令李通、李梦雄带兵三千为前队,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自领大军押后,发了文书马牌,凡经由地方,不许备公馆迎送,只在城下驻扎。凡兵士擅取民间一物,立行处斩。令守备官仇鸾为运粮官,按仇鸳年二十,使一口大刀,能开四百斤硬弓,奈太平时景,英雄无用武之地。当时大军起程,沿途地方迎接,文贵只在营中安宿。非止一日,来至青州府外屯营。传今曰:“本帅闻得三界山贼寇柳望怀等猖獗,今将剿除。令李通为左先锋,李梦雄为右先锋。”大军拔营起程,次日已行进三界山,李通令离山数里安营。伏营喽罗看见,吃一大惊,报上山去。  原来柳望怀等先有探子来报,文提督巡视边,又见刘瑾并无来报,料文贵若是出征,必定拜表,刘瑾定来知会。因此并不防备。忽闻兵到山下,众皆吃惊,手足慌乱。柳望怀曰:“好奇怪,刘公公因何无信前来报知?好作准备?”吴仁中曰:“军来将挡,我等尚要杀进京城,夺取天下,狗官若来,先杀他片甲不回,乘势动兵上京。”柳望怀曰:“但未作准备,人心惊动耳。”  即令严守三关,一面整备交战。一时间忙忙乱乱不表。  且说文贵将晚屯营,令备来日决战。是夜小心把守,提防劫营。次早文贵升帐,曰:“兵贵神速,唤家将拿盔甲前来。”闪过李梦雄、李通上前曰:“未将身为前锋,理当先见头阵,何劳大人?”文贵曰:“本帅亲战,三军方肯用命,一鼓成功。”披挂停当,提刀上马。大小将官跟随,杀到山下讨战。只见这座山,高大无比,叠嶂连绵,三关立在山顶,有如悬空,好生峻险。那山上三个头领,闻报官军讨战,各带兵器,领喽罗下山,排下阵势。  见官兵金甲灿烂,枪刀映目。又见自己人马,纷纷嚷嚷,不成队伍,先己胆寒。忽观阵内阵门开处,闪出一将,生得身高体壮,面如铁色,三绺长须,头带凤翅紫金盔,身穿黄金锁子龙麟甲,内衬大红花袍,坐下一匹五明马,手执一把金背大斫刀,背后一技红绫绣就金字,大写:“山东全省提督军门文”九个字的大纛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柳望怀勒马上前问曰:“来者可是文提督么?”文贵曰:“然也。尔这个狗强盗,乃是何人?”柳望怀曰:“俺乃三界山大头领柳望怀便是。但尔今番来的差了。尔乃巡边,无故画蛇添足,若得胜难免欺君,功不补过。倘若失败,岂不二罪俱罚?”文贵喝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云:大将有门外寄。叛逆在我管下,打劫理合征剿,何必奏请?尔等乃乌合之众,焉能敌得虎豹熊黑天旅?快快下马受缚,兔致生灵涂炭。”柳望怀大怒叫曰:“文贵尔晴天不肯走,须待雨淋头,不要走,快来受死罪!”勒马绰枪向文贵分心一枪刺来。文贵喝声:“来得好!”把刀向枪上一抬,震得柳望怀两膀苏麻,叫声“好利害家伙!”文贵叮的又是一刀砍下,柳望怀挺枪迎敌。  未及六七合,吴仁中恐大哥有失,纵马提刀相助,大叫曰:“俺二头领吴仁中来也。”李通看见,亦拍马冲出,大喝曰:“且住!着我来也。”舞动手中枪敌住。吴仁中大惊曰:“尔好似前日来的太监面孔。”李通曰:“差不多,多不差。尔不瞎眼,岂不认得我乃山东文大人麾下先锋官李通是也。前日诈扮太监刘通,入尔巢穴,画得地图。尔的虚实,已被我尽知。速将首级割下送来,免我动手。”吴仁中心中大怒,骂曰:“原来尔这狗官,招引官兵前来。便擒尔剐心下酒,方消我恨。”二人大战一场。时万飞龙见二人上阵,心中忍不住火起,摇斧杀来。李梦雄亦挺枪上前喝曰:“万飞龙休来讨死!”举枪敌住。万飞龙喝声:“且住!尔厮为何好生面善?”李梦雄笑曰:“我乃救驾武状元,现在文提督帐前。前日同州与尔会战,近来跟随刘通上山,探尔巢穴,深知虚实。就是尔罪恶贯盈,天夺尔魄,故被我瞒过。”万飞龙闻说,心内骇然:这厮悯不畏死。即大骂曰:“匹夫!同州破俺买卖,已为可恨。复敢偷探我上山寨,今番相逢,了不得吾手了。”遂大战起来。  掠阵官擂鼓助威,六人分作三处混战。  且说文贵,战柳望怀二十余合。柳望怀渐渐招架不住。掠阵官见主将得利,恐贼首逃脱,忙把白旗一挥。一声炮响亮,三军一拥冲杀过来。真是官军如猛虎,众将似蛟龙。那唆罗未曾遇见大敌,被官兵一喊,不知那里,只是四散奔逃。此时三个头领,已是招架不住,又见阵乱,逃走退下。文贵传下令来,军中高叫:“不论何等人,有能擒得盗首来献者,赏千金,封二品官。”众将各要争功,杀得尸首枕籍。贼兵去枪弃甲,争先逃走。官兵追至山下,那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文贵方令呜金收军。掌得胜鼓回营。此一阵杀者杀,擒者擒,有拾得马匹甲仗者,纷纷献功。文贵记上李通、李梦雄首功在功劳簿上,其余一一登记。又令将尸首尽行掩埋。大犒三军,借酒与众将贺功。众将齐称:“若更大胜,指日可以奏凯班师。”暂且按住。  再说柳望怀等,抵敌不住,逃回山寨。查点出战喽罗,十伤其五带伤者不计其数。柳望怀曰:“我们不怕。但兵卒未逢大敌,不战自乱,怎好交战?”  吴仁中曰:“我们山寨险阻,军粮俱足。只好以守为主。官兵求战不得。待他相持日久,或是疲倦忘备,或是粮草不缚,我等卒然攻之,必获全胜。”  柳望怀曰:“此言正合吾意。”令喽罗固守三关,不许轻动,以老其师。  至次日那左右先锋,直抵关下讨战。柳望怀按兵不出,第三日二将令部下,席地而坐,毁辱备至。或有睡卧地上,又有赤身露体,谩骂底呵。头目多有不平,欲开关出战。三个头领曰:“此乃诱敌之计,尔等只好坚守,官兵自退矣。”这里文贵见贼人两三日不出战,大怒曰:“这贼若不出战,我等何日得以剿除?”次日自己督率大兵出阵。三个头领,亦亲自上关拒守。  文贵令兵士细寻上山,攻关来至半山,木石纷纷打下,官兵走不及的,打得有如肉泥一般。一连打了三日,反伤了许多人马。只令略缓攻打,另有商议。  于是官兵,渐渐退下营来。  文贵正坐在中军帐内,左思右想,未有破贼之策。忽见李通上前献计曰:“贼人已知胜负,决然回守不出。这座山非内外夹攻,不可以破。”文贵曰:“然则计将何出?”李通曰:“前日黑风山,万人敌曾云:三界山吴仁中、万飞龙与他有旧。大人可修书一封,令人赍去嘱万人敌等领军,假作相助。  然后随机应变,以为内应。不然,恐迁延日久,或是贼首逃脱,反生别患。”  文贵曰:“此计甚妙。但未知何人可往,方保必济?”李通曰:“可令李梦雄一往。”文贵即修下文书,令李梦雄去,李梦雄领令,扮为客商,上马前行。文贵仍令人挑战,不使贼人疑惑。候李梦雄信息。  那李梦雄行不一日,已赶到黑风山前。伏路喽罗迎接曰:“李老爷莫不要见我家头领么,待小的通报?”李梦雄曰:“正是!快去通报。”喽罗忙报。万人敌下山迎接,到聚义厅见礼坐下。万人敌曰:“近闻兵征三界山,未知何暇到此。”李梦雄备言前事,呈上文书。万人敌看毕曰:“孤掌难鸣。  小弟独力,恐难内应。须要令妹同去可好?”李梦雄曰:“妙妙。”  万人敌令头目,快请李小姐前来。顷刻闻章士成、李桂金已至,李梦雄、万人敌迎接。章士成坐下,李桂金先拜见兄长,后与万人敌见礼,坐在李梦雄肩下。李梦雄重说前情,又把书信与李桂金看过,曰:“贤妹仍需男装,往三界山建功。”李桂金曰:“同去也是,但是万飞龙认得妹子不稳。”李梦雄曰:“事隔多日,料他亦难记认。只是须要变名方好。”万人敌曰:“是了,可诈称俺新结义的兄弟辛若真罢。”三人称是。万人敌又对李梦雄曰:“还有一件,前者三界山邀我同州劫驾,我推辞不往,今官兵征剿,我忽前往相助。彼此生疑,反为不美。待我写一书信,诈说唇齿之势,愿往相助。  彼必听信,然后前去、方得成功。”李梦雄妇:“如此不差。”  万人敌即修书一封,令一名心腹能干的小校,教了几句言语,令从三界山后路前进。小校即时上马而去。章士成大喜曰:“此计若成,我亦好随往救取小女。”李梦雄曰:“正是!我今先把令媛拘禁处所,为尔说明。尔可留心救取。临时更望万头领,差人相助。”万人敌曰:“在俺身上,必定救出姑娘。”李桂金即辞回后寨,万人敌备席,请李梦雄、章士成畅饮,就在山前住候回音。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万人敌诈书救应文提督暗约进剿  

话说万人敌修书,令小校到三界山,言唇齿之势,情愿往助。那小校果从后路,来至三界山的后面,小路上山。早有把守喽罗大喝曰:“有细作来了!快将石头擂木打下。”下书的小校忙叫曰:“老兄休打木石,劳烦一报,我是黑风山寨万大王差来下书的。”把守的笑曰:“原来同道中朋友,失敬了。”便开了关门,放小校进来。人引到聚义厅,叩见三个头领毕,禀曰:“我家王李二头领,深恨文贵,欺藐我们绿林豪杰,起兵进征贵寨。我等势如唇齿,愿来效劳,共灭文贵。特差小的带书来禀。”即把书献上。  三个头领看罢书中之意,言欲为相助,以表昔日情份。吴仁中曰:“问二头领李若真,却是何人下书?”小校曰:“李若真乃是上年万头领新结义的兄弟。”柳望怀曰:“尔辛苦到此,令喽罗引去吃酒饭,明早来领回书。”  喽罗引去吃酒。柳望怀问二兄弟曰:“万人敌前来相助,此是何意?”吴仁中、万飞龙齐声曰:“语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欲来相助,不过此意耳。”  柳望怀曰:“未必!未必!他前日不仝往同州救驾,令官军现临山下。忽然投书言来相助,恐其中必有诈情。”万飞龙曰:“不然。我们这山寨胜过他黑风山数倍,三界若破,官军必乘势去剿黑风山。他令来相助,也算是借场附战。若云打劫犯法,他岂不犯法?何诈之有?”吴仁中曰:“三弟之言极是。我想万人敌英勇,他结拜的兄弟定是利害。若来必杀败官兵,亦显我们的体面。大哥若如此多疑,反拂了他的美意。”柳望怀曰:“兄弟的主意谅来不差。”三人即议回书。赏了来人四两银子,曰:“尔回去多多拜上二位大头领,说千万早来。若杀官兵,即当厚献。”下书小校谢赏上马。从后路起身,回到山寨。呈上回信,又把言语说明。  万人敌拆书观看,同李梦雄各大喜曰:“此乃圣天子洪福齐天,故逆贼中计。”即令请章士成、李桂金前来商议。万人敌曰:“我同令妹带二千名喽罗,前去三界山,将军回去,可对文大人说:我们若讨战时,可着一名将出敌诈败。与我擒上山寨献功。一则可以安稳贼心,二则可以帮助内应。是日,他必定备酒贺功,不思准备。当夜三更,我便放火为号,官兵乘势杀上山来,便可成了大功。”李梦雄曰:“这三个贼首,务必活捉解京,好待攀倒刘瑾,质证刘罪。”万人敌应允,李梦雄又将章绣锦拘禁房屋说明。当夜无话。  至次日备酒饯行,李梦雄辞别回营,万人敌恐有风声泄漏,大赏合寨喽罗,欢天震地,愿效死力。万人敌点了二千精壮喽罗,教他改称李小姐为二头领李若真,其余留下守山。李桂金仍扮男装,带了章士成,诈称作表叔侄,二千人马起行。先令人报三界山去。  旋及至三界山,三个头领闻知,先在后山路口迎接。万、李二人下马相见。万人敌原与吴仁中、万飞龙相熟。惟柳望怀各通姓名。三盗首果然不认得李桂金了。三人谢曰:“敝寨为官兵所迫,多蒙玉趾光降救援,足感厚德。”  万人敌、李桂金曰:“我们辅车之势,唇亡齿寒,怎有不救之理?”三盗首称谢,一齐上马,进了后山。万人敌问曰:“士卒请屯何处?”原来绿林气习,凡客军永札驻后面,谓初来路径未熟,不敢令其冲锋,且以示相敬,不敢即劳之意。时三个头领齐声应曰:“就扎驻山后。”万人敌令二千人马,屯札山后。复同李桂金,随同三头领到聚义厅,分宾主坐下。三头领令备酒前来接风,并令犒赏士卒。不一时酒到,万人敌、李桂金入席,三头领陪席,章士成有表叔名分,自有头领请去畅饮。饮至半酣,假意散步,头目引到各处观看。来到女儿拘禁小房,果见关锁坚固。暗认了出入路径。其部下喽罗,自有犒赏。  且说万人敌问曰:“未知三位头领,交战几阵,胜败若何?”三个头领曰:“初阵交战,我们与文贵将帅交锋,未分胜负。不意喽罗心虚,不战自逃,被官军杀死大半,遂按兵固守。”万人敌、李桂金曰:“列位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来日小弟们出阵,务要一扫灭,以消恨气。”三个头领曰:“全仗二位相帮。”是晚散席,万人敌等辞回本营。李桂金问章士成曰:“可访知令媛去处么?”章士成曰:“已知其详。”李桂金曰:“俟来日救出,尔不可与往窥探,被人知晓。”各人安歇。  次早五位升坐聚义厅。万人敌、李桂金挺身曰:“我等初到,未有寸功。  愿杀了军官,为进见之礼。”柳怀望等曰:“小弟且前去掠阵。”各领人马,披挂放炮上马。黑风山人马在前讨战。  官军报入中军曰:“外面有黑风山贼人讨胁。”此时李梦雄上前曰:“待未将前去,就以为内应。”文贵曰:“三界山贼人,深恨于此。若见面必害尔性命。待点别将就擒。”李通又往,文贵亦不许。李梦雄曰:“非英勇上将,不能掩他耳目,亦不能内应相助。若未将不往,何人可任此大事?”文贵曰:“真是难得其人。”忽见辕门官报曰:“启大老爷,解粮官仇鸾候令。”  文贵大喜曰:“此任非仇鸾不可前往当之。传令。”仇鸾上前参见曰:“未将解粮五百石,于路并无阻滞等情。”文贵看过文书,令记上仇鸾功劳。仇鸾曰:“未将幸遇贼将,愿往会阵。”文贵曰:“尔去极好。只是许败不许胜。”仇鸾问:“大人老爷,交战要胜,怎么要败?”文贵曰:“非止败,还要被擒方是奇功。”即低语内应之计。仇鸾终是忠勇之人,心中不悦曰:“虽是诈败,有辱名声。点别将去罢。”文贵曰:“非尔不能成此奇功。”  仇鸾无奈,领命。李梦雄、李通愿往掠阵,三人领兵来到阵上。  两阵对圆,万人敌向前叫曰:“那个不要命的狗官,前来会俺黑风山好汉万人敌?”仇鸾提刀冲出曰:“我们征剿三界山叛贼,干尔甚事,也来讨死?”万人敌曰:“我们同是绿林好汉,自应相助,尔这狗官,可留下姓名来!”仇鸾曰:“我乃文提督帐前上将仇鸾是也。可晓得我的大刀利害么?”  万人敌喝曰:“不晓得尔无名小将!”即举刀砍来。仇鸾心思:亦须展现手段,他日后方不敢说大话。把手中刀向万人敌刀上一枭,喝声:“去罢!”  论仇鸾气力手段,胜过万人敌。当时把万人敌的枪架住一边,一连四五下刀,杀得万人敌招架不来。暗想:“前日曾约,“初阵诈败,今何这等认真?”  遂拼出精神迎敌。仇鸾也就不认真了。李通杀出,李桂金寻思:“待我显个手段,李通方知是女中豪杰。”即跑马向前喝曰:“来将少催征骑,留下姓名。”李通曰:“俺乃文大人麾下,前部左先锋李通。尔是何人?敢来讨死!”  李桂金曰:“吾乃黑风山二头领李若真便是。尔敢与我战三百合否?”飞起左手剑砍来。李通也想要试探李桂金武艺,将枪架开。李桂金又是一枪。二人真棋逢敌手。战有十余合,这李桂金两股剑有如蛟龙飞舞,二凤穿花。李通暗暗喝采,大战起来。两军擂鼓助威。  再说仇鸾战到四十余合,心思:“今番诈败被擒,谅万人敌也不敢说大话。”遂诈作招架不住,卖了几个破绽,被万人敌拦腰捉过马来。喽罗绑缚起来。此时李通战李桂金已三十余合,李通也诈败逃回本阵。李桂金赶将下来,低言曰:“今夜看火起为号。”万人敌也迫上阵。柳望怀忙令呜金收军。  万人敌乘势回阵,问曰:“何故鸣金迅速?”柳望怀曰:“小弟恐兄追赶,深入重地,故此鸣金。”李桂金曰:“方才若不鸣金,李通已拿下了。”柳望怀曰:“小心为紧。”遂收军回寨。  到聚义厅,一同谢曰:“二位头领一到,便擒将官,英雄不小。”万人敌曰:“此乃无名小将,何足为奇!必须捉得文贵,方算功劳。”喽罗即解仇鸾来聚义厅前。仇鸾面外而立。柳望怀曰:“你这狗官,既被擒获,焉敢抗礼不跪!”仇鸾也不答应。柳望怀令押出斩讫报来,喽罗簇拥仇鸾而去。  万人敌离座曰:“仇鸾被擒,自料必死,不若暂且拘禁,待拿得文贵,一并诛戮。”柳望怀曰:“只是便宜了这狗官。”即令将仇鸾拘禁囚车,发在后营看守。万人敌、李桂金辞别回营。柳望怀曰:“本应备酒庆贺,缘军情倥偬,失陪。”遂送席到营庆贺。万人敌曰:“些小功劳,何言庆贺?”即上马回去。吴仁中曰:“万人敌等果然英勇。须重加犒赏。”即差人送酒席,并金银、彩缎、猪羊、美酒,到万人敌营中犒劳。万人敌收下,尽行分给部下,喽罗俱皆踊跃不表。  且说李通等回营,禀明仇鸾被擒,李桂金暗约今夜内应之事。又对李梦雄曰:“令妹如此骁勇,真不愧将门之种。”众将尽皆称羡。文贵即密令分兵三路,看今夜山寨内火起,李通攻左,李梦雄攻右,本帅自取中路。务要奋勇攻打,共擒贼首。留下些人马守营。官军摩拳擦掌,俟候见功。及至黄昏时候,万人敌、李桂金,暗点了精壮喽罗一百名,附与章士成曰:“今夜三更,我等举事。老丈可自带人,往救出令媛,须躲闪秘密,休撞着兵锋,有误性命。那时我等冲杀,恐顾不得尔了。切须仔细!”章士成曰:“老汉自当仔细。”万人敌对李桂金曰:“小姐可领人先杀进后营,先放出仇鸾,再到粮草堆放火杀出。俺就在本营放火,杀出关,迎接官军入寨。内外夹攻,擒捉盗首。”分停当,专候三更举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全节义父女相逢捉渠魁忠良奏绩  

却说万人敌派拨停当。至三更时分、听得更鼓分明。万人敌曰:“好起手了。”遂上马。令营中放起大火来。众人齐声呐喊曰:“官军上山,休要放走柳望怀。”等火光渐渐冲起,万人敌杀向后寨,来救仇鸾。看守的喽罗上前迎敌,喝曰:“万人敌内叛了!”万人敌骂曰:“不叛何为?终不成助尔反贼的。如今官军上山了,尔等不降,莫非要寻死么?”遂舞刀上前,杀散喽罗,向前砍开囚车,放出仇鸾,大喝一声,挣断了镣钮。喽罗送过刀马,仇鸾上马,万人敌大叫曰:“仇将军协力,共杀贼人。”仇鸾曰:“是了。”  这且不表。  时李桂金亦杀向粮草仓来,放起火光。是夜天昏地黑,星月无光。昼风既息,夜风吹火,那火仗着兵威,一片通天撤地,火光照耀,兼加喊杀之声,犹如山崩地裂。章士成引了一百名喽罗,来至西廊。那看守的喽罗,不过四五名,闻知,早已跑走了。众喽罗打开房门,章士成连叫女儿,并无人答应。  不觉着急曰:“莫非是迫死了?”忙令取火照着。原来章绣锦闻得喧闹,惊坏,不敢做声。乃取火一照、只见章绣锦寒抖抖蹲在壁角,章士成伸手携起,垂泪曰:“我儿好苦!”章绣锦也哭曰:“女儿莫非是在梦中见么?”章士成摇手曰:“不必高声。”仔细一看,见女儿蓬头散发,形容憔淬,好不伤心。安慰曰:“为父的因尔,费尽心机。不必悲伤,打坏身子。”遂问众好汉曰:“列位今未知往那里去躲闪方好?”众好汉曰:“今两军相拼,尔父女软弱,不如仍躲在此房里。我等一百名保守,或可无事。等官军上山来,一并出去。”章士成称谢。父女就躲在房里听候官军。  且说柳望怀犹在聚义厅议论,忽见火起呐喊。柳望怀大惊曰:“此是何故?”吴仁中曰:“不必惊恐,谅是黑风山营中贺功,酒醉遗漏火发。”柳望怀曰:“若是失火,为何如此喧哗?”言未毕,又见自己后寨,又有火起,呐喊比前越加喧闹。三人俱在着急,只听得喽罗一路狂叫,走得喘息不定,报曰:“黑风山万人敌内叛,放火烧营,冲杀人马,放出化鸾相助。”三个头领尚未回答,又见喽罗报曰:“黑风山李若真放火烧了粮草仓内应。”柳望怀看着吴万二人曰:“不听吾言,如今若何?”吴仁中、万飞龙又惊又怒曰:“不意这两个匹夫,人面兽心,待我前去擒捉,碎尸万段。”柳望怀曰;“既有内应,必有外攻。尔二人速去剿灭后军,俺在此提防官兵上山。”吴、万称“是”。上面向后而去。柳望怀飞驰三关,严令喽罗把守。有官军前来,只将木石打下,休使上山。但心内好似乱箭攒着一般。  单说文贵是晚,金装甲胄,众将齐集,伺候火号。刚至三更,众将翘首睁目擦眉了望,忽见三界山火起。探子飞报进帐曰:“三界山火起了。”文贵喝令:“放起号炮,带马前来。”轰天一声响,一个号炮飞上半空,好似天崩地塌。众将一起上马。三路人马出营,犹如蛟龙出海,灯毯火把照耀,真是鬼神号哭,杀奔前来。那山上擂木炮石,一时如雨骤下。两军拒住山谷应声,暂前按下。  又说吴仁中等杀入后寨,正见万人敌冲杀。吴仁中大骂曰:“好匹夫,焉敢内叛?拚个你死我活。”举刀砍来。万人敌把刀接战,喝曰:“逆贼死在目前,尚敢逞强?”二人交战,李桂金纵马向前,万飞龙骂曰:“李若真,我待尔不薄,何故叛反?”李桂金曰:“万飞龙休要认错,我岂是李若真?”  万飞龙曰:“尔不是李若真,却是那个?”李桂金曰:“我乃李梦雄之妹李桂金。前日假名李锦云,同州救驾,与尔会战数阵。吾兄现来争战,我到助尔不成?”万飞龙气得目瞪口呆。仔细观看,依稀略认得是李锦云。不觉大怒,曰:“贱人!尔吃了狼子胆豹子心,前日败我的大事,今日又前来内应。  休想活命了!”举起板斧,拦头砍下。李桂金仗剑迎敌,仇鸾上前助战。吴仁中、万飞龙喝令喽罗,一起围住。果然众寡不敌,把黑风山人马困在核心。  此时各处喊杀,崩山裂海一般。那守关的喽罗,听得这等闹动,又见官兵如此协力,俱各心慌。李通一手执防牌,一手持短刀,奋勇跳上关上,杀了十余个喽罗。李梦雄随上城来。李通忙下关,砍开关门,官军一齐冲进了头关,竟向二关攻打。寨内万人敌,冲开一条血路,来到三关,杀向二关进发。守二关的喽罗,见前后俱破,一声发喊,弃关逃走。万人敌破开关门,放进官兵。方过三关,恰遇柳望怀前来。李梦雄上前敌住,大战。后面文贵继进,喽罗纷纷乱窜,只是叫苦连天。柳望怀此时也无心恋战,竟从旁边逃走。正遇万人敌马到,举起大刀砍来。正中在马头。柳望怀跌下马来。官军擒住绑捆了。时万飞龙困住李桂金,听得喽罗呐喊,官兵上山,四散逃走。万飞龙展尽生力,向李桂金一斧砍下。李桂金将身躲过,飞起双剑砍下。万飞龙举斧一架。仇鸾前来相助,马到身边,轻舒猿臂,把万飞龙捉过马来,掷于地上。官军缚了。此时只剩得吴仁中,见前后尽是官军,自思:“此时不定,难以脱身。”即开一条血路逃走。李通在火光中,认得是吴仁中,忙拈弓搭箭射来。吴仁中百忙中那里能听到弓弦响,一箭正中右臂,跌下马来。李通跳下马来,捉住亦绑了。  文贵传令洗山,又在寨内拜匣中搜出刘瑾、穆宏、焦彩印信,即忙具下表章一道,三人通贼谋反书信,封在表内,另具文书一角,唤过仇鸾吩咐曰:“尔可假扮客商,多备干粮、银两,并表章一道,文书一角,深夜进京、交附英国公张茂奏主,除灭刘瑾等。倘若延迟,必被刘瑾知风,捏奏我们造反,吃罪不起。”仇鸾曰:“未将焉敢迟延误事?”即刻上马飞跑而去。文贵方才放心,又搜出妇女一百余名,押在一处。传令扑灭余火。  李梦雄、李通引了万人敌参见,文贵大喜曰:“将军仗义,今又悔过,改邪归正,开关迎引官军,擒贼有功。日后奏主,其功不小。”万人敌称谢。  解过柳望怀,李通解过吴仁中。万飞龙原是仇鸾所捉,文贵令军政司,就把李通夺关、擒捉吴仁中,万人敌擒捉柳望怀,仇鸾捉拿万飞龙,李梦雄、李桂金协力破山,各各记上功劳薄。其余得首级、捉头目、获甲仗、马匹,尽赴军政司报功。令解柳望怀等三个盗首,来到帐前,立而不跪。文贵大怒,拍案喝曰:“匹夫今既被擒,怎敢不跪?”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也骂曰:“此及万人敌不仁不义,监守自盗,误被所捉,非关无能杀败。今既被擒,不过一死,岂有向你们屈膝之理?”文贵大骂:“反贼无礼!令武士将这伙反贼的狗腿打断,看他跪也不跪。”武士领令,打下三贼,每人重责四十棍。  打的血肉狼籍,死中还魂。打毕,令囚禁寨中。  又审问众妇女,大半是常州、苏州人,俱是劫驾败走时掳掠来的。其余亦是被抢劫来的。文贵令押在一处,日食照顾,不准军士欺凌,俟候发回原籍,着亲人领回。  李梦雄引章士成父女,拜见文贵。见章绣锦虽然蓬头垢面,果有几分姿色,安慰曰:“前闻李梦雄、李通云及尔父女,一能仗义舍己成人,一能守节有光风化。待本帅回京奏主,自有旌表。”章士成父女拜谢。  此时青州合府文武官员,俱来犒官谢罪。文贵责曰:“地方内既有匪类,有司官理应早为扑灭。如何宽纵,以致猖狂?若非本帅用心剿灭,岂不酿成大患?尔等难辞其咎。姑念历任因循,从宽免议。今后自宜痛革前非,免于罪咎。”众官拜谢。文贵令留下府县有司官,余俱回去。  文贵备文,将被擒妇女,令有司送回原籍,着亲人领回。其被擒贼党,除贼首心腹犯案深重者,立行斩首,余俱发有司安插。  又唤万人敌,回黑风山,烧毁山寨,速来俟候班师。万人敌领令回黑风山,收拾所有。喽罗愿投军者,造入花名册,欲回乡者,亦赏银两回乡,以为经纪,本使其为盛世之良民。喽罗欢声震地。其细软物件,装束上车,放火烧寨,回见文贵。查明共计一千余名,准其入伍。  将三界山银两,大犒众军。余剩银钱粮草,发贮青州府仓库,择日班师。  令中军官李通回大同关,取前日假金牌及诏书。其山东官军,仍发回山东。  只带初降一千余军,押解柳望怀等上了囚车,放火烧了三界山。令地方官差官兵看守,不许余党仍旧聚扎。  传令已毕,文贵同众将班师,地方官送行。真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附近小民称颂文贵为民除害,不表。  再说仇鸾奉命带了表章文书上路,不敢迟延,披星戴月,不只一日,来到京城地方安歇。谁知刘瑾早已知风。原来刘瑾心腹极多。先因见文贵奏请巡边,误认是真,却不介意。及闻文贵征三界山,刘瑾自料三界山人强马壮,文贵必然战败。待其败后,那时奏其欺君罔上,二罪俱罚,岂脱吾手。这一早心腹人报说:“三界山已破,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俱被擒了。”刘瑾闻得此言,头上丢了三魂,脚下走了七魄。停了半晌,问曰:“三界山怎样破得如此容易?”心腹人俱言:“万人敌、李桂金先诈作救援,后为内应,小的又打听此一事,原来文贵敢冒奏欺君,称为巡边,却又征剿,乃系伊岳父张茂所挟。”刘瑾即重赏心腹人,令他再去打听了。只暗恨柳望怀等如此无能,为空费咱许多银两,死得宜然。但张茂即如此打算,咱家谅文贵表章,随后必到,定然谋害我性命的。咱思此系叛逆重情,朝廷闻奏,自然变脸起来,那时如何是好?低着头一想曰:“罢!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今逃走就是了。但须知会穆宏、焦彩,同走为妥。”忽转一念曰:“且慢!且慢!穆宏、焦彩乃是有家室之人,若知会,他必定收收拾拾,反致延缓。且路上亦许多阻碍,误事不小。古云:事急无君子,不如独自逃走为上,顾不得许多。只是还有一件,咱原籍是河南信州府。府第家产,尽在那里。今日回去,平时地方官畏我敬我,是因得君宠。今既失势,地方官必拿解献功,不若逃往北番,就借番兵杀人中原报怨。但此路若从山东而去,倘遭文贵回军,反丧发性命。惟有从河南居庸关走出长城,打大宽转往北番而去,又恐路上有阻碍。”即将平日窃取天子一枝金蓖令箭藏在身上,带了些珠宝物件,金条银两,穿着儒巾阔服,珠履缎袜,打扮逃走。  未知得脱身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刘瑾知风潜逃遁张茂领旨捉奸徒  

