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墓傅斯年/李微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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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墓傅斯年/李微敖
李微敖 @ 2008-04-04 22:29
作者:李微敖    转自和讯博客李微敖的一亩三分地 [原创 2008-04-04 19:18:29] 寻墓傅斯年(“台湾追忆”之三)http://liweiao.blog.hexun.com/18088300_d.html五柳村编者的话:读李微敖先生的《寻墓傅斯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盖先父当年去台乃应傅先生之邀,而去后不久傅先生遽归道山,先父旋以怔忡之疾展转病榻多年而后辞世,于今亦28年。书生忧国忧民,而常以报国无门,适应乏术,饮恨而终者历代多矣。故微子有黍离之歌,屈原作怀沙之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有幸进入此网络时代,胸臆能剖示于众,经网路而心灵相通,遂能有微敖先生之作。国非无人,固远胜于古圣先贤之境遇,不必遗世独立,而应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也。---陶世龙,2008年4月5日。终于,中国人在这个叫清明的日子,都有了同样的假期——不管是祭祖,还是踏青,有假期,总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我原以为这 样的节日只属于香港——这个无论东西方,一律逢节必放的地方;台湾呢,昨儿我才从台湾的朋友那里晓得,中华民国也是放清明假的……(澳门呢,请S告诉我们 吧)。
我是一个无论清明与否,都喜欢“寻墓”的人,每到一处地方,除了去那些古迹、博物馆外,最喜欢的还包括寻访当地名人,或者说特殊群体的墓葬。
3月23日,在台北,我又寻到了一处墓葬,傅斯年先生的安息处。
傅先生的墓,并不难找。进台大校门,往友,走不了1分钟,就到了“傅园”。
独立而幽静的院子里,如茵的植被,方尖碑、喷水池,苍松翠柏掩映间,一座白色的亭子在前方——确切地说这是仿雅典卫城帕提农神庙的建筑式样,不过顶上覆盖的是中式的绿色琉璃瓦。它还有个名字,“斯年堂”,傅先生就安葬在此处。

同往的中校兄说,“斯年堂”也与杰弗逊的纪念堂相仿,我没见过这位美国先总统、《独立宣言》著作者的陵寝,那会儿,我却想起了傅先生的老师,也是他的前任,蔡元培先生的墓来(http://liweiao.blog.hexun.com/17192441_d.html)。与局促在香港仔华人永远坟场众“人”之间的蔡先生相比,傅斯年的“身后住所”要宽敞气派得多。
不过蔡先生生逢乱世,又殁于板荡之际,却也70又2,还算“喜丧”吧。傅斯年的生命却是相对短暂的,生于1896,而在1950年底,就因脑溢血而猝死。

傅先生虽生才过半百,却始终风流独领,让后辈我心驰神往。
1919年,他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总指挥;
1928年,他筹建了大名鼎鼎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史语所),安阳殷墟的发掘、甲骨文的整理就是该所最大的成就之一。
抗日战争爆发,国难当头,傅斯年先后被聘为国民政府的国防参议会(1937年9月至1938年7月)和国民参政会(1938年7月至1948年3月),不改学生领袖的革命本色,一再猛烈抨击腐败官员和时局,赢得“傅大炮”、“傅老虎”的美誉。
具体而言,1943年,傅斯年质询行政院长孔祥熙在美元贷款问题上贪污腐败,“抗战以来,大官每即是大商,专门发国难财。我们本是势力国而非法治国,利益之到手全不管一切法律,既经到手则又借法律名词如‘信用’、‘契约’等以保护之,这里面实在没有公平。”并大声疾呼:“惩罚贪污要从大官做起!”
蒋介石侍从室主任陈布雷前往说情,无果;蒋介石本人又请傅吃饭拉拢,无效。傅反复抗争,终于迫使孔黯然下台。
1947年,傅斯年矛头再指接替孔出任行政院长的宋子文,他于是年1月3日出版的《观察》杂志撰文《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怒批:“今天的官僚资本当然推孔宋两家”,“古人说‘化家为国’,现在是‘化国为家’。”“他(宋子文)的作风是极其蛮横,把天下人分为二类,非奴才即敌人。”
很快,1月15日,蒋介石又来请傅斯年吃饭。他毫不客气地回应:“宋与国人全体为敌,此为政治主要僵局之一。”
2月15日,傅斯年继续作战,于《世纪评论》发文《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列举宋子文的各种胡作非为,并说:“我真愤慨极了,一如当年我在参 政会要与孔祥熙在法院见面一样,国家吃不消他(宋子文)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垮了。当然有人欢迎他或孔祥熙在位,以便政府快垮。‘我 们是救火的人,不是乘火打劫的人’,我们要求他快走。”
朝野轰动,舆论哗然,宋子文,这位蒋介石的大舅子,也只有黯然下台了!

