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政治学初步/老大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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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政治学初步/老大哥/下 / 王小平

2010-05-31 22:35  标签: 时事观点

 

5.否定之否定

 

 

回到老大哥的奇异遭遇上来,我们很意外的发现,二战给苏联的总书记们带来的荣耀和权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其实在苏联作为一种制度和一个政治实体被其内在的矛盾从内部瓦解之前,早在动荡不安的后斯大林时代,它就已经被悄悄的否定过好几次了.

 

 

否定来自两个方向.右的方面,靠自己的力量独立后的南斯拉夫,诞生了另外一个国王,他的名字叫铁托.他是最早对斯大林的权威提出挑战的人,早在1948年.到了1961年9日,在南斯拉夫的参与发起下,第一次不结盟国家首脑会议在贝尔格莱德召开.当然,除了民族主义的动机,也许他不过是想取而代之,或者要求真正的做自己王国的国王罢了,实际上他直到1980年,才死于终身总统的任上.接下来是1953年的二十大秘密报告,这次深夜的长篇大论反对的是斯大林式的个人独裁,但建立的却是三驾马车式的老人政治和集体独裁,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随后,1956年的匈牙利,著名的布拉格之春.军事侵略让这些国家就此沉寂了很久很久.当然,更有来自东欧国家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如卢卡奇,葛兰西,勒费弗尔,科尔施等人对<<圣经>>般的<<联共党史简明教程>>及自诩为正统的列宁主义的理论挑战.

 

 

左的方面,这次否定来自外部,来自它曾经忠实的小老弟和模范学生-----红色中国.在刚刚从大饥荒中爬出来不久,在那个著名的"九评"系列里,理论组大批赫鲁晓夫的“三和路线”,<即和平共处、和平竞争、和平过渡>-----当然拜电子邮件所赐,现在另外一个"九评"更出名了-----向来被视为革命模板的苏联老大哥,这次却被打上了苏修的烙印,从此以后为热衷于"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中国人民所唾弃.自那时起,据说真正的唯一的马克思主义就如孟母三迁,搬到我们这里来了.

 

 

当然,列宁和斯大林所一手建立起来的这门经济政治学,除了这些来自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挑衅,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历史否定的命运.当在制度性的陷阱里越陷越深,极端腐败,无能,残暴的新俄罗斯帝国再也无以为继,无力自拔的时候,当特权阶层和老人政治失去对国家的绝对控制的时候,当这个庞大的统治机器使得大多数民众都感到窒息和绝望的时候,当现存制度和寄生其上的当局者失去一切统治的合法性和合理性的时候......列宁主义用武器构想出来的真理和规律,被另一种规律所终结了:这就是当现代专制遭遇现代民主,当被人为封闭的国家打开了思想和信息的窗户之后,它所注定的宿命.

 

 

从经济改革到政治变革,从戈尔巴乔夫到叶利钦,从苏联到独联体,从老大哥到东欧,到蒙古,曾经看似强盛无比的,用核武器和周际导弹武装起来的煌煌帝国,转眼已是明日黄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这可以看做是列宁对马克思所提出的政治经济学头脚倒置的否定之后,历史作出的又一次否定之否定,即更深层次的肯定------被严重阻遏的生产力最终打破了这种实际上非常落后倒退的生产关系即专制的新阶级的束缚,回归到一种以个人理性自由和宗教信仰为基础的,更合理更有发展前景的,经受了历史考验的制度模式.

 

 

其实不管是过去的沙皇俄国还是苏联,又或者是今天的俄罗斯,北极熊始终是北极熊.百多年来,它的民粹主义,大斯拉夫主义,它由"第三个罗马"而来的东正教的弥赛亚情结,其实一直都在.比如说民粹派有这样的一个信条,或者说理念:既然我们通过善达不到目的,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恶来达到目的,在这个过程里目标是首要设定,手段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民粹派为此大肆搞恐怖活动,在1910年到1917年暗杀了一万三千人,几乎每一个省都有情况发生,冷枪下还包括最著名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当然也引起政府残酷的报复.后来的布尔什维克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风范,可谓其来有自.此外,因为沙皇要强行推动政教合一而从东正教中独立出来的“分裂教派”,也对革命有深刻影响.列宁起初办<<真理报>>和搞地下革命的经费,都来自于其中的代表莫罗佐夫.他自杀后的遗产又由高尔基先生的老婆来负责,继续发钱赞助革命.也就难怪在后来苏共开始对这些一贯反对中央集权的独立教派鸟尽弓藏,反戈一击的时候,高尔基先生托他老婆的福,还能继续说他的"不合时宜的话"了.