话说刘瑾改装逃走,令备了一匹千里驹,对小监曰:“咱有一至亲,客居京城外,离城五十余里,咱因日伴圣驾,未得前往一探,心中怏怏。不意亲人数日后欲回,故咱若奏明往送,又恐朝廷不准。无奈欲素服微行往送,以表至亲之情。三两日便回来,尔等不可泄漏。倘朝廷若有宣召,只说访亲就回。”小监答曰:“公公乃万岁爷亲信的人,倘朝廷要谕话,又不知尊亲去处,必须说明住址,好令人追赶。”刘瑾曰:“不必追赶,三二日咱家便回。”即从后门牵马出城,上马加鞭,向河南居庸关进发。一路上犹如丧家之大,不表。  至次早仇鸾进京,赶至英国公府前下马,来见辕门官曰:“有烦通报,说山东文提督差官禀事。”是日恰逢英国公有事在府。门官报进,英国公喝退左右,唤入仇鸾。至后殿见毕,备言前事。随即呈上表章申文,英国公看过申文,大喜曰:“难得尔辛苦,可在本藩府中安歇。俟尔镇主进京,一同面君。”仇鸾拜谢。  英国公穿上朝服,带表上马,来到午门外候旨。武宗宣进偏殿,三呼朝拜。武宗传旨:“皇叔平身,赐坐。有何奏章?”英国公抬头一看,并无刘瑾在侧,口称:“不好了,刘瑾知风逃走了!”武宗着惊曰:“早间未跟驾,又无犯法,何故逃走?”英国公曰:“陛下还不知其奸恶。”遂将通贼劫驾,及文贵攻破三界山,搜出刘瑾、穆宏、焦彩书信。刘瑾定是知风脱逃。即将表呈上。武宗看表,心中不信。自思:刘瑾前欲夺团营,张茂本来怀恨。文贵乃张茂爱婿,定有别的事情。乃曰:“待朕宣来问明。”令当驾官速宣刘瑾面君。当驾官去不多时,回奏曰:“臣奉旨意宣刘瑾。据小监称:刘瑾于昨日素服出城访亲,至今未回。又不知亲在于何处?臣将小监带来,在外候旨。”武宗闻奏大怒,随令宣小监上殿。小监跪下,具奏前情。武宗怒问曰:“刘瑾起身穿甚衣服?”小监又奏曰:“头戴一顶万字巾,额前一片方玉,身穿蓝缎袍,珠履缎袜,牵了白马出城。”武宗喝退小监,拍案大怒,叫声穆宏、焦彩。穆宏、焦彩在班内闻得张茂启奏,已惊得魂不附体,恨不能驾云逃出,连家眷都飞上天去。及闻刘瑾逃走,心恨这奸贼好不狡猾。既知败露,亦不相报,他又走脱了,主上必移恨我等,如何抵挡得过?忽听得宣召,心中栗栗冷汗淋淋,勉强出班,跪在金阶下曰:“微臣在此,有何诏谕?”  武宗大怒,骂曰:“二贼忍心趋媚奸监,谋刺朕躬。却又串通贼寇,图篡江山。如此作恶,更有何言?”穆宏、焦彩叩首奏曰:“这就冤屈微臣了。徽臣实不知其详,乞陛下原情,休听谗言,屈害臣等。”武宗怒曰:“朕初时只道刘瑾是好人,故此信任。岂知他与二贼朋比为奸,同恶相济。反情已露,还敢强辩?”传旨将穆宏、焦彩囚禁天牢。俟擒捉刘瑾到来,一同治罪。着兵部值日官,带御林军,捉拿二家眷。毋分男女,拘禁天牢。仍将家产抄没缴旨。锦衣官立将二奸押赴天牢而去。  张茂再奏曰:“刘瑾未知果系逃走,抑或躲在府中?着该差官到太监府搜检,井籍没家产。今幸奸谋败露,难得吏部天官刘文俊全家,屈禁天牢之苦。伏乞陛下恩赦刘文俊全家。”武宗曰:“此朕之不明,理当开赦。”即御笔亲书赦诏。着当驾官往天牢里,郝出刘文俊满门。又着张茂领御林军围住太监府,搜捕刘瑾,检没家财。张茂领旨出朝时,当驾官来到天牢,对狱官说明细备。狱官进内见刘文俊曰:“贺喜大人遇赦。”原来刘文俊先见穆宏、焦彩囚禁,已知其详。即对狱官曰:“多蒙先生照顾,容当厚报。”狱官曰:“多谢大人。一向怠慢,祈大人勿怪,说甚厚报。”即出牢接旨,上轿到午门外候旨,当驾官入朝缴旨。  武宗传旨,宣进刘文俊来至金阶,俯伏跪下。武宗曰:“朕前日不明,误听奸监谗言,屈卿满门受天牢之苦。朕甚悔过。赐卿官复原职,俟捉回刘瑾,自有封赏。”刘文俊奏曰:“但愿圣心明白,臣虽死无恨矣。”武宗曰:“卿且退,安插家眷,来日跟驾办事。”刘文俊退出,安顿家眷。  又兵部值日官回奏:“臣奉旨将焦彩、穆宏家眷,尽行拘禁天牢。所有家产,抄没在此,候旨走夺。”武宗曰:“二奸家产,可发入库。”兵部官领旨退出,将家产解入库去。  又见御营将官,押解刘瑾家产前来。随后英国公也到。奏曰:“臣到太监府搜检,刘瑾果然逃去。立将财帛宝玩解来缴旨。其府第已封锁了。”武宗见所收宝玩,俱内宫所未有的。叹曰:“劣奴如此受用,犹敢反叛!朕向日只道群臣有家室,未免为子子孙孙计;惟太监子然一身,并无带累,谅必忠君爱国。不意竟行造反。记得前日同州劫驾,奸奴劝朕逃上土山,被困。  群臣下山混战。惟奸奴在朕背后拔剑,朕心疑惑盘桔,被他巧言瞒过。看来明欲行刺,幸朕命未该绝,故得遇见。今当捉来,碎尸万段,方消朕恨。”  回顾张茂曰:“皇叔勿辞劳苦,为朕擒捉回来处死。”张茂奏曰:“好监若被脱离,必生后患。臣想奸监狡猾,断不敢回家乡,谅必投北番借兵造乱。  臣当晓夜赶捉回来。”武宗曰:“皇叔之言是也。”遂令将宝玩收入内宫,财产发人库内。龙袖一拂,驾退后官。文武出散,俱喜奸佞剿除。  英国公亦即回府,令点铁骑军六千名,各备干粮伺候。即唤军政司耿兴国曰:“吾今奉旨追捉刘瑾。谅刘瑾不敢回信州,必走北番。目今北番强盛,方敢收留。我想刘瑾奸猾,亦不敢从山东去,恐遇着小婿班师。定往河南居庸关出长城,打大宽转,投奔北番。今与尔各分一处追赶。倘得捉获,定即升赏。若不能捉获,事后打听得从那一条路逃脱,定将治罪。尔今要从那一条路追赶?”耿兴国暗想:“刘瑾必走北番。”乃曰:“未将从河南追赶。”  英国公即令三千铁骑军,立刻起程。英国公自带三千军,飞向河南信州府进发。因恐地方迎接阻滞,不发马牌。及到城下,地方官方知。要来迎接,亦来不及了。  一路赶紧,不几日已到信州府,围住。惊得府中人役,魂魄飘荡,忙将大门关上,报知刘健、穆仁忠、张半仙。三人一向唬诈小民。忽听英国公围府,不知何故。只是颤战不住。英国公责众官曰:“尔等纵放奸监,悟起皇宫,并不奏主。”众官谢罪曰:“此系其自起造,卑职等欲行进奏、奈刘瑾势力薰天,卑职等无奈隐忍。望千岁恕罪。”英国公喝令铁骑军打进府中,逢人便捉,共擒一百余人。府中金银充盈。  英国公商酌犒赏铁骑军,审问刘健等,曰:“刘瑾何在?”刘健等诉曰:“刘公公自在京城,未尝回来。”英国公情知刘瑾必走北番。将捉下人犯,暂禁府县牢中,俟审明释放。英国公就在太监府安歇,令人连夜拆去午门。  府县官奉送酒席。众民闻得刘瑾犯罪,刘健等捉下,众民曾被刘健等及恶仆索诈,连夜具状,次早赴英国公告诉。英国公令将首犯刘健、穆仁中、张半仙收禁,俟解京发落。其带案家人,着有司官分别治罪。余者尽行释放。刘瑾家产,尽收入库。把府第改令为庙宇,供奉神道。把穆仁中、刘健、张半仙囚人槛车,带了铁骑军,押解回京。张半仙方悔当初莫如安分相命,亦不到至死罪。只因贪几月富贵,难免杀身之祸。此亦作恶的报应。  且说刘瑾自前日逃走,一路带了干粮,日夜逃奔,不敢停留。每至支持不过,就在林中暂睡一会,便再逃走。始悔当初,若非造反,何至如此受苦!  但事到其间,只要性命、也顾不得辛苦。且喜此马乃千里名驹,极受得饥饿。  这一日将晚,来到居庸关。心想:若过此关,便有性命。原来明朝朝例,世袭公爵,亦须立功,方得顶爵。不然只是空衔公爵,充当头指挥,此时定国公徐大江,未有建立功劳,未袭爵,故在此做提督,镇守居庸关。刘瑾因恐此系边疆重镇,又是定国公镇守,比别处定然加倍严禁盆诘,因此忧虑,寻思乘今天晚,好混出关。主意定了,勒马加鞭,来到城下,已是上灯时候。  盘诘将士,俱不在此。刘瑾大喜入城,想赶出外关,方好一路访问,往城外进发。又恐天晚城闭,出不得外城。奈不识路径迟缓些时候,俗云:不巧不成书。亦是刘瑾罪恶贯满,鬼神差遣。将及城下,只见一群百姓喧哗,说城已闭了,我们去罢。刘瑾一心只望出城,闻得此言,暗想:明是我该败。若早到几步,已出城了。急下马牵至城下。俗云:人急心乱。问军士曰:“城可得开否?”军士笑曰:“看尔是个书生,莫不疯癫?从来城门既闭,岂有再开之理?”刘瑾曰:“吾欲出城,探亲病症,城门既闭,叫我如何是好?”  军士曰:“你就有天大的事,亦须来早去罢。”  刘瑾暗想:“宁可赶早寻个客店安歇,免得被巡夜官军撞着不便。”牵马回至一条街上,有数间店门俱开的,各挂一盏明灯。亦有写着:“公文下处”。也有写着”往来客寓。”刘瑾来一店前叫曰:“店主人何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曰:“客官莫非要宿店么?”刘瑾曰:“正是。可有洁净房子,备一间与我歇宿,来日重重有赏。”店主人连声答应:“有!有!客官请进内。”刘瑾曰:“是。”刚举足跨进店门,但见一个人坐在厅前桌上,摆着一本簿籍并笔、墨、砚。见刘瑾进来,忙站起身揖曰:“客官可取出路引,待小人记上簿。少停官府若来,免得稽查盘诘。”刘瑾曰:“我乃附近书生,要出关外访亲,不曾领路引。况我又无货物,要路引何用?”店主人曰:“我们乃是边关重镇,盘诘倍严。守将乃是徐千岁,法令比他人加倍严肃。凡客商须有路引登簿,方能投宿。每夜二更便差一官员前来稽查。若收留无路引之人,便要问个窝留细作大罪。每月还将簿籍,呈送帅府一验,客官既无路引,请到别店,小人不敢容留。”刘瑾曰:“不妨,我又非歹人细作,望店主收留,我多赏尔的酒钱。”店人曰:“二更时分,差官便来查验,非但小人被累,连客官却亦费气。请早往别店为便。”刘瑾不答,便牵马走过隔店。那隔店主人,早听得明明白白。便问曰:“客官无路引么?”刘瑾曰:“未曾领得路引。”店主曰:“既无路引小人不敢容留。”刘瑾发急曰:“我又不是歹人,何故如此胆怯?我又不白吃尔的东西,怎的只不容我宿一夜?”店主曰:“客官不必发恼。实定国公法令森严。只多多得罪了。”刘瑾怒气冲冲曰:“我就到别店安歇何妨?”  未知别店可能安歇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权势败无人收宿运气来留客成功  

却说刘瑾要去宿别店,牵马而行。店主人笑曰:“小的劝客官若有相识人家,借宿方好。若要歇客店,总是白费口舌,终无人敢收留尔的。”刘瑾那里肯信!到了一店又一店,连连四五店,都是一样言语。情知无人敢收留,心中发恨曰:“咱平日得志,就是王亲国戚,也让我三分。今日一失势,一个外镇提督,如此擅作威权,弄得我无处栖身。总是我这反叛不该,如今真真是虎落平洋被大欺。但是若在街上闲撞,倘遇着巡夜官军,虽不得把我作盗贼,定国公也必见疑,将我留住。后面追兵一到,性命休矣。此时羊触藩篱,进退两难。忽想一会,曰:“不如到城下坐待明旦。那边是法地之所,官军看见,亦不生疑。”即将马带到城楼下,缚在树上,自言自语臼:“不凑巧,城门已闭,又不知客店处所。今夜只拚着不睡,坐以待旦。”就在人家门阶上坐着。军士见是书生,又且衣冠楚楚,谁来管他?这刘瑾因是困倦,奈性命攸关,心如火焚。自思:方才若得出城,已安稳了。偏遇着城闭。明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①。今我在此,追兵必在后面。多缓这一夜,误事不少,真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夜长。千回万转,愁肠百结。及听至五更,恰是得了一道赦诏一般,站起身来,解下马匹,立在城下,盼望开城逃命。  不多时就来了许多民人商贾,齐到伺候开城门。天色已明,不凑巧恰遇守城官酣睡未醒,军士只得去唤醒守城宫,忙令军士快到提督府去领钥匙。  军士领令而去,时刘瑾等得心焦意乱,问旁人曰:”为何城门这等晏②开?”  旁人曰:“黎明便开,今早不知何故此时未开。”刘瑾暗恨这狗官可恶,误我行程。此时行人越来越众,城门下积得人山人海,挨挨挤挤,喧喧闹闹。  刘瑾思:若开城门,等得这些人出尽,待到几时?就牵马要上前。众人喝曰:“尔的马莫不要来踢死人么?请须退在后面。”刘瑾被喝无奈,仍退在后。  那领钥匙的军士已到,同五六名军士,一起前来开城。才开了内城,又开外城。方开了锁门,棍未抽下,门甫半开,城外亦积得人更多,纷纷争进争出,反把开门军士几乎撞倒。门军遂闪立在一旁。  及人出入稍疏,刘瑾急忙忙牵马要赶出城,凑巧有一老头儿,挑着一担柴进城来。柴内带着一条青藤,上带有些青叶。刘瑾这匹马连日飞跑,不甚上料,饥饿得狠。一见青叶,举头张口咬定,用力一扯,力大把后头柴把丢开,那前头柴把亦到下。老头儿一颠,恰恰马所扯之柴把,向老头儿身上压下。老头儿大叫一声,跌到在地,直躺躺的不能言语。刘瑾一心只望出城,见人去离,不管他生死,带马就要出城。早有闪立城门边的军士一时不平,向刘瑾扯住曰:“尔牵马踢死人,要往那里去?”刘瑾急欲逃走,怕缠多时。  就在身边取出一条十两重的蒜金,递与军士曰:“我有急事,要出城,权将此物与大哥饮奈之敬,放我出城,足感厚情。”军士接过了一看,心想:若是铜的,怎得如此沉重;若是银镀金的,岂不值十余两银子?那有如此慷慨之人,肯把银子相送?待我上城去问识宝的,”即放手走上城去了。  刘瑾正要起身,不料那五个军士,早已瞧见刘瑾,明明取甚物件,与他朋友。知是怕事的人,一齐拦住曰:“且慢去!”刘瑾大怒曰:“尔等是要①逭(huàn ,音换)——逃避。  ②晏(y àn ,音厌)——迟。  勒索我么?”众军士笑曰:“不管尔勒索不勒索,只是尔何厚与彼而薄与我?  方才我的朋友,尔取甚物件送他?我们难道不该么?若不送,这也由你,须救这老头儿才去。”刘瑾那里忍耐得这?乃曰:“我送他甚物?你且说来。”  众军士曰:“不要闲话!取来。”便争吵起来。  且说先前取金条的军士走上城,扯一个识宝物军士到旁边,把金条送与他看曰:“此是甚物?”识宝的接在手内,颠一颠曰:“此是足色赤金十两,尔从那里得来?”门军听说,笑得两眼合缝曰:“我好造化。”便言明所来,那识宝的惊曰:“其人何在?”军士曰:“方才我上城门之时,朋友们扯住正在歪缠,谅尚在城下。尔亦去取他一条使用。”那识宝的曰:“莫说一人一条,就说数人共计一条,也就好了。”说罢将金条交还,飞奔下去了。只存几个亲随的,闻得此言,要下去,又恐本官呼唤。忽闻得守城官在内高叫:“城下何故喧嚷?”那亲随的深恨自己不得去取利,即禀明备细。这守城官名陈必兴,为人诚实精明。闻言着惊曰:“世上那有挥金如上的?看来不是细作,定是犯法逃走的、你们快去带来,一面去报徐千岁,恐是大细作,休要延缓误事。”军士领令,上马飞报去了。众亲丁赶下城来。此时刘瑾要取金买嘱,众亲丁围住曰:“大老爷吩咐说是细作,要带上城去审问。”众军士对刘瑾曰:“晴天不肯走,须待雨淋头。如今尔活不成了。”刘瑾自思明是我的晦气。今当放出势力,谅守城官必放我起身。不然倘徐大江知道,反多迟延。便诈笑谎指曰:“待我去见守城官,把尔等处死:”即上马,同军士上城。那挑柴的老头儿,早已扒起身来,将柴挑去。  刘瑾来到敌楼前,大模大佯,喝军士把马牵去,仔细喂着。大踏步上敌楼,见守城官坐在上面。刘瑾住步,指着曰:“尔好大官职,见着咱家,不来叩接,稳稳高坐!”守城官见他满口京话,又如此大口气,必是大来历,便坐不稳,站起来曰:“尔是何等人:这等自夸!”刘瑾带笑曰:“念尔官职卑小,实难认得咱家,吾乃武宗天子驾前掌六官司礼太监刘瑾,因奉旨要往北番,探一机密大事,恐阻滞误享,故赏守门军金子,不料众军多来勒索。  尔难免纵放之衍,念尔无知免究。”守城官闻言,细看果是太监的形容,忙立过下边曰:“公公坐下。”刘瑾即当中坐下,取出一支金篱令箭,交付守城官曰:“此乃内库至宝,尔可细观。”守城官接过一看,果见绣工精奇,非民间所有之物。心下踌躇,一面密瞩心腹“快报徐千岁,说刘公公驾临。”  心腹立即起身。一面向刘瑾双膝跪下,连连叩头曰:“未将该死,不知公公驾临,乞恕营下无知之罪。”刘瑾急欲脱身,曰:“将军请起,不知不罪,咱家就此起身。”守城官曰:“公公且吃一杯茶。”令左右跪进香茗。刘瑾吃毕辞别,守城官苦留曰:“公公若去,徐千岁必怪未将自专,乞少留片刻。”  刘瑾曰:“咱家有急务,不可延缓。徐千岁就知道决不怪尔。”正言间,只见急报的心腹飞报曰:“徐千岁随后便来。”刘瑾立要起身,守城官再三苦留。军士忽报曰:“徐千岁来了。”刘瑾心下慌忙,只得勉强立候。  原来徐大江恐是细作,守城官误放。立刻上马出府,不暇传官兵执事仪仗,只带数名家将随从。方出府门,军士来禀报,说是太监刘瑾,身有急事,立要往北番。定国公心中十分疑惑:“北番并无边报,有何急务差这内监远出?又不从北平关去,却到此间,岂不舍近图远?况刘瑾又非武将外臣,怎肯远行涉险?莫非犯罪逃窜?旮当仔细查察。”不觉已到敌楼,下马进厅。  刘瑾离座迎接。定国公向前拱手曰:“本藩失迎,负罪良多。”二个分宾主坐下。刘瑾曰:“咱因王命匆迫,未曾进谒。今又惊动千岁,获罪非轻。”  定国公曰:“难得公公屈临,请到敝衙一叙。”刘瑾曰:“这个不敢领命。  咱家立要起身。”定国公心思:“刘瑾面带惨容,仓皇欲别。我只苦苦留住,看是如何?”即曰:“既公公过谦,即在此畅饮罢。”回顾家将曰:“速备筵席来。”刘瑾着急曰:“是王命催迫,不得领情,就此拜别。”定国公越加疑心。愈苦留曰:“公公乃朝廷内信亲臣,便缓片时,朝廷也不见罪。伺必匆匆欲别?”刘瑾恐太急,彼定国公见疑,称谢坐下。须臾间,呈上筵席,宾主入席。定国公见刘瑾默默无言,知必有故,即殷勤相敬。酒过三巡,刘瑾又要辞别。定国公只是苦苦留住。俗云:“以酒敬人本好意。”刘瑾又不好发作。无奈坐下,真是心如油煎,语言无绪。忽见前面尘土冲起,探子报曰:“启千岁,有一队人马,星驰前来,旗号尽打英国公名字。”定国公曰:“看甚将官,唤他前来。”探子领令下城而去。刘瑾情知是来追捉他,即立起身辞曰:“前队己到,咱要告辞了。”定国公拦住曰:“便急杀,也须席终而去,焉有未终席之理!”刘瑾无计脱身,如坐针毡,暂且不表。  且说军政官耿兴国,星夜追赶,已到居庸关,并无刘瑾踪迹,又不知可曾出关,还是躲在关内?思量:且到关驻扎查访。正行间,军士报曰:“前面有一探子,口称定国公徐千岁,令老爷快前往来谕话。”耿兴国忙勒马向前问曰:“尔曾闻刘瑾消息么?”探子报曰:“刘公公现在敌楼,与徐千岁饮洒,请老爷前去,自然相会。”耿兴国闻言,如获得珠宝一般,曰:“尔且退去,俺即前来。”探子去了,耿兴国令军士速到城下屯礼,自勒马催鞭,飞奔上城。至敌楼下马,进入敌楼,果见刘瑾与定国公对饮。刘瑾见了,惊得面如土色。耿兴国上前,向定国公欠身打拱曰:“千岁恕未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定国公曰:“将军免礼,到此何干?”  未知耿兴国答出何言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居庸关奸监被拿金鸾殿老阁问供  

