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的走廊中 格里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14:33

在地铁的走廊中

格里耶



  □ 〔法国〕 阿兰?罗伯-格里耶 著
  余中先  译


  一、自动扶梯
  一队人,一动不动,在铁灰色长扶梯的最底下,扶梯的阶梯,一级接着一级,露出在到达方向站台的水平上,又在一种润滑得很好的机械声音中,带着一种有些沉甸甸但同时又一颠一颠的匀称,一级接着一级地消失,给人一种印象,仿佛在阶梯一级接着一级消失于地平线表面底下的地方,它的速度相当快,但是,在另一种目光看来,它相反又显出一种极端的缓慢,失去了一切的生硬,那种目光,从一系列连续不断的高度上下来,又发现,在长长的笔直的扶梯的最底下,有一队一动不动的人,仿佛就在同一位置上,是同一队人,其姿态没有一线偏差的变化,他们站在最后几级阶梯上,刚刚离开了出发方向的站台,又立即凝固于经过机械通道的持续时间中,充分的动作中,在充分的匆忙中,突然一下子停下来,仿佛把脚放在移动的阶梯上这一行为,突然使身体瘫痪了,一个接着一个,固定在既放松又僵硬的姿势中,悬在半路,在一段中断了的路程中间,表现出临时的歇息,这时候,整部扶梯继续着它的上升,以一种单一的、直线的、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与垂直的身体成斜向的运动所具有的匀称性向上升去。
  这些身体一共有五个,集中在三四级阶梯的高度上,站在这些阶梯的左半边,尽可能多多少少地靠近边上的扶手,扶手也一样,以同样的运动移动着,但由于扶手的形状本身,这移动显得更不明显,更为可疑,它只不过是黑色橡胶的厚皮带,表面平整,两边笔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有助于确定速度,除了两只扶在那上面的手,一只跟一只相距一米左右,都位于这狭窄的斜条的最下方,这斜条的固定性似乎到处都显而易见,而它却在以一种连续的、不带临时停顿的方式,跟整个系统同时前行着。这两只手中最靠上面的那只,是一个男子的,他穿一身灰色的套装,这是一种很浅的灰色,不太可靠,在黄色的光线下有些发黄,他独自占着一级阶梯,在这一队人的头里,身板很直,双腿并拢,左胳膊伸向胸脯,手中拿着一份一折为四的报纸,他的脸俯向报纸的方式似乎有一点过分,由于脖子朝前弯得那么厉害,以至于产生的效果是,他展现在人们眼前的,不是脑门和鼻子,而是头发秃得厉害的头顶,宽大的圆颅,粉红色的头皮闪闪发亮,横向地梳着一绺无精打采的棕发,薄薄的,贴在顶上。
  但是,那张脸突然抬了起来,朝向扶梯的上面,露出脑门、鼻子、嘴巴、整张脸的线条,只不过脸上没有表情,就这样呆了一小会儿,肯定比必要的时间更长一些,他必须弄明白,他还有时间继续阅读刚刚读了个开头的那篇文章,此人最后正是决定这样读下去,猛地低下头,他那现在又被重新遮挡住的脸上,丝毫没有透露任何的符号,表明他的注意力在一瞬间里落到了周围的背景上,也许,这背景甚至都没有映入这双大大的、凝固的、目光茫然的眼睛中。在眼睛的位置上,又跟一开始那样,重现了那个圆圆的、中间一圈秃了发的头顶。
  这男人,在重新投入的阅读中,似乎突然想到了他刚才视而不见的这部空荡荡的、笔直的巨大扶梯,又似乎出于某种迟来的反应,打算也看一眼后面,以便知道是不是在那一方向上也笼罩着一种同样的孤独,他回过头来,跟刚才抬头时同样的突然,但是,身子的其他部分却没有动。这样,他就能够证实,有四个人待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跟他一样地以同样的速度、并无停顿地、稳稳当当地上升着,于是他立即恢复了原先的姿势,又读起报纸来。其他的旅客没有开小差。