 

 

当然,后来也正是靠着这种深植于民间的东正教传统,使得广大的民众,特别是那些踵事增华的,优秀而勇敢的公共知识分子,在被强加于人的思想控制之下,还保留了个人的信仰和尊严,使得保守派在面临来自民间的改革压力时,无法以主义的名义,为了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对本国赤手空拳的老百姓挥舞屠刀,使得掌握坦克和冲锋枪的军队在叶利钦的街头演讲后掉转枪口,回归民意.于是,我们很庆幸的看到,就像八十多年前老大哥轻而易举的取得了政权一样,如今他又轻而易举的失去了政权,并没有为此产生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和流淌无辜者的鲜血.于是,一个比红楼梦更伤感,比聊斋更恐怖的梦就这样幻灭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帝国,就这样消失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老大哥,苏联,马克思主义,于今日俄罗斯都已经是一个历史名词,苏共也早已式微.不过对我们来说,不管这个北方的邻居叫什么名字,送来的是一声炮响还是数千门大炮,它给中国带来的种种伤痛和后遗症,并不比日本少,始终要引起我们的警惕.即如今日俄罗斯,虽然以石油输出而维持高速发展,虽然在中国和欧美之间左右逢源,捞取好处,但一旦其经济受外部环境影响而停滞,其民主制度又还亟待完善,而"新沙皇"为了维持国内的统一,稳定和自己的统治,又将作出怎样的反应?谁也不知道.至少它近期对中国外贸商的灰色清关,已经略见其端倪.而出于同样的对自身利益的考量,本国官方对此视而不见的反应,却让人失望,-----虽然本是意料之中.在另一方面,至少从制度变迁上,正如有的人看到的是亡党亡国的深刻教训,从此更加的倒退,打右灯向左转一样,我们也可以从前苏联的崩溃中,从它的制度转型中,从它后来的经济寡头,政治寡头的横空产生和互相勾结与斗争中,看到相反的启示意义.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家自己心里去衡量和别择吧.

 

 

至于当初沿着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走下去的,被污名化和扭曲了的第二国际"修正主义",及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东欧的新马克思主义等的命运,以及它们如何的和来自右翼的力量一起,在各自的国家里,在接踵而至的内外危机的逼迫下,以凯恩斯主义,罗斯福新政,两次大战及之后此起彼伏的社会运动,直到东欧剧变,冷战结束-----它真的结束了吗?还只是被多数人有意的忽略了?铁幕已经卸下,还是依然低垂,正如慕尼黑阴谋时被绥靖纵容的德国?-----为转折点,一步一步从内部改变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体面貌,并在迄今为止人类所找到的最不坏的民主宪政制度下,最终探索出北欧,西欧,东欧,美国,日本等多种多样的制度创新模式,同时又面临着各自的历史包袱和现实的制度困境,互相合作又彼此竞争,不断的在尝试和探索中曲折前行......限于本文主题,我们还是留待将来再讨论吧.

 

 

现在,就剩下了列宁主义最后最大的栖息地-----中国.这实在是个巨大,敏感,复杂而又沉重的历史和现实话题.还好这已经不在本节要讨论的范围之内.况且话说回来,既然各人都尚在庐山中颠簸,这也决不是一篇文章,乃至一本16开1000页的大部头书能说得尽,论得清的.看到这里,相信你已是头晕脑胀,------因为我已经被这样诘屈聱牙,颠来倒去,否定之否定的马列主义搞得头晕脑胀了------所以对苏联式的经济政治学后来又是如何的进化成了有中国特色的经济政治学,并且深刻塑造了今日中国和中国人,决定着或者阻遏着中国的未来之路,老实说,我也在痛苦的回忆,感受,思考和阅读当中.也许本文的下篇就此难产,或者把作者自己也解剖得鲜血淋漓,也未可知.

 

 

6.革命,民主与权力

 

 

本篇提到革命如何异化为新的暴力和剥削,提到革命者如何异化为新的独裁者,其中都离不开对权力的争夺与操纵.说到权力,我想在谈到中国的经济政治学之前,在此提前展开,作一点铺垫.

 

 

其实,权力本来是中性词,代表的是对社会资源的控制和使用能力,从而也就是对其他人的控制和利用能力.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由于生理的,出身的,社会的,历史的,制度的等多种原因,在自由竞争之下,政治权力和经济财富一样,和个人智商与天赋秉性一样,存在着天生的不平等,并且由此而带来一种两极分化的,向少数人少数阶层集中的自然趋势.这正是美国那些反对奥巴马的大包干式改革的市场原教旨主义者和古典自由主义者们所主张的.

 

 

对此种不平等,马克思主义解释为由财产私有制度而来的阶级分化和对立,并希望通过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专政,来实现无差别的共产主义社会.很可惜,人性并不天然的善,在通过残酷的内战和内部镇压,消灭旧的中上层阶级后,如吉登斯早已说穿的,无产阶级的代表却成了剥削压迫无产阶级的新统治阶级,而且更无情,更严酷.

 

 

既然暴力革命和专政的道路走不通,所以我们不妨在承认此种天然不平等的基础上,通过制度上的改良和约束,通过开放与促进阶层流动,通过起点公平和程序公正,将政治与经济上的不平等限制在合理范围内,这就离不开民主制度的调适,离不开不同阶层,地区和集团之间在平等基础上的妥协,合作与搏弈.