却说定国公问耿兴国曰:“将军何故到此?”耿兴国也不及答应,回头指着刘瑾骂曰:“阉狗!我为你赶得心胆皆落,尔却在此饮酒快乐。”刘瑾目瞪口呆,不发一语。定国公知必是犯罪逃走,耿兴国方敢如此辱骂。今番我留得着,不怕没有功劳。即假意喝住曰:“公公是本番的贵客,尔怎这等无礼?”耿兴国曰:“千岁不知,这阉狗前日串通三界山贼寇,同州劫驾。  全被英国公察出机密事情,差山东提督文贵剿灭。谁知这阉奴知风逃遁,英国公着未将赶追,务要擒住。如被逃走,定将未将取罪。未将受尽辛苦,故此痛恨。望千岁恕罪。”徐大江见耿兴国说出犯罪根由,不觉大喜。站起身对刘瑾曰:“此乃尔来寻我,非是我去寻尔。只得要得罪了。”刘瑾叹曰:“罢了!罢了!这是我罪恶贯盈,任尔解京献功。”定国公即令军士把刘瑾上了镣钮,令守城官押到本藩署内收禁。守城官奉令押解上桥而去。耿兴国禀曰:“主上立等刘瑾治罪,乞千岁附未将解京,以副圣望。”定国公曰:“刘瑾既敢反叛,定有贼党。倘路上有失,其罪不小。本潘整点人马,亲自与尔一同解京。驾前自然奏闻尔的功劳,断不辜负尔的辛苦。”耿兴国见定国公有分功之意,深恨刘瑾到此,使定国公分得此功劳。又转一念暗想:“若非定国公留住,他已逃出长城去了。我非但无功,而且有罪。”忙答曰:“千岁吩咐极是。”定国公回府,发出银两,犒赏铁骑军。连夜点起一千军马,把提督印务交中军官执掌,自己同耿兴国,押刘瑾上囚车进京不表。  且说英国公解了信州府各犯,这一早来到午门,进朝奏曰:“臣亲到信州府查缉刘瑾,并无踪迹。现将刘健、穆仁中、张半仙解来候旨。”武宗曰:“刘瑾逆贼果被逃脱,情实可恨。”英国公又奏曰:“陛下宽心,即具奏,臣前差军政官往河南居庸关追捉,不日擒回,亦未可定。”武宗曰:“且将各犯拘禁天牢,俟捉到刘瑾日,一同治罪。”武士即将各犯押往天牢,回来缴旨。  忽见午门官入奏曰:“掌朝国者文阁夏现在午门外候旨。”武宗大喜,宣进。文阁夏直至金阶,俯伏曰:“臣文阁夏朝见,愿陛下万岁无疆。”武宗曰:“国老北番受尽风霜,年久回来,平身赐座。”文阁夏谢恩起来,又与英国公见礼。两个亲公坐在两旁绣墩。武宗问曰:“卿北番催贡,因甚五年才回?”文阁夏奏曰:“臣自到北番催贡,适值北方水旱不均,米粮高贵,民不聊生,贡礼难备。臣暂住俟其年稔,备贡付臣回朝。臣怜其困苦许允,不意连年饥懂相仍,至上年五谷丰登,本年五谷盛收,物阜民安,故厚备贡礼,交臣回京。现有表章礼单,请龙目亲视。”武宗令内侍接过,在御案一看,果然礼物十分丰盛。龙颜大悦;今内侍查收入宫。又对文阁夏曰:“难得卿家跋涉往来辛苦,赐卿官还原职,协理国家重情。仍赐黄金五百两,绫缎三百匹。”丈阁夏辞曰:“臣延日久,有劳全虑。臣有罪无功,不敢冒领恩赐。”武宗曰:“此乃朕犒劳功臣至意,卿其毋辞。”文阉夏只得领赏谢恩。  文武散朝、文阁夏回府。到府前一看,惊骇府门何故封锁?令家人打开,人内打扫。忽报张千岁前来探访。文阁夏迎接人后堂,见礼坐下,说些寒温套语。文阁夏问曰:“者夫远出,不知小儿,几时搬取家眷上任?”英国公曰:“老姻翁还未知,家眷几蹈不测。若非中军李通救拔,满门断丧。”文阁夏愕然曰:“敢问何故?”英国公方将假金牌验明,盗取家眷本末言明。  文阁复骇然曰:“老夫在北番日见京报,只知刘瑾弄权,却不知连老夫满门亦要谋害。难得李通能干,不然全家覆没。来日当奏明主上,扳倒这贼雪恨。”  英国公曰:“老姻翁不必奏了,少不得不日就捉回来,难免碎尸万段。”即将文贵征剿,刘瑾逃走说明。文阁夏大惊曰:“不意奸监劫驾谋反、真是万恶贼子!”英国公曰:“此所谓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者。”说罢又说些闲语,辞别上马。文阁夏才送出门,又有一班六部官员。前来拜见,俱言刘瑾前后所陷害各官事情。文阁夏一一记在心上。众官辞出,早有旧日婢仆,闻得国老回朝,复来投奔。国老尽行收留,从此,文阁夏在朝理事不表。  且说文贵一路进京,万民安堵如故,这一早来到京城扎营,文贵带了李梦雄、李通、仇鸾、李佳金、万人敌、刘字瑞等,押了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囚车,到午门外候旨。惟章士成父女,留在营中。使午门宫奏上金銮。  武宗传旨,宣文贵人朝,文贵直到金阶三呼礼毕,武宗传旨平身。“令文贵可把征剿三界山始未奏来。”文贵就将征剿之事奏明。“所有众将立功,俱记在切薄上,请龙目视过。”太监接过功劳簿呈上,武宗略略看过,即令收入官去。文贵又把刘瑾、穆宏、焦彩前后通贼亲笔书信,一并呈上。武宗认得,果是三人亲书。令内侍带人后宫,俟捉得刘瑾到日,质证治罪。文贵着惊奏曰:“臣于破三界山之时,立行飞章奏闻,奸监安能逃走?”武宗备言:“先日刘瑾知风逃脱,朕方知其爪牙众多,如鬼如蜮①。”即宣李梦雄等一同进见。李梦雄等齐到金阶跪下,口称万岁。武宗抚谕曰:“朕前日不明,误用奸监,累卿等血战辛苦。且待捉得刘瑾正法后,加封卿等官职。”李梦雄等领旨平身,立在下边。文贵俯伏奏曰:“臣因上年刘瑾勒索天下文武官员银两,臣念武将劳苦,俸金有限,不肯从其勒索,触恼刘瑾,伪造金牌十三面,又假御诏召臣进京。幸得中军李通察出真情,臣因此免祸。现有金牌假诏带来候旨。”武宗令取金牌假诏。李通即出午门取来呈上。武宗一见,早知弊窦。即问李通曰:“卿怎知金牌是假?有何破绽?”李通细奏金牌俱新色,轻重不一等。武宗大悦曰:“尔乃年轻武将,如此诸练,真是国家有幸。  朕今得此,定当重用。”李通谢恩。李梦雄亦奏:章士成仗义,照顾李桂金,大义灭亲,杀死李胜康母子。其女章绣锦身陷贼巢,不辱名节,合应奏闻。  刘字瑞亦章士成照顾,得勉李胜康之害。文贵又奏曰:“章士成仗义,舍己成人,教女有方。伊女章氏,小户女流,能重节义,有光风化。乞陛下降旨族表。”武宗大喜,宣召章士成父女上殿。谕曰:“卿父女节义堪嘉。朕后日封迁,一并族表。”章士成父女谢恩。武宗传旨:令李梦雄等众人,暂住金亭驿馆候旨!龙袖一拂,驾退回宫,君臣散朝。  文贵即到国老府见文阁夏。刘宇瑞也到刘吏部府相见,满心欢喜,全家骨肉,死中得活。李梦雄也来拜见,互相称谢。  过了数日,这一早徐大江、耿兴国已解到刘瑾,到午门外候旨。武宗传二臣上殿。先问徐大江曰:“卿守边关,怎知刘瑾犯罪潜逃?”定国公即将:“刘遵用金买嘱门军,臣见其面容惨淡,举止失措,知必犯罪。故苦苦留饮。  及耿兴国午间赶到,臣方知其反叛。恐路上有失,故点军协同解京。”武宗大喜曰:“如此足见卿平日忠心,盘洁叛贼,方不逃脱。俟另日升赏。耿兴国小心追赶,现升三级,赐银五百两,采缎十匹。”耿兴国谢恩退出。武宗传旨:令武士押刘瑾上殿,令备御用各刑具伺候。武士出午门,打开囚车,①蜮(y ù,音玉)——传说中在水里暗中害人的怪物。  放出刘瑾,扶上殿来。武士当殿开了镣钮。只见刘瑾匍匐在地曰:“奴婢叩见,愿陛下万岁万万岁。”武宗怒目扬须指而叱曰:“朕以隆礼相待,指望尔忠君报国。尔乃敢狼心狗肺,谋害百官,欲陨社稷,刺朕躬,真狗彘②之不若也。”刘瑾哭曰:“陛下休屈了,奴婢怎样谋反?”武宗曰:“既不谋反,为何私通三界山贼寇柳望怀等劫驾?当夜上山拔剑,明是欲刺寡人。今三界山已破,反情败露,还敢强辨。虽戮尔九族,难偿其辜。”刘瑾哭曰:“奴婢认得什么柳望怀,休屈害奴婢。”武宗曰:“尔无谋反,何故逃走?”刘瑾曰:“若论逃走,事出有因。只因前年蒙圣恩收天下官员银两,盖筑府第。  不意文贵毁文逐使,断送合省银两。又辱圣旨,奴婢因欲报怨,奈彼听调不听宣的职任。奴婢一时该死,假金牌往召进京。因报怨起衅,不料又被看破,断送十两斤黄金,因此挟恨。嗣因奉旨掌管国营,又触犯伊岳英国公。近见文贵有功,恐其回京,翁婿扛烹,谋害奴婢。与彼卵石莫敌,无奈逃生。今果冒奏奴婢通贼。独不思虚谋局害,难瞒陛下明察。若无见证,文贵翁婿难免死罪。”武宗摇头曰:“阉狗真是利口悬河。”令内监进宫,取出通贼书信掷下,曰:“阉狗!此书也是假的么?”刘瑾见书,流下冷汗,痴呆无语。  武宗大怒,喝曰:“可还是真是假?”令武士速将劣奴动起夹棍!武士答应,正要动手,刘瑾叩头曰:“此系奴婢一时该死,贪图富贵。乞赦狗命。”文阁夏、张茂、刘文俊众忠良一齐跪奏曰:“刘瑾罪恶多端,幸今败露,望陛下细究。从前谋害大臣,好得旌表,以慰众心。”武宗曰:“朕也欲细究从前过恶。”令武士速赴天牢,带出群凶,前来对质。  武士领旨,登时压出了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刘健、穆仁中、张半仙等八人。各开了镣钮,押上殿来。穆宏、焦彩见刘瑾曰:“公公好厚道,知机逃走,欲累我等受祸,谁知却也回来。莫若我们不知机,免受往来辛苦。”刘瑾满面惶恐,曰:“本欲知会尔等,实恐尔等各有妻子,迟延误事,休要见怪。”各犯一齐跪下。  武宗向文阁夏、张茂曰:“朕见这阉狗,心火俱发,无心审问。就着二卿同吏部尚书夏言,当殿严审欺君冒奏、陷害大臣,备细招出。若不招认,即动起极刑。”三位大臣领旨,武士就在殿下两旁,设下公案。左旁首座就是文阁夏,下旁坐着夏言;右旁首座是英国公张茂,四旁排列宗人府,龙头挟棍,各项极刑。文阁夏拱手对张茂、夏言曰:“请二公问供。”张茂曰:“老夫乃是武将,不晓法律,就是老国老问供。”夏言曰:“下官庸才,只是副审足矣。”文阁夏曰:“先了。”  即问刘瑾曰:“刘瑾,尔通贼谋反,罪过滔天。今我等奉旨审问。上有青天,下有后土,尔可把从前谋害大臣,据实招来。若有欺瞒,就要动刑。”  刘瑾自思:“我若招认,越加惨死,势必累及三族。即叩首曰:“奴婢并无陷害大臣情事,乞问官大人原情。”夏言怒曰:“尔还敢说无有么?前者老监王岳,与尔何仇?将他陷害?”刘瑾曰:“问官大人差矣,王岳侵用库银,抗旨不还,万岁明旨处斩,与奴婢何干?”武宗大怒曰:“彼时若非劣奴启奏,寡人安有处斩之理?武士速把劣奴上起挟棍。”武士答应一声,上前将刘瑾揪翻在地,正要动刑。刘瑾自思:如何受得挟棍,终是招认,何苦受刑?  即大叫曰:“不必动刑,情愿招认罢。”武宗令武士将刘瑾放起来。  未知刘瑾如何招认,且看下回分解。  ②彘(zhì,音智)——猪。  

 

第三十四回好佞认供正王法老将辞职让金鞭  

且说刘瑾,不堪受刑,情愿招认。武宗即令放起。文阁夏曰:“快快招来。”刘瑾曰:“奴婢当年蒙陛下收留,不意王岳奏知先帝,说奴婢无人保认,须革逐出宫。因此结成血恨。”即指着穆宏、焦彩曰:“便是这两个叫我谋害。”穆宏、焦彩惊得魂魄俱无。大叫曰:“尔谋害王岳,怎么诬害我等?”刘瑾曰:“事不过实是尔二人,说王岳曾督理黄河,体恤民困,发给民价,亏空库项。先帝虽言免补,帐簿尚未勾销,存在部房。奴婢方知,奏请陛下追银,陛下果然误听臣言,将王岳斩首,此实有怒,并非无故谋害。”  夏言曰:“谏议薛同何怨?亦将他谋杀?”刘瑾曰:“薛同乃王岳义子,上表代王岳伸冤,欲害奴婢。譬如奕棋,先下手为强。他要害我,我自然害他。”  刘文俊跪下曰:“臣满门屈受天牢之苦,乞陛下一并根究,为臣伸冤。”武宗曰:“卿且归班,朕即根究。”文阁夏曰:“刘文俊与尔何仇?奏他谋反?”  刘瑾曰:“刘文俊无情,自招其祸。”刘文俊曰:“我怎样无情取祸?”刘瑾曰:“我父原是明内兄弟,又且同居,与我相熟。后尔移居苏州府。因王岳勒索保人,尔却推辞,并不相识。不肯保认,致使革逐出宫。岂不是尔无情所致?”刘文俊方才省悟小人报怨。  张茂奏曰:“臣前日便疑刘瑾谋反,今既得其情,请问陛下那枝响箭,从何而来?”武宗曰:“朕亦疑惑。”即问刘瑾曰:“尔前日那枝刘文俊的响箭,仓皇间从何而来?”刘瑾曰:“奴婢罪该万死。只因三界山柳望怀等,恐黑夜不知陛下处所,约臣放响箭为号,好跟寻圣驾。奴婢因恨刘文俊入骨,是夜所带响箭,俱刻吏部天官刘文俊名字,以图谋害报怨。”武宗曰:“朕怎知尔心肠毒险。”又对张茂曰:“那箭明实是刘瑾拾与寡人的。朕不知他预先造下,信以为真,故说朕自拾得的。免卿陈奏,那料中他计?真是奸臣可畏。”  即问曰:“劣奴害王岳、薛同、刘文俊,俱是挟恨报怨的,只寡人与尔何仇?亦要伤朕。尔是诚何心?”刘瑾指着张半仙曰:“论奴婢造反,俱是相士教奴婢的。”张半仙叫屈曰:“我何教公公谋反?”刘瑾曰:“我一命被尔断送,还要争辩?尔相我过去的事,有如洞见;又断我相格,乃真命帝王之尊,不久身登九五。陛下啊,贫贱人人所恶,富贵人人所欲。奴婢贪图富贵,因此造反。怎知他所说过的事应效,惟身居帝王,不但不准,却是害我的性命?岂不是尔教我反的?”文阁夏、张茂齐声骂曰:“尔这匹夫、乃江湖术士。今只说来年好,来年只说后年高,骗人财帛糊口而已,何敢教人谋反?”张半仙曰:“公公错怪我了。是尔的小监刘健,他把尔从前事体,及尔立心要做帝王与我说明,金他分六分,我得四分。这是尔家通外鬼,与我何干?”刘瑾方才知道,一时大怒,指着刘健骂曰:“匹夫!我待尔同骨肉,谁知尔串通相士,骗我命金,害我性命。罢!罢!总是我平日欺君罔上,故出尔这匹夫害我。所谓冤冤相报不爽。”刘健曰:“公公勿怒,此事实因薛同三千两买王岳首级,尔将我三千银子追回,又罚我日夜扇风,辛苦不过,瞌睡失手,打中尔的鼻子,恐尔见罪,诈说鼻子中有两道血虹垂下,谁知尔疑心,着我请相士。我若不串通相士,岂不证出是我说谎?既欲串通,索性把尔的来历心思尽说。一则得分命金,二则使尔心信无疑。尔若不罚我扇风,我也不串通骗尔。看来总是尔刻薄所致。”众官几乎失笑。文阁夏曰:“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人必先疑而后谗入。刘瑾,尔先怀异志,故张半仙谗言得乘隙而入。”刘瑾无言可答。  文阁夏喝问柳望怀等曰:“尔等怎敢助逆劫驾?招军谋叛?”柳望怀曰:“犯人从小与刘瑾公公同乡,交契,承其周济,从上三界山落草。但绿林中最是仗义,食其禄,忠其事。但知有刘公公,不知有陛下。虽万死无恨。”  武宗指着穆宏、焦彩曰:“他们盗贼,尚知报本。尔这两个逆贼,人面兽心,只图媚奸监,谋倾社稷,不及盗贼多矣。”穆宏、焦彩曰:“陛下听信刘瑾,惟言是从。顺之则生,逆之则死。臣等若不趋媚,岂不与王岳、薛同同例?  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文阁夏曰:“二贼好得饶舌!虽是趋媚,亦只好曲意逢迎,怎敢通同造反?功首罪魁,尽在尔二贼矣!”穆宏、焦彩语塞。  武宗传旨,俱禁天牢,俟来日再审。武士押解下牢去了。天子退朝,群臣各出。  至次早,武宗登殿,令:打扫法场伺候,一面差锦衣尉速赴天牢,绑缚各犯上朝。英国公张茂备军监斩。英国公出朝,点了军马并刽子手等待。不一时,各犯上殿。武宗传旨:“首犯刘瑾,醢①尸为酱;从犯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凌迟剐割;穆仁中、刘健、张半仙斩首,其穆宏、焦彩家眷,发赴边远充军。武士领旨,将刘瑾及各剐犯,洗剥背剪起来,各插上油旗,拥出午门。英国公上马,领军押解起身。闹动了满城百姓争观,一齐大笑曰:“这是臣的结果。”刘瑾始悔当初不听赠药道人之言,果然悔之无及。想到若不谋反,何至今日身为肉泥,不觉泪如泉涌。万民齐笑曰:“平日害人,今亦轮到自己了。此乃一步还一步,天道无差错。”  英国公押到法场,将刘瑾、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缚在剐椿之上,其余跪在地上。官报时,英国公坐在演武厅上。人山人海,挨齐观看。阴阳官上前报曰:“午时三刻到了。”英国公传令曰:“午时三刻已到,作速行刑。”中军官手执皂旗,立在演武厅上,展了数展,曰:“奉千岁将令,刽子手快快开刀!”只见下边一声领令,早将各犯尽行斩首。另有两个刽子手,各带两把利刀,分列左右,有如切菜,纷纷落下。先将刘瑾肩膀上砍了三十刀,刘瑾早已将死,犹睁着两眼。即割下首级,众武士乱刀砍为肉酱。将穆宏、焦彩、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先取出五脏,各割下首级。令武士把各重犯尸身,弃在郊外,任从禽兽践啄,不许收埋。又令各下犯尸身,埋在乱葬冈,随带各首级缴旨。武宗令把刘瑾、穆宏、焦彩三个首级,持在京城示众。柳望怀、吴仁中、万飞龙等首级,发赴山东青州府城门号令,穆仁忠、刘健、张半仙等首级,发回河南信州府城门示众。发落已毕,驾退回宫。文武散朝。  次早武宗临轩,李梦雄上了一道陈情表,内称:章士成仗义,先护刘字瑞,旋保李桂金。大义灭亲,谋杀亲甥李胜康母子。伊女章绣锦身陷贼巢日久,终守节义,有光风化,刘字瑞亦上表,将李桂金先曾同州救驾,后陷黑风山,刺杀李胜康。继征三界山,内外合应奏闻。帝览表毕曰:“朕已知悉。”  即宣刘文俊曰:“朕前日不明,累卿受尽天牢之苦。今特加封三级,兼理丞相事。所有家产,前经封贮入库,尽行给还。仍赐白金十万两,以补前日封贮变销。你子刘字瑞剿匪有功,封为二等指挥使。”刘文俊父子谢恩。再宣徐大江谕曰:“卿守边关谨慎,准袭定国公,掌理军国重情。”只见英国公  ①醢(hǎi  ,音海)——剁成肉酱。  张茂俯伏奏曰:“臣年老力衰,今幸定国公顶爵,乞圣恩准臣辞职。则臣余生,皆陛下所赐。”武宗曰:“卿父子功盖环宇。若云辛苦,可将西厂交还:皇叔仍掌东厂可也。”张茂奏曰:“前因刘瑾奸险,不将西厂交还刘瑾掌管。  今徐将军乃忠良之后,戎政诸谏。臣怎敢尸位据大权?臣还有一情进奏:臣父张德,昔蒙英宗皇帝加封世袭公爵。臣父竞寿促早亡。臣今之嗣,只有义子张洪亮,却又习文,禀性愚鲁。徐家自开国以来,世世能臣。臣原将英宗所赐御鞭,转赠徐大江,使其得竭力报国,不负英宗赐鞭之情。乞陛下准奏施行。”言未毕,徐大江慌忙奏曰:“御鞭乃先王尊老千岁血战功劳,某怎敢贪他人之功,以为己力?这事断断不敢。”张茂曰:“将军有所不知。先帝赐鞭,惟望除好削佞,非为张门传家之宝。将军能尽心报国,亦本潘付托得人,何必推辞?”帝曰:“此乃英国公忠心,徐卿即当跪受。朕赐张茂带职养闲,文武官员每逢朔望请安。凡遇有事,仍许飞章奏闻。尔子张洪亮,加封空衔吏部尚书,安闲在家,俸禄照给,以见待功臣之意。”  张茂谢恩回府,取元帅印并金鞭上殿。内监接印,放在御案上。英国公双手高擎金鞭,对定国公徐大江嘱曰:“愿将军世世賛翌王家,毋负老夫至意。”徐大江接金鞭曰:“敢不拜聆者千岁嘱托之言!”英国公即致仕回府。  武帝令徐大江掌管东营帅印兵权。徐大江领旨退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忠良封职完婚娶圣主设醮禳①瘟疫  