  在第二排,空着的一级阶梯后,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女人恰好位于读报的男子后面,但她没有把右手放在扶手上;她的胳膊自然地沿身体垂下,提着一个袋子,或是购物网兜,或是圆鼓鼓的盒子,其褐色的体积,刚好从边上超出了那男子灰色的裤子,这叫人不好猜它到底是什么。女人既不老,也不年轻;她的脸色显出疲劳。她身穿一件红色的雨衣,头上围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头巾,在下巴上打了一个结。她的左边是那个孩子,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一件高领的套头衫,一条蓝布的窄腿裤,脑袋斜歪在肩膀上,脸冲天朝向右方,朝向女人的侧面,或者,微微地冲前,朝向只覆盖着小小的方形白色瓷砖的光溜溜的墙壁,目光有规律地从扶手上掠过,在女人和读报的男子之间。
  随后,在白色的、光亮的、分割成无数小方格——一模一样的、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水平方向上一块连接着一块,垂直方向上一块岔着一块——的背景中,始终以同样的速度,来了两个男子的身影,他们穿着深颜色的上装,第一个位于红衣服的女人后面,低两个阶梯,右手搁在扶手上,随后,空出三个阶梯,是第二个,位于小孩子后面,他的脑袋不比孩子那系着带子的便鞋更高,也就是说,在布满了许多横向皱褶的那条蓝色裤子膝盖处的稍稍下面一点。
  这一队僵硬的人继续上升,每个人的姿势都纹丝不动,他们的位置也一样不动。但是,由于头里的那个男子回头望了望身后,最后的那一个也回头望了望,心中可能在问那一次不正常的关注意欲何为。他只看到长长的一系列梯级连续下降着,在笔直的铁灰色扶梯的最底下,有一队纹丝不动的人,站在最后的几级阶梯上,他们才刚刚离开出发方向的站台,以同样缓慢而又稳当的运动上升着,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二、一段地下通道
  一群分散的人,行色匆匆,全都以相同的速度,沿着一条没有横穿者的走廊行走着,走廊的这一头和那一头都有一个拐角,角度很钝。但却彻底遮挡住了最终的出口,左右两边的墙上都贴着大幅的广告,全都一模一样,彼此相隔一定的间距。画面上是一个女人的脑袋,仅她的一个脑袋,就几乎跟在她跟前走过的、步履匆匆的、头也不回的随便一个普通身材的人同样高。
  这张巨大的脸,带有金色的鬈发,睫毛很长很长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洁白的牙齿,表现为半侧脸,微笑地望着一个接一个地从她面前走过的匆匆赶路的行人,而在她的边上,左边,一只呈45度倾斜的饮料瓶子,正把瓶颈转向半张开的嘴。说明文字用草体写成,分两行:“更”一字放在瓶子上面,而“纯正”两字则在瓶子底下,在广告的最下面,跟画幅的横边相比,草体字有些略微斜升。
  在接下来的广告画上,相同的位置上出现了相同的字词,相同的倾斜的瓶子中饮料随时都会流出来,相同的微笑全都没有个性。随后,隔了一段白瓷砖的空墙之后,同样的场景又出现了,凝固于相同的瞬间,嘴唇挨近了伸过来的瓶颈和就要流淌出来的液体,在画面前,同样急匆匆的行人经过,并不回头,继续赶路,朝着下一幅广告画。