傅先生还有一件事情,也是让我赞赏不已。
1945年抗战胜利,他代理北大校长,坚决不聘曾在日本占领下仍就职于斯的“伪职人员”,并直言,“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因为,如果这些出任伪职的人不受到谴责和惩处,那些跋山涉水、抛假别子,选择到重庆、到昆明、到大西南、大西北,流亡的教授和学子,又作何感想?民族大义又置之何处呢?
这被傅所开除的伪职员中,就包括鲁迅的弟弟——周作人,时任伪北大教授兼文学院院长!(和 张爱玲一样,周作人也是这些年来随着“翻案”之风盛行,而莫名其妙越来越火的一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战突破民族道德底线的“铁 案”,却能够打着人性、打着纯文学、打着审美的旗号翻来覆去?!而真正应该坚持正义、明辨是非的“冤假错案”却无人去翻?!)
周作人自然恨他之极,骂傅不过“外强中干”,酸溜溜、异常猥琐地攻击傅的此番表态是“驴鸣”,还说(傅)“又怕人家看出他懦怯卑劣的心事,表面上故意相反的显示得大胆,动不动就叫嚣,人家叫他傅大炮,这正中了他的诡计。”
另一个闹得灰头土脸的是著名古器物学学家和古文字学家容庚,抗战时,他也在“伪北大”,跟着周作人做文学院教授。不过容庚的策略是柔性辩护,写了篇“万言书”自陈:
“庚独眷恋于北平者,亦自有故:日寇必败,无劳跋涉,一也。喜整理而拙玄想,舍书本不能写作,二也。二十年来搜集之书籍彝器,世所希有,未忍舍弃, 三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素性倔强,将以一试余之坚白,四也。沦陷区之人民,势不能尽室以内迁;政府军队,仓皇撤退,亦未与人 民以内迁之机会。荼毒蹂躏,被日寇之害为独深;大旱云霓,望政府之来为独切。我有子女,待教于人;人有子女,亦待教于我。则出而任教,余之责也。策日寇之 必败,鼓励学生以最后胜利终属于我者,亦余之责也……艰苦卓绝,极人世悲惨之境,果为何乎?因知吾国之不亡,教育之不当停顿,故忍受而无悔也。汉奸乎?汉 忠乎?事实俱在,非巧言所能蒙蔽者。”
傅斯年则回应:
一、专科以上学校必须要在礼义廉耻四字上,做一个不折不扣的榜样,给学生们,下一代的青年们看看!北 大原先是请全体教员内迁的,事实上除开周作人等一二人之外,没有内迁的少数教员也转入辅仁、燕京任教。伪北大创办人钱稻荪,则原来就不是北大的教授。所以 现在伪北大的教授,在北大毫无关系。二、朱部长向我说过,伪北大教员绝无全体由补习班聘请任教之事,而系按照陆军总部征调伪敌人员服务办法,征调其中一部 服务,不发聘书,与北大亦无关系。三、北大有绝对自由,不聘请任何伪校伪组织之人任教。四、在大的观点上说,如本校前任校长蒋梦麟先生,如明春返国的胡适 校长,北大教授团体及渝昆两地同学会和我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无论现在将来,北大都不容伪校伪组织的人插足其间。
容庚不死心,找傅斯年当面理论,傅却指着他大骂:“你这个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快滚,不用见我!” 当场命人将容氏架了出去,扔到了泥泞遍布的马路上。第二天的《新民报》报了此事,标题叫《傅孟真拍案大骂文化汉奸,声震屋瓦》(孟真是傅斯年的字)。
后来,容庚又去拜访,表示谢罪改过,傅斯年这次见了他,但仍然不许他回北大任教。容庚无奈,先找关系准备到广西大学任教,没有成行;最好辗转回了老家,在岭南大学终其一生。 (2004年,《广州日报》有篇文章纪念容庚百岁诞辰,标题叫《容庚风骨后世表率 容庚精神对后人影响深远》,呵呵……)
实际上抗战前的傅斯年对容庚是颇为看重的,1928年,傅斯年筹备史语所时,打报告向蔡元培、杨杏佛请求礼聘的23名特约研究员中,容庚排在第11位。名气更胜的徐炳旭、袁复礼、罗家伦、杨振声还在他的后面。

(这就是傅钟)
不过,傅斯年对在“伪北大”的学生表示了宽容,他说,“但学生经过甄别和补习,可以接受。”,因为“青年何辜,现在二十岁的大学生,抗战爆发时还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我是主张善为待之,予以就学便利。”
即使到了台湾,出任国立台湾大学校长的傅斯年除励精图治治学治校外,也对学生极尽宽容和保护。
1949年4月6日,国民党军队进入台湾大学,镇压学生运动。傅斯年当即找国民党最高当局交涉,要求逮捕台大师生必须经过校长批准。他甚至向当时警备总司令部官员彭孟缉警告:“若有学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
如此校长,自然备受学生爱戴。
1950年12月20日,傅斯年在台北台湾省议会席上答复议员郭国基的询问后,突发脑溢血症逝世。
<当时的“参议会副议长”李万居对外宣布:傅先生弃世了。可是这位李议长的国语不太标准,以致让一些记者把“弃世”听成了“气死”,这位议员郭国基又 向来以盛气凌人著称,所以这个消息如同一枚炸弹在台大学生中炸开,学生们纷纷打着 “痛失良师”的旗帜,围攻“省参议会”,皆说要收拾郭国基云云。
<傅斯年逝世后,就葬于台大校内,除了傅园,学校里还有一座傅钟(如上图),据说台大每节上下课时,钟都会响二十一声,因为傅斯年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