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珍惜我吗

当赤道留住雪花，你肯珍惜我吗？
办公室里穿越着喧器与宁静。
我轻轻靠着窗户，微微有些愣神，一旁同事轻轻地碰了碰我，说，该你提问了。我打量起这个正襟危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她穿着淑女屋的连衣裙，帆布鞋，面孔素白，一看便知道是那种从小教养很好，以至于明明是背着一纸毕业证来求职的女学生，却让人觉得是全世界都应该心甘情愿对她好的女生。
我不知道该提问她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跟她们隔了一层玻璃。她们总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看着我在充满阴霾的黑暗泥泞里打滚，眼神却是洁净的。肃杀，森冷，杀人不见血的洁净。于是我觉得我的人生是多么烂，多么的卑微。
这么多年，就算我掌握着这些女孩的生杀大权，仍然会觉得自卑。这种自卑烧得我心脏血红。于是我问了一个自己都吃惊的问题。
你用什么牌子的眼霜？
我曾经记得，有这样一句话，一个女孩最先衰老的就是眼睛。我看着自己眼角的皱纹，然后涂抹昂贵的化妆品。但仍旧觉得那个地方缺失了一块。
那些眼睛洁净的女孩，就比如我眼前的这个，为什么她们的眼睛，永远像兔子一样明亮？所以她们有骄傲的资本，她愣了两秒，大声地说，我从来不用眼霜。
可能我的问题让她觉得无理取闹了。我知道的，这样的女孩有天生的优越感。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教养，却又能恰到好处的表达她的清高。于是躲开我直勾勾的目光，转头朝办公室玻璃窗外的走廊看去。
我顺着她的目光游走，走廊上站着一个男人，黑色衬衣，瘦，短发。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这时，这个低头看手机的男人抬起头，正好看过来。
那一瞬间，苍郁的雷声轰隆隆的地炸开我平静的天空，珊瑚色的闪电围在我的脖子上，瓢泼大雨从我久已干涸的血管里注入。
怎么会是他？我问自己，问了好多遍。
苏从安，那个我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人，就这样突兀地插入我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中。但我毕竟是木莀清，四十六岁的外企服装设计技术总监，经历了人生起转的沉浮，才能坐在这里。
我表面上平静的继续扮演好我面试官的角色，我故意刁难她，刁难的合情合理，而她则节节败退，漏洞百出，毫无招架之力。我知道像她这样的温室莲花怎么会是自己对手。我用我的高姿态，打击的她溃不成军。
女孩子狠狠的摔门而去。我站在巨大的玻璃门后，看着他贴心的拉过她的手，又抚摸她的发丝，举手投足，是我温习了千百遍的熟悉。而那其中蕴含的却是一个父亲的爱怜。
我定了定了神，走向门口。我在他身边停了一下，然后狠狠的按住自己的心脏，左拐。
一步，两步，三步，人生就是这样，走出七步不倒，那么生命便会美好，如被亚马逊河的丛林里七步蛇咬到，一样。走出七步，抛空往事。
四、五、六。
莀清。
澄澈暗哑的声音，仿佛穿越了久远的时光，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我。
我木在豪华的办公室落地窗外，再也迈不开腿，走完最后一步。看着苏从安静静的对我说，莀清，这些年，你好吗？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适和尴尬，就好像我们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曾祸福相担，生死与共，风雨飘摇里一同历经生命的残酷和美好。
而不是在我最黑暗的岁月里，把我丢进泥泞里，沼泽中，垂垂死去的青春里。任凭我再怎么发出求救的信号，卑微的伸手呼唤，却决绝的走，头也不回的人。
可是，我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说，好，很好。
这么多年伤痕累累的人生，我竟然还是无法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只能就那样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离我而去。
苏从安如果当年我没有走的那么决绝，是不是往后的那些年，你就会多给我一些些怜惜。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窗外投射的点稀月光，照射在苏子琳的档案上，我抽着烟静静地看着苏子琳档案上，心里微微有些疼……
眼前柔和的月光，如绵细的针，刺穿了这些年伪装的忘却，我眼看着它千疮百孔……
从安，下个月我就要出国了，你会和我一起走吗？我紧紧的握着从安的手，询问着他。从安瞬间松开我的双手，轻声的问，莀清，你决定了吗？我马上握起从安松开的手，紧张地说，从安，我们才高中毕业，前途太渺茫了，出国学习是个好机会，和我一起走吧，费用的问题你不用担心的，而且我们只去几年而已。从安松开我的手，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说，莀清，你去吧！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如果那一夜，我没有固执的坚信，从安会等我回来，没有固执的坚信，承诺是不可背弃的。没有天真的以为像自己这样优越的人，是不可能被背弃的。我是不是就不会走的那么洒脱。就不会天真的对从安说出离别的话了。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微微颤抖地拿起笔，看着苏子琳的档案，签下了同意。指尖已经燃烧到末香烟，有些发烫，那炙热烟灰，让眼前的视线一瞬间就模糊了。
很快苏子琳进入了公司，我每天都能看见，她那双清澈的令我厌恶的眼眸，还有她身上透出的那让我发指的清高，尽管我觉得她身上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刁难她。
只是苏子琳她似乎根本无惧我所有的责难，眼神里透露着一种无法漠视的自信，她只会在我每一次批评之后，做的更好，从不解释与争辩。也许她看出来了我的责难，无论是报告还是企划，一次比一次做的完美，甚至无懈可击。即使看过无数年轻女孩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苏子琳是很有前途和实力的，可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讨厌她。
一次公司需要做一份关于装修的节俭的方案，我明知道以她的资历，是做不好的，我却故意交给她做，借机打击她的清高。
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看着她每天最后一个离开，看着她黑眼圈越来越重，我心里有明显的报复快感，可是她的努力，她的自信，她的认真，和当年的我，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有时候看着她的拼命的样子，我会忍不住欣赏她。她那酷似从安的眉目，却一次次让我心中发疼。就是一个如此令人纠结的女孩，让我做了一次又一次傻事。