却说武宗天子谕文贵曰:“朕念卿父子功大,封卿为成国公,管事西厂团营。”丈贵谢恩,换了服式。又封李梦雄为山东大同关提督,永镇山东。  李通封为河南居庸关提督,仇鸾为头等指挥使,万人敌虽在绿林,仗义慷慨,礼待李桂金、毫无苟且,后破三界山内应,封为山东登州镇总兵官。章士成始终厚道,教女有方,赐空闲员外郎,李桂金曾同州救驾,后破三界山有功,身遭颠沛,得全名节,殊为可嘉,封为英毅郡王一品夫人,赐刘宇瑞结亲。  再封刘绣花一品夫人,章绣锦为二品节烈夫人,俱赐李梦雄完婚,其余有功官军,俱皆赏赐。阵亡者尽皆封赠,录用后嗣。又录王岳之子王合为倘衣监,薛同之子薛荣,本系庠生,赐二甲进士,进京任用。其被刘瑾黜逐者,俱起复原官任用,升掌印太监江流为六官司礼监。自是朝政澄清。  且说众功臣各归公馆,李梦雄即烦章士成为媒,好不发彩。到了迎娶吉期,文武官员,预送贺礼,迎娶日众官齐到刘府庆贺,先是迎娶李桂金。花轿入门,尚未拜堂,随即迎娶刘小姐并章氏。两家各完亲,李梦雄是夜,先会刘小姐,次与章氏成亲。至三日后,俱各庆贺,过了满月。李梦雄辞别刘文俊,带了二妻并章士成,往山东上任。从此章士成衣着女婿,以终天年,众将亦各各上任不表。  就此海晏河清,国安民乐。过了数年,不觉到了正德十一年。不意京城时疫盛行。自文武官员,以及军民妇女,皆染瘟疫。宫中妃嫔及帝俱染时病。  六部官会奏:因太平日久,宜宣张天师上京,建下罗天水陆道场,保国安民。  帝准奏,即差兵部侍郎孟承恩,带御诏信香,往召张天师星夜进京面君。盂侍郎上马,带了从人,飞赴江西广信府龙虎山,宣召龙虎真人张天师。这天师号一真,接了诏书,即收拾同钦差星夜进京面君。传旨于金鸾殿建坛钦天台,择定吉曰,张天师结下道场,选了四十九员道众,至期起建发表。那道牒文内须御笔朱书“玉皇大帝”四字。内监取了表,帝扶病坐床上。因精神仿惚,错写“玉皇大帝”,不料朱笔上坠下一点朱墨,正在“大”字右肩上。  因内监催促,时辰已到,帝遂将表文交内监取出。那天师怎知错写“玉皇犬帝”字样?竟将牒文焚化。从此张天师日夜敬演经忏。那值日功曹并城隍土地,将牒文奏上灵霄宝殿。值玉皇大帝临朝,俯伏奏曰:“启上至尊,今有下界南瞻部州大明正德武宗皇帝仰仗龙虎真人张一真,在金骛殿上建下水陆道场,保佑国泰民安。现有牒文进奏。”仙女接表,呈上御前。玉皇览毕,龙颜大怒,曰:“可恼正德错写表文不敬甚矣。”遍示群仙观看。大白垦奏曰:“正德患病,心神昏债,情有可原。张一真不敬,难免失察之罪。”玉帝曰:“玉皇犹可,‘犬帝’难饶。若不以之报应,世人不知诚敬。可将君拟问流,臣拟绞罪。仙官当即施行。”这且不表。  且说张天帅演醮完备,京城瘟疫渐痊。众皆感念君臣醮事诚心,救济万民。帝大悦。赐张天师金帛。一真回至途中,身上缠头飞蛇恶疮,医治不灵,卒于馆驿。即运棺回乡。表到御前,正德深悯之,却不知此乃“臣拟绞”之故。万民多疑是驱逐瘟疫,得罪鬼神,故死非其所。时正德龙体痊安。过了月余,时当八月,秋中气候。按北京天气严寒,太平之世,年例九月间,即令文武官员兔朝,以杜风霜之苦。这武宗乃逍遥天子,懒于政事。心思寒天①设醮禳(jiàoráng,音叫瓤)——设坛祈祷以消除灾殃。  将至,传旨:候至明年三春和暖设朝。谁知获罪于天,玉帝拟定君当问流,正德日在宫中无事,心中忽念及:前梦中所遇美人,实中朕意。但至今并无下落。欲令一个采选,不知从何处选起。思要云游苏杭等州,及各处名胜。  一日间,密对司礼监江流曰:“朕昔年欲游苏州,不料刘瑾通贼,同州劫驾,因而云游不果,此心郁郁。今值国闲暇,朕欲微服往苏州观玩胜景,卿可瞒骗文武官员,切不可漏泄。”江流闻言,惊得冷汗直淋,连连叩头:“奴婢怎敢纵陛下远游,隐瞒百官?倘事一露,剿灭九族,难消文武之恨。况陛下不思昔年官兵保护,尚有同州之险。今欲独自远游,万一疏虞,奴婢虽寸斩难偿其辜。”帝曰:“同州劫驾,乃刘瑾所谋。朕今密往,人不知鬼不觉,可保无虑。若恐百官难瞒,朕悬牌诈称有病,再赐尔金爪锤一把,阻住禁门,不许文武官员入宫扰挠。敢有不尊,任从欧打。文武官必退回。此便可隐瞒的。”江流对曰:“倘六宫嫔妃查问,怎得瞒过?”帝曰:“尔好得痴呆!  此更容易。朕起程后,自称推寡人养病。后来正宫若问,诈说朕宿偏宫;偏宫着问,只说朕宿御苑。三十六宫推遍后,朕已回来。”江流对曰:“奴婢实是不敢领旨。今无奈听从,未知要令何人跟随。”帝曰:“尚衣小监王合,作事忠勤,可带同往。”江流立宣王合前来。江流问王合曰:“陛下欲素服游幸苏州,要尔保驾,往来无虞。尔敢保驾么?”王合大惊,连连叩头曰:“奴婢有何多大才能,敢去保驾?万一疏虞,岂不被百官处死!断断不敢领旨。”帝曰:“此事容易。”随写了独角赦诏,附于王合曰:“你可执此为证,便不怕百官奈何?”王合曰:“虽有此旨,奴婢也难免无罪。”帝曰:“此言差矣。朕即开赦,谁人代得朕主意?速去多收拾黄金,以备路费。”  王合只得领旨,多备黄金,结束包裹。帝即写下一旨,悬挂在紫禁门曰:朕染怔忡之疾,不用太医调治,性好养静。特赐江流金爪锤一把,内宫妃嫔,及皇帝国戚,文武官员,概不许进宫烦扰,如有不遵,即以违旨论罪,任从江流打死勿论。各宜慎之毋违。特诏。  帝写毕,附与江流曰:“卿切不可泄漏风声,恐有一二不法逆臣,踪迹寡人谋害。”江流曰:“奴婢知道。但陛下不可久停,连累奴婢,受百官处死。”帝称“是”。即换上一顶头巾,穿上一领兰绫缀袍、珠履缎袜。江流对嘱王合曰:“主上若到何方,尔当频寄密书前来,免致我忧虑。若有差池,咱便先斩尔全族,以消我恨。”王合曰:“但愿主上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一有差池,你我罪过,相去也多不远。”帝令王合,先牵御马出和化门伺候。  王合领旨,带马并包裹先出后门,好似仆夫一般而去。帝手执看一枝扇,身带内号小玉印,江流送至后门,叮咛了“须早早回来”的话,方别。帝将扇在面上半遮,掩步出了和化门,王合已在和化门外等待。帝即上马,王合步随。帝嘱王合曰:“尔不可君臣相称。尔可称朕为员外,或称为主人亦可。”  王合领旨暗想:好好皇帝不做,却要做员外。  君臣行至日色斜西,见有客店,王合曰:“日色已晚,可歇店了。”正德应允,暗喜从古以来的天子,焉有歇店之理?真好快畅。来到客店前,王合扯住辔头,正德下马。早有店主人向前迎接,曰:“客官要安歇呵。”王合曰:“正是!可有洁净房屋,两张床铺,备一间与我们主仆安歇,坐骑可令小二小心上料。”店主人诺诺连声。小二将马牵去后槽,又引了主仆进了一间客房。王合取汤水与帝洗了手脚,自己亦洗过,方去择了酒菜,排在房中案上。帝曰:“此间又无别人,可来同饮。”王合就在旁边坐下同饮。帝对王合曰:“此等酒菜,不及光禄寺多矣。”王合曰:“员外说得好笑,村醪客店,怎及光禄寺的酒席?”吃毕,王合收拾床铺,闭上房门,伏侍天子脱了衣服上床。帝问曰:“席下为何铺着乱草?”王合曰:“此乃禾稿稻草,可以御寒。”帝曰:“若不游,怎知稻稿可以御寒?只是坚硬,终不及褥温软为妙。”王合曰:“此乃小户,聊以御寒,怎及裀褥①?”  君臣过了一夜。次早起来,王合巴不得要赶紧上路。饱餐毕,算还店钱。  正德上马出门,沿途对王合曰:“朕闻江南苏州、浙江西湖,俱名胜之地。  谚云:“天下游遍,不及福建。福建游完,未及漳泉。’我今游苏州、杭州后,及福建漳泉等府,不在出京一番。”王合闻言,大着惊曰:“依陛下所言,来年尚未得回京。况闽地乃不毛之乡,民心尚斗,岂可前往?”帝曰:“一游何妨?既已出京,何愁江流悬望?他若害尔满门,岂不怕文武知风?  他的全族,也难保的。”王合暗想:“朝廷如此主意,何时得归?”从今只催促为妙。  且说正德云游一路,却不由着大路。见有些山景,即必迂行数日。这一日来到瑞兰州瑞阳镇宿歇。次日起身,甫及一里,忽见前面左边山坳内,走出一少年,衣冠整楚,缓缓而行。右边山坳内亦转出一人。两下相逢,那右边人问曰:“兄从何处来?”那左边人答曰:“近来无事,偶往三峰岩访仙,真是热闹不过。”说罢,分路而去。正德又勒马前行,忽驻马顾王合曰:“朕贵为天子,从未见着神仙。今幸三蜂岩有仙,何不前去一访?或者与仙女相遇,亦算有缘。”王合曰:“神仙乃清净之客,怎肯与凡夫混杂?又不知三峰岩在那府那县,何处寻访?”  未知正德肯从否?且看下回分解。  ①裀(yīn,音因)褥——褥子,床垫。  

 

第三十六回瑞阳镇王合失主周元家天子安身  

却说王合谏阻天子,游耍三峰岩,帝曰:“朕想那人无有包裹雨伞,谅三峰岩必在附近。尔可回镇上问路,朕在此等候。”王合领旨,转回瑞阳镇上,问一老人曰:“借问此间有座三峰岩,在何处?岩内有神仙信否?”老人曰:“三峰岩在此去正南,离此六七里余。其处山水极佳,传闻前代尚有神仙寄踪。每至此时桂花盛开,男女游耍甚众。何尝真有神仙可见?”王合称谢老人,恐正德天子等久,亦即起身回来。  无如正德天子,果然等候许久。放下马吃草,忽草中跳出一只白兔,向马前一跳,那马即发开四蹄,奔上山坡。正德大惊,忙将金勒扯紧。谁知那马乱跳,险把正德跌下鞍来。正德无奈,把扯马放松,那马越跑得紧。正德只得将双手扯马鬃毛,叫声:“马呵,今日这等作怪,莫非要断送寡人性命么?任从尔去罢。”耳听得呼呼声响。暂且按住慢表。  单说王合来至原处,寻不着正德天子,只道往这近处游耍。及上高处一望,四无踪迹。惊得面如土色,叫声:“苦呵!不知天子往哪里去了。我今失了天子,如何是好?进前不得,后也不得。思若回京,被众官知道,岂不把我处死?”沉吟一番,忽转念曰:“我今何不向地方官取讨、教他用心探访天子。我再赶到苏州,杭州去寻,必定相遇。又恐正德身无分文,倘一时着恼,寻了短见,教我如何抵挡?真是千愁万虑,只先从近处跟寻。”嗣后雇了牲口,赶进瑞兰州城知州衙前,打发牲口主人去了,即进衙将鼓击将起来。人役忙来拦住曰:“尔为甚事击鼓?”王合曰:“乃御前尚衣太监王合,有急要事,要见尔本官。”人役忙走进后衙报知州官。  “这州官在京城曾与王合相识的,闻报疑惑,忙令开门接入后堂,见礼坐下。王合令左右人役退出。州官喝退。王合即把天子游幸到瑞阳镇地方失散,“先生速知会百官密访。倘天子有失,我一回京,合府官员,大为不便。”  知府惊得汗流浃背,曰:“公公少待,待卑州传众官齐到,自有道理。”立着人役分往,合城文武官员,一时齐到、知州将前言重复说过,众官俱失色。  玉合遂把天子所穿戴服色言明,“列位须当密访,恐被歹人知风谋害。圣驾无回,列位岂不大罪?今可备快马一匹,待我赶赴苏州等处找寻。”众官称“是”即备一匹良马。王合立时上马,分别而去。众官商议,一面密报各乡绅一同密访;再差心腹人役查访,不许泄漏。  那王合起身在路上,心想:我若寄书与江流知道,满门恐难免被他诛戮。  不如隐匿为妥。遂赶到苏州,又赶到杭州,密约地方官寻访。自己又赶到福建、漳泉二府。寻无踪迹。遂在沿途探访,不敢回京。亦终不知会江流。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正德因坐马跑发,纵跑了一会,来至旷野之处停住。正德回顾无人,叫声:“你这孽畜,把朕送到此间,是甚去处?”即下马,就在路旁歇息,并候王合前来。候至许久,看看日色将斜,心想:“须寻店安歇,再作商议。”  即仍然上马,来到一村。只见人家稀少,四处居住。路傍树林下有一小户人家,内有纺车声。即下马,将马牵缚在树桩上,将索放宽,任其吃草,上前敲门,只见开门处走出一老妇,年约五旬,精神清爽,骨格不凡。那老妇人观见正德尧眉舜眼,龙行虎步。忙作礼曰:“客官何处来的?底事降临??  帝曰:“俺乃北京人氏,欲来访友。因坐马溜韁,仆人失散,天色已晚,借住一宵。来日小仆若到,自当厚谢。”老妇曰:“客官不嫌草榻蔬食,只管暂歇。请入内来坐。”帝即跨入草堂。  老妇才要移椅,帝本当中坐惯,即把椅放在案前,当中坐下。问曰:“妈妈姓甚名谁?家中尚有何人?”老妇曰:“老身王氏,丈夫周俊,在日攻书不第而亡。老身孀守,一子名周元,年轻十七,砍柴为生,颇尽孝道。请问客官,何姓尊名?”帝思把武宗正德分折,即答曰:“俺姓武名德。”老妇曰:“老身昨夜梦见一轮红日坠于草堂。今武大官人降临,且是帝邦人物,谅必有职官员。”帝闻言暗笑:“既梦一红日,岂止一官职而已?真是村妇可笑。”答曰:“俺亦曾当过差官。”老妇人曰:“敢问老爷的前程是几品?”  帝暗想:“天子约有几品。”乃曰:“却无有品数。”老妇曰:“既无数,想是极大,谅有十余品。”帝冷笑曰:“正是。”原来正德自早间至今,已是饥渴难当,四肢软弱。但帝乃享用之人,还不知是饥饿所致,便对王氏曰:“俺被那马跑得慌,莫不坏了身子?为何腹边微痛,头眩眼昏,四肢无力,口中发渴。妈妈可或茶或热水,取些解渴。”王氏曰:“老爷少待片时,备来。”即入内,自思:“要烹茶又无茶器,暗想依他言语,况自早至这时,明是饥渴。前日娘家所送大麦尚余些,何不煮请他?又可当渴又可充饥。”  即忙取些大麦,放在锅中,生起火来。好不作怪,往常大麦极是难熟,今番一则乃正德洪福,二则周元母子的造化。水滚,早闻得麦香扑鼻。想一位差官,难道如此福大?麦熟得紧,及吃时,觉得稀烂。家中又无糖可和,只得取了一碗清淡的麦粥,一双筷子,送与帝曰:“家贫,只有此微物解渴,幸勿推辞。”正德从未见此物,取起筷子,吃了两口,觉得滑腻,况值渴之际。  即问曰:“此最何物?如此可口!”王氏暗想,果是享用的人,连大麦粥亦不识。便答曰:“此珍珠粥”。正德心想:好似珍珠分开。故一面圆,一面扁。即问王氏:“尔好得享用,吃得是珍珠粥,”王氏曰:“此乃微物,何足介齿?吃罢。”早已一碗吃完。  王氏曰:“老爷再吃些若何?”正德曰:“好是好的,只是有些清淡。”  王氏思想:“清清淡淡,教他如何过口?呵唷,还有腌着的盐■子,取些与他过口,免于清淡。但他实享福的人,若不将壳剖开,他必连壳吃下。”即剖开了一壳,放在一个小盘子,一并捧出,安顿案上,曰:“再吃些亦可解渴。”正德不晓此物,见肉有黄红白各色,那壳各分青黄,宛如玳瑁一般。  忙问曰:“此是甚物?”王氏想:“他既不识,待我装个门面。”即曰:“此乃凤眼鲑。”正德着惊曰:“凤乃稀世之物,尔却那里拿得许多凤来,挖眼腌鲑?不意小户人家,用着珍珠粥和凤眼蛙。真是享福得紧。”王氏暗想:“大麦粥和着■子着实狼狈,他还说享福,果是饥不择食。”早已一碗吃完,曰:“不要了。”又问王氏曰:“这珍珠粥却会做药,吃下去腹中不痛,身体依然。”王氏曰:“看来不是腹痛,乃是饥饿。”正德曰:“怎么为之饥饿?”王氏曰:“不食便饥。所谓饥当食,渴当饮。”帝暗想:“朕若不云游,怎知饥饿艰苦?”  时王氏却走到后门,等待儿子籴米回来请客。因周元晴时砍柴卖钱,只足母子费用,遇淋雨时,日食甚然艰难,当下家中无有粒米,自那早周元砍了一担柴,挑去市上要卖。却又作怪,往常周元的柴又大又干,一到市上,便卖去。偏偏是日不凑巧,上市多时,全没一人来问。等到天色将晚,已散市了,无奈挑回至路口停住。恰遇着伊母的族兄王员外,收租回来。周元忙问:“母舅那里去来?”王员外曰:“周元尔们少年人,为何一担柴弄到这等时候才完,不去发卖,还在此地停步?好懒惰,岂不可恶?”周元曰:“外甥此一担柴早上市,因无人买,故此挑回。”王员外曰:“此必尔勒索高价,故无人要买。”周元曰:“我一担柴只卖一百文足钱,怎有勒索?”王员外曰:“既无人买,当挑回家,来日再上市发卖。”周元曰:“欲挑回家,奈明早无有米粮。”王员外曰:“既如此困苦,我把一百文买了,免尔忧虑。”  周元曰:“足感母舅盛情。”即挑着随王员外来到庄上。令庄丁将柴取入,即进内取钱。须臾间出对周元曰:“家中无有剩钱,将这钱取米与尔,若何?”  周元曰:“如此更妙。”只好将米付我衣中包回。不必袋子,又要还袋,一番跋涉。”王员外称“是”。登时取出一斗米。周元便把衣前襟盛着,把尖挑索仔搁在左肩上,左手扯着衣角,右手就在衣底提防缝裂,别了王员外。  行到村口,觉得米中有物碍着右手。心中疑惑,向米中一摸,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心思:“这莫非是母舅要识我诚实与否?宁可送还他,免被他说我贪心。理当贫穷。”即奔去问王员外。曰:“母舅何故米中藏一锭银,要试外甥心肝?”王员外闻言愕然曰:“甚么银?”周元将银呈上,陈明其故。王员外省悟,曰:“早饭后,县中钱粮差来讨钱粮。我清完后,尚余这锭银子,就便埋放在斗里。方才误盛米,出来付尔。不意尔却如此诚实。  即取五钱银交付周元曰:“尔拿去使用。倘有不周之处再来问我取用。”周元称谢,一路暗喜曰:“幸有这五钱银子积蓄,却是运到发财。”早望见家门树上缚一匹马,大惊曰:“我果是薄福,发得五钱银子,便有讼事到了门前。此马莫非是府县差人么?”只见伊母在后门招手。周元入内,低声问曰:“门前何有匹马?”一边说,一边将米及银放下。王氏惊问曰:“银米从何而得?”周元具言前事。“母舅所赐五钱银子。”王氏喜曰:“家中有客,幸得有此银子。来早尔可到市上,备些酒供客。”遂将差官武德投宿说过。  周元曰:“我畏命苦,才得这些横财,家中便有客伺候。”王氏曰:“儿好不晓事,武老爷乃是贵人。若礼待他欢喜,他自有重重赏赐。儿可快出去拜见。”  未知周元如何得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天子吃鸡做良媒周元捧扇订佳偶  

却说周元奉母命,出来到厅上,向正德跪下曰:“差官叩见了。”正德见周元相貌堂堂,果是村汉。称他公差官,即曰:“尔是周元么?起来。”  周元不识礼,只拜两拜,回至后面。王氏曰:“前月母族送我两瓶好酒尚犹存下,可提来奉客。只是无有好菜。呵唷!有了,那只牝鸡才要生蛋,且是肥腻,可宰来请他。”周元着惊曰:“母亲好无打算。那只鸡乃娶妻本,怎么好杀?”王氏曰:“儿好不晓事,我杀鸡礼待他,他定有厚赏。”急忙忙宰鸡白煮熟了,将酒温热,把鸡全只放在盘中,周元曰:“你我分吃一半可好?何必全只俱去请他!”王氏曰:“儿真是痴呆,我们全只捧出,他方知是特意宰鸡相请。俟他吃毕,余下我们再吃。若只把半只送出,他只道是别人赠我们的,却埋没我们的好意。方才武老爷饥褐,弄些大麦粥,因无有糖调和,取几个盐■子与他过口,瞒他是珍珠粥,凤眼鲑,望他称谢。尔休说实话,埋没了情意。”周元曰:“母亲好想头,说的好名色。”即取杯筋酒肴捧出厅上,请正德吃酒。  帝令周元将鸡撕开,把骨抽出,好得下酒。周元立在棹①边,斟酒撕鸡,帝吃两块鸡肉赞曰:“好得甘美可口!”周元不觉掉下泪来。帝吃惊问曰:“周元尔见我吃鸡,为何落泪?”周元曰:“老爷,尔吃的是我妻子,教我怎不悲伤?”帝曰:“明明是鸡,怎说是尔妻?”周元曰:“老爷有所不知。  家母自知家贫,难得有银取妻。故畜此鸡,俟其生蛋,抱出小鸡,养大卖钱,买双小母羊生养。羊大转买小母牛生养。牛大卖银,方好娶妻。今杀鸡相请,妻子己丧,岂不伤心?”帝闻心中恻然,想:“贫穷小户,若不如此打算,怎得有银娶妻?”曰:“尔不必伤感,待我娶房妻子赔尔。”周元曰:“老爷要娶那一家送我?”帝曰:“小户人家,我不相识。须要官家方好。未知尔可打探的,有甚美貌官家女子么。”周元曰:“有一位绝美小姐,只是他父亲官大的紧。未知老爷可相识否?”帝曰:“越大越相识。但不知是甚官员?尔怎知伊女绝美?”周元曰:“离此间有三四里,有一乡宦。前日我卖柴回,从他后门,见那位小姐随几个女婢扑蝶,生得腰是弱柳,面如朝霞。  穿着一件白罗衣,淡红裙,我一时看得消魂,被他家人遇见,喝道:“周元,怎敢偷看我家小姐?拿去见我家老爷,打尔半死!’我即走了。后来探的这老爷名吴大才,官兵部侍郎。因丁忧回家。那小姐名唤瑞云,年已十九岁。”  帝曰:“可知那女儿许亲否?”周元笑曰:“小人自见吴小姐后,心中系念。  访知吴侍郎善于择亲,姻缘尚犹未定。”帝见周元说得垂涎,便曰:“如此,这吴瑞云配尔,可中意否?”周元曰:“岂敢!求之不得,何止中意?”帝曰:“待我来日,与尔主婚。”周元半信半疑。帝曰:“俺已吃饱,可将余肴收去罢。”周元收了剩酒余肴,入内见王氏曰:“母亲,方才武老爷说,要为儿配亲,信否?”王氏曰:“他乃正人,谅无说谎。尔来早须上市买些好酒肉请他,他不过意,定与你配亲。”周元称“是”。母子饱餐毕,帝令周元卸了马鞍收藏,将马带进后面,取些干草喂养。又在厅旁整顿床被,请帝安寝。方入内安歇。  至次早黎明,王氏即唤起周元,带了筐篮,上镇市买了美酒好菜回来。  王氏忙去下锅整理。周元把马带出,背上鞍鞯缚在旧处,及帝起床,周元进①棹(zhào ,音照)——船桨。  上洗面水。帝梳洗毕,呈上酒肴,帝吃饱,令周元收入,母子吃完。  周元出来,帝对周元曰:“蒙尔母子厚情,今要起身。前途若遇我得同行,即着他送银来谢尔,决不有负。”周元闻言,心想:原来是个光棍。昨晚吃我得鸡便说要娶妻送我。今早竟不说起,便问曰:“老爷昨夜许我的事,未知如何?”帝竟忘怀,答曰:“许尔甚么事?”周元曰:“便是要为小人娶妻?莫不忘记了?”帝曰:“这却容易,可取文房四宝前来。”周元曰:“小人不晓得甚么文房四宝。”帝曰:“就是那纸笔墨砚。”周元笑曰:“原来是写字的器具。”即入内取了笔墨砚,并一张草纸前来。帝曰:“草纸怎好写字?可换白纸前来。”周元曰:“村间无有白纸,可暂用。”帝暗忖:“九重诏命,怎好写在草纸之上?呵,有了。就写在这扇上。”按帝所执金紫檀扇一面,画着江山万里图,一面空着。帝就御书云:诏谕兵部侍郎吴大才:朕将尔女吴瑞云,许配周元为妻。尔其钦哉,毋忽朕诏书。  傍书年月日,大明正德武宗皇帝花押为凭。写完将扇付与周元曰:“尔把此一扇付与吴大材,他自然择吉,与尔完婚。”周元曰:“这柄扇能值几何?可当得聘金?”帝曰:“不然。只珍重这几个字里。尔须听俺言语。尔到吴大材衙前,须大模大样,令家丁唤吴大材,冠戴迎接。尔当从中门而入,把扇展开,擎在头上。他若跪下,尔不可同跪。俟他接了扇去,尔方拜他称为岳父。”周元吃惊曰:“我乃一个小民,怎好受他拜见?老爷休累我讨打。”  帝曰:“有这柄扇,他怎敢怠慢?”周元息思:问过母亲方妥。忙进房问母亲曰:“那武老爷的话可信否?”王氏曰:“我已听知了。可把扇我看便知。”  周元将扇付母亲观看。  按王氏因丈夫在日攻书,王氏也识几个字。一见即便吃惊曰:“原来此武老爷乃当今天子暗访。既有他的御笔,吴侍郎自必遵旨结婚。此乃我们的造化。尔可随我前去朝见,讨个封赠。”周元大喜,曰:“虽是天子,但他吃我一鸡赏我一妻,也就够了,还要封赠?休要惹天子厌恶。”王氏曰:“尔不晓事,只管随娘朝见,自有封官。”遂同周元来到厅上。王氏跪在前,周元跪在后。王氏奏曰:“臣妾母子,肉眼不识圣驾下降蓬蒿。今欲垦恩封授一职,所见陛下慈仁。”帝大喜曰:“原来王氏尔也识字!”王氏曰:“臣妾略识几字。”帝曰:“难得尔母子清贫有节,可取扇来,待朕恩封。”即提笔在扇上写着:“恩封王氏一品大夫人,周元为头等指挥使。”写完,将扇还王氏看过。王氏大喜,曰:“叩谢陛下圣恩!”周元不识礼法,只作两个大喏,曰:“好皇帝,感谢得紧。”帝曰:“周元可将扇去速见吴大材,以定姻事。”周元即入内,嘱母曰:“尔须留住天子,倘吴侍郎不许姻,事便好请天子去理会。”王氏笑曰:“好呆子!天子既有诏书,何患吴侍郎不从!尔勿疑,可速往。”周元领命,带扇出门。  且说帝见周元去了,寻思:吴大材若见扇,必率文武来朝见,迫请回京,焉能游幸各处?不若回避为是。便对王氏曰:“周元此去,姻事必成。朕若回京,可令周元供职,朕当重用。就此朕要起程。”王氏曰:“陛下少待,周元回来起程未迟。”帝曰:“朕恐吴大材约着文武官员前来,不便。未知此地离三峰岩多少路途?朕欲往一游。”王氏曰:“三峰岩南去只四五里便是。陛下路上保重身体。”帝称“是”。上马,恐地方官追赶,不敢向南,竟勒马加鞭,往别路飞奔而去。  那时周元来到吴大材府前,见那些把门的家人坐在门首,大模大样。周元畏缩,不敢向前。早有认得家人喝曰:“周元在此探头探脑,做甚么?”  周元曰:“不敢胡言!今日的周元不比往日的周无。”家人笑曰:“今日却是怎么?”周元曰:“我家昨晚有一北京客商借宿,称尔老爷的上司,寄一把扇,要付尔家老爷。吩咐尔家老爷,须开中门跪接。”家人曰:“尔莫非疯颠么?甚么客商,倒要我家老爷跪接扇子?”周元曰:“这客人乃是当今天下第一人。尔若不通报,必误尔老爷大多。”众家人内有一个精细的,向众曰:“昨晚府县官曾有密事,称天子幸云山东。今周元所言,恐必是天子,故这等大喇喇模样。”众人曰:“说得是。”即对周元曰:“少待通报。”  便令那精细的入内,见吴大材曰:“启老爷,邻乡有一个周元,诚实少年人,手执一扇,称是昨晚有一北京人寄宿他家,寄一扇与者爷。要老爷中门跪接。”  吴大材怒喝曰:“该死的狗材,北京人岂是稀罕!怎要我跪接?”家丁曰:“老爷请息怒气,小的恐是当今武宗皇帝宿在他家,周元故说是天下第一人。”吴大材猛省曰:“尔言有理,可着周元待我迎接。”便忙端的即忙冠带起来,开了中门。  周元看见中门大开,心思侍天子现在家中,放开大步,两手将扇高擎在头上,直进后堂。吴大材早已降阶伺候。向前认得果是御扇,且又御笔,忙俯伏跪下。周元惊了一跳,急将柄扇掷下,一同跪下曰:“折杀了小人。”  吴大材起来,拾了扇子,方扶起周元,来到厅上。周元问曰:“朝廷要将老爷的小姐婚配与小人,未知老爷肯依允否?”吴大材曰:“贤婿差矣!即是天子,怎么不允?”周元大喜,即忙移一椅放在当中曰:“请岳父大人高座,受小婿礼拜。”吴大材即扶起周元,命周元坐在旁边。吴大材问曰:“贤婿怎能与天子相识?”周元即将正德借宿,伊母杀鸡相请,天子代小婿娶妻之事陈明,吴大材想:“好个潇洒的皇帝,他吃鸡倒把我女儿偿还鸡债。”曰:“贤婿有福,天子恩封为指挥使。待我知会众官员,请圣驾回朝。贤婿作速回家,留任天子要紧。”周元领命,辞别出府而回。  未知回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吴大材奉旨赘婿明正德乏费卖骑  