  嘴巴倍增着,还有瓶子,还有裹在长长的、弯弯的睫毛中跟手掌一样大的眼睛。在走廊另一边的墙上,相同的元素也在很精确地不断复制出来(除了一点,在这里,目光和瓶颈的方向互换了一下),以恒常的间距接连不断地出现在行人们阴暗身影的另一侧,这些身影继续在天蓝色的背景上掠过,在一个个红兮兮的瓶子和一个个粉红色的、嘴唇分开的脸之间,秩序散乱,但却连绵不断。但是,就在拐角之前,他们的通行受到了一个停在离左边的墙约有一米来远的男人的妨碍。此人身穿灰色的上装,色泽已经不那么新鲜,垂下的右手中拿着一份折成四折的报纸。他正在注视墙壁,靠近一个正好位于他自己眼睛的高度、比他自己的整张脸还要大的鼻子。
  尽管广告画篇幅巨大,又很少有什么细节,观察者还是凑近了脑袋,似乎想看个究竟。行人们不得不在一时间里偏离原来的直线,以便绕过这一意外的障碍;几乎所有人都从他身后绕行,但也有那么几个,边走路边想着什么心事,等到发现时已然太迟,或者不愿意为这么丁点的小事而自讨麻烦,或者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就从那人和广告之间走过,于是,这时候,他们截断了视线。
  三、自动门后面
  人群被挡在一道关闭的双重门后面,不能进入车站的月台。下到这里的楼梯上站满了彼此紧紧挤着的人,紧得只有脑袋可以看见,而一个个脑袋之间已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所有的脑袋全都一动不动。一张张脸都凝固着,表情既不是气恼,也不是不耐烦,也不是期望。
  这些脑袋大部分都是男人的,没有帽子,短短的头发,耳朵裸露,沿着楼梯的斜面本身往下移动着,但连续不断的一级级阶梯却看不出来,在这一大群攒动的脑袋后面,耸立着一道门的上端,超出最后那一排脑袋之上大约有三十厘米。两片紧闭的门扇之间只留有一道细微的缝隙,几乎难以觉察。它们一片在左,一片在右,分别与两个很狭窄的固定部分相连接,门打开时,它们就绕着那狭窄的部分转动。但是,眼下,这两个圆轴以及两片紧闭着的门扇构成了一堵几乎连续不断的墙,禁止一直到最后一级阶梯的所有乘客通行。
  整个系统油漆成暗绿色,每一面门扇上都有一个红色的长方形,几乎跟门扇一样的宽,上面写着大大的白字。只有这些文字的第一行——“自动门”,高于最后的那一排脑袋,它们把下面那一行的文字挡隔为一个个耳朵之间的分散字母。
  从缓缓的斜面上下来的紧靠在一起的脑袋,横在通道中重复两遍的词“自动门”,还有,在这之上,一道漆成暗绿色的横条……再往上,便是空荡荡的空间,一直到半圆形的穹顶,楼梯的天花板通过这穹顶跟车站本身、并在车站的端点跟它的延伸部分连接到了一起。
  在这半圆形的开口中,出现了一段月台,很短,在左侧的高处,由月台边缘构成的斜线所呈现的一段圆弧上,是停靠在月台上的列车那更狭小的一段。
  这是绿铁皮的一道隔板,无疑在列车的末尾,在最后一道门的门槛之后,而在车门前面,等待中的旅客正踱着步,一心想进入到车厢中去。很可能有什么事情妨碍着他们那么如愿地早早地进入车厢——有旅客下车,或者车内旅客太拥挤——因为,他们几乎无法动弹,至少,人们可以从在视野中他们身体的微小部分来这样判定。
  确实,在攒动的人头和紧闭着的门上面的文字之上,只有准备登上列车去的男人们的鞋子和裤子的下端才能被看到,它们从膝盖底下被圆弧形的穹顶所截断。裤子是暗色的。鞋子是黑色的。时不时地,其中的一只还抬起一半,但又立即放在地面上,只是稍稍前进了一厘米,或者根本就没有前进,或者甚至还稍稍后退了一点。周围的鞋子,前面的,后面的,紧跟着就作出相似的运动,其结果同样不太能被觉察到。接着,一切又趋于稳定。再低一些的地方,在写着“自动门”的油漆铁皮之后,同样一动不动的,是一个个的脑袋,短短的头发,裸露的耳朵,毫无表情的脸。
  本刊责任编辑 郭蓓

