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南都记者采访被警察反铐两小时(南方都市报 2008-3-19)

深圳：南都记者采访被警察反铐两小时
2008-03-19 09:06:07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高爽　秦鸿雁


①在本报相关负责人要求下，民警才为记者马小六打开手铐。

②记者马小六手腕处红肿，铐痕深陷。

③事发现场，警察和保安包围记者，左圈处警号为059776的警察徐顺清右手夹着一根烟辱骂记者，右圈处为警号是058569的警察何庆文。

④本报摄影记者王子荣的相机采访中被保安砸落在地损坏。
深圳市公安局高度重视，罗湖警方上门道歉并对两民警暂停公职
本报讯　3月17日凌晨，本报记者马小六和王子荣在罗湖文华花园采访现场遭两名警察辱骂、威胁、推搡和殴打，文字记者马小六保持克制仍被反铐双手近两小时，摄影记者王子荣相机被深华物业保安砸烂。深圳市公安局高度重视此事，罗湖公安分局已对两位当事民警作出暂时停职处理，以对事件作进一步调查。
“百分之百是警察的错”
“这起事件，百分之百是警察的错。”17日下午，深圳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罗湖公安分局常务副局长邓成林等一行十余人来到本报，向本报及当事记者表达歉意。邓成林表示，两名当事民警已经停职，将按警队内部管理程序处理。
前日下午，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公安分局相关领导十余人携两篮水果来到本报办公室致歉。罗湖公安分局常务副局长邓成林首先表示，当日上午分局临时召开了各派出所所长会议，黄贝派出所所长刘臣建被严肃批评，两名当事民警徐顺清、何庆文已被暂停公职，目前在“素质提高班”进行“回炉再教育”。
“分局的态度很明确，我代表分局党委，向南方都市报社和当事记者道歉。”邓成林说，“民警的做法不当，将按照内部管理程序处理。”
成立专案组调查该事件
深圳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表示，警方已经就此事件成立调查小组，对事件展开全面调查。他说，最近五年，深圳的警察队伍从8千人激增到1.8万人，警察素质也在整体提高，但依然有个别民警的行为需要大力强化培训，但这并不代表警队的整体素质。同时他表示：“这起事件，百分之百是警察的错，希望报社能给民警一个改错认错的机会。”
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公安分局相关领导十余人前日下午亲自向当事记者马小六致歉。深圳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称，马小六是一名素质很高的记者，很憨厚，“他(正当采访)不是犯罪嫌疑人，怎么能被戴上手铐？对他采取措施是完全错误的。”他还坦诚表示，当事警员违反了人民警察使用警用器械的规定，“事发现场警员并没有标明警戒线，那么马小六应该站在哪里？”
当事警察被暂停公职
罗湖公安分局常务副局长邓成林也表示，警察骂人、打人、铐人都是不对的，而对于手铐的使用，“规定非常细，但可以明确的是，你这种情况绝对不该用手铐，所以当事民警被暂停公职。”邓成林还对马小六说：“目前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工作组进行调查，我们将把结果及时反馈给你。”
马小六流出了委屈的泪水，他说：“打、骂我都能忍受，被反铐双手之后还遭锁喉，这让我感到屈辱。”马小六对深圳市公安局的高度重视感到宽慰的同时还表示，“警员的错误做法，其个人是要为之付出代价的。”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事发时本报记者极力忍让避免激化矛盾
3月17日凌晨，深圳市罗湖区文华花园发生一起跳楼事件，本报两名记者马小六、王子荣接到报料后赶到现场亮明身份采访，遭现场深圳市公安局黄贝派出所2名警察辱骂、威胁、推搡和殴打，文字记者马小六被一警察反铐双手后又遭其“锁喉”，后被推入警车带到派出所滞留近两小时后手铐才打开，摄影记者王子荣在拍摄中相机被深华物业保安砸烂，该保安称“我是在替警察执行公务”。
马小六表示，现场当时并未拉警戒线，他也向阻拦警察表示不会干扰警察办案。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极力忍让，避免激化矛盾。”