却说吴大材,令周元速回,留住天子。周元领命,出府而回。吴大材令家丁飞马进城,知会众文武,速来周元家中,朝见天子。自己整备等待。那周元赶回家来,一见门前无了马匹。忙从后门进内,见王氏问曰:“儿去见吴侍郎若何?”周元便把吴侍郎礼待言明。“如今吴侍郎知会文武官,欲来朝拜天子。”王氏曰:“自尔出门,朝廷亦就起程去了。”周元惊曰:“母亲何不留住?今文武若来寻,无天子,岳父岂不悔亲?”王氏笑曰:“痴呆子!即有御招王婚,又行过翁婿礼,怎的赖亲?”周元曰:“未知天子今将何往?”王氏曰:“天子说要往三峰岩。”周元曰:“待儿拜将回来。”即忙紧走三峰岩而去。  时瑞兰州众文武官,闻报天子在周元家中,俱出城到吴侍郎家相等。吴大材把御扇与百官看过,各官忙备官带,执事仪从,令一家人引路甫及周元的村口,各官下马步行,令随从人役,在村口伺候,不许喧哗。众官来至周元门庭首,见门闭着。文东武西分立两旁,屏气息声,连咳嗽亦不敢一声,惟有王氏在房中,自思母子得受朝廷恩封,暗暗喜悦。忙闻得门外有步履之声,细听时又无动静。心中疑惑,即起身来开厅门。那门前百官听得开门,疑是天子圣驾出来,文武官员一同跪下,齐称“万岁!万万岁!”这王氏那有此福,一见文武跪下,倒吃一惊。回身要走,不防失脚,跌倒在地,一命早已飘渺。  那众官跪候许久,并无声息,偷眼一看,只见室中有一妇人倒在地上不动。那文武齐齐立起身来,那吴府家人叫曰:“不好了!此乃周元之母,无故被列位老爷拜得动也不动。周元回来,怎肯干休!”吴大材进内,见无正德,连周元也不知那里去。又见王氏人事不省。忙令家人扶进房床安顿,一面令人找寻周元。  不料那周元,因赶到三峰岩,寻无正德。寻问旁人,俱说未有骑马之人到此。周元只得赶回。吴府家人远远叫曰:“周元快回,众官等待。”周元应曰:“我来也。”家人忽省悟:“他如今是姑爷,怎好叫他姓名?”忙改口曰:“姑爷快来,与众官相见。”周元奔到门首,众官向前相见。吴大材问曰:“贤婿从那里来?天子今在何处?”周元便把伊母言往三峰岩,“迫赶圣驾不遇,如今不知圣驾何往?”吴大材曰:“圣驾我们自去寻访,贤婿快去伏侍令堂。”  周元应诺。进入房中,见母卧于床上,呼之不座。揭开被一看,见王氏双目睁白,奄奄欲绝。心中大惊,出问吴大材曰:“家母何以如此?”吴大材便把前情言明。周元暗恨众官,将伊母拜得如此颠到,再进房呼了几声,只见王氏双目向周元一看,闭了。两足一蹬,早已呜呼哀哉。周元放声大哭。  想着无有分文收殓,不觉哭了又哭。众官苦劝。吴大材劝曰:“令堂今受朝廷诰封一品,死得有光。且收拾丧事为是。”周元曰:“小婿分文断绝,如今怎得措备?”吴大材曰:“我已着家人拿银前来料理。”府县官员曰:“收殓后,移到吴大人那旁去开丧。此间好起造行官。”周元问曰:“造甚行宫?”  府县官曰:“将军不知么?凡圣驾所住之处,须造行宫。方表地方官敬。”  周元曰:“列位差矣。这是我的住宅,又不曾卖于天子,怎么要造行宫?”  吴大材曰:“凡圣驾住过,便当盖造行宫,此乃朝例,贤婿俟收殓完,移到我家开丧。”周元曰:“依此而言谁敢与天子结交?连房屋亦占为行宫了?”  众官辞别回城,使人役四处暗访正德天子。吴大材给银将王氏一品夫人厚礼装殓入棺,将棺运到自己家中。文武官员,俱来吊奠。开丧后。吴大材即请教师,传授周元武艺兵法。至服阙方与女儿完亲,遂进京供职。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正德天子,恐百官跟寻前来,加鞭奔至日色将晚,今番知是饥饿,见路旁有一村店,架上排列些食物,招牌上写着“王家店安寓往来客商。”  店前坐着一个老头儿,正德下马,将马漳到店前。店主人忙向前迎接,曰:“客官,天色已晚,就在小店安歇罢。”正德曰:“极好!”店主人把马牵往后槽,又引正德,进了一座房中,问曰:“客官何处,高姓大名?”正德复以武德答之。店家随备过酒饭,帝饱餐毕,和衣睡下,自思在此俟王合前来同往。至次早起床,就在店前悬望王合,从此一日三餐,尽是王小二供奉。  过了八九日,见王合并无影响,帝心焦。那一早王小二笑吟吟向前曰:“小人有句话告禀老爷。”帝曰:“何事?只管说来。”王小二曰:“大宫人在此连饭钱房税,及马草料,每日共银一两,客官到店九日,共九两。可怜小人微本生意,敢求先给些银两,好备酒菜伏侍,若何?”正德闻言,目瞪口呆曰:“我有一个家人,因途中失散,我故连日在此等待。银两俱在他身边,等他前来,一并给还尔。如今分毫断绝。王小二着惊曰:“盛价既已失群,知他几时前来?再过二日,小二连店亦开不成,那有酒饭伏侍大官人?须想一想有甚救急的方法。”帝曰:“尔太忒呆了,我这里又无熟识,实是无计可施。”  王小二想了一会曰:“大官人人要用费,马又要草料,何不把马卖了,省了草料,又有银两使用。何等是好?”帝问曰:“官兵要马征战,民间要马何用?那个承买?”小二曰:“大官人不知。我们山东路上,最重牲口。  又有公子王孙富室之弟,走马驰射。马匹极是合用的。”帝曰:“既如此,烦尔看那一家要马,叫他来买此马。”小二曰:“小人怎知何人要买马?但我们此间前去四五里有一市镇,五日一次墟日,各物齐备,亦有牛马货卖。  要用牛马的,到市选买。来日凑巧就是赶墟日期,小人引客官带马到墟,自有人买去。”帝曰:“极好,尔须把马整顿,来日好去赶市。”王小二曰:“小人知道。来日五更后,便要前往。”帝曰:“不差。”  果然是夜,王小二先起来,收拾定当,方去请正德起来洗梳、饱餐上马。  王小二提一盏灯引路。锁上店门,赴市来到镇市上。此时天色尚早,做买做卖的还未齐到。正德即下马来,心思自有天子,谅无赴市的。不一时间,肩挑背负,挨挨挤挤,十分热闹。又有许多马上市。只见有一伙富户子弟,前来买马。原来正德的衣服整楚,兼那鞍鞯俱是八宝镶就。金鞭金蹬光华夺目。  谁知道有卖马的?都无一人敢来问他一声。正德等得许久,见无一人来问他,又见东边一伙人围看几匹马议价。正德心想:须牵向到热闹处好卖。即牵马到东边来。众富户见正德的马肥骠,恐被踢伤,遂散住西边去了。正德又牵到西边来,西边人也散去了。正德撞来撞去,只是无人来问他的马。心中着急,须臾间亦就散市。帝闷闷不乐,只得牵马和王小二回来。  至路上,正德埋怨曰:“这都是你主人不好。尔见我安闲无事,故弄我到此吃些辛苦。”王小二曰:“大官人休说笑话。岂不见市上卖了许多马匹,偏偏尔的马无人要。”正德曰:“为何连问也无人来问一声?又不见得我要勒索高价!”王小二叹气曰:“总是小人晦气,故无人问。”正言间,忽见前面来了一人,头戴缎中,身穿一领皂绫袍,布袜皂鞋,年约有三旬余,骑着一匹小白马,前来迎着王小二问曰:“小二哥,尔今早店门为何锁着?却往那里来?”王小二曰:“原来是汪员外。”即指着后面曰:“为同这武大官人,带这马到市上去卖。无人要买,到这时才来。”汪员外见了那匹马,暗想:好一匹千里马驹!遍身洁白,并无半根杂毛。忙下马向正德作揖曰:“请问大官人,贵府何处,高姓大名?”正德答礼曰:“俺乃北京城内人氏,姓武名德。因欲往游耍苏州。未知员外姓甚名谁?”王小二曰:“我这员外姓汪名如龙,极是一位慷慨的人。”汪如龙问正德曰:“尔这马要卖多少银两?”正德曰:“只因小仆失散,欠些路费,故欲卖此应用。任凭员外酌量给银,不必言价。”汪如龙说:“大官人须说个价出来,小可方好发给。”  正德暗想:往常卖马每匹介银只得六七两,谅俺的御马,值银两必多。但不可说得太多。他若不买,又无人要,反为不美。即答曰:“就是五十两银子。”  汪如龙吃惊曰:“怎要五十两银子。”正德疑他是嫌多价,又曰:“若嫌多,便减些也无妨。”汪如龙曰:“非是嫌多价。小可是说,这匹好马五十两银子怎买得来?王小二哥,可同大官人到舍下取银两,自有薄礼相谢。”王小二喜诺。  三人来到庄上。汪如龙对正德曰:“大官人这鞍鞯可取回去。”正德曰:“我既无马,要这鞍鞯何用?到是相送罢。”汪如龙暗喜,只此鞍鞯价值数千金。即请二人坐下,随进内取银两付与正德。曰:“这是白金二百二十两。”  另此十两与王小二曰:“折为一茶之敬,勿嫌微薄。”王小二连连称谢。正德曰:“银原先要五十两,何故许多?”汪如龙曰:“此是薄意。大官人此银不收,此马小可也不敢受。”王小二曰:“员外既然如此好意,大官人收了为是。”正德方收了,谢了汪如龙,出门首分别。  未知汪如龙买得御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六家店赌博呼子王庄内召神除妖  

却说汪如龙买得此马,十分欢喜。一喜此马是千里驹,一喜只鞍鞯已价值千金。每日牵出,欲骑上驰骋,谁知这马不是汪如龙骑的,不受牵络,骑上去即咆跳跌下来。心下疑惑,细看那鞯上却雕着“御用宝马”,始知是正德天子云游到此。又恐天子日后怪其为富不仁,贱买宝物,责罪非轻。自思:打探帝若回京,将此马及鞍鞯仍送还他,方保无虞。只是此时被地方官认得此马,疑我是谋害天子。遂将此马隐匿在家中不表。  单说正德天子,别汪如龙,同王小二行来路上,对王小二曰:“尔倒交结这等好人,明说五十两,他却送出二百二十两。”二人回到客店,正德又停了一日,盼望王合不到。心思王合既不知去向,我怎好在此等候?不如趁有银两,赶到苏州游耍,亦好早回京;即分付王小二:“明早早些造饭。”  遂安寝。  次早起来,梳洗餐饭毕,取了十余两银子,付与王小二。王小二欢喜,遂代正德天子取出包裹。正德收拾银两,藏在身上,出门而去。是晚寻店安歇,一夜无话。至次早饭后,来到六家店,遥见一座屋宇,甚然高大。旁开一小门,门首坐着一人。忽有三个人,衣冠楚楚,从那边而来。其门前的人,立起身来,笑嘻嘻迎住曰:“请进内一坐。”三人俱点头,那门前的人叫一声开门,小门便开,三人进入去,门随手闭上。正德看见,心中疑惑:“不知内里作什么勾当?”忽背后又来了三个人,正德即帮着同行。那门前的人又叫开门,正德同三人入内,见门后坐着一人,将门又闭上。又见厅上坐着一人,站起身来请进,令家人进茶。茶毕,引进后厅,厅上排曹一大凉床,众人环坐凉床面前,各排列金银。正德已知是赌博局场,心想:“我是一个天子,福气必大,且赢他些银子,亦好应用。”便曰:“诸位请赌一赌何如?”  那抽头的当家对正德曰:“我们因本处官府要勒索规例银,故此异乡人概不和赌,客官休怪。”正德见桌上列着笔砚,顺便拿一纸条。暗写的圣旨字样,又向身上取出内号小玉印,染上朱红,印上纸条,令人粘贴在外面门槛上,文武官看见,自不敢来问。抽头当家即令人取出粘上。正德曰:“今可放心赌了。”  抽头当家曰:“我们乃是一颗骨骰,削就十二面,面上刻十二地支,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西戊亥。每人各占一时,各约多少银两。我公平将骨骰撵下盘内,任他团团地转转罢,看骨骰面上是甚字,若子时向上,即子时全胜,十一注俱输。我只取些抽头而已””正德曰:“如此我就占着子字。”  抽头当家即登记上号。众人也各占尽了十一时字。正德曰:“诸位每人要赌多少银两?”众人曰:“每人只赌的十两银子。”就是各人随各取出十两银子,与抽头当家。抽头当家将各人银,肴清秤定。正德亦即取出一百两,放在面前,对众人曰:“我若是输着,令当家明称便是。”众人称:“善”。  抽头当家即将骨骰子向盘中撵下去,那骨骰子团团转了几转,各人各挟争胜,各叫本占之字。正德也呼:“子来!子来!”子子子响的一声,那骨子上“子”字正向上面。正德暗喜:“我一堂堂天子,自然福大。可笑这些小民穹我赌博,真是不识生死。”便把各人出注银子扫归在自己面前。问曰:“还敢再赌否?”众人曰:“怎么就不敢?”正德臼:“我再占得‘子’字。”  众人各占定着。抽头当家替众人再称清银子,又把骰子撵下。到底天子洪福极大,又是子字向上。正德又问:“再赌否?”众人曰:“尔的口灵,要再赌,须换别字。”正德不肯,换着抽头当家曰:“不若,赌反的,若何?”  正德曰:“赌钱已是不该的,怎么好反。”抽头当家曰:“十二时子亥对照。  比如亥时向上,子时向底,赌反即是向盘底的赢,未知客官要再占甚时?”  正德曰:“我仍照子字罢。”众人都占定了。抽头当家将骰子撵下,正德即喝:“子子。”及骰子倒下,却是“子”字,幸还摇动未定。正德方悟“子”  字向上即输着,意欲“子”字死倒碗底。一时急了,将手一指喝曰:“督死子。”暗中神将相助,一杀响,那骰子番将起来,恰是“亥”字向上。正德又赢了。问众人:“敢再赌否。”众赌友曰:“本要再赌,被尔督死子唬怕不赌。”正德笑曰:“不赌便罢了”。遂取了四五十两银抽一头,当家大喜曰:“赢了银两,收上身中。”出门,把那赌令出圣旨的字条拆下,向前途而行。  行至日晚,投宿歇了。次早起身,行至天色将晚,度无客店可投宿。忽望见远远有一盏灯光,赶将近来,来到山湾外。恰遇着一小童赶路,不提防头颅正撞着正德胸前。正德大怒,揪住小童曰:“我请问你,你如此急急忙忙,莫非要去报死么?”小童赔个小心曰:“不瞒客官说,我大公在此村庄中名王富有,生下一女子,名唤了媚春,年登十六,姻缘未定。只半年前忽犯着不知什么妖魔,茶饭不思吃,笑哭不常时。几次请得法师到家内祭禳①驱除无效。近来妖怪更加厉害。法师一做起法术,妖怪便飞沙走石,打的法师及众庄丁,遍身都是鲜血,奄奄待毙。法师也无法可施行了。方才有一朋友,荐一群法师,说是江西广信府龙虎山张天师派下,专会治妖。今晚宿在镇上,太公令小的去看他,要请他来看妖怪。不料我一时着忙,误撞着客官,望客官赎罪。”正德思:“天已晚了,又无客店,不如骗他,到太公家里去宿歇一宵。”即向小童曰:“是尔太公的造化,我及京城派下的法师,专会降妖,待我替尔太公治之可好。”小童曰:“未知你们派比江西派若何?”  正德曰:“我们京城及天下首善之所,地灵人杰胜江西多矣。”小童大喜,引正德回到庄前,先进内回报太公,把遇着京城派法师说明。  王富有曰:“如此请他进来。”小童应声,出请正德入内,大公敬请上堂,分宾主坐下。各通姓名,具酒食相待。正德饱餐过自思:“真命天子,自有百神护卫,况太公如此厚德相待,便替他治妖,也是美事。”即问太公曰:“这妖怪共有几个?”太公吐舌曰:“一个已是厉害,还说几个?”正德曰:“尔可将令媛移往别房去住,待我到房中看看是什么妖怪,即可擒除之。”太公起身入内,打发女儿移在别房,即出引正德到女儿房中坐下,只见收拾却甚整洁,奈阴风冷冷浸入筋骨,正德曰:“油火要齐备,若有古剑,可执一口来伴手更好。”大公令家人一一整备,另送上朱砂笔符纸。正德曰:“太公可带家人在空房等候。若有呼唤,可前来帮助擒妖。”太公退出,自带庄丁伺候,恐法师被妖谋害,速出救应。  时正德坐在房中,觉得冷气浸入。将朱笔写着:“值日将神功曹,代朕降妖。”粘贴在门槛上,闭上房门。恐妖怪进来报怨,仗剑坐着,灯火燃光。  不一时间,听的门首有声叫曰:“小神在此,等候陛下,有何圣谕。”正德心内疑是妖怪来骗他,即仗着古剑,把门略开一隙。趁着月色微明,见一位天神,身高一丈二尺,黑面胡须,乌盔乌甲,手执钢鞭。正德问曰:“尔乃是何神道降临?”天神答曰:“小神乃赵元坛是也。”正德曰:“今有王富①祭禳——祭祀,向鬼神祈祷以消除灾殃。  有之女,被妖怪所述。敢烦天神驱除,以安此女。”天神曰:“领法旨。”  即腾空而去,正德仍闭门静坐。  须臾间,忽听得狂风大作,杀声振林木。又霎时间,月白风清。半空中叫曰:“妖怪首级在此,缴旨。小神去也。”正德开门一望,遥见庭中一物,似白而红。忙叫太公:“妖怪已擒斩了,请来观看。”太公同庄丁忙带着火把兵器来看,却是一个玉面狐狸的首级,鲜血淋淋,峥嵘可怕。正德命庄丁,取出火骨化灰,沉于涧水。太公拜谢救女之恩,正德曰:“夜已深了,可借一处安歇。”太公即送进客房睡眠。  早饭方起,太公已备盛席款待。吃完正德要辞别,太公强留,正德不肯。  太公捧出一百两银子相谢,正德分毫不受,立即分别起身,在路上自思:“自古及今,从未闻有天子代人家治妖,朕今好似光棍一般。”遂赶向江南扬州进发。  未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扬州店看诗忆梦新庄银出世朝君  

