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之外的南非:阶级分化成为最大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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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之外的南非:阶级分化成为最大社会问题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7月06日16:43  南风窗

  世界杯,政治没有走开

  文_本刊记者 田 磊

  “请追随非洲人,今天我们重写了历史,因为我们把世界杯带到了自己的土地。”非洲赞美诗人姆吉瓦的召唤拉开了南非世界杯的序幕。

  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一样,为了准备庞大的国际盛会,南非政府耗巨资修建了豪华的球场、球员公寓、高级酒店,在球场之间开通了高速铁路和公路,把穷人从市中心迁移出去,免得他们影响游客观光和球星训练。

  这是南非乃至非洲的正名时刻,这个最贫穷的大洲多么希望人们看到,非洲不仅有贫穷、犯罪和疾病,还有文明、富饶和欢乐。

  确实,那些球场的豪华程度跟欧洲的没有什么区别,电视转播技术一样精湛、赞助商还是那么财大气粗,球员依旧是那些我们早已耳熟能详的明星。这些都要拜全球化所赐,只要有钱,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办出一场表面看起来没有差别的足球盛会。

  但南非世界杯又是如此不同。他们还不具备欧洲国家工业文明浸染多年带来的成熟秩序,也没有能力像那些富裕的专制国家那样依靠铁腕将社会矛盾隐藏起来,让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

  罢工、抢劫,还有那些种族隔离受害者组织对跨国资本集团的控诉,一刻也没有停止。对于大多数南非人来说,比足球更重要的是生活。

  球场之外的南非

  跟足球赛一起热热闹闹进行着的是南非的罢工,球场的保安、剪草工、大巴司机、电力工人,这些人统统不干了。警察的镇压当然也是毫不留情,橡皮子弹、催泪瓦斯,能用的全都用上了。

  南非世界杯吸引了全世界数千家媒体,上万名记者,不过,他们都是去看足球的,那些不好好干活的人,究竟在闹什么,没有谁会去关心。记者搜索了过去半个月各国主流媒体的报道,只有德国的《明镜周刊》认真采访了那些罢工者。

  在开普敦组织球场保安罢工的工会领袖埃文·亚伯拉罕说,我们每天工作超过18个小时,获得的酬劳还不足20英镑,当初的许诺可比这个高许多,雇主把我们当奴隶一样看待,不全额支付工资,甚至不付钱。

  “难道你们没有签合同的吗?”

  “合同? 他们都是临时工,没有合同,他们甚至都不懂合同是怎么回事,都是不识字的穷人。”亚伯拉罕说,比赛结束,保安们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往往都是深夜了,公交车和火车都已经停运了,不会有车送他们回家,他们只能留在大城市露宿街头,或者步行几个小时回到他们位于郊区的木板房。

  虚张声势的富饶并不能掩盖阶级分化的现实。不过,这些罢工现在看起来并不能给政府带来多大麻烦,警察很快接手了安保工作,驱散了那些不成气候的工人,宁可给警察更多加班费,让他们来维持秩序,也不愿意向那些不安分的穷人妥协,这一点跟我们倒是很像。

  更麻烦的还有那些种族隔离受害者组织,他们制作了自己的宣传计划并再一次向法院控告那些在南非种族隔离期间,向白人政府提供各种物资和武器镇压黑人的跨国公司。

  虽然距离种族隔离结束已经16年了,但是,这个问题留给南非的伤害远没有结束。世界杯期间,一个叫乔布森的南非黑人女医生带领自己的组织发起了对德国戴姆勒公司的斗争。

  戴姆勒是南非世界杯德国队的主赞助商,他们还向世界杯提供了460辆豪华客车。但这些并不能帮助他们,16年前,正是戴姆勒的军用卡车装备了白人警察部队,街头游行的装甲运兵车,几乎都是产自戴姆勒公司。

  甚至在1965年,联合国认定了当时南非白人政府的反人类罪,1977年,联合国发布对南非的武器禁运通告后,戴姆勒还是继续跟南非政府做生意,向南非提供了至少2500辆军用装甲车。

  针对这些跨国公司在种族隔离期间行为的诉讼,在南非一直都是个敏感、复杂、旷日持久的问题。16年来一共有20多家跨国公司被控告,但法院认为多数证据不足,到今天只有包括戴姆勒、IBM、通用等5家公司仍然身陷诉讼麻烦中。而这一次,戴姆勒成为了世界杯期间的标靶,因为南非黑人对当年那些街头耀武扬威的军用装甲车太过印象深刻了。

  乔布森说,戴姆勒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支持反人类行为,如果公司有道德感的话,他们在南非赢得的一部分利润,是不是应该支付给那些种族隔离的受害者呢?他们制作的宣传片,滴血的五角星(戴姆勒的标识)下是一口口棺材,跟眼花缭乱的足球比赛一起在场外的大屏幕上播放。