上述两名警察在现场被记住警号，分别为059776和058569。记者随后在黄贝派出所经由所长告知得知，二人名字分别是徐顺清、何庆文。
事发后，当事警察何庆文认为本报两名记者“妨碍执法”，因为马小六“比较不服从”，“其他同事就把他压倒在地，戴上手铐。”
在黄贝派出所，先后赶到的本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和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分局指挥处副处长左志亮询问当事警察徐顺清事发时的情况，遭到徐顺清大声呵斥：“你们是不是他的亲戚？”
本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表示，记者在突发新闻采访中遇到推搡的情况已不鲜见，已经属于“很正常的阻力”了，但之后事态的进一步升级相信当事人已难以掌控，到达派出所以后警方的后续处理也存在很大问题，对此“我很失望”。
黄贝派出所所长刘臣建说：“不管怎样，警察打人都是错误的。”
罗湖公安分局指挥处副处长左志亮说：“使用手铐是一种强制措施，将正在进行采访的记者铐住是错误的。”
罗湖公安分局指挥处处长樊荣说：“分局很重视；要加强对警察的教育和培训；民警在现场的处置是有问题的。”
前日4时45分，马小六被铐近两小时，在本报深圳新闻部负责人到场交涉后，黄贝派出所所长刘臣建让该所警员将马小六的手铐打开。前日上午，多处受伤的本报记者马小六被鉴定为轻微伤。
■当事者说
16日20时至17日8时，该时段属南方都市报深圳新闻部记者马小六夜班值班时间，他要对发生在该时段内的新闻报料进行甄别，选择有新闻价值的线索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采访。
17日凌晨2时51分至52分，南方都市报呼叫中心报料平台连续接到两条报料：罗湖区文华花园24楼的一名女业主跳楼，警察和120均已到现场，跳楼原因不明，120已确定该女子死亡。电话记录显示，上述报料2时57分由马小六受料。
3时刚过，马小六和王子荣赶到事发现场文华花园。之后，记者采访时遭警察殴打，被反铐近两小时的事件发生。事后，当事各方分别陈述了事发过程。
被铐记者马小六：打倒了，铐住了，还遭锁喉
17日凌晨2时许，我采访完两起突发新闻后，又接到南方都市报呼叫中心转来的另一起突发报料：罗湖区文华花园24楼的一名女业主跳楼，警察和120均已到现场，跳楼原因不明，120已确定该女子死亡。电话记录显示，上述报料2时57分由马小六受料。
3时左右，我和王子荣赶到事发现场文华花园。
文华花园内有一人全身被蒙上白布躺在地上，现场没拉警戒线，当我靠近时，被一名穿蓝色衬衣、胸前挂着警察证件的年轻警察拦住，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第一时间告诉他我是本报的记者，接到报料来这里采访。
年轻警察说：这里是命案现场，你离开。我对他说：我不会干扰警察办案。年轻警察说：让你离开你就离开。他边说边用左手推我的左肩，我对他说：你干嘛发这么大火。
这时，又来了一名年纪稍大的警察一起推我，让我离开这儿。我边推边说：你们不用这样。并且再一次重申我不会干扰办案。
年轻警察说：出示你的证件。我正要伸手掏记者证，年轻警察一拳打在我左胸。我对他说：你怎么打人？你再打我就记你的警号。年轻警察说：你他妈的记啊，随便你到哪里投诉。
我当时就在采访本上记下了两名警察的警号：年轻警察是059776，年纪稍大的警察是058569(随后黄贝派出所所长刘臣建告知，年轻警察叫徐顺清，年纪稍大的警察叫何庆文)。我刚记下他们的警号，两名警察和几名保安就连推带打地将我打到花园内车行道的另外一侧，把我打倒在地。
何庆文对我说：你赶紧离开这儿，不离开就对你不客气了。这时徐顺清边拿出手铐边说：妈的，老子铐上你，看你还不老实。他抓住我的左手就戴了手铐。这时，何庆文对徐顺清说：算了，别铐了。但徐顺清还是把我的右手背到身后，将双手反铐在身后。之后，徐顺清把我推到警车旁说：妈的，看你还不老实，你在妨碍公务。
接下来我的双手被反铐，身体背靠着车门，徐顺清用三根手指掐住我的喉结，我拼命挣扎，明显感到窒息。徐顺清边“锁喉”边说：你他妈的，还不老实。
接着，徐顺清扭过我的身子，把我推进警车。摄影王子荣随后也被带到警车上。徐顺清声称要没收王子荣的手机。我由于双手被反铐，表示要拿手机打电话，徐顺清说：你他妈的还要打电话？
我看到我租用的出租车司机就在警车旁边，趁徐顺清没注意，对他说了“83325000”，这是南方都市报的报料电话，他很机灵随后拨打了这个电话，让报社知道我们正遭遇的事情。