却说正德天子,自王家庄治妖后,遂赶向江南扬州。一路上雇车税马,趱了路程。非止一口,到了扬州。心思:“这扬州乃天下第一佳丽之区,繁华之地,古人有品题其佳丽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况经隋炀帝游幸江都,把一座城池装点的十分锦绣。不过真所谓神仙到此,也当自迷也。朕今到此游耍,不枉了出京辛苦一番。”随进入城,去游无数亭台楼阁,观不尽珠翠花红。不觉日色已西斜,即寻店歇宿,且按住慢表。  且先说这扬州城内,有两个绝色美人,俱是良家处女。一个本姓王,其父曾为县卒,因生时家中有一株芍药盛开,故表名红芍药;一个姓白名唤白牡丹,与红芍药是中表姐妹。初生时,也有瑞异。两家同居一处,人号为姐妹。稍长学习针黹,并琴棋书画,二个不相上下,只是一好艳装浓裹,如依醉春风。一好淡扫素质,如藐姑仙子。尝有术士过其门首,见之,谓县卒曰:“此二女后日必享大福贵,可惜现前六亲无情,兄弟终鲜。”以故父母爱惜之如掌上珍珠。不数年间,两家父母相继云亡,家业亦遂零落,只靠着花大娘淡度过日。按这花大娘及是红芍药之继母,还是白壮丹之后妗母。其为人性极贪吝刻薄,与二女不相和睦。那一日观看这二女长大,常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心思:“这二女奇货可居。每每令伊亲弟花无赖教导他吹唱弹弄,意欲落在青楼翠馆,图些厚利。以故红芍药年登十六,白壮丹年登十五,俱未定婚。凡遇着来议亲事者,花大娘索性要他许多聘仪,也是二女之福分也。  议来议去,不得定着,其一时名扬四处。至有读书人,相为品评云:“欲把牡丹比芍药,淡装浓抹两相宜。”也有轻薄子空与羡艳云:“宁向壮丹花下死,风流作鬼也甘心。”其倾动也如此,早风闻了苏州府。一位公子央托个客商,使用二千余银两,向花大娘买定这二女回去,后来另有表白。  单说正德住在客店,店主人备上筵席敬奉。正德饮至半酣,举首观看右  壁间题着二绝诗云: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叫吹箫。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悻名。  回看左壁间,亦题二绝云:娉娉弱弱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尊前笑不成。  腊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吟罢叹曰:“昔杜牧之在扬州,每夕为狭斜之游。朕身为天子,不及杜牧多矣。”因唤店主问曰:“此间可有绝色美女子可采否?”店主曰:“客官来得迟缓了。”正德曰:“这是怎么?”店主曰:“此间南去胡同街头,有一座大大的盖屋,内有两个绝色美女,一名唤白牡丹,一名唤红芍药。无论我这本地驰名,连外府州县都倾动的。你道凑巧不凑巧,这几日前闻有个大商客,使用了多多银两买去。现时此间却未有闻得。客官早来三五日就好,岂不是来得迟缓呵?”正德闻言,触动心情。因思:“朕前在宫中,梦见二美女,就是此二女入梦。怎么即在此出头,又不相值?语云:“有缘千里终相遇,无缘见面不相逢。’难道朕与他无缘么?朕今须沿途细访其踪迹罢。”  饱餐毕,入房安寝,忽思一路行来,银子花费将尽身边无物可以再卖,如何是好?一夜翻来复去,睡得不曾合眼。  至天色黎明,起来梳洗毕。店主端上酒饭,食罢算还房税,并无余银。  立即起身,赶出城来。行走到日午后,觉得一会疲倦,直至渡仙桥,桥石光滑,桥头有大株枫树,树影正照桥上。正德就停在枫树影下睡去。按正德帝乃游龙,自然绝处逢生。适逢秋水泛涨,上桥至正德身边,逆流退下。此谓之洪水逆流,那树影倒照,护住帝身。不一会,早有一富户杨志仁讨租回来,见洪水逆流,树影倒照,知必大贵,与之结交有益。乃唤正德醒来,叩其来历,正德仍将假名说出。因游苏州,家仆失散,盘缠用尽言明。杨志仁即邀到家中,备酒相待极殷,欲与帝结交为兄弟,正德从之。备香案,当天结拜兄弟。杨志仁年长二岁为兄,令僮仆们尽称正德为二员外。送入客房安歇。  员外着僮婢小心礼侍,二员外有好酒肴,买来奉敬。只是其妻张氏,暗恨丈夫失算。杨志仁具言征异之事:“尔当礼敬。”从此令裁缝匠重新为正德制起寒衣。  正德偶云:“兄异日进京到舍一游。”员外曰:“贤弟家中必定富足。”  正德曰:“我家华屋联绵,富堪敌国,住在内金城东华门内,俱是好室家。”  原来杨志仁不曾进京,怎知东华门,便是皇宫?过了十余日,正德问志仁曰:“连日兄长语言无绪,莫不有事,挂碍在心?弟要就此千别,兄可拨出银两,助弟游耍苏州,好得回京。”杨志仁曰:“弟何忍骤居,且待明春,愚兄同往苏州。愚意明早欲往南村收谷,须数日方得回来。贤弟可在我家候我若何?”正德曰:“弟且候兄收来,然后分谷别可好?”杨志仁大喜,次早嘱妻张氏及奴仆,小心伏侍义弟,即别正德。向南村而去。  张氏密叫家人杨智议曰:“尔主人眼内无珠,结交这二员外,破耗家产,若再延迟不去,家业岂不被他罄空?尔有何计策,可遣他快走。”杨智曰:“新造的庄内,鬼魅甚多,无人敢往,不如诱二员外去安歇。夜间必被鬼魅唬坏性命。大员外若回时知道,难道为他人报怨?”张氏喜曰:“尔计极善,可速行事,有赏。”  杨智应诺,到厅上见正德曰:“二员外若无聊,何不到新庄内游耍?”  正德喜曰:“新庄在何处?即当一往。”杨智进内,向张氏取出钥匙,引正德到新庄。开门进内,厅上桌椅俱齐备,房内亦有卧床。正德曰:“此间幽洁清静,今后可在此安歇。”杨智心中暗喜,备办了油火茶炭等物,伺候至晚。正德饱食毕。杨智回复张氏,张氏欢喜:“今夜必然被鬼所算。”  正德坐至初更,观看杨智不再回来,关上庄门,又将房门掩着安寝。至二更后,闻厅上有绣鞋声。正在疑惑,“呀”的一声,房门自开。正德吃了一惊。只见四个小女各有几分姿色,俱穿着麻衣素裙,入房而来,齐跪在床前。正德起坐在床心内,并无俱怯,问曰:“尔是什么妖邪?或是怨魄冤魂?  快快说来。”四女齐声奏曰:“小女乃金银之神,专候陛下,故屡次将住屋之人惊走。今幸圣驾临此,可向此地中掘土三尺余,即见金银,小神等以便出世。”正德曰:“金银不为稀罕,尔等要出世,须自出现,朕实是不耐烦发掘。”四女曰:“出现的非难,只恐惊动圣驾不便。”正德曰:“寡人不怕,尔等只管出现罢。”四女齐声领旨,化一阵风而去。床子果然振动。正德一看,乃是金银,浮出如山,把卧床直挺起到半壁,正德方才醒悟曰:“此处有鬼祟,故恩兄不言及。嫂嫂使我来住,此其心必怀不善?岂可久留于此!  何不来早多带些金条起身,把余金银谢他,再留一书辞别罢。”随即安寝。  至此早,杨智早至庄前。叫开门不应,连叫数声不应,疑是已死,忙回报张氏,称二员外呼唤不应,张氏也疑其果死,即令僮婢带梯,越墙开了外门。张氏进内,正德方醒来,喝问:“何人入来耶?”下床穿履而出。张氏见礼,正德问曰:“嫂嫂,此间有鬼作祟否?”张氏曰:“及造新庄,我们尚未曾到此,却不知其详细。”正德即将昨夜金银浮出事情表白:“哥哥若是回来,说我把这金银相谢,我就此要分别了。”张氏曰:“叔叔若去,尔兄回时,只道是我怠慢。”正德曰:“多承嫂嫂好意,新庄使我前来镇压,怎说怠慢?”张氏心知是讽己,无言可答,正德曰:“嫂嫂可取文笔四宝,并我的包裹来。”张氏令家人取至。正德就在桌上写的一书,书中略吐出真情。又写云:“兄若到京,弟家住在东华门,乃天下第一人。若见午门官,自当奏明。所得金银,兄可取用。国政繁冗,急欲回京,不得面辞。”封好了书,交张氏曰:“此书交哥哥收,银两可押回家去。至此间鬼祟已绝,也可移来居住。”随取得金条,藏在包里内,辞别张氏起身。张氏忙令僮仆把金银运回家中。  过了数日,杨志仁口家来,知正德已起身去了,心下疑惑,何故不俟见面而去?张氏引志仁看其许多箱笼的金银,忙问曰:“此从何而来?”张氏微笑曰:“尔的眼力不差,叔叔真是福泽的人。”便说起拾得金银前情。原来此庄是金银作祟的,杨志仁怒曰:“原来尔诱他到鬼窟,他知尔是歹意相加,特地去了。”及再看书信,惊曰:“依此看来,此及当今正德天子,云游到此,尔既触犯他,此金银需收存勿动。”遂查明共得金银二十余万,藏下。后日闻正德天子回京,运载到京面君。正德天子大悦,此是后话。  未知当下云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吹玉笛取笑渔姑拾金钗调戏凤姐  

却说正德取了金银,雇了车马,不一日赶到苏州,随到虎邱山游览一会。  看看惟有客馆酒楼,签歌盈耳,却无甚好景致,方悟是当时刘瑾劫驾,故撺掇冒奏。遂回到苏州城。闻得苏州城,花灯极称精奇,思量:灯节后回京,也不枉到苏州游耍一番。我今不如先到浙江杭州,遍览西湖,及复回苏州过年,俟看新春花灯。主意已定,宿了一夜,次早即雇船到杭州。  不多时到西湖上,忽见湖内有数十只画舫渔船,泊在堤下柳影深处。原来这湖内当风日晴和时节,多有王孙公子、贵客豪家,乘兴买棹挟妓携酒,萧鼓笙歌,十分鼎沸。因这几日天气严寒,不曾出游。故渔舟俱停泊暇。正德向那渔船上老渔婆曰:“婆婆,你且把船撑来渡我湖中,玩些景物出水,重重有赏。”那渔婆看见岸上有人唤船,答曰:“我来也。”即令小渔婆把船拢至岸边,将舱板渡正德上船,接入舱中。母子分头摇橹,放乎中流。正德坐舱中观望。时值隆冬,物色萧条,山川寂寥,无甚佳丽,也无甚意思。  适见后舱蓬寮上,押着一枝铁笛,就随手弄来,向口里一吹。从来正德不会吹笛,当下吹有不能成声,只得糊涂弄腔,那船尾少年渔婆,听得北京人腔调,忍不住笑。正德回头一看,虽是渔家生成,却也笑容可掬。趁着老渔姿面向舱外,搭手搭脚扒到后舱尾,陪个笑脸曰:“小娘子,劳力了,略歇一歇,待我代小娘子摇一摇可好?”小娘子含羞带笑曰:“客官有烦了,你不晓吹笛,怎得会摇橹?”正德曰:“不妨事。”已来到橹边,用力把橹一推,那船一歪,颠了一颠。小渔婆紧扯住,发慌曰:“方才不是扯住,怕不下水晶宫去见龙王哩。”那老渔婆回过首一望曰:“客官这不是当耍的,日已将脯,女儿可把船拢到湖边,待客官上去寻宿罢。”霎时间,船已抵岸,正德还了船税,上岸寻店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进杭州城,却也商贾云集。来到街上,日已午刻,见一座酒楼,店前挂个牌,上写着:“李家店安寓仕宦。”正德大度进店,见当中一席,没有人坐,即当中坐下。小二上前问曰:“客官要什么酒菜?”正德曰:“上等筵席,备一席来。”小二曰:“我这李家店,比别的不同,上席银十二两,中席八两,下席四两。”帝曰:“上席只要一十二两,却又甚便宜?”小二曰:“我这店例先交银后吃酒。”正德曰:“如此更妙。”遂取银付讫。小二曰:“客官若要安歇,小店也有客房。”正德曰:“可将席排在洁净房屋,就此安歇。”小二领至最后客房,备席前来。正德令小二多备茶炭油火,待我今夜畅饮一宵。小二备完退出。  正德自斟自酌。至二更自想:“朕在宫中有后妃侍酒,今宿在孤店,好不萧条寂寞。”正在动情,早来了一个美人。原来这店家名唤李郎,父母俱开酒楼,家资颇裕,双亲已亡,娶妻陈氏,尚有胞妹曰风姐,生得细柳为腰,芙蓉为面。幼时相士云其大贵,父母叮咛,不可轻配。年已二八,尚未许亲。  这凤姐烹调最佳,近年因长,不便见人。每有富户要吃凤姐的烹调,李郎遂将内厅与凤姐做客厅,令一婢年甫十三岁,送客出入。待客尽是新奇异味,价钱比李郎更贵,上席银一十六两,中席十二两,下席八两,所趁银两为私房,积蓄以为妆奁,近因钱塘县知县贪财,适遇隔街有一件命案,奈因隔街不便深究,李郎为邻佑,特请李郎进县衙问其至死其由,何不救护?小二于上灯后关店。李凤姐欲去探兄。问信,遥见客店开着,露出火光。缓步而来,恰遇正德才欲火难禁,忽闻得绣鞋声近,忙探头出房门一看。月色朦胧,见一女子十分洁白。凤姐见有人出来,忙转身回房,不料头上脱落了一枝金凤钗,帝即取火照着拾起凤钗,进内细看。款式新奇,又用珠宝镶就。正德暗想:这般客店,多有蓄得美女,以至年少客商沉迷,血本无归。今晚适逢动兴,具待他来寻凤钗,费些银两,与他亲近也好。  且说李凤姐走回内房,心想方才若不速回,定然弄出不好意思。停了一会,头上觉得甚轻。用手一摸,叫声:“不好了,此凤钗价值百金,莫不被客商得了?”忙点火向原路照寻,并无影迹。想必被那客商拾了,将火吹灭,密从容房外窥探动静,时正德见外面火影,已知是失落金钗来寻,把金钗在灯下观玩。凤姐见了大喜,倒退数步,咳了一声。来到房口立着。正德即将金钗藏在衣袖中,问曰:“门外何人?夜深敢窥室家之火。”凤姐曰:“奴家方才失脱了一枝金凤钗,未知客官可曾拾得否?”正德含笑曰:“俺在此饮酒,不晓得什么金凤钗。”凤姐曰:“客官休要说笑,适才藏在袖内。奴家原已窥见着,万望见还,足感厚德。”帝笑曰:“娘子好眼力,俺非贪财之辈,自应送还。未知娘子何名,说与俺知道。”凤姐不悦曰:“客官乃盛德君子,岂不知男女不相动问?怎好问我姓名?”正德曰:“尔言差矣。我还尔金钗,乃欲表白不贪之心。倘是别失落,俺又不知尔姓名,岂不又负我的好意?俺今问尔的姓名,方有着落。”凤姐曰:“客官说得是,奴家乃店主的胞妹。”正德曰:“令兄何人?娘子何名?”凤姐曰:“家兄唤李郎。”  正德诈不闻。再问曰:“令兄唤什么名?”凤姐曰:“家兄名李郎。”正德曰:“令兄唤作李龙,娘子莫非叫做李凤么。”凤姐忍不住笑曰:“好笑客官乱猜,却又着又不着。”正德见凤姐一笑百媚生,大喜曰:“娘子就颠倒了,着便着怎么又说不着?”凤姐曰:“家兄李郎尔错叫李龙,奴家名李凤姐,尔却猜着,岂不是着和不着。”正德笑曰:“凤姐若着了便好,令兄不着何妨?”即取出金凤钗,对凤姐曰:“凤姐可来取去罢。”凤姐曰:“奴家乃女流,怎好去客房去?望客官送出。”正德曰:“凤姐误矣,岂有失主不来取,倒叫拾得的人送出之理?”凤姐正色曰:“客官不要闲话,百两银子不讨便罢,只是有伤客官大名。”正德笑曰:“尔若不讨,难道求尔不成。”  李凤姐恨恨竟番身去了。  正德停了一会,出房一看,见李凤姐已远远而去。正德方知是良家女,因此负气暗想:“即是闺女,寡人今夜,却有些难过。”即把门关上,步到角门。原来李凤姐一时仇恨,忘记失关角门。正德进内,见竹帘垂下,凤姐独坐厅上,正德嗽一声,移步上厅,凤姐正恨失了百金物件,又被嘲笑李龙,李凤。忽闻得嗽声,正德已进厅了,凤姐站起身来,变脸曰:“客官好不失礼,黑夜为何进入内室?”帝陪个小心曰:“俺非不知礼,因见尔发忿不讨,故特送金钗来还,原是好意。”凤姐心思:既被进来,便讨凤钗也好,即转出笑容曰:“多承美意,到是奴家不是了。”正德曰:“凤姐责人即明处,已即暗我好意送钗还你,怎连坐亦无一声?尔却也不甚知礼。”凤姐曰:“果是奴家不该。”即移倚曰:“客官请坐。”正德答曰:“有烦了。”即坐下问曰:“凤姐尔是个伶俐的人,为何两边橱柜,尽粘着五味名目,岂不鄙俗?”  凤姐曰:“内厨乃奴家私房生意。”便说出私房前情。正德曰:“俺怎知尔一宅分为两段?敢烦凤姐备上一席来,试试滋味若何?”凤姐曰:“夜深了,不便,客官可于来日畅饮罢。”正德曰:“俺只要试个滋味,聊备四小盘,一壶酒足矣。”说罢取出四十余两,放在案上曰:“银子在此,快快备来。”  凤姐曰:“奴家比家兄更贵,上席十六两,中席十二两,下席八两。”正德笑曰:“若论令兄十二两,尔便该一百二十两一千六百两哩,一十六两还算便宜。我这些银子便折做十六两,凤姐可收去备菜来。”  凤姐心中明知正德是贪他姿色,且被正德说得许多笑话,思量:待我作弄他一个人财两空。即把酒瓶放在热汤内,汤好收了银两,取出四小盘便菜,并盏箸排在桌子上,斟了一杯酒,立在桌边,叫声:“客官请饮。”正德心下好不快活。坐下朝着凤姐丢眼细看,犹如芍药含风,海棠带露。凤姐双脸通红,忙转回绣房,将门关上。正德叫曰:“凤姐凤姐,你为何不出来?”  凤姐闻叫,在内应声曰:“酒菜俱有,客官只管畅饮。”正德自思:凤姐明知我贪看他的颜容,故意作弄我,这遭真是欲火难禁。遂心生一计,假唤曰:“我酒已醉,要退出了,凤姐可出来收拾盘盏。”凤姐曰:“客官自便。”  正德起身,假作酒醉声,踉跄下阶,大踏步行几步,仍蹑足回厅,躲在房门边几桌下。你道好笑不好笑?大大正德天子,好色如狗一般,蹲在桌下。停了一会,凤姐探听到厅上无有动静,随关房门,见厅上果无人在,怎知躲在他房门边?即出房移步到庭中,正德遂放着胆,闪进绣房内。见床幔垂下,即躲在床上。凤姐在厅上自言曰:“方才慌忙失关角门,被他进来,歪缠几时,奴家想他吃了一席酒,那里还要再吃?明是贪着奴家姿色。奴家一时闭户绝望,怕他怎不出去?如今弄得他人财两空,亦算雪气了。”收拾酒菜明白,遂进房关上角门,坐在桌前椅上。  正德在床上看见,凤姐艳色姣容,一时色胆包天,不管你三七是二十一,轻轻揭开床幔下床,闪至凤姐背后,向耳边低声曰:“凤姐凤姐,俺在此等候。”凤姐大惊,立起身曰:“尔不识礼法,敢偷进我卧房,是何解说?”  正德曰:“凤姐请息怒,俺本要出去,恐尔说我痴呆,改躲在此。不料尔果说我痴呆。”凤姐大怒曰:“三更半夜,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快快出去便罢,若不出去,只怕不好看相。”正德曰:“任你说奸就奸,说盗就盗,怎么好看相不好看相,只是俺因凤姐你的乖巧,不便变起脸来,若他人,俺便喊叫,说尔约俺前来看尔好看相么。”凤姐曰:“尔这等说何人为证?”  正德曰:“无证么?”即指金凤钗曰:“此就是证,俺便说尔把金凤钗与我为表记,便黑白不分了。”凤姐心内暗惊:如此说来,好不厉害。即恨恨面向壁曰:“奴家无暇与尔斗嘴,看尔有甚脸面。”说罢,双手抱着膝,面壁而坐。  正德见其含怒,更加娇媚,不觉动起欲火。又见其不瞅不睬,只得向前哀求曰:“凤姐看俺是如何人品?俺乃北京富户。尔若肯从我,管叫金衣玉食,呼奴使婢。”凤姐恼气曰:“奴家不比贪财之辈,富足享用,枉费口舌。”  正德只得陪笑向前曰:“俺身非白丁。”凤姐曰:“莫不是高官显爵么?”  正德曰:“俺乃一品显职,因游西湖到此,今夜相遇,正是有缘。尔若顺从,异日便有二房夫人之贵。”凤姐冷笑曰:“真是好笑,见我不以享用为念,便说是一品显职。奴家虽是女流,非富贵所能动摇我心。”正德情急无奈,只得再向前说出实情,现出本来面目。  未知凤姐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孪风姐恩封西宫定国公怒打权监  

却说凤姐不肯顺从,正德情急,只得再向前说出实情曰:“俺实非止富户高官。”又现出本来面目曰:“你看俺龙行虎步,岂是庸流?”凤姐曰:“看来未非皇帝么?”正德曰:“朕正是武宗天子。”凤姐曰:“我只道是个正人君子,原来却是油嘴光棍。岂有天子如此谗脸!”正德满脸通红,即取出小玉印来曰:“此是何物?”凤姐曰:“不过是个道士印,何足为奇?”  正德解开衣襟,露出龙披,揭开龙眼罩,两颗夜明珠,光彩耀目。凤姐看见,方信是武宗天子,忙跪下曰:“臣妾不知是圣驾,望乞赦罪。”正德即坐下曰:“为何也富贵摇心了。”凤姐抱住龙足,粉面偎在帝膝前曰:“念臣妾无知之罪。”正德双手捧住凤姐粉面曰:“朕怎忍怪卿。”遂将金凤钗代凤姐插上曰:“朕被卿难为的够了,今可伏侍寡人安寝。”凤姐遂求恩封兄妹。  正德令取过笔砚,写了御书,加封李凤姐为西京贵妃,兄李郎封为国舅。凤姐奏曰:“何不用印?”正德曰:“可有朱墨印色么?”凤姐曰:“朱油俱在外面,不便去取,将黑墨借用。”正德曰:“晦气,朕不丁忧,怎用黑墨?”  凤姐曰:“有胭脂可用否?”正德曰:“将就可用。”即取出印来。凤姐把胭脂和延沫调匀印上。  凤姐代帝宽下衣服上床,凤姐方脱下衣裙。正德问曰:“什么声响?”  凤姐曰:“臣妾衣带下系着两文钱。”正德便问:“何故系钱于裙带上?”  凤姐曰:“因陛下有福,世间妇女多悬着祈福。”正德曰:“若说祈福,怎么悬在小便处,怪不得刘蓬劫驾,多是被天下污秽。朕回朝必尽追正德钱销熔。”凤姐上床,是夜天气冷暖平分,正德久庀之际,即跨在凤姐身上,凤姐乃未经着风雨,正德略施一展,凤姐即娇声欲啼,猩红染席。正德不胜爱护,亦草草完事,披衣起床,令凤姐备酒同饮,凤姐劝曰:“陛下当速回京,接妾入宫,同享富贵。”正德恐其泄漏绐之曰:“朕来日即回京,差官来接。”  二人说说笑笑,不觉金鸡三唱。正德辞别,凤姐嘱曰:“陛下毋误臣妾终身。”  正德称是,回到客房,收拾包裹起身,算还小二房税而去。  且说风姐回房,睡到日上三竿,尚未起来。伊嫂陈氏推门入房,见两双杯箸,俱染口污,叫醒凤姐起来,云发蓬松。陈氏疑惑问曰:“姑娘为何夜饮,却又两付杯箸点污?若有甚私情,我与尔情胜姐妹,可对我实说。劝令兄将错就错,完了终身。”凤姐羞愧,具把昨宵之事实告。陈氏曰:“此必光棍。若是天子,那有如此饿眼。”凤姐因出御书示之。陈氏遂将御书留下,与李郎回来一看。  至次日,李郎回家,陈氏具言前事,李郎曰:“我正在县衙闻得正德来到苏杭云游,谅必天子。”即将御书展开一番,然后到钱塘县,认得小印,慌忙拜见国舅,遂约会合府官员到店朝见西宫娘娘,好不荣耀。  是时正德别了凤姐,仍回苏州。只一日到苏州城,歇在中街范家客店。  过了数日,已是除夕。正德在苏州过年。来早已是正月初一,店主备一席酒,庆贺正德元旦。正德心念:江流未知可隐瞒得宫内后妃、朝中文武否?俟灯节后,即当回京。  不说正德思量,要观灯后回京之事。卑说京城官内,自帝九月出门,文武屡欲奏事,江流只推帝病未愈。至十一月间,适值定国公徐大江患病,百官来见文阁夏父子。约十二月初一朔日,请帝临殿。看守金鸾殿太监,报进宫来。江流料帝年终必回,即传旨曰:“帝近日愈安,嫌今年此月朔日不利,俟明年正月初一日受贺。”文阁夏对百官曰:“且俟元旦庆贺未迟。”惟钦天台曰:“帝星现在吴越地面,帝自九月间已离京,来年未必有帝受贺。”  众官不信,独自有江流在宫,日日盼望年终,寝食俱废。至三十日,文阁夏会约众官三更进朝,伺候元正拜贺。及三更后,百官齐到,惟徐大江告假未满不到。百官候至明,又无动静。文阁夏令看守金鸾殿小监请驾临朝。江流思再缓及元宵,帝必回来。即假传圣旨曰:“帝近日心神不安,俟十五受贺元宵。”文阁夏怒曰:“明是江流阻绝君臣,待我到止禁门奏入宫请驾。”  说罢来至止禁门跪下,要入宫探病。  江流无奈,带了金锤,略开禁门,探身请起文阁夏,俟十五日朝贺。文阁夏曰:“待老夫进宫请安。”即欲举足跨进,江流拦住曰:“国老若入宫,帝必责咎把守不严。”文阁夏曰:“帝若责你,老夫抵挡。”即又跨进官门。  江流一时着急,一手拦住文阁夏,一手拿起金锤曰:“国老不听,即便得罪。”  文阁夏大怒曰:“我不怕金锤。”竟举足进门。江流怎敢打他?只得将手一推,不料文阁夏年老力衰,一颠坐在地,一顶乌纱,坐得粉碎。大叫:“劣奴大胆!殴打元老。”江流大惊,忙将禁门闭上。  文贵望见伊父跌倒,怒发冲冠,率领众文武上前,扶起老父。将脚向禁门乱蹬骂曰:“劣奴辱打吾父,如不出来,踏破禁门。”将脚又是乱蹬。内有几位谙练大臣劝曰:“止禁门非较闹之地,徐千岁病已痊安,可请来他,有先帝御鞭,可压他金锤。”文阁夏曰:“众官可同往。”遂领合朝三百余官员上了轿马,来到定国公府。辕门报进,徐大江迎接至银鸾殿见礼,坐下曰:“本藩因朝廷久不临朝,国政少暇,且偷闲。今国老因甚纱帽粉碎?”  文阁夏曰:“奸监江流,十二月间传旨受贺元旦,今又诈言元宵方许朝见。  老夫欲进宫请安,江流阻截止禁门,倚仗金锤,毒打,幸众官救脱,辱尽大臣体面。未知千岁有何高见?”徐大江暴跳如雷曰:“反了!反了!劣奴如此猖横,列位且回朝堂,本藩即前往,为国老雪恨。”众官齐声称善,一同回朝等候。  徐大江带了御鞭上马,来到金鸾,将绣墩移到殿旁坐下,令执殿官击动钟鼓,请圣驾登殿。一时钟鼓齐鸣。值殿太监走报江流曰:“众宫齐忿,请定国公现带先帝金鞭,请帝临轩。”江流令小监回复众官,主上必俟元宵受贺。小监曰:“定国公满脸杀气,小的不敢往,公公自去回复。”江流曰:“主上懒惰,定国公错疑咱家作弊,咱若去反为不美。尔乃下人,他必无怪。”  小监无奈,来到定国公面前跪禀曰:“奉旨令众官元宵受贺,请千岁回复。”  徐大江环睁双目,喝曰:“此言是朝廷对尔说么?”小监失色叩头曰:“乃江公公吩咐的。”定国公曰:“尔去唤江流来见本藩,自有话说。”小监称是,入见江流,称:“徐千岁要公公出去说话。”江流好不着急!踌躇未决。  只见小监慌忙报曰:“徐千岁发恼,要进内来拿了。”江流叹了一口气,只得来到徐国公面前。果见定国公怒目扬须,好不怕人,遂打一拱曰:“千岁在上,咱家行礼。”定国公喝曰:“江流怎敢隔绝君臣,辱打元老?”江流曰:“实是朝廷偷安,不肯临朝。国老不迫圣旨,强要进官,咱家恐被拖累,将金锤吓他。他自行跌倒,何曾打他?”定国公喝声:“劣奴,国老大臣,尔敢吓他,便该死的。岂至被打?劣奴没大臣尔命亦难保了。”站起身来,左手揪往江流衣襟,右手举金鞭就打。江流叫声:“饶命。”  忽一群小监从后官奔出曰:“奉正宫娘娘懿旨,方才因钟鼓闹动,查明各宫自九月间,天子就无踪迹。娘娘有旨,满朝公卿何用?若圣驾有失,合朝文武尽行斩首。”定国公大惊,放下江流,骂曰:“劣奴!尔把朝廷置于何地?快快说来。”江流跪下泣告曰:“自九月间,闻圣驾出京云游苏州,王合跟随,谁知至今杳无音信。奴婢恐百官见怪诈言在宫。”定国公骇然曰:“天子既远游,尔当密报一二大臣,令人暗随方好。今圣上倘有些差错,岂不累及合朝文武?”江流曰:“奴婢恐大臣知风,或有怀着异心,害及圣上,故不敢言。”定国公曰:“劣奴,作事累及文武,今暂禁天牢,着牢官小心,休被寻死。俟天子回来,斩首夷族”。武士领命,把江流押下天牢去了。  文阁夏曰:“前日钦天台云帝不在宫,今日始信。当再问过钦天台,必知端的。”那钦天台监正张大向前言曰:“观看帝星,正照吴地,想主上必在苏州。但星光昏晴,恐有横祸,须往救为要。”定国公对文阁夏曰:“国老乔贤梓守国,一面差人密访四处。本藩带三千铁骑,直奔苏州寻访,不可闹动。”文阁夏同众文武称“是”。各各退出。定国公回府,随点手下三千铁骑,各带干粮上马起身,一路府州县不发马牌文书,另一面写着:“文武回避。”不分昼夜赶路而行。  且说正德在苏州客店,候至正月十二晚,花灯已点,因初夜不甚热闹,正德游玩了一遍,即回店安歇。及十三晚,正德虽见是热,但不及京城多是珠玉结就,又见男女拥塞,有一种酒醉汉,杂在妇女队中,摇手搭脚。又有一扒儿手,乘人多处,拔去妇女头上首饰,引得妇女叫骂不休。真是少年妇女不宜之事。正德游至二更后,欲回来到一条阔街,俱是高堂,门前点着纸匾联灯,匾上写着“争春留春,乐情多情”等项,院名门首各坐一人,大模大样。门首各立一旗,插在中央。正德疑旗幡因何立在门中央?回店对小二曰:“没甚好景。”令备小菜,独斟独酌。忽然春兴勃发,问小二曰:“此间有可勾阑美女么?”小二笑曰:“向南去转湾抹角,有一条勾栏街,俱是名婊。有座翠云轩,薛妈妈家中有十二个美女,俱年十七八。八个取草名,四个取花名,号为四时名花,八节青草。大官人何不去一游?”正德曰:“不识何处,倘误寻好人家,岂不惹祸。”小二曰:“他门首有枝旗幡便是。”  正德笑曰:“有旗幡怎说是勾栏。”小二曰:“大官人你不知,那只旗幡就是勾栏牌匾,立在门首中央,旗上挂的是只猫,号为娼妓猫。”正德笑曰:“俺知道了。”  未知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挥金银众女感恩受封诰二姬应梦  