  足球场上的国家与民族

  足球,让政治走开,但世界杯从来都没有做到过,远的不说,就说21世纪举办的几届,人们都在欢呼全球化的到来,让国家和民族被前所未有地消解了——你看,韩日世界杯,跟德国世界杯,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全球化流水生产线上的标准工业品,一样的绿茵场,一样的球员,一样的裁判,甚至连球迷的庆祝方式都了无新意,南非世界杯看起来也是如此。

  但在韩日世界杯上,东亚民族的民族意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表达,不仅在场外,甚至影响了足球场内的运行轨迹。德国世界杯呢,克林斯曼和他的国家队承载着德国人变革德国的多少社会理想,德国人的民族意识同样在二战后第一次得到张扬和表达,在民族意识的复兴上,世界杯几乎具备了里程碑的意义。

  南非人当然也有权利在这个难得的万众瞩目的盛会上,表达他们的政治诉求和社会理想,只是,在这样剧烈转型中的国家,不同的群体间政治诉求的差异看起来太过巨大,几乎没有共识。政治家们希望塑造一个新南非,她富饶,安定,正努力跻身于世界主流国家;而那些绝大部分没有机会进入球场的南非人希望表达的仅仅是自己的实际需求,他们希望政府能够提供工作机会,花钱改善住房、教育和医疗,而不是用来修豪华球场、高速铁路,将商业机会都承包给外国人。

  阶级分化取代了种族隔离成为最大的社会问题,这让南非世界杯看起来有些乱糟糟,他们不像韩国人那样数十万红魔彻夜游行,欢庆胜利,也不像德国人那样在勃兰登堡门前插满三色旗。

  不过,这些割裂的诉求,还仅仅是停留在足球场外,并没有影响到足球比赛,南非踢了3场小组赛就被淘汰出局,创造了世界杯东道主小组出局的历史,场内的南非队实在称得上是乏善可陈,虽然他们请来了巴西队的主教练,却依然是支不折不扣的鱼腩部队。

  小组赛濒临尾声,跟南非一道出局的,还有法国、朝鲜这些国家。世界杯好像一下子清净了许多,没有了东道主的呜呜祖拉,没有了那个视国家荣誉为无物的法国队,也没有了国家至上、以死效忠的朝鲜队,人们再也不用为足球和爱国的关系而争论不休,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球了。

  法国和朝鲜是这届世界杯上的两朵“奇葩”,将爱国与辱国如此清晰地定义在了足球场上,引发了多少无谓的口水仗。世界杯上的足球永远都不只是足球那么简单。法国队耻辱出局后,一样被全民声讨“丢法兰西的脸”,总统一样要过问还要介入调查。而朝鲜队默默无闻地离开南非后,却被中国球迷大肆挖苦,并杜撰出将被罚去挖煤的消息,成为全世界媒体热炒的趣闻。

  一个美国记者表示,实在是不理解这样的现象。每个民族都有其自己的幸福之核,通过足球比赛,东亚国家希望证明国家实力,渴望跻身主流国家,欧洲列强则是要时刻显示他们在足球世界,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优越感,输给那些偏远的非洲小国,简直就是一个耻辱。非洲球队则看起来毫无赢球的意识,那些天赋出众的球员在球场上只想着好好表现自己,能为接下来赢得一个去欧洲打工的劳工证而奋斗。

  看非洲球队跟欧洲强队比赛,总有一种穷人造反的感觉。造反最成功的一次,要属2002年的韩日世界杯,塞内加尔打败了法国,殖民地打败了宗主国。这一届世界杯,法国依然被南非踢得比鱼腩还鱼腩。

  世界杯绝对是那些在欧洲踢球的非洲球员最大的节日。本届世界杯上,在32支进入决赛的国家队中,共有736位球员,其中有545位来自欧洲联赛,385位在5个最值钱的联赛俱乐部里谋生,非欧洲国家队中,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喀麦隆、科特迪瓦和尼日利亚。

  对于这些球员来说,他们的衣食父母是那些欧洲的大财团,而不是自己的祖国,平时,他们拿着劳工证在欧洲小心翼翼地踢球、挣钱,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种族主义球迷恶毒的辱骂。现在好了,终于放假了,回到家乡,可以好好在球场上揍你们一顿,等到假期结束,继续回去打工、挣钱。

  最好玩的还是美洲的球队,巴西、阿根廷,这些国家都是将足球当成信仰的国度,也只有他们的足球才显得纯粹些,不过,世界杯从来都是民族与国家间的世界杯,如果没有了这些元素,它远不如欧洲冠军联赛好看。纯粹的足球不一定能赢得最好的成绩,只不过有他们的存在,还不至于让这个运动沦落到跟奥运会一样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