我被一名开车的警察带到了派出所，不到5分钟，徐顺清也到了派出所，还没进门就对着大厅喊：就是这两个鸟记者。我对他说：你作为警察，说话要文明。徐顺清拽住我说要传讯我，被其他同事劝开。
出租车司机孙国庆：看到警察掐他脖子
马小六记者以前采访经常租我的车，17日凌晨3点左右，我从宝安北路把两名记者拉到北斗路附近的文华花园，他们先下车去采访，我停好车后也过去看看，到了小区里面就听到吵闹声。
我听到有个警察说：干什么？不要耽误我们办事。马小六记者说又没有拉警戒线，不会影响警察办事。随后，有个警察说：你再不走老子用手铐把你铐起来。
马小六记者被警察铐住的时候，我给110打了电话。警察把马小六记者反铐双手后又掐住他的脖子我都看到了，马小六记者当时衣服扣子全开了，被警察推到警车里面两个座位中间。警察先把马小六记者的上身推上车，然后再次掐住他的脖子往上拖。
我记得，那个年轻的警察还拽着自己的警服到马小六记者眼前说：你记住我的警号。
摄影记者王子荣：拍警察打记者相机被砸
到现场以后，我和文字记者马小六分头行动，我们各在一边，他大概距离尸体7米，我距离约10米，准备拍照。
我听到警察问马小六是什么人，马小六回答说是南方都市报的记者，后面我在专心拍照，没注意马小六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突然看到有2名警察、至少3名保安一起围住推搡并击打马小六，警察高声说要马小六离开现场，马小六说这里没有警戒线、不会干扰办案，马小六还说他距离尸体有足够的距离。
这时警察和保安一直在推马小六，一名警察让他出示记者证，马小六伸手到包里，还没掏出来证件警察和保安就动手打他。有个警察掐住马小六的脖子，保安抓住马小六的手臂不让他动。
我看到这个情况，取下长焦镜头换上广角，高举起相机跑到他们旁边拍照。只拍了几张，后面有人抓住我的手和相机用力向下砸，相机被砸到地上。我回头一看，砸相机的是深华物业的保安，我抓住他的衣服说：你凭什么砸我的相机？他回答说：我是替警察执行公务。
马小六此时大声喊叫：不要打我，救命。我转身一看，马小六已经被警察和保安拖到车行道的另外一边倒在地上，正在被拳打脚踢，随后被戴上手铐，推入警车。我回头对保安说：你们别走，我要报警。另外一名警察何庆文过来对我说：你再吵，我就把你也铐上。何庆文向我要证件，我把记者证递给他。我随后也被推到警车上，上车后，我看到何庆文在翻看我的记者证。
在警车上回派出所的途中，我听到110报警台一位值班女子在问开车的警察：怎么有群众投诉你们打人？警察回复说：没事，没事。
回到派出所，警察徐顺清还要把我们带到审讯室关起来，被其他警察劝开。我对徐顺清说：有你这样的警察吗？你这样是为人民服务吗？徐顺清说，我们警察不是为你们这种人服务的。
后来本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赶到派出所，我按照记住的警号在派出所大厅的公示栏里找不到这个警察，就拿马小六包里的便携数码相机到徐顺清的办公室拍照。徐顺清说：这是派出所，不能拍照，你再拍我把你也铐起来。
当事警察何庆文：那个记者比较不服从
以下部分为17日5时12分当事警察何庆文在黄贝派出所所长接待室向其领导介绍事情经过，同时在场的有罗湖公安分局指挥处处长樊荣、副处长左志亮、黄贝派出所所长刘臣建和南方都市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等——
(当时在现场)我们还没了解情况，有两个人过来，分局的(警察)叫他们离开，以为是路人。
他们不离开，(我觉得)奇怪，警察在办案，(他们)说没有警戒线。我说你妨碍我们执法了，大概是这样。
(他们)这么窜，说警察算老几，(他们)不离开，(发生)口角。
另外有个拿相机的跑到里面拍照，保安请他离开，(保安)上去调查时摔掉相机……场面混乱。相机的镜头和机器分开了，具体(损坏)怎么样不知道。
我说再三叫你离开你不离开，我正式传唤你。他说他们也在办公，拿着一个本子，比较不服从一点，其他同事把他压倒在地，戴手铐，才顺从一点，上了警车。
■各方反应
中国记协关注记者被铐事件
本报记者正当采访被铐事件引起了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简称“中国记协”)高度关注，中国记协维权处昨天致电本报，对本报记者表示慰问。在了解事件全部经过后，维权处还调阅了本报记者被铐现场照片，以进一步跟进事件的处理进展。
罗湖区委书记要求严处违法民警
前日，罗湖区委书记刘学强获悉本报记者正当采访被铐后，要求对个别违法民警立即进行处理。
