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现代化的新路径：中西如何殊途同归

作为一家致力于中药现代化事业的研究与开发机构，上海中药创新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研究中心）将于今年4月提交申请在芬兰对其新研制的抗忧郁植物药制剂进行临床试验。
 
如果这款药品获得批准，研究中心将成为少数推动治疗用中药制剂进入国际市场的企业之一。“经过长达7年的研究攻关，我们已经成功地从人参中提取出一种单体活性成分，且临床前试验证明这种药品是安全和有效的，”研究中心对外事务部负责人江洪全介绍说。
 
“这款新药的功效非常接近美国礼来公司（Eli Lilly）生产的氟西汀（fluoxetine，商名Prozac, 百忧解) ，”江洪全说。他指出，研究中心从人参中提取的是一种全新的活性成分，以前从未被发现过，并表示这一成果是草药创新和现代化发展的重大突破，目前研究中心正在考虑向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提交临床试验申请。考虑到基于中药的创新药物正日益吸引世界医药行业的目光，因此这款新药的具体情况仍处于严格保密状态。
 
致力于推动中草药制剂进入国际主流市场的并非上海创新研究中心一家。其它一些企业如和记黄埔医药（上海）有限公司（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和黄中国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的下属公司，致力于植物药和中草药的研发）以及中国最大的中药生产商之一，天士力制药股份有限公司也为此付出多年的努力。
 
医药品市场是巨大的，然而在过去几年中制药行业却因为创新药物甚少而举足不前，行业需要寻求新的发展方向。中药成了探索之一：在中国相传数千年的中药，如今日渐成为西方制药公司提取有效成分的药材。
 
同时，在以上所述的尝试和努力之外，现在更有一种新的途径——2004年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通过一项划时代的法令，允许植物提取物制剂即植物药品含有多种活性成分——使得中西医药结合迈出了重要一步。
因此，传统中药产业今天正在朝一个新方向拓展——即结合西药的可量化与可验证的效应与中药含有多种成分的作用机理来研制植物药，在创新中大胆前行。这一新方向为全球制药企业开辟了第三条道路，他们正开始采取行动。
 
与此同时，在中国这样一个草药的古老发源地并且广泛使用着约600种历史悠久的药用植物的国家，中药业的监管正在经历一场转型。中国政府针对生产标准制订了更加严格的标准，对中药药材的原料和产地出台了新规定，并采取了其它一系列措施意在推动中医药成为国际医药市场的主流产品。一位业界专家表示：“这两大趋势无疑将为消费者提供更多的治疗选择，为中国和西方制药企业开拓新的商业前景。”
 
东是东，西是西
 
近年来，中药现代化成为中国乃至全球的一个热点话题。目前关于中药现代化比较权威的定义是：对草本提取物药品中的一种或多种活性成分进行鉴定和证明，阐明这些活性成分在体内的代谢过程、药理作用和作用机理，进而推动该药品规模化生产和销售。本质上，中药现代化就是一个将中草药以符合西药标准的治疗用制剂而不是食品或膳食补充剂的身份向国际市场推广的过程。
 
中药现代化的关键在于中药西制，也就是说，通过实验室测试分析药品中一个或多个活性成分。然而，由于西药与草药截然不同的理论，使得草药的现代化进程变得尤为艰巨。
 
西药往往通过精准到分子水平的研究，使药品说明十分精确，并根据不同疾病规定药物的诊断和功效标准。西药及其理论是以实验室试验结果为基础，可量化且可重复，因此，西药具有严谨的科学性。
 
然而，中医草药则强调全面了解人体以及脏腑与身形各部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制约，不同于强调病因和病理的西医药学。
 
西药主要针对人体病灶区进行专一治疗，而中草药则讲究寒热温凉四气之分和酸苦甘辛咸五味之别，“性”与“味”是中药功效的两个重要尺度。中医药就是利用四气五味来调整机体阴阳平衡，达到调整患者机体各脏器和谐相处的目的。
 
可以说，中西药两个体系有着本质的不同。西医药学以确定病灶并采用针对性药物达到一定治疗效果，而中医药学从业者对此并不认同。在中医药学中，人体是一个复杂和开放的系统，因此中医药学从业者认为西药只能针对机体症状治其标，而不治其本，过于狭隘。他们指出一些西药存在的不良反应和毒副作用就是最好的证明。
 