却说正德闻得小二所言,笑曰:“俺知道了。”即进客房,取了金条,锁上房门。小二笑曰:“大官人放心,我们这里逢着灯节,乃通夜不闭的。”  正德出门,来至勾栏街,翠云轩口,果见那门前的鸨儿,嘻笑迎接进内。正德当中坐下,薛妈妈叩见问名,帝以假名相告,即曰:“闻妈妈有名妹,特来拜访。”薛妈妈先令数女拜见。正德看看,都不合意。嗣后方使十二美人各执着一婢,叩见拜毕,分立两旁。正德见其衣着华丽,皆非美色。即令薛妈妈备席四桌,合为一处,帝居中坐,群美女两旁坐下,女婢进酒,音乐迭奏,犹如肉屏风一般。饮至五更散席,正德取出金条曰:“十二女子,各赏银一百两,余下赏妈妈。”众美女称羡武大官人慨慷,殷勤留宿。正德曰:“俺寓在某处客馆中,后会有期。”众女送正德出门。回店,小二问曰:“大官人何不知趣,到此时候回家来?”正德笑曰:“俱无好颜色,宁独宿为妙。”  即令人入房安歇。  这边薛妈妈对众女曰:“武大官人这等豪富,不贪色欲。来日请他到此,将他灌醉,与他赌状元筹,赢些银两也好。”众女称善。至次早,薛妈妈到客店,请正德曰:“众女要请大官人前往答席。”正德即带金同薛妈妈到院中。众女迎接殷勤,敬酒饮至半醉,薛妈妈曰:“天下最乐,莫如赌博。”  令女婢取状元筹来,赌些银两取乐。正德暗喜曰:“若赌状元筹,倒费了眼力,不如将六颗骨骰,每次要掷三十六点为胜。若少点算输。”众女曰:“就是大官人掷罢。”正德曰:“我就掷,你们每人出一百两,方好清算。”薛妈妈并十二美女大喜,各取出白银一百两,共一千三百两,排在桌上。正德把骰子掷下碗中,连呼满数。暗中神明护庇,果然掷出三十六点起来,众女失色。正德将十三人作十三堆问曰:“敢再赌否?”众人曰:“大官人这等高手,我们输的心愿,怎么不赌?”众女银已不足,有将九十两当作一百两的,也有把假银抵当的。正德也不管他,再掷下喝满足数,又是六六三十六点来。众女惊得目瞪口呆。正德将各人的银两并自己的银两,合成一堆。众女曰:“我们有衣服首饰,折价再赌好么?”正德曰:“极好,只是要搬出来面议。”众美女着婢子将箱笼抬出。薛妈妈暗将三颗贯铅骰脱换下去,自思任他胜手,一定三颗么?这回不怕他不输。正德怎晓得铅骰,乃曰:“各人物件,估银一百两。”众女应允。正德乃将骰掷下,那三颗好的果现出六来,惟只三颗铅骰在碗中旋转摇动,俱露出么来。正德指着喝曰:“何不满数!”只听得一声响,铅骰爆开为两半,三块各六点,三块么点。正德曰:“我今六颗,转掷出三十九点来。”众女面面相觎曰:“果然高手,该胜一回。”正德见众女痴呆不语,笑曰:“是尔们要赌,今既不悦,将各银还尔若何?”众女只道是正德嘲笑,焉肯四千余两见还之理?”曰:“怎敢望还。”  正德曰:“我不开故衣铺,要这些衣服何用?当真把这些银物还你们。”众女大喜,各收回银物拜谢。常言财动人心,薛妈妈暗对众女曰:“武大官人真是挥金如土,若得黄公子所寄的二美人,心肯不怕不迷了。你们休泄漏。”  众女曰:“我们受大官人厚德,谁敢泄漏?”  按本城外五里,有一位公子,名唤黄虎,年二旬余。父黄志昌,在朝为兵部侍郎。母辛氏在家,家资数十万。黄虎依仗着富贵,在城欺凌小民,无恶不作,万民怨恨。妻范氏乃显宦之女,性极悍妒,黄虎怕她,近密央人在扬州采买的二美女,一名白牡丹,一名红芍药,乃良家处女。父母俱亡,妗母贪财,黄虎用银千余两买来藏在外宅,欲择日吉成亲。被妻范氏知觉,擒住二女,交媒发卖。黄虎阴令人赎回,另暗买一小宅安置。这宅近在薛妈妈家旁门,与薛妈妈后楼相接。黄虎嘱其不时照顾,重重有赏。范氏疑惑,遂把黄虎日夜留住家中,不肯放他出门,故二女犹是全身处子。薛妈妈因怕黄虎势力,也不敢萌异念。当下因见正德疏财,触动贪心。乃对正德言明二女来历:“今念大官人厚情,愿下说词,诱其与大官人相会若何?”正德闻其说出来历,触动衷情,不觉大悦。即取出黄金,折银三百余两,付薛妈妈曰:“权将此为大礼。”薛妈妈曰:“二女乃良家女子,恐未必肯枕席之欢。”  正德曰:“俺不贪色欲,惟期一会足矣。”薛妈妈收了金子曰:“须来日方图相会。”正德喜诺,闹至天晚方回店。  次日乃十五日。早,薛妈妈从后楼来到二女宅内。原来二女,黄虎令一小婢跟随,日食衣饰,俱黄虎供给。白牡丹素妆,红芍药浓抹俱完,迎薛妈妈坐下。薛妈妈曰:“逐日事冗,有误候问。昨夜因见月明如银,花灯热闹,回思二位娘子青春寂寞,实是可伤。”红芍药叹曰:“此乃薄命所招,夫复何怨?”薛妈妈曰:“公子俱内,不得做主。小夫人悍妒,倘知二位在此,势必卖入青楼妓馆。二位且为可虑。”白牡丹曰:“我们岂不知恨?但妗母贪财,身不自主。只好听天由命。”薛妈妈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老身到有一计,只是不便启口。”白牡丹曰:“妈妈既有良谋,不妨明言,断不泄漏。”薛妈妈曰:“近日有一北京富户,武姓名德,为人甚是慷慨仗义。  老身每赞二位才貌,武官人却甚仰羡。老身劝其向公子代二位赎身。黄公子当此两难,必定听从,娘子终身有托。武官人说干金薄物,但未见一面耳。  诚得娘子诸来面求,武官人必厚价代为赎身。未知二位尊意若何?”白牡丹羞愧曰:“如此说来,机会虽好。但素不相识,怎好相见面?”薛妈妈曰:“娘子此言差矣!譬如大娘将你卖在青楼,那时鸨儿威迫势挟,迎宾接客。  娘子难说永不相识。娘子当早作主张,不可错过机会。”红芍药曰:“薛妈妈良言,贤妹须听从,休误终身。”白牡丹曰:“妈妈当便请大官人来一会,切勿使公子知道。”薛妈妈喜曰:“事久多变。老身少停便请来更妙,管教一说便成事。”二女曰:“多烦妈妈费心。”薛妈妈曰:“老身即去请来。”  忙出宅门,走下楼来了。众女笑问曰:“事体可成否?”薛妈妈亦笑曰:“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却已成事了。”众女大喜。  薛妈妈遂到客店,见正德曰:“老身费尽口舌,二女欲请大官人相见,须慢慢勾她入局。”正德大喜,即同到院中,向后楼上进入宅门。一见二女,好生面善,如旧相识。二女一见正德天平开阔,池角方圆,三绺长须过腹,谅非常人。忙向前迎接曰:“念奴等为着终身大事,不避嫌疑,幸大官人勿鄙。”正德见二女一淡一浓,打扮合宜,心思:与前在官中梦见,真是有一无二,此乃天作之合也。心花大开。二女请正德当中坐下,二女旁坐。薛妈妈在下相陪。正德曰:“闻得薛妈妈言及,方知二位娘子,白璧污泥,终难沾染。至若赎身,虽十金何难?”薛妈妈对二女曰:“烦娘子厚待大官人,老身回去备席。”即出门从后门而去。  须臾间呈上酒席,正德居中,二女两旁,殷勤敬酒,十分亲热。酒至半酣,白牡丹吹动玉萧,红芍药唱曲相和,犹如莺啼婉转。弄得正德如在半空中,再开怀畅饮。至黄昏时,酩酊大醉,支持不住,扶入帐中,和衣睡倒。  白壮丹大惊曰:“睡在此间,倘公子得知,岂不厉害?”红芍药曰:“俟他酒醒再处。”取了一杯茶,等待至初更后,正德翻身曰:“朕口渴,内侍取茶来,与寡人解渴。”白牡丹曰:“酒后吐真言,大官人莫非正德天子么?”  红芍药曰:“我闻正德乃逍遥天子,云游到此,今日相遇,也算是我们造化到了,可讨个诰封。”白牡丹曰:“姐姐所言不差。”忙取一大杯茶,把正德扶起坐下。正德吃了茶,开眼方知是醉,忙问曰:“俺醉了,不知可曾说甚话否?”二女即跪奏曰:“臣妾等不知驾临,罪该万死。”正德惊曰:“俺系庶民,何故君臣相称?”二女曰:“陛下醉后,已露出真情。此乃臣妾之万幸,望乞诰封,使臣妾等终身有赖。”正德闻言,喜曰:“朕就封红芍药琼华夫人,白牡丹为昭华夫人。速待寡人安寝。”二女谢恩毕,取过笔砚。  正德写完御诰,取胭脂涂印印上,付于二女收了。  三人上床,正德先幸红芍药。白牡丹在旁动情,骚水流出。红芍药忍受不住。正德停下,遂抱了白牡丹曰:“难为芳卿在旁观动火,朕当为卿杀火。”  白牡丹笑曰:“臣妾局外闲人,不染红尘。”正德行事,幸喜白牡丹先有淫水,不甚艰辛。是夜,三人闹至五更,方起穿衣就寝。  黎明,二女起床,梳洗,心喜居夫人之贵。谁知乐极悲生。尔道如何?  那黄虎被妻范氏抑住,不得脱身与二女私会,至十五日晚,设宴庆贺元宵,三更方就寝。暗念二女,无意与范氏亲热。当不得范氏兴动起来,反侧不寐。  黄虎无奈,与范氏杀火。及事毕,又想二女当此灯月交辉,岂不寂寞怨恨。  至黎明,见范氏正在酣睡,黄虎对女婢曰:“夫人若醒来,问你,只说我才出去,访友便回。”随上马带了几名家人,进入城内,来到薛妈妈门首。  当下,薛妈妈知正德在二女房内安睡,好不欢喜入局。忽见鸨儿慌慌张张进曰:“祸事到了,想是有人通风,黄虎故这早驰马前来。”薛妈妈惊得手足发抖曰:“不好了,我且去外面安置公子。令女婢作速去报二美人,教他速打发武官人从那后门退避,快出迎接黄公子。”女婢领令而去。薛妈妈急奔出外厅,黄虎早从门首进入厅上。薛妈妈迎上曰:“新春恭喜请坐,受老身一拜。”黄虎恐其缓久,被妻范氏见责。便曰:“妈妈,不须厚礼,俺会二女要紧。”即欲起身。薛妈妈拦住曰:“贵人新春下降,须奉杯茶。”  黄虎只得坐下。薛妈妈陪即坐在旁,女婢献茶毕。黄虎又欲进内。  未知二女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正德斗宝拘暗室黄虎陷主戮全家  

却说黄虎吃茶毕,即欲进内见二女,薛妈妈曰:“公子何必性急,待老身令女婢,去请二女前来迎接。”便向女婢丢个眼色曰:“尔去快请二美人来见公子。”女婢应声而去。过了一会,黄虎心恐迟延,曰:“好怠慢,为何去唤他不来!”薛妈妈笑曰:“昨晚老身备一簿席,与他们庆贺元宵。谅必起迟,梳妆未完。公子为何这等着急?”回顾女婢曰:“快请二位娘子,说公子等待多时。作速前来。”女婢应诺。那先前的女婢飞报二女曰:“公子前来,妈妈叫速打发武大官人出后门回避,快出迎接公子。”二女惊得面如土色,忙上前推唤正德。奈正德睡熟,只是不醒。二女因是天子,不敢认真呼唤。到是白牡丹阻住曰:“纵是祸临,他是个天子,就使醒来,仗着性子,怎肯回避?定要问明仔细。黄虎进来必定谋害雪恨。我们不如且躲在邻家,好打点救驾。”红芍药称“是”。开了暗钥小门出去,仍关好小门,奔在邻家躲避。  黄虎再等一会,并无动静,怒曰:“二贱人到时还不出来?”遂唤家丁,同向后楼进入宅去。薛妈妈无计可施。心知二女不出来,必是武大官人未起。  这遭黄虎见了,怎肯干休?忙对众妓女曰:“尔们且暂回家去。”众女称“是”,各收拾逃去。原来苏州乃大去处,多有势家养美女,寄放青楼赚钱。薛妈妈家中美女多是势家所寄,兼勾栏院,乃罔法的事,每每闹事,所有细软物件,预行收拾,以备逃走。院中广有门路。此时各各逃回本主家中。那黄虎同着家人进宅门,见不来接,心疑,只带二家人进房门口,不见人影。帐幔垂下,床前放着一双朱履,家丁揭开帐子,见睡着一个醉汉。黄虎气得太阳火发,令家丁速寻二女。家丁寻了一会,回报曰:“莫道二女没在,连妈妈众女俱走了。”黄虎听了大怒,曰:“可拿这厮回家,根究二女踪迹。”家丁把正德推起。帝睡梦中叫曰:“你们勾栏院中好薄情,一夜三百余两,睡不得一个快乐。”家丁笑曰:“这厮到敢使用,一夜三百余两,却亦敢使。”黄虎大喝曰:“你这厮敢夺我的爱妾。”令家丁带他回家理论。正德知是黄虎,想他既来近体,待到多把银两赎来何妨?便不做声,随了众人出门,来到黄府。  黄虎在堂中坐下,正德向前曰:“公子拿我何故?”黄虎曰:“我不说尔亦不知罪由。”便将二女私嘱薛妈妈照顾,一一陈明。正德曰:“只是公子差错了。妈妈惟利是求,幸得二女。公子未曾成亲。闻得公子用千余两银子买来,俺情愿加倍,就是二千余两偿还,公子别买,况尔乃苏州公子,俺系京师富户,异日若到京城,亦可到俺家安歇,以为远处相知,岂不是好?”  那黄虎越发大怒曰:“你挺富户,讨我的便宜,吾今与你赌富。尔若富胜于我便罢?倘是不及我的家资,却又夺我的爱妾,尔便该死。”正德笑曰:“莫道公子家资不能及俺,便是普天下的富户,亦难及得我了。”黄虎冷笑曰:“当家的把家产账薄取来,与这厮看看,方知我是真富足。”家丁即把家资账薄送来。正德留从阅看毕,对黄虎曰:“这些家产,却是平常。”黄虎曰:“其中共有许多银子,尔知道么?”正德曰:“知道了,现银产业未及四十万两,欠账玩器屋字,不上二十万。”黄虎曰:“只是六十万两,也就够了。  尔有多少?”正德曰:“令尊在京,家资谅有十万两。令尊的官职若使银捐纳,亦要用银三十万,合共佐银不过一百万而已。”黄虎骂曰:“这匹夫可恨,连吾父的官职,却也估起价来。我且同尔有这些家产否?”正德曰:“百万家产,算不得豪富,劝尔休说罢。”黄虎曰:“你当真有多少?敢如此说大话。”正德曰:“若论俺的家资,就是俺的奴仆私房,亦不下数百万。大凡家资,须不可胜数,方为豪富。若历历可数,算不得豪富。”黄虎曰:“尔把我比于奴仆!但我的家业账簿为记,尔的家业,现在何处?”正德曰:“若论百万,只俺身上所有,亦不下百万。何必云及家业?但不便献出,恐公子着惊。”黄虎曰:“既尔身上有宝,献出我看,我便输服,立送你起身。”  正德曰:“公子不要着惊。”随将銮带脱下,解开衣襟,露出龙披,揭出龙眼罩,现出毫光。正德曰:“只这两颗夜明珠,价值连城,何止百万?”黄虎见了,知是天子,惊得目瞪口呆。暗想曰:“怎得与天子争风斗宝?”正德仍结束衣服曰:“不知不罪,天子游采美色,名头不好。寡人后日回京,断不说起。”黄虎沉吟不语。家丁黄二向前曰:“公子不闻缚虎容易纵虎难么?”黄虎省悟,曰:“若非黄二指点,几乎误了大事。”即指正德骂曰:“尔这厮敢冒称天子。众人与我押进暗房饿死。”正德惊骂曰:“黄虎逆贼!  谋害朕躬,难免灭族之报。”家人不由分诉,把正德推进暗房,把门锁上。  正德在暗房内,见并无床桌椅凳,四面俱是石壁。自思朕今日死得不值。”  只是喘息。  黄虎入内,对范氏把禁害正德天子之事说过。范氏喜曰:“夫君果然做的好事,但太便宜了二贱人。”不料内室动了一个救星。因黄虎三年前,夺了一个贫家女子,名唤薛瑞燕,藏在外书房,欲行强奸,被妻知道,收为随身爱婢。薛瑞燕小心侍候,范氏爱之,凡珍重之物,俱付执掌。薛瑞燕每伺候范氏就寝方睡。这一夜闻知此事,候至更深,黄虎夫妻睡罢,暗代人参到暗房口,细叩房门,对正德说明来意,将人参从门隙投进。正德许其若脱离回京,立为偏妃。  且说红芍药白牡丹躲在人家,探听正德天子被擒,料必被黄虎所害。乃思议将首饰变卖,令人雇得轿子,星夜驰赴江陵府省城,投首上司救驾。赶至第四日午时,至荒郊旷野,恰遇定国公领铁骑兵前来。二女下轿,看甚官员。红芍药曰:“何不就此出首?”及定国公马到,二女在路旁,高声喊救。  定国公曰:“少女喊救,必有沉冤。”即下马道旁坐下,唤二女到跟前。二女万福曰:“本该拜见,奈蒙朝廷恩封,不敢全礼。”定国公闻得,说着朝廷恩封,天子自有踪迹。大喜问曰:“有何为凭?”二女呈上御书。定国公见印的是胭脂汁,不觉好笑曰:“真是风流天子胭脂印。”急忙立起身问曰:“原来是两位夫人?在何处遇见天子?”二女道明:”黄虎凶恶,天子必遭陷害。故欲赴省出首,幸遇千岁,乞早救驾。”定国公大惊,便问明黄虎住址,忙取令箭,着两个老实家将,送二位夫人进京。金亭驿安歇,不许说出天子情由。二家将领命,随轿而去。  定国公暗恼,堂堂天子,却为女色争风。幸二女有情出首,不枉天子痴心。随令人往探黄虎住处,又令军马赶来。至次夜四更,已到黄府,悄悄围住。下令曰:若进内去,逢人便捉。恐其乘急,谋死天子。军土一齐喊呐,打入府中,冲房撞室,不管睡与不睡,男女尽行绑缚,犹如山崩地裂一般。  黄虎夫妻,睡梦中惊醒。军士已扫入房来,押穿了衣服,绑好黄虎。不知何故,共擒住男女一百二十四口,单单夫去了天子。定国公在堂上坐下,军士押黄虎夫妻,一并跪下。黄虎方知是定国公人马,又暗喜帝寻不出,就可抵赖。即曰:“晚生乃公卿之子,毫无犯法,千岁黑夜里攻门掳抢,擒捉男女。  王法无私,干岁虽然极品,家父亦不肯干休。”定国公喝曰:“匹夫快将朝廷献出,饶尔性命。”薛氏叫曰:“妾知天子去处。”军士带上前,黄虎睁目喝曰:“尔怎敢闲话!”薛氏便曰:“黄虎尔罪恶重大。”即言明天子被禁,人参相救。黄虎恨养虎伤身。定国公大惊曰:“今经六天,岂不断送性命!”薛氏曰:“谅有人参保护不妨。”  即引至暗房口,军士仔细打开门进内见帝饿倒在地,星眼半开。定国公抱住大哭曰:“陛下呵,竟如此结果!”薛氏曰:“不必悲伤,幸有鼻息,心头尚热,还可更生。”定国公即扶到床上,令速煮稀粥,和人参灌下。且喜尚能下喉。满城文武官员,闻得此言,惊得精神俱无,出城伏罪,欲请进城。定国公令苏州府将黄虎满门押去,严禁牢狱,不许泄漏。只在黄府侍伏天子,一日数次,虚粥参汤调理。薛氏亦留在府。过了两日,帝方苏醒,见定国公下泪曰:“朕岂梦中相会么?卿怎知朕被害,到此保救?”定国公说明元旦朝贺之事,钦天监占星后,逢二女出首,星夜赶来,擒捉黄虎等情。  正德暗喜:“二女却甚有情,不枉朕为他受苦。”  再过三四日,精神已健,饮食如故,客店主送帝包裹来还,帝重赏令回。  定国公问及王合向那里去?正德方言,自瑞兰州瑞阳镇失散,至今并不知下落。  次日帝重堂宣苏州府,文武官责曰:“黄虎陷害百姓,俱是府县官纵放之罪,今后倘有不法者若再询情,纵放走然将尔尽行处死。”文武官一齐叩头。帝令苏州府,提出黄虎全家上堂。黄虎夫妻母子跪在前面,婢女奴仆,跪在后面。正德大骂曰:“黄虎,尔平日陷害小民,已是罪不容赦。今却又欲置朕于死地,尔有何言可答?”黄虎无言可答,只是叩头伏罪,正德令武土押男女出去,尽行处斩。定国公跪奏曰:“家无全犯,乞赦家人仆妇。”  正德曰:“前日黄虎略有悔过之心,奈黄二唆主,故害寡人。朕今全斩,以为后世恶仆唆主者戒。”众仆妇俱哭骂黄二媚主,害死众命。武士将黄虎一家,尽行斩乞缴旨,正德令把黄虎首级,悬苏州城门号令,余俱掩埋,万民称快。正德安慰薛氏救命之功,俟回京必立为妃。犒了铁骑军,将黄虎家产籍没入官,传旨回京,不许走漏风声。“朕还要处死黄志昌,纵子为恶。沿途不许惊动地方官,恐耽搁日子。”定国公保驾起程。  正德心急欲回京,一路早行晚宿。非止一日,将到京城。文武官因先前红芍药、白牡丹至京,闻他言帝在苏州,不久即回京,并不言及委屈。心下俱怀疑,每日盼望。这一日闻报驾圣回来,百官齐到十里长亭跪接。正德令内监送薛瑞燕入宫,自己上亭谕百官曰:“朕云游日久,赖众卿等守国,其功不小。”众官谢众曰:“臣等有失保驾,罪戾非小。”  正德即令宣兵部侍郎黄志昌谕话,黄志昌心内大惊,想帝在苏州回来,即行宣召,必有不妙之事,上前俯伏候旨。帝和颜悦色,令平身。问曰:“闻得卿家住苏州,未知在于城内城外?”黄志昌奏曰:“臣住在苏州城外,离城数里。未知如何圣谕。”帝问曰:“家中尚有何人?”黄志昌奏曰:“臣家中只有老妻媳妇,及一子名黄虎。”帝问曰:“尔子作何事?可守分否?”  未知黄志昌如何奏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江流获赦超苦海凤姐自误丧黄泉  