她自信的将方案递交给我，我轻笑着拿过来，做好了打击她的准备，可是我失望了，方案做得十分详细，甚至可以说完美，就算是我亲自来做，也做不出比这份还要好的了。我突然觉得很无措，莫名的怒火中烧，她怎么可能，她怎么能做得出来。我轻轻的放下方案，对她说，从新做，还不够好。她扬了扬眉角，大声的对我说，不可能，我做的很完美，就算是你亲自来做，也未必能做的比我好。她眼神极其自信，狠狠地盯着我看，这样的自信，这样的清高，我似乎看到另一个自己，嘲笑地问她，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她洋溢着不容人怀疑和否定的笑容说，因为我是苏子琳，加大毕业的高材生，我绝对相信我自己。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曾经几时，我也是如此的自信……
木莀清，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苏从安狠狠的抓着我的手质问我。我撕扯着他的衣服，大声的喊着，我什么地方不如她，你为了这样的女人，放弃我们的诺言，在我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后，给我一个你要结婚的消息。从安突然无力的放开我的手，无奈的看着我说，莀清，我是一个男人，我是一个就读了全国重点大学的男人，我不想永远活着你的光圈下，你明白吗？我没说过要等你，我没说过要去找你，更没说过会一直爱着你，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怔怔地看着从安，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当年那个为我不去读重点高中的人吗？这个男人就是那个说，无论怎么样都会好好爱我的人吗？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曾经和我海誓山盟的人吗？我什么也不想说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眼前那个从安突然变得好模糊啊……
苏子琳的计划很成功，连带为计划做的一系列演讲，她的才华如光芒般绽放了。看着她野心勃勃的打拼，我的心突然就软了……
苏子琳在我推荐下，去了公司行政部学习，这对于新近职员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将来很有前途，她虽然十分感激我，但是还是只对我说了句谢谢，并没有多说什么。我想在她眼里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她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那份无法让人忽视的清高，让她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过失，为此她常常在公司加班。
深夜，如果我也在，她会主动为我泡杯红茶。
屋子里放着我最喜欢的《当赤道落下雪花》，她愣了一下，放下杯子说，这首歌你很喜欢吗？每次进来，你都在听。我愣了一下说，当赤道落下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其实这些无用的歌词，赤道永远也不会有落雪，眼泪永远也融不掉沙粒，就算回答肯珍惜，也未必能做的到。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像木总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没人珍惜呢！那不是傻子嘛。我笑了笑，看着她走出办公室。我坐在窗前，看着繁华的都市夜景，呆呆的问自己，当年的我，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心态，才如此轻易的错过了呢？
莀清，这几年你在这里生活的怎么样，结婚了吗？苏从安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酒问我，我看着酒吧里陌生的灯光，和眼前这个熟悉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没结婚，一直没再谈恋爱，都在忙事业。从安愣愣地放下即将到嘴边的酒杯，看着我，低低地问，为什么？我看着他眼眸里的复杂的情绪，随即笑着反问他，怎么会到B市来，你在A市发展的如何？家里还好吗？他苦涩的笑了笑说，我来替公司拉客户的，近几年竞争很厉害，压力也很大。我还没有孩子，婚姻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不顺利。我的心紧紧的揪了一下，轻轻地问，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你，他犹豫了一下说，做服装贸易的，那看着的我眼神，似乎蕴含着无限情丝和希冀。我转过脸，低声地说，有时间给我电话吧，我们可以谈谈你们公司的事。他没说什么，就那样看着，眼神里有很多我读不懂东西，轻轻地问我，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结婚呢？我沉默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耳边响起我们最熟悉的歌《当赤道落下雪花》，我紧紧的捏着手里杯子，他握住我的手，问我，是为了我吗？我的心那一刻就那么轻易的溢满了泪水，这些年思念的泪水，委屈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低头哭泣了。如果当年你不走，我想我们会结婚的。我的背突然僵直了，猛的一下抱着他说，你知道吗？这首歌的歌词，是我一直想问你的话，从安，如果有奇迹，当赤道落下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再珍惜我一次吗？给我一次机会吗？他的肩膀有些颤动，转过身轻轻的抱着我说，莀清，错过你，我很后悔……
从安假如当时我就明白那是一句无用的歌词，我就不会在那个城市里，傻傻的等你再来珍惜我一次了，我就不会单纯的以为是你还爱着我了，我就不会看见你抱着已经挺着大肚子的妻子了，我就不会在那个你意乱情迷的晚上，交付了多年的感情。从安，可惜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窗外苏子琳被苏从安接走了，幸福地挽着父亲的手，消失在街口。然后，我轻轻的闭上眼睛，感觉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如那曾经的月光站在远处看着，然后再悄然走开。
坐在车里，八十迈的悲伤一闪而过。
一生只爱了他那么一次，为什么却要带着一份无望的爱，亡命天涯一辈子？
我还有美好的人生，生命劣迹斑斑，但我勇气把它从腐烂的土壤中连根拔起，那么彻骨疼痛过后，我又怎么会没有勇气重新还它素白无瑕呢。
我当然可以。
我是谁，我是木莀清。
从安你知道吗？原来那些伤痕经过漫长的岁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后，我突然发现，它居然也可以甘美温柔的。
从安，在我最美好的时候遇见你，不遗余力的爱过你，无论如何，最后遗憾的不应该是我了。