中西医药理论的差异，使得中药现代化进程变得更加艰难。毕竟，想要通过精确的测量和评估从而更好的控制传统中草药的功效并非易事。然而，努力仍在进行：“世界各地的药物研究人员正在积极探索以建立一套科学的评估系统，使得中草药的开发更加可控，并能精确地鉴定和证明其中的活性成分，从而确保药物的安全性。”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天然药物化学研究室主任叶阳说。
草药制品
将中药定位为草药制品进行市场推广应该可以作为推动中药现代的一个解决方案。然而，一直以来，草药制品都是作为食品和膳食补充剂进入外国市场。尽管这些草药都是流传数百年的传统治疗用药，然而在欧美等主流市场，它们仅能作为食品和膳食补充剂，包括维他命、矿物质、药草或其它植物，剂型以丸剂、胶囊、片剂或口服液等为主。常见的膳食补充剂包括维他命和矿物质，植物提取物如安神补脑液即贯叶连翘（St. John‘s wort）以及来自天然原料的物质如葡萄糖胺成分。
 
根据主流市场的规定，在膳食补充剂的说明中，只能出现有助于维持和增进健康字样，但不允许出现能够治疗、诊断、治愈或防止疾病的阐述。美国FDA并没有对药品和膳食补充剂采用同一管理规定，主要是因为目前尚无全球化标准来评估膳食补充剂的功效和安全性。如此一来，就限制了草药制品的可推广性。
 
中药西制——一种疟疾治疗药物
第二种解决方案，就是提取和分离中药的活性成分，然后按照西药的标准进行分析、试验和市场推广，这也是上海中医创新研究中心目前所做的工作。
 
同上海中药创新研究中心一样，中国科学院直属的上海药物研究所也长期致力于促进中药现代化和传统中医药治疗，主要从事植物提取物药品的研究与开发。早在20世纪80年代，该研究所就成功地从黄花蒿中提取了抗疟有效成分青蒿素，成为全球抗疟先锋。如今，青蒿素是瑞士诺华制药公司(Novartis AG)生产的复方抗疟药蒿甲醚(Coartem)活性成分之一。
 
复方蒿甲醚于1998年首次通过注册上市，主要含有蒿甲醚和本芴醇，是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治疗抗药性疟疾的首选用药——疟疾是一种对世界40%人口构成威胁的传染性疾病。青蒿素是从年生草本菊科植物黄花蒿中提取的抗疟有效成分，因其良好的抗疟疗效，成为中国唯一一个受全球认可的自主研制药品。
 
目前，上海药物研究所正在对一种新的抗衰老草药制剂开展研究工作。“我们正在与来自其它国家的研究人员进行合作，对这款治疗衰老性疾病的草药在全球范围进行III期临床试验，”叶阳介绍说：“我们认为这个新药对于治疗西药疗效有限的衰老性疾病很有潜力。” 全球性III期临床试验与区域性临床试验不同，是在世界范围进行的大规模临床实验。
 
第三条道路
尽管中药西制的方法行之有效且往往能够带来利润，但它仍然是西医药为主、中医药为辅，因此并不是完全意义的中药。然而眼下，第三条道路正在中药制造企业面前展开：即完全依据传统的中药学理论将多种活性物质进行配伍研制植物药。
 
2004年6月美国FDA公布了《植物药产品行业指南》（Guidance for Industry for Botanical Drugs），为这一新方法注入了强劲的动力。该指南是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法令，旨在为植物药品制造商提供一些具体的建议。这项新政规定了药品注册申请程序，并针对化学性复杂的产品如何达到FDA严格的“新药”审批程序的要求给出了建议。
 
按照FDA的定义，植物药品是指仅含有植物、藻类或菌类提取物的产品。与只含有一种化学物质的多数传统西药不同，植物药品是多种天然化学成分的复杂组合。根据FDA的规则，植物药是现代化后的中药，并且具备针对有效成分的详细药理说明。
 
2006年美国FDA批准德国生物技术公司MediGene产品茶多酚（Veregen™）作为处方药，见证了中药西用的重大突破。茶多酚是一种绿茶的提取物，用于治疗尖锐湿疣。“这是近半个多世纪以来美国FDA首次批准上市的多分子植物（草本）药，让我们对中药现代化事业信心倍增，” 和记黄埔医药（上海）有限公司副总裁汤凯扬说。
 
业界普遍认为茶多酚软膏获得FDA批准具有开创性意义。在美国植物学委员会举办的产品发布会上，植物药物专家、FDA的前官员，医学博士弗雷迪·安·霍夫曼（Freddie Ann Hoffman）说：“这一批准证明FDA不仅仅把植物作为食品和食物补充剂，而是作为经过批准的药物。”他认为这为建立一个新的医药行业铺平了道路，是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
 
如今，有不少制药公司纷纷效仿。汤凯扬说：“FDA日益接受草药制剂，让我们备受鼓舞，在与美国FDA官员沟通交流之后，我们发现他们对这一新领域的药品开发是充满信心的。”
 