却说正德问黄志昌曰:“卿子可守分否?”黄志昌奏曰:“臣只此一子,满望接续书香,频书责其放荡,劝以勤诵诗书。谅未必守本分。”帝曰:“尔即寄书责劝,尔子可定然守分。”黄志昌曰:“慈母每出败儿。老妻只有一子,定是任他纵放,怎肯习善?定必非为。”帝曰:“卿可谓不私其子,尔子在家剥削小民,又敢陷害朕躬。率得定国公往救,朕得有命回来。”惊得黄志昌魂不附体,免冠叩头曰:“臣怎知逆子如此作恶!罪孽滔天。请将臣碎剐,以谢百官之恨。”帝曰:“卿言语秉公,自是尔子作恶,与卿无干。  朕已将尔子满门诛戮,卿宜归原职。”黄志昌闻得满门斩送,心如刀割。奏曰:“臣虽蒙圣恩宽,但罪臣深,乞准辞官。”帝曰:“卿且就职,另日辞官未迟。”龙驾上辇回京。群臣方知天子遇害。黄志昌恐百官怨恨,过了月余,辞官而去不表。  且说正德回驾进宫,各后妃朝见请安,自有一番言语。次早登殿,百官应贺毕,左班下闪出一个金亭驿丞跪金阶奏曰:“今有红芍药、白牡丹,现在驿中,请旨定夺。”帝曰:“二女系朕梦中所得,其出首救朕有功,速宣召入宫,同享富贵。”只见六部官向文阁夏暗丢眼色,文阁夏当先跪下,六部官一齐跪奏曰:“二女曾入青楼妓馆,生不得入宫,玷辱宫闱,亦不得配享太庙,只宜赐府别居。陛下欲会,可从地道前往,免被外议天子宿娼之嫌,又杜刺客窥伺之意。”帝不悦曰:“二女乃良家处女,白璧无暇,其居室系是黄虎私宅,岂有人青楼妓馆之理!群臣不必多言。”即传进二女,着内监送入宫去。  帝又问曰:“内监江流何在?”徐大江奏曰:“前日皇后要就臣责究,臣已将江流拘禁天牢。”帝令当驾官宣召江流上朝。须臾间江流已到,当殿开了镣钮。只见江流蓬头跣足,好似在死城失锁,走出的恶鬼。跪下曰:“陛下累奴婢好苦!百官俱道是奴婢唆使陛下云游。今幸回来,奴婢可表白一番。  乃是陛下自欲云游,非奴婢唆使。”帝伤感慰曰:“是朕累卿,今赦卿罪,仍侍寡人。”众官齐跪奏曰:“陛下起程之后,江流自宜密封一二大臣,暗令人随驾,自无苏州之祸。如此险累群臣诛戮,罪难轻赦。”帝曰:“此乃朕自为之。若欲斩江流,可斩寡人就是。”群臣不敢多言,只得领旨。帝回宫对江流说起王合失散,苏州被害,江流不胜惊骇。但帝本逍遥天子,懒于政事。今离京日久,积案累牌,颇费文理。因此忘了李凤姐终身,但这且慢表着。  且说正德一日间临殿早朝,午门官奏曰:“启陛下,王合在午门外候旨。”  帝令宣进。王合进到金阶跪不叩首曰:“奴婢有失保驾,罪该万死。”帝问曰:“卿一向失散何处?今怎知朕因来!”王合奏曰:“陛下累奴婢好苦。  一路往苏、杭州,密通府县文官寻访圣驾。又到福建、漳泉等府,知会地方官暗访,欲回京,又恐百官责罪。只得在福建打探。近闻圣驾回来,特赶回请罪。”江流当先跪下,众官亦一齐跪奏曰:“王合保驾失路,致陛下苏州被害。乞陛下诛戮。”王合忙献出独角赦书曰:“现在赦书在此”百官又奏曰:“王合明知有罪,预行邀赦,理应斩首。”正德不悦曰:“朕降赦要王合保驾,瑞兰州,朕自失路,与王合无干。卿等休要怪好人。”百官不敢多言,只得归班站立。惟江流不愿,奏曰:“王合曾约陛下到处,密书报奴婢,好密通大臣,令人保驾。王合竟杳无回音,致陛下受害,奴婢受百官谴责,皆王合所累,理合处死。”王合笑曰:“圣驾失路,我本要书信寄去知会,恐公公将我满门杀害,故不寄信为妙。”帝曰:“江流休怪王合,总是寡人贻累。若论王合难赦,尔独可赦否?”江流领旨退下,帝令王合仍然跟驾不表。  且说扬州杨志仁,探知正德天子在苏州被害,即带着御笔书进京,厚赂午门官奏曰:“今有杨州民人杨志仁,带有御书印记,伏乞圣鉴裁夺。”帝见而大喜曰:“快请愚兄杨志仁进来见朕。”午门官本是闻宣召,今忽闻‘请’字,加倍小心,奔出午门外来。因员外未有官职,不便称呼,只得叫曰:“朝廷传请大千岁进朝。”杨员外闻得称他大千岁,心内好不快活。即入朝偷眼窥看;果是正德天子。不觉大喜。扬尘舞蹈,俯伏跪下,口呼万岁。帝下坐上前,双手扶起曰:“恩兄何必行此厚礼!”赐坐,杨志仁坐下绣墩,奏曰:“臣前甫村回日,见书方知是拙妻不贤,有慢圣驾,今特来请罪,并将所拾金银解京,或寄扬州库藏,未敢擅便。”帝曰:“王嫂女流之辈,何必言及。  所拾金银,卿可收用,何必奏请?但卿今日到此,甚慰朕心。”传旨备筵接风。帝又对文武官说明来历曰:“杨志仁与朕结义甚厚,情胜手足。今幸进京,众卿可陪王兄畅饮。”众官方知就里。  君臣宴饮,酒至三巡,杨志仁离坐辞酒。帝曰:“皇兄辞酒,恐众官酒醉失仪。但今日难得皇兄相会,众官失仪无妨,各宜尽醉方休。”帝令内监打扫偏殿,伺候皇兄安歇。杨志仁奏曰:“内宫非驻足之所。”帝曰:“朕昔在卿家,以手足相待,出妻相见。朕若使卿居外馆,是九五至尊,不及一布衣耳。卿其无辞。”是晚君臣散席,帝携杨志仁,同辇回宫。令小监小心伏侍员外,不许怠慢。  次早杨志仁起床,小监跪送洗面水,伏侍梳洗毕,茶罢,献上九龙筵席,珍羞百味,用银器金皿,光华夺目。说不尽皇家富丽。不一会帝到同饮,携杨志仁上辇,同游内宫,各宫妃嫔俱来献觞。至晚归,杨志仁恐住惹厌,第三早即要辞别。帝苦留住十余日。杨志仁奏辞,帝赐采缎宝器。沿驿回乡,灯上挂着“天子盟兄。”一路上官军迎送,好不威风。及到家中,府县文武官朔望上门请安,好不荣耀!此乃杨志仁作善之报,按下不表。  且说山东汪如龙闻说正德天子到京,恐帝见罪,带马上京,贿赂午门官奏曰:“启陛下,有山东人汪如龙,带着御马,在午门外候旨。”帝闻心中曰:“这匹夫可恨,朕前将马卖他,要他银子五十两,他却自送出二百二十两。今必是嫌多价,将马带来退还。若使众臣知道,岂不耻笑?”即令午门官宣进,汪如龙进朝,认得果是卖马之人,忙拜伏曰:“山东子民汪如龙朝见,愿圣主万寿无疆。”帝高声问曰:“汪如龙,尔来见朕何为?”汪如龙奏曰:“陛下前过山东,将马寄在臣家。今者特带来送还。”帝颜色转喜曰:“卿果忠诚,送马来还,难为卿一番辛苦。”着武士将马牵至殿前。帝下御榻,手拍马背言曰:“朕与尔久别,今尔回来,还认得朕么?”那马见了圣驾,乱跳咆哮,好似告诉离情一般。帝令带回内厩喂养去了”。又令赐汪如龙银五百两,缎十尺。汪如龙谢恩回家,地方官只道与天子有甚交,个个好不奉承。  闲话丢开,再说李风姐闻得天子被黄虎陷害,薛氏相救,那红芍药、白牡丹出首,定国公保驾回京。自思薛氏、二女俱皆受封诰,送入宫去,料近日必来宣召。延及半载,不见旨到。恐是天子见他微贱捐弃。忧忿交攻,积成心痛病症。请医诊脉调治,不曾痊愈。迨及三月余,病势益加沉重,不时晕厥。其兄李郎劝曰:”妹子须要保重身体,倘圣旨来召,方得进京。”凤姐进泪泣曰:“红芍药、白壮丹、薛瑞燕俱收进入宫。惟愚妹弃置此间,君必是负心。非愚妹当日不顾廉耻,有失名节。是昏君苦缠,无奈顺从。不意反遭见弃。想妹命亦不久在人世矣。乞兄念着同胞之情,将御书带进京去,请问昏君何故弃妹子。妹子虽去在九泉,地下亦得瞑目。”李郎亦下泪曰:“愚兄听从入京,启奏主上,尔须保重身体。”即收拾银子包裹,叮嘱妻陈氏,细心照顾妹子。带了御书起程,一路雇车马赶紧进京。  非止一日,来到京城,亦无心玩景,寻了客店安歇。次早带御书,来到午门,说明来历,呈上御书。午门官见是御书。不敢耽搁,奏上金案殿曰:“启上我主,今有浙江杭州府民人李郎求见,现有御书,伏乞我主定夺。”  将御书呈上,内监接上龙案,帝看过惊曰:“李郎前来,李凤性命休矣!快宣李郎进朝。”午门官宣进李郎,俯伏金阶,帝传平身。宣上前谕曰:“令妹着尔进京,有何怨词?不妨直奏。”李郎奏曰:“臣妹子李凤因思京报,知陛下承认红芍药、白牡丹,惟有臣妹置于度外。遂染成心痛之疾,日夜喘息,转成重病,逐日昏迷。故令臣进京,请问为着何罪见弃。看来命在旦夕。”  帝垂泪曰:“朕实系忘怀,怎忍捐弃之理!但尔妹却亦颠倒,岂不知朕心意?  不自进京反忧郁成病,实非朕之过。卿速回家,将尔妹扶病进京见朕,以慰朕昔日之情。”李郎方知帝不辜负伊妹,实妹无福。奏曰:“臣前日进京,妹病已重,恐命难保。”帝曰:“倘尔妹云亡,亦宜运棺入京,朕方得心愿。”  李郎领旨欲迟。帝曰:“尔妹若亡,仍赐沿驿回京。”  李郎退出,客馆收拾回乡。这里李凤姐病势日加沉重,陈氏因丈夫进京,真是百般劝慰,无计可施。李凤姐泣对陈氏曰:“奴家大数已去,深负哥嫂大恩,但奴家性命,是被昏君所害。哥哥若回,烦再进奏,看昏君于心何忍?”  陈氏垂泪曰:“姑娘且自忍耐,性命保重为要。万一不幸,尔哥自当入京,再奏。毋容挂念。”凤姐再缓半日,痰涌而亡。陈氏哭得欲绝。女婢劝止,备棺椁衣裳,以贵妃礼收殓。停棺偏殿,设下灵帏。  那李郎一路之上早行夜宿,赶急回至家中。这一日李郎入的门来,方才到了偏殿之上,一见设着那灵帏,内供着李凤姐的牌位,大惊,抚棺恸哭曰:“贤妹呵,奄忽弃世,真正辜负了正德天子的圣心了!愚兄满望贤妹入宫,提携愚兄,谁知如今竟如此!岂不哀哉!”那陈氏闻得丈夫哭声,忙出劝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凤姐建庙受配享周元就职庆团圆  

却说陈氏劝李郎曰:“姑娘即死不能复生,且理正事为是。未知尔进京见天子如何?”李郎对曰:“朝廷实是忘记,并不辜负。”即把天子垂泪,及令进召入京,一一陈明。“此乃妹子差错,与天子无干。即知天子回京,自应进京朝见,反自怨恨身死,岂不可伤,算来总是我们福薄,难得贵人提拔。”  陈氏令婢取水与李郎洗了手足,更换衣服。备祭礼哭奠毕,问陈氏曰:“妹子何日何时弃世?有甚言语?”陈氏细述前言。“已亡十日矣。”到了次日,李郎通知府县,准备人夫运棺进京。合府官员,俱来祭奠。  李郎择了起行日子,前面具一尊开路神,逢州过府,执斧砍城而进,又备半付鸾驾。沿路地方官,各备人夫护送,好不威风。  闲话休题。且说一日来到京城,在西校场停棺。次日李郎即来午门候旨。  午门官奏入金殿。帝传宣李郎入朝。李郎朝见,帝传平身,问曰:“卿身编素,尔妹莫非是不测么?”李郎奏曰:“臣未回家,妹子已死十日了。臣奉旨运棺来京,现停在西校场,特来缴旨。”帝流涕曰:“尔妹身死,朕之过也!未知临终有何怨言。卿可实奏,不必隐匿。”李郎从实奏曰:“妹子欲请问何罪,陛下见弃?”帝又泣曰:“尔妹岂不知朕情重?乃不进京,竟忿恨亡身,是亦自误。”即传旨光禄寺,备办祭筵,朕亲往西曹一祭。”李郎辞曰:“亡妹早死,已负圣旨。若从行御祭,九原难当矣。”帝曰:“此乃朕略表微心,卿其毋辞。”李郎谢恩,退出校场。  帝上辇,群臣拥驾而行,闹动了万民齐来观看。帝至演武厅上坐下,内侍排了上祭筵,帝换了素袍,来到棺前,见了棺柩,一片伤心,掉下泪来。  内侍点了香,付帝祝曰:“爱卿!朕前与卿相遇,满望百年相守。谁知竟成隔世!朕非负心,实为忘怀。今朕亲自致祭,以慰幽魂。卿其有知,鉴此微忱,愿卿早升天界。”赞礼官喝曰:“君无拜臣之礼。降香宣祝。”帝即传旨,令礼部官代拜读祝。化纸已毕,发起三声大炮,收下祭筵。李郎上前,叩谢圣恩。帝上辇排驾回宫,文武各回府不表。  至次早帝登殿,着钦天台定吉日,卜葬凤姐于皇陵。只见掌朝阁老文阁夏、尚书夏言及众官齐奏曰:“李凤姐曾开酒馆,生不得入宫,死亦不得配合皇陵。亦不能配祀太庙。望陛下以国法为重。”帝曰:“别葬无妨。只是不配把太庙,凤姐幽魂何归?”夏言奏曰:“若恐无风姐幽魂无依,陛下可另建庙祀之可也。”帝即降旨,就城外择地安葬李凤姐,及建庙供祀,另赐近地良田三十亩,以为春秋配享费用。又念凤姐恩爱,欲加封李郎官职,又恐李郎不谙政务。即封李郎为光禄卿,掌管筵席。从此李郎好不荣耀。  帝一日在宫,想及:“前日李凤姐悬挂正德钱,朕即欲收取天下正德钱,免致妇女所污。及回朝却又忘记。以致李凤姐忿恨身亡。来日当尽追销溶。”  次日帝登大殿传旨:“着天下十三省地方官,尽追正德钱销溶,以钞换之,敢有藏匿不献者,重罪不赦。”该部宫领旨,通行傍文,颁告天下各省州府郡县,着公公催督。所有正德钱文,缴官换钞行用,万民既无亏损。  圣旨下,天下纷纷缴换,地方官随即陆续奏销。且说天子留下十三文正德钱,适逢岁考,十三省学政,将出京时,帝每人密传一文。正德嘱曰:“卿若到该省,即将此一文用去。”各学政领旨,迨及考事完竣,回京面君之日,俱奏:“钱文用去。”帝方对群臣曰:“朕立愿将这十三文正德钱分发十三省。若有人得此原钱者,朕立愿曰:“谁人得朕钱,富裕保万年’。”众官等俱愿子孙富足,各遣人到各省访查原钱。风声一闹出,所有沉匿正德钱,无论原钱不原钱,谁肯献出?这十三位学政始悔,早知帝有此愿,即将一文留下,为镇家之宝。  过了几日,江流自思前日之事,甚是危险。即奏帝辞监回乡,帝许之。  这帝自云游回京后,政事比前也觉勤紧,遇稍暇时,每每与红芍药、白牡丹饮宴留宿,恩赏甚厚,直是享用不过。杨志仁亦进京探帝几次,俱皆厚赏。  一子杨廷珪,读书中了两榜进士。可谓富贵双全。就已两载有余,那山东省瑞兰州周元,自母亲病亡,即在岳父吴大材府中开丧;合府官员,俱来吊丧。  埋葬费用,俱是由吴大材支持。后吴大材虽知天子回京,但因周元丁忧,不便进京,即留在府中,延请教师,教练兵书、武艺、弓马。周元用心训练,俱各精通。迨及是年连闰月二十七个月服阕,乃择吉日,将女儿吴瑞云与周元完了婚事。合卺之夕,周元真是如登天界,梦中亦不想及吴小姐得成匹偶。  是夕二人恩爱,自不必说。至三日后谢亲,好不热闹。庙见王太夫人,及祖先神主。至满月后,吴大材对周元曰:“老夫心淡功名,惟愿贤婿立身成名。  今幸贤婿母服既阙,老夫欲与贤婿上京供职,以副圣望。”周元曰:“此乃岳父美意,小婿自当从命。”吴大材即择了起行日期,收拾行装,拜别亲友。  自有许多饯行酒席。  到了吉日,吴大材嘱咐家人,料理家务。翁婿带了几名家人,上轿起程。  一路上免不得穿州过府,夜住晓行。非止一日,进了京城。果然乃大都会之处,四方宾客往来,商贾辐凑,六街三市,富丽无比。家丁寻了客寓安歇,吴大材免不得去拜同年,会僚友。忙乱了几日,方得闲暇。专候天子临朝面圣。  那一日周元问吴大材曰:“小婿未见午门,未知可一游否?”吴大材曰:“这有何难?贤婿有兴,来早老夫便引尔去游耍一会。”周元闻言大喜。到次日早饭后,翁婿穿上公服,步行游玩,逶迤向着午门而来。  时正德天子,连日在宫中与白牡丹、红芍药饮酒作乐,偶然心绪不安,故不临朝。尔道冤也不冤。亦是光禄寺该的遭殃。帝偶思起:“云游时,在周元家中吃得珍珠粥,甚是可口。即令内监着光禄寺卿速煮些珍珠粥,与寡人改口。”内监疑惑,问曰:“珍珠乃坚刚极硬的物件,怎能弄成稀粥?”  帝曰:“朕在山东时,曾吃过此物。传与光禄寺,他自晓得。”  内监领旨,来到传光禄寺前,叫曰:“那一位是值日官,快来接旨。”  只见一位官员应声出见。内监曰:“是下官值日的,有何圣谕!”内监认得是光禄寺卿任忠,便曰:“任先生咱万岁爷圣谕,着先生速煮珍珠粥。因主上立等充饥。”任忠大惊曰:“公公莫不是认错否?珍珠乃坚硬之物,怎能煮得熟烂?”内监曰:“咱亦曾奏过,主上云他前在山东周元家吃过此物,教先生立刻煮来。”任忠曰:“这个真是难题目。”忙令人取过小珍珠,令厨司人役,快快煮来。厨司曰:“只是如何煮法?小的从未闻见过。”任忠曰:“朝廷既曾吃过,断非谬言。可取珍珠和水先煮一顿后,方把白米和熟,岂不是珍珠粥么?”厨司领命,就去把珍珠向滚水中滚了许久。内监来催取,厨司取珍珠与任忠嚼着,仍是坚硬。内监催迫甚急,只得将米放熟了,贮在碗中。内监曰:“这等刚烂不一,怎么吃得下去?只是先生当随我缴旨。”  任忠曰:“委是任煮不烂。下官便随公公面君去。”  二人来至驾前,将粥呈上案上。帝看过曰:“这不是珍珠粥。”任忠奏曰:“此真正是珍珠粥。”帝摇头曰:“寡人记得珍珠粥其汤浑浊,不得如此澄清的。”任忠曰:“因陛下催得紧急,特故取来。若得煮久,其汤自然浑浊。”帝曰:“原来如此。”因想得喉急,取起筷子,吃了一口。才入口把牙齿一嚼,珍珠乃极坚硬的,把牙齿一挫,几乎把牙齿挫折。痛得眼泪垂下,开着大口,合拢不来。停了半晌,惊得任忠,冷汗直淋。帝大怒骂曰:“匹夫,欲折朕牙齿!”喝令武士,押出午门斩首立决,不待时刻。武士不由分说,绑出午门外。立刻献上首级。帝将首级发出埋葬。  又令内监:“着光禄寺小心煮来,寡人重重有赏。”内监再传圣旨。这光禄寺卿郑奇,唬得魂不附体。入宫奏曰:“小臣不知珍珠粥如何煮法?”  帝曰:“朕昔在山东曾吃过,看来好似剖做两片的。一面是圆的,一面是平的。卿可快快煮来。”郑奇回光禄寺,用剪刀把珍珠剪为两半,放水煮了许久。不止不烂,反觉如刀割着口肉。内监又来赶催,只得把米和熟,送到御前。帝曰:“不是这样。”郑奇曰:“正是用刀剖开。”帝用箸取些珍珠和粥,放入口中,轻轻嚼着。不但坚硬,险割伤内唇肉。越发怒曰:“尔这伙匹夫,欺朕执意不煮,武士押午门处斩。”郑奇叫屈,武土绑了,才出午门,凑巧周元翁婿来到。吴大材忙问曰:“郑年兄何事如此?”郑奇遂把吃珍珠粥斩任忠,不知山东那个不思量好死的,煮这物件,害人性命。”周元暗笑,好骂母亲。说这奇话累人。忙向前曰:“大人放心,珍珠粥我能煮的。”吴大材大惊曰:“贤婿不是享用的人,怎么能煮珍珠粥。”周元曰:“不妨,小婿断不误事。”郑奇大喜曰:“若能救我,誓当重谢。”即烦监斩指挥官代奏。指挥官进宫奏曰:“奉旨斩监郑奇。有兵部侍郎吴大材,同婿周元前来。周元称朕能煮珍珠粥,合应奏闻。”  帝大悦。令宣吴大材翁婿进宫。传宣官出宫,宣进偏殿,朝见。帝传旨平身,对周元曰:“朕前受尔珍珠粥之敬,朕近因身子不快,着光禄寺煮来。  不意光禄寺欺君,倒说是朕作难,从无此物。幸卿来作证,方知朕非刁难。”  周元奏曰:“光禄卿实不晓此物,并非欺君。乞陛下恩赦。待臣煮来供奉。”  帝着惊曰:“如此倒是寡人屈杀任忠了?”即传旨任忠屈死,恩赐御葬,录用后嗣。郑奇赦其无罪。帝又问周元曰:“卿何缓了此时进京?”周元便把丁母忧及学习韬略武艺,服阕完婚,特来供职,帝伤感曰:“尔母却亦弃世?  准卿翁婿复职。”周元翁婿谢恩。  帝又令郑奇学习珍珠粥。郑奇请吴大材翁婿至光禄寺,谢其救命之恩,周元就令取大麦煮用,白糖调和。郑奇方悟。不值几文钱,断送数大臣性命。  周元送至驾前。帝乃大悦曰:“正是此物。”及至吃了几口,便曰:“为何不比前日之粥味美,是何道理?”周元跪奏曰:“珍珠之粥,原不甚美。  因日前正在饥饿之际,自然称美。及至今日醉饱之时,有何好处?”帝曰:“则不然。前日和凤眼鲑,今乃和糖。盐甜不一,可取凤眼鲑来下箸,自然美妙。”周元奏曰:“和糖陛下乃嫌味甚不好,那凤眼鲑如何吃得呢?”帝又曰:“各人的意思不同,尔等只管取来凤眼鲑。”周元又奏曰:“此凤眼鲑须是大海之边方有。待臣另日取来进上。”帝曰:“既然如此,且待另日取来。”周元领旨退出。郑奇谢曰:“若非将军前来,便是珍珠粥斩我不着,凤眼鲑也要断送我的性命。”周元同吴大材回到了客寓,令人寻取盐■子,一面就移入了衙署。  过了数日盐■子取到。周元便再煮了大麦粥,和盐■子进上。帝初见笑逐颜开,曰:“极妙美物,今日方见。”及至吃了两三口,那满口鱼腥味以及盐气,实系难尝之至。叹曰:“朕始信饥不择食之言诚是。”即令撤去。  周元退出供职。  从此正德皇帝,勤修国政,风调雨顺,万民讴歌。要知后事须看《大红袍》①便知。  ①《大红袍》——即本丛书中《海公大、小红袍全传》中的《海公大红袍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