罗湖区委书记刘学强获悉本报记者正当采访被铐后，马上致电罗湖区委常委、区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王智敏，要求严肃查处此事，对在执法过程中个别违法民警立即进行处理，并以此为契机加强对基层民警队伍的教育和管理。同时，刘学强书记还委托区委宣传部代表罗湖区委区政府慰问看望了本报受伤记者。
杨锦麟托人慰问本报记者
本报记者正当采访被铐事件经媒体披露后，引起了凤凰卫视名嘴、著名时事评论员杨锦麟的愤慨，并在昨天中午播出的《有报天天读》栏目专门就此事作了评论。作为新闻同行，杨先生还委托凤凰卫视同事致电本报深圳记者站，向本报记者马小六和摄影记者王子荣表示致敬和慰问。
本报负责人希望警方维护记者权利
本报负责人对个别民警粗暴对待记者正当采访深感震惊。事件发生后，本报职业道德规范监察委员会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进行的初步调查表明，本报记者马小六和王子荣在现场所从事的采访活动是正当的，也不存在“妨碍警察执法”等不当行为，特别是在个别民警粗暴抓扯过程中，本报记者保持了高度克制。本报负责人对深圳市公安局就此事件给予高度重视表示赞赏，并希望警方尽快查清事实，认定责任，维护本报记者的合法公民权利。同时，本报负责人对海内外媒体同行和广大读者致电慰问和声援表示感谢！本报负责人强调，南都对记者职业操守有严格规范和要求，对违法乱纪行为决不姑息袒护，欢迎社会各界继续关注南都，支持南都，监督南都。
■现场直击
开手铐　现血痕
在本报相关负责人要求下，民警才为记者开手铐
前日凌晨4时，本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在接到呼叫中心的通知后赶到黄贝派出所。4时30分，本报另外两名记者也赶到黄贝派出所。
在黄贝派出所，当本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和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分局指挥处副处长左志亮询问当事警察徐顺清事发时的情况，遭到徐顺清大声呵斥：“你们是不是他的亲戚？”
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的马小六坐在黄贝派出所的台阶上，眼中含着泪水。记者看到，手铐扣得很紧，已经深陷肉中。
4时45分，马小六被铐近两小时，在本报深圳新闻部负责人到场交涉后，黄贝派出所所长刘臣建让该所警员将马小六的手铐打开。由于手铐陷入很深，警察用了差不多两分钟的时间才将手铐摘下，马小六双手手腕处青紫，还有三条血痕，其上嘴唇内侧有一处破裂，“这是徐顺清一拳打到我嘴上打出来的伤口。”马小六说，现场当时并未拉警戒线，他也表示不会干扰警察办案。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极力忍让，避免激化矛盾。”
摄影记者王子荣的相机就放在黄贝派出所大厅报警台上，相机镜头从根部断开，断开切面绿色的电路板全部暴露在外。“相机整体损坏程度还没查看。”王子荣说。
前日凌晨5时许，记者要求采访另外一名当事警察徐顺清，被罗湖公安分局指挥处有关负责人婉拒：“采访就不要了吧，已经要求他写情况说明，组织上会调查处理。”
而此前记者在徐顺清办公室与其进行短暂交流，徐顺清情绪比较激动，用手指着记者高声说：“我铐人没有问题！记者影响了我们正常办案，就应该铐。”
5时刚过，罗湖公安分局治安科两位警员来到黄贝派出所，该分局指挥处处长樊荣对记者表示：“让分局介入对当事人作笔录，派出所不介入，这样更公正。”
上午9时，马小六和王子荣分别做完笔录，出租车司机孙国庆回去交车后又乘出租车赶到黄贝派出所，主动提出要提供证言。孙国庆做完笔录后认真检查多遍，指出他听到警察骂人但笔录中并未体现的地方，要求警员进行更正。
本报深圳新闻部有关负责人表示，记者在突发新闻采访中遇到推搡的情况已不鲜见，已经属于“很正常的阻力”了，但之后事态的进一步升级相信当事人已难以掌控，到达派出所的后续处理也存在很大问题，对此“我很失望”。
深圳市公安局宣传处、罗湖公安分局指挥处有关领导陆续来到黄贝派出所，了解情况并安慰记者马小六。深圳市公安局宣传处有关领导表示，“警察打人、铐人肯定是不对的”，将认真调查处理该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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