 

 

可惜的是,这种制度和精神,恰恰是我们当前的游戏规则所缺乏的,在坚决反对多党制和"就是好呀就是好"的无理叫嚣里,甚至南辕北辙.在这个坏的制度下,好的人性无从谈起,也就难怪我们的社会日益被撕裂,被蹂躏,在底层充满了越来越多的戾气和不幸了.

 

 

至于各人在智力和艺术才能上天生的不平等,虽然是来自上帝的选择与偏爱,也应该通过教育和社会保障制度,保证每个人基本的生存机会和个人尊严.可是同样可以看到,我们的制度是与此背道而驰的.底层家庭曾经寄托的唯一希望,用全家人的牺牲,送最有出息的孩子上大学,所收获的却是沉重的债务和新一代的蚁族.

 

 

社会的两极分化带来动荡不安,而当局一味采用暴力维稳,最终暴力只会产生更多绝望的反抗.这样的恶性循环,所付出的代价将是非常惨痛的,那些无辜的弱者的生命,特别是无辜的孩子们的生命,已经为此做了最触目惊心的证明和指控.

 

 

只有对权力的制约,才能带来权力与权利之间的良性互动.

 

 

我只希望在当局一意孤行,最终两败俱伤,自我毁灭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吗?

 

 

7.尾生

 

 

关于中国革命的起源问题,从马克思到列宁,特别是斯大林,我用了两篇不算短的文章来做粗浅的讨论.这既可以说是顺藤摸瓜,从历史和制度渊源来探讨我们今日无法回避的困境,也可以算是一种对经典的解构-----当然,这里说的经典,是一种有着独特含义的"红色经典".既然样板戏都可以以"红色经典"的名义,在今天被拿出来不断翻拍,继续洗脑,那么我们也就当然应该重新来审视这些"经典".这种解构,让我们开始主动的去寻找关于世界和自己的意义,而不是永远单纯的相信从小被大人们和某些组织灌输的单一教义,并且由此接受一种无法改变的身份和命运.

 

 

其实,在我们这些接受了孔子"存而不问"的实用理性精神的中国人看来,在经验的世界里,这个宇宙本没有至高无上的本质,也就没有不容置疑的真理和经典.如果要说真有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存在本身,以及人类由对存在的自我知觉而来的,每个人都有却大都自动放弃了的自由:自由的思考,自由的选择,并由此义无反顾的去承担自己的选择.

 

 

对此,"我们的朋友"胡适先生作了一个精彩的注解.从1954年11月到1955年8月,为要建构一个全新的无产阶级的文化政治结构,毛发起对影响当时政治思想界至深的胡适的大批判.自此,举当时全国思想界大腕之力,尤其是胡适在五年前洒泪而别的北大,甚至包括他留在大陆的小儿子,胡适以“中国现代唯心主义最主要的代表人物”身份,在大陆被缺席审判十个月.从1955年3月到1956年4月,三联书店编辑出版了《胡适思想批判》共八辑195万字.并且此次批判也成为日后运动中,检验知识分子或借以站队表白忠心,或坚持己见宁折不弯的试验田.

 

 

当然,两手都要硬不是空谈,事实上毛一直希望胡适像李宗仁那样回来,给自己的伟大再添一个无可辩驳的旁证.1956年2月,毛在怀仁堂宴请参加政协会议的知识分子代表,谈到胡适时仍流露遗憾之意:"胡适这个人也真顽固,我们托人带信给他,劝他回来,也不知他到底贪恋什么."同年,时任武汉大学校长的周鲠生仍受中央高层指示,委托陈源(西滢)给胡适写信,劝胡适回来.陈源果然给胡适写信,里面说,之前对胡适的批判“是对你的思想,不是对你的个人,你如回去,一定还是受欢迎”.当时在纽约做了好几年穷寓公的胡适在这句话下面画了几道杠,批了八个字:“除去思想,什么是 ‘我’?”

 

 

有趣的是,直到2005年,李敖以胡适传薪人的派头回到大陆,来到北大.虽然因其世故而风光,但在他提出捐款150万新台币,希望在北大校园里给胡适立个铜像的时候,<北大校园里有蔡元培、鲁迅、李大钊的铜像,却没有胡适,陈独秀的铜像.>此事终于没有下文.这不禁使我感叹,到底是胡适配不上北大,还是现在的北大已经配不上胡适?

 

 

是啊,润之已逝,适之不死.人铸的偶像总要坍塌,当外部世界开始腐朽的时候,肉身在防腐液里不可能永远不朽.所以立不立铜像,适之先生又怎么会在意呢?我们倒也不妨像胡适先生一样自问一句:除去思想,什么是我?没有思想的自由,又何必有我?

 

 

以上,就是我对自己存在的思考断片的记录.至于到底是我思故我在,还是我在故我思,那又是另一个有趣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