目前，和记黄埔医药（上海）有限公司正在对两款基于中国草药开发的植物药品进行美国地区II期临床试验。（药品试验通常分期进行：包括临床前试验、II期临床试验、III期临床试验以及IV期临床试验，其中IV期是新药上市后的应用研究，旨在考察其长期安全性。）
这两种植物药中，HMPL-004用于治疗炎症性肠病和溃疡性结肠炎，而HMPL-002则用于治疗头颈癌，它们分别有望在2011年和2013年投入美国市场。
 
2007年11月，美国FDA批准了HMPL-004作为溃疡性结肠炎（一种直肠和结肠慢性炎性疾病）治疗用药的新药临床研究申报（Investigational New Drug ），允许和记黄埔医药开展全球性IIb期临床试验。（IIb是指II期临床试验的后半阶段。）
 
与此同时，中国的天津天士力制药股份有限公司也推出了一种植物药，以丹参（以晒干的根及根茎入药）提取物和另外两种植物药材为原料。这款新药叫做复方丹参滴丸，正在美国进行II期临床试验，将用于治疗心血管疾病。在中国，丹参是促进血液循环和消除胸痛的常用药。
 
和记黄埔的汤凯扬认为，中药的变革过程绝非易事。他表示：“摆在面前的还有许多困难和问题，尤其是药品的质量控制。由于植物药或植物提取药的药效来自多种化学物质的综合作用，因此很难精确地描述其中某种活性成分和其作用机理。”
 
中国出台更严格的标准
中医药有着3000多年的深厚历史，目前载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的中药已达6000多种，包含600种历史悠久的药用植物，描述内容包括药物特性和适应症（或针对机体失调导致病症的疗效）等等。“这对我们而言是一笔伟大的财富，”汤凯扬说。
 
上海药物研究所的叶阳认为，中医药能够流传至今，足以证明它的功效，他说：“中国拥有精通中药文化的从业者和丰富的人才资源，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如果你到张江高科技工业园，你一定会对有如此多的科研人员都在从事中草药研发而惊讶不已。”
 
上海张江高科技工业园内坐落着数百家制药公司的研发中心，不仅吸引了国际知名制药巨头如诺华、罗氏和阿斯利康，还汇集了一大批中小型制药企业。
 
除了引领中药创新研发，中国政府还努力加强监管植物药品生产的质量与安全。今年1月起，中国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SFDA）对所有中药饮片生产企业开始实行GMP（良好作业规范或是优良制造标准）认证。中药饮片是对中药材进行特殊加工炮制后的成品，用水煎煮后服用。
 
“中药饮片加工生产水平低，技术落后，许多中小型企业都是抱着快速赚钱的心理纷纷涌入这一行列，” 海通证券的医药行业分析师周睿说。“过去，这些饮片企业根本不会考虑GMP标准，而现在随着新举措的实施，将会迫使那些不达标的企业关闭。”
 
几天之后，中国政府又出台了几项政策，目的是要进一步规范中药的研究、开发以及生产。“中药生产标准化是迈向中药现代化的重要一步，”周睿说。
 
其中一项关键的政策就是《中药注册管理补充规定》，使植物药品更加符合西药的药品注册标准。天津天士力研究院现代中药研究所的研发人员唐生安说：“最终的中药产品质量往往存在差异，这主要是受所用药材的相关因素的影响，”
 
唐生安指出，由于一些环境因素如天气会随着地域和季节的变化而不同，因此中药材的质量存在不稳定性。“根据《补充规定》，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要求中药制造企业必须在新的中药注册申请中明确说明中药药材基原和产地。此外，SFDA已经开始起草中药生产技术和工艺要求，旨在使中药制造过程更加统一，进而提高产品质量稳定性。”
 
唐认为提高生产技术是关键所在，并提出：“眼下，实现中药制成品质量稳定均一的最好办法，就是改善生产工艺标准。”
 
《补充规定》的另一个重点是，规定仿制药应与专利型在处方组成、药材基原、生产工艺过程及工艺参数等方面应保持一致性。这将加强对原剂型的质量控制，取消原来仅凭简单的质量检测指针来判断的做法，以避免以前仿制药与专利药之间的差距。
 
谈到未来进一步提高中药质量的规划，中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表示到2010年要针对4000种中药配方（片剂和丸剂），1000种中药药材以及500种中药饮片（有些是经过加工的药用植物）出台新的中医药标准。
天津天士力集团的证券事务代表巫洪罡认为：“中药的现代化道路将充满坎坷和崎岖，但是随着政府和中药制造企业对此关注程度的日益提高，中药标准将得到进一步提高，质量控制体系也将变得更加严格，我们相信中医药已经踏上发展正轨，并必将赢得更广泛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