 

◎编辑稿签   此篇作品没有编辑稿签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阿兰•罗伯-格里耶(1922-2008):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作家之一。他的主要作品有《橡皮》《窥视者》《嫉妒》《在迷宫中》《快照集》《纽约革命的计划》,理论著作有《新小说阐明》等。

【译者简介】 余中先: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世界文学》主编。常年从事法语文学的翻译和研究。翻译介绍过奈瓦尔、罗伯–格里耶、米兰•昆德拉等著名作家的作品多部。

批评◇创作谈


阿兰•罗伯-格里耶的摄影机眼

—— 从「在地铁的走廊中」谈新小说派

邱华栋


  阿兰•罗伯-格里耶说:“世界既不是有意义的,也不是荒谬的,它存在着,如此而已……二十世纪是不稳定的,浮动的,不可捉摸的,外部世界与人的内心都像是迷宫。我不理解这个世界,所以我写作。”他认为,小说家应该不带任何感情地、客观而又冷静地去描绘事物和世界的全部。
  进入阿兰•罗伯-格里耶的迷宫般的小说世界,你必须要有一个视角。你的眼睛必须要像摄影机那样,注视着平时不会去注意的各种物体,随时要留心那些可能带有某种暗示的东西,然后加以分析,最后,所有的细节汇聚到一起,就是小说的整体构成。在他的大部分小说中,他总是喜欢用侦探小说的形式作为一个糖衣和外壳,吸引那些对实验小说不那么有兴趣的人深入进去,而在小说的里面,则包裹着他对现代小说的理解:对巴尔扎克的反对,对物化世界的强调性描绘,对不确定事件的追踪,对两难和凑巧、对邂逅和偶遇、对暗示和象征的迷恋。这些构成了理解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小说的总钥匙。
  阿兰•罗伯-格里耶,1922年8月18日生于法国的布雷斯特,故乡雪白的海浪、飞潜的海鸥和隐藏有无数暗影的多孔岩石的海岸,给了他童年以深刻的印象。1945年,他从国立农学院毕业,成为非洲法属殖民地的一个“徒有虚名的农艺师”,他在柑橘研究所一边研究香蕉树的寄生虫,一边写作他的第一部小说《弑君者》。到1949年,这部小说终于写完了,但是却无法出版,因为巴黎一家大出版社觉得小说写得太前卫了,太令人费解了。这部小说以一场貌似谋杀的事件,形成了对经典的宫廷阴谋小说的解构,最终,小说在盘桓了一阵子后,被出版商“有礼貌地拒绝了”。到1951年,在安第斯群岛研究香蕉树的阿兰•罗伯-格里耶回到了法国,他发现,《弑君者》已经躺在了另外一家出版社——子夜出版社的编辑的桌子上。这个出版社的编辑对他的这部小说表现了浓厚的兴趣。但是,此时的阿兰•罗伯-格里耶却说:“别着急,我正在写一部新的小说,新作肯定会让你们更加有兴趣。”
  阿兰•罗伯-格里耶说的是实话。1952年,从非洲回国途中,他写下了《橡皮》的初稿,1953年,子夜出版社立即出版了小说《橡皮》,由此,被称为是“新小说派”的法国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就诞生了,其成员都靡集在子夜出版社的周围,有克洛德•西蒙、娜塔丽•萨洛特、米歇尔•布托等人,这些人被称为是“新小说派”。这些作家将小说的空间变化、时间的错位与跳动,以及现实和幻觉、想象和梦境都交织在一起,去表现越来越复杂的、根本就不能确定的现代人的内心世界。他们都是激进的形式主义者,着重于完全打碎巴尔扎克建立的经典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使故事情节晦涩和支离破碎,使意义显得匮乏和难以捕捉。
  阿兰•罗伯-格里耶的第一批先声夺人的小说在描写上强调完全客观,在语言描写上趋向了物体的物理属性,使作品具有一种令人感到不解的、不动声色的寂灭感。关于自己的这些作品,他说:“我的小说所涉及的是纯粹物质意义上的现实,也就是说,它没有任何的寓意。读者在这里面看到的,仅仅只是书中写到的事物,不必费心在自己的生死中给它加上既不多也不少的含义。”看来,他明确地反对评论家用任何确定的意义去解读他的小说,不想让这些评论家依靠对他的小说进行阐释来混饭吃。他所带给我们的是一个更加朦胧复杂的世界——他似乎在把简单的东西弄得更加复杂了。我觉得,他所创造的文学世界以貌似客观化的面目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但却使我们更加以难以把握,我们阅读他的小说,似乎是在进入到一个泥沼和迷宫中,很难找到一块可以倚靠的东西,有时候,这真的不是读者的问题。
  1962年,他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快照集》。这个篇幅短小的小说集收录了六个短篇小说,分别是:《三个反射现象》《归途》《舞台》《海滩》《在地铁的走廊中》《密室》。这六个短篇小说都具有着相同的特质:对物体的精致描绘和不厌其烦的打量与陈述。比如,在小说《在地铁的走廊中》中,叙述者仿佛架着一台慢镜头的摄影机,缓慢地摇过地铁里的场景,眼前的自动扶梯、一段地下通道和自动门后面都有些什么,阿兰•罗伯-格里耶像一个非常有耐心的摄影师,将他看见的人和场景,进行了长时间的打量,并且用文字耐心地刻画下来。三个地铁里的场景,像是连续拍摄的三个照片系列,精确地、全面地、类似素描地呈现了出来,可以说,他只是在描绘一个被物体、人和场景充满的世界,而没有表达任何主观的感情。这和我们习见的传统小说已经大相径庭了。比如说,在十九世纪的那些经典现实主义小说家的笔下,环境和景物的描写,都充满了主观的感情依托,都是为了衬托人物的活动而存在的,可是,在阿兰•罗伯-格里耶的笔下,只有物,而没有人,即使有人,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你看不见一个个体的真实面目。
  为什么阿兰•罗伯-格里耶要这么干?他到底要干什么?在《未来小说的一条道路》中,他回答了这个问题:“甚至连最没有定见的观察家,都不能以自由的眼光看他身边的世界,这里,没有对客观性的天真关注。在我们的周围,事物无视我们那些泛灵的或者日常的形容词的围捕,存在在这里。”这一段话,是进入他小说的一个重要提示。他如此迷恋“客观”地描绘那些物体和场景,不带感情,是因为,他执意要打破巴尔扎克和司汤达所建立的精确和严整的现实主义小说框架。早在1957年,他就写下了一篇檄文《关于某些过时的定义》,对法国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中的要素,比如典型人物、故事情节、顺序时间和形式与内容,都进行了严厉细致的批判,将法国和欧洲的传统现实主义小说视为法宝的这些概念,全都打入到死牢里,以巨大的勇气和雄辩加诡辩的条分缕析,将这些“过时”的概念完全解构了。我注意到,“新小说派”的一些纲领性文字,大部分都是出自他的手里,说明了他的左手和右手都很硬。1963年,他结集出版了论文集《为了一种新小说》,就收录了包括上述文章在内的八篇文章,其他的文章还有《理论有什么用》《自然本性、人本主义、悲剧》《一部现代文选的要素》《新小说,新人》《今日叙事中的时间与描述》《从现实主义到现实》,从这些文章的题目上可以看出来,他对过去的文学理论和标准概念的批判、对现实主义和现实之间的关系的反思和挖掘。在这些文章中,贯穿着一个核心的思想,就是要打破巴尔扎克以来所形成的现实主义小说的窠臼和框框,写出来一种和当下的现实相匹配的“新小说”。
  “新小说派”之所以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和几个干将都能够左右开弓,既会写小说,也会写评论,有的还拍电影,有着密切的关系。与此同时,同在后来被称为是新小说派阵营主将的几个小说家,纷纷写出了相关的文章:俄裔法国女作家娜塔丽•萨洛特发表了《怀疑的时代》《从陀思妥耶夫思基到卡夫卡》;意大利裔作家米歇尔•布托发表了《巴尔扎克和现实》《小说的空间》;克劳德•西蒙发表了《传统与革命》《小说的逐字逐句》,纷纷从各个方向对欧洲传统现实主义小说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和批判。在小说的创作上,他们几个人也有着各自不同的方向性贡献:娜塔丽•萨洛特在对话和潜对话、心理描述和意识流方面顽强掘进,米歇尔•布托探索了小说的时间和空间,叙述人的角度和文本的复杂的错层结构;克劳德•西蒙运用绘画般的技法去描绘时间的痕迹和对历史造成的影响,都有着特别的贡献,因此才形成了一波巨大的小说浪潮。不过,由于“新小说派”走得太远,过于依赖形式和技术,在今天看来,似乎是一条死胡同,起码,现在法国已经没有人这么写小说了,很多作家又重新回到了讲故事和写人物的老路上。
  阿兰•罗伯-格里耶曾两次到过中国,在湛江和广州,他迷失于东方的青瓦石板小镇。在东方,他感受到了时间的另外一种流逝的方式。
  阿兰•罗伯-格里耶说:“每写出一个字,都是对死亡的胜利。”
  [ 